正文 第5节
梅影夜行 作者:风载云旗
第5节
陆离摇了摇头:“你就没有想过,那天你为什么没死吗?”
殷世遥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陆离说:“我看到他刺你的那一剑,最后一刻低了一寸。”
殷世遥当时不可能留意,即使现在听来也不以为意:“剑法总会有偏差。”
“那晚太医看了你的伤说,生死只差那一寸,世遥,南宫杀人什么时候失手过?”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殷世遥说:“他已经不认识我了,陆离,你想得太复杂。”
陆离看着远处有些出神:“我不相信他会把你忘了。”
“不是不会,是已经忘了。”
想到自己已经消失在楚的记忆里,殷世遥感到说不出的孤独,曾经的快乐和幸福像世上最珍贵的宝藏,伴随了自己四年的时光,现在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如果楚见到自己没死,也会惊讶的吧?他会不会自问为什么失手?然后再一次想杀死自己?殷世遥凄然地笑了,如果楚决意要那么做,这一次肯定会成功,而且要比上一次快。
那样,他给予自己的记忆最后由他全部带走,顺带也稍上自己,真的很公平,再不用借助酒、借助颠倒混乱的生活度日如年,再也不用痛苦。
即使南宫楚的出现意味着死亡的降临,殷世遥也渴望着再次相见。
没过多久,这一天真的来到了。
槐树的花期已过,闻不到淡淡清香,殷世遥依旧在夜晚的树下坐着,对着漫天星斗发呆,一阵轻微的风掠过树梢。
即使蒙了面,殷世遥也能认出眼前的人,身为暗卫统领,人与物都过目不忘,何况天地间只有唯一的一个南宫楚,唯一的一个傲然轩昂的身姿。
南宫楚没有去王阁领住的后厢,一道耀眼的剑光直刺殷世遥。
果然是来杀我的么?因为上次的失手?殷世遥看着那双亮如星钻的眼眸,敷衍地挥着剑只想多看一会,可这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剑刃撞击的响声很快就会引来暗卫。
作了这么多年梅花暗卫,杀过多少人,现在竟然这么害怕暗卫们出现,只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只因为这个人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想到这里殷世遥突然笑了。以往两个人在这棵树下面对星空烂漫,渡过了多少甜蜜的光阴,今天兵刃相见,要以性命终结,当然,是自己的性命。
殷世遥知道,虽然减了值夜的人手,但暗卫府里已经是天罗地网,就是自己拼了命也未必能救这个人。
“想杀我就去外面!”殷世遥退后几步收了剑想引南宫楚离开。
就在这时郁子苏突然出现了,南宫楚剑尖一晃也收了剑,身影闪动又要像上次那样消失在黑夜里。
殷世遥立刻追了上去。
人都是这么贪得无厌吗?一直等着再见到他,现在他来了,可是,就算死,也想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同时追来的还有郁子苏,殷世遥知道他一定会来,这样的场面本该紧张严肃,等待自己的是解脱和死亡,但突然变得好笑,两个人喜欢着同一个人,而且一起跟在后面。
能做到暗卫统领的人各方面都身手不凡,殷世遥一直紧跟着南宫楚,郁子苏和殷世遥之间只差不到两个人的距离。经过一段漆黑又长的路,南宫楚转身站住,手中长剑反射的月光突然刺痛了殷世遥的眼睛。
一阵疾风迎面袭来,殷世遥腕上一紧,长剑落地,身体拦腰被南宫楚掠上了马。
“世遥!”郁子苏两步赶到,伸手去抓殷世遥,可两人的指尖就在不到半寸之间交错而过。
殷世遥很清楚,郁子苏伸出手并不是全为了救自己,而是不想让自己被楚带走,这两句话看上去意思一致事实上非常迥异。
后来殷世遥回想那一刻,如果当时郁子苏真的拉住了自己的手,曾经“救”过他的事就可以扯平了。
☆、十九
殷世遥的双腕被南宫楚一手反扣,身体横在马上,月光下辨得出正往东北方向而去。
“楚,放手!”
再熟悉不过的动作,身体的气息,包括被扣住双腕的感觉,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楚偶尔会把自己的手扣在头顶,一双漂亮的眼睛在身上乱看,等着自己的脸变得通红,每次自己都会羞涩不安地说:“楚,放手!”楚就低下头在自己耳边细细地吹气,又痒又麻,又不能动,只能仰起头笑。
已经,忘了吧?
殷世遥觉得扣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身旁的人突然说话了。
“谁是楚?”
谁是楚,楚在问,谁是楚?
殷世遥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声音一如往昔的动听,这个人就在身边隔着衣服紧紧相贴,却忘了自己是谁。
那一刻,泪水几乎要掉落出来。
“你是谁?”殷世遥只好问道。
“我叫慕景云。”
殷世遥愣了一下,这一定是现在的名字,可是,他会对自己说他的名字?对着一个敌人?
“太难听了!”殷世遥的手挣了挣,当然没有挣开。
“你就是殷世遥?”南宫楚说。
“你知道我?”
“你的名字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你最好别再乱动。”
很多人都知道?其实在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而且,那时候最有名的是你,南宫楚。
殷世遥又挣了几下,南宫楚说:“再动我就捏断你的骨头,废了你。”
这就是南宫楚的性格,不要说废一个人,就是杀人的时候也是轻松随意,语调平和。
“你不是想杀我吗?”殷世遥问。
“我想杀你很简单,但你还有用。”
“你要干什么?”
“别废话。”
对话就到此结束,南宫楚没有再说一个字。
殷世遥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用,难道这个组织想让自己和楚一样成为他们的人?绝不可能!
眼睛突然被蒙上了,殷世遥一下马就被迅速绑起来,这时南宫楚才放开手。几个人推拉着自己一直走,似乎是一条崎岖向上的弯路,等到眼上的布拿开,自己已经身处在一间广阔的厅堂,灯火通明,不少人正对自己上下打量。
殷世遥被反绑的双手用力撑了撑,发现用的是牛筋而不是普通绳索,根本挣不开。
“肖堂主,景云这次手到擒来,果然本事过人!”
“刘堂主大概多虑了,景云哪次不是这样?我一直很信他。”
这两个人三十开外,分左右坐在大堂的正中,大概都是赤焰里位高权重的人,左右两边下首还分别坐了四五个人,身后整齐站立的十几人大概就是手下帮众了。
景云?他们和楚很熟吗?楚是怎么落到他们手里的?今晚楚是专门为了抓自己才去的暗卫府?为什么?楚怎么不在?
殷世遥不是个多话的人,所以就没有开口。
肖堂主说:“没想到出名心狠手辣的殷大人今天能站在这里,实在是机会难得,刘堂主,现在先让他把事办了?”
刘堂主点头道:“也好,不过先对他说清楚。”
心狠手辣?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声名?殷世遥有点意外,不过马上就要知道自己成为目标的原因,立刻专注起来。
“殷世遥,你认识若凌太子吧?”
“不认识!”殷世遥想都没想。
肖堂主笑了笑:“你骗不了我们,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们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给他写封信,稍句话。”
也许是和凌若辰来往得太多,被这个组织注意到了。
“什么信?”
“让他对他父皇说,把传国玉玺交出来!”
殷世遥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人质来要挟凌若辰,还顺连到了圣上。圣上作为外戚登基,先皇旧臣很多不服,也许赤焰的背后就是那些人在操控,但要玉玺,是想谋反?
“暗卫府是圣上一手创建,要我做这样的事,简直是痴人说梦。”殷世遥冷冷地说。
刘堂主点了点头:“果然是暗卫府出身,忠心可嘉,”说罢转过头对肖堂主道,“我早说过这人不好对付。”
“这还不简单,用用刑,看他还这么嘴硬?”肖堂主不以为然地说。
暗卫府极少进行刑讯,要么杀人查抄,要么把抓到的人送往大理寺,虽然也有刑室,里面的刑具基本生了锈,殷世遥见过几次,皮鞭镣铐烙铁、老虎凳拉肢刑架,还有拶子,不过那是给女人用的。
殷世遥没想到那些东西竟然有一天会用到自己身上,不过就算用刑也没什么好怕的,自己绝对不会就范。
刑具立刻就拿来了,一根木桩也在厅堂正中立起,殷世遥反绑着双手被固定在桩上,这次用的是粗大的铁链。
几下,衣服被撕扯干净,厅上灯火明亮,殷世遥从来没在众目睽睽下暴露过身体,又窘又怒,对着撕掉自己衣服的几个喽啰骂道:“滚!”
刘堂主道:“殷大人好相貌好身材,难怪能令太子着迷,不知能受得住多少苛刑?”
殷世遥听到话里不怀好意,索性扭过头不理会。
肖堂主摆了摆手:“快点用刑,还等什么?!”
殷世遥以往用鞭子抽过别人,却不知道被鞭打原来这么疼,而且鞭上有细小的铁钩倒刺,又沾了盐水,几鞭下来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淌了一地,殷世遥紧咬着牙咯咯作响,直到抽断了一根皮鞭也没吭声。
刘堂主说:“听说梅花暗卫都是千挑万选,很不好对付,不如就给他多烙几朵梅花!”
殷世遥已经被鞭打得体无完肤,浑身火辣辣地疼,也不在乎什么烙铁了,索性横下心闭上眼睛,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烙铁恐怕也没什么用。”
楚?殷世遥猛然抬起头,发现南宫楚就站在不远处,星眸闪动,正仔细打量着自己。
殷世遥不自觉地挣了几下,铁链哗啦作响,禁锢依然。楚不是没有看过自己的身体,但他现在和那么多人一起看,这种场面实在难以忍受,而且对他来说,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个陌生人。
肖堂主突然露出笑容:“景云,你到提醒我了,还有一种办法倒是可以试试,这位殷大人相貌出众,又是太子的禁脔,或许吃软不吃硬。”
殷世遥觉得一股寒意顿时渗透全身,禁脔不是什么好词,此时从肖堂主嘴里暧味地说出来,接下来也许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楚,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就不能不说话吗?!
后来的经历似曾相识,殷世遥在最痛苦的时候想起过靖寺坊的那个下午,觉得那已经算非常仁慈。这次被迫吞下的不知是什么猛药,蒸腾的慾望让自己顾不得众目睽睽下的耻辱拼命扭动挣扎,而体内像火烧一般不可抑制,瞬间就到了沸腾的顶点。
楚也和那些人一样在看着自己吧?也带着讥讽的眼神和笑容吗?
忽然传来狰狞的笑声:“以前只知道药是给女人用的,原来漂亮男人也能这么精彩,不知道若凌太子看过多少次?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心疼?”
“他快不行了。”熟悉的声音终于又响起来。
殷世遥的确已经不太清醒,虽然还在不停挣扎,但目光凌乱,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身体也开始抽搐。
“不能让他死了!”肖堂主立刻站起来。
☆、二十
“两位堂主,这人就交给我了。”
似乎不用等回复,南宫楚抄起被解开铁链的殷世遥走了出去。
“楚……杀了我……”殷世遥喘息着说。
南宫楚走进一间有床的房间,把殷世遥扔到床上,又问了一句相同的话。
“谁是楚?”
“你……你是楚……”殷世遥痛苦地在床上扭动。
忽然,身体涨痛不已的地方被握住了。
殷世遥忍不住哼了一声,却挣扎着向另一侧移动。
“你干什么?”南宫楚一把圈住殷世遥的腰拉了回来。
“别碰我……脏……”殷世遥吃力地说。
“你是说这个?”南宫楚伸出手,手指上有几丝清澈的液体。
殷世遥立刻闭上眼睛用尽力气想推开南宫楚,刚才就已经是这样了,不仅被楚看到,也肯定被所有的人看到,可他怎么还会去碰?
手一下子被扣住了。
“别动!”
“……不行……放开……”还想再挣扎,可那个地方又被握住,终于,早已积聚到沸点的慾望一触即发,一股暖流冲涌出体外。
静谧的房间响起几声喘息,殷世遥的身体颤抖几下,深幽邪魅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越发浓郁得像要滴出水来。
“楚……”殷世遥抓住南宫楚的手贴在脸上,一动也不想再动了。
熟悉的感觉,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幸福,甜蜜。
“为什么说我是楚?我和他很像?”
手里的手抽走了,殷世遥怔怔地看着这个人,发现自己也正在被对方锐利如锋的眼光注视。
曾经念念不忘,痛彻心扉,如今相见不识。
“你就是楚,你是南宫楚。”殷世遥看着这双如星光般璀璨的眼睛。
南宫楚忽然眨了眨眼睛:“想让我代替别人来取悦你?”
错愕,心在下沉,南宫楚失去的记忆已经成为无法逾越的深渊,横在两个人中间。殷世遥无法回答,只好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药不会自行消散,不那样做你会死,再说你很漂亮,难怪连太子都喜欢,不过你还是乖乖听话,把信写了吧!”
原来是因为自己还有用,而且还长了一张漂亮的脸。殷世遥有一点心痛,楚以前从没有夸赞过别人的容貌,哪怕是相熟的陆离和郁子苏,楚也一次都没有谈论过他们出众的外表,现在对着一个陌生的自己,竟然随口就说出漂亮这种话。
“夺取传国玉玺就是谋逆,我不会写信。”殷世遥说。
“如果你不肯,今天的事还会发生,直到你肯,或者死。”南宫楚毫无表情地说。
“那你就看着我死吧。”殷世遥疲惫地闭上眼睛。
第二天,第三天……痛苦的折磨仿如炼狱轮回,有时连续几个时辰,殷世遥忽然觉得这是一种报应,对以前糜烂生活的残酷报应,唯一不太符合的是每次到了昏阙的临界点都会被楚带走,然后在他手里宣泄出来。
因为坚持不肯写信,木桩前又多了一面长镜,殷世遥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样子头发散乱披在脸上,妖艳的唇和被情慾充斥的眼神只能用婬荡两个字来形容。很多次殷世遥都想到了死,可是却贪恋着每天被羞辱过后在楚手中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满足,殷世遥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悲又可笑的人,而且很贱。最不能忍受的是那双清亮的眼睛总在看着自己,屈辱的时候,身体在他手中颤抖的时候,南宫楚却从来不说任何话。殷世遥很想问问他在想什么,可一想到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陌生人,一个既还有用又能供人取乐的工具,就觉得心里沉重,话也说不出口。
这天南宫楚多了一个动作,摸了摸殷世遥肩上的梅花印记。
“你也有。”殷世遥说。
“所以很奇怪。”南宫楚说。
他觉得奇怪?真的?!
“我想看看。”殷世遥说。
南宫楚似乎是愣了一下,解开了胸前的衣服。
艳红的梅花赫然入目,可是,更引人注目的,是锁骨下的火焰标识。
殷世遥心里被狠狠刺了一下,这个熟悉的身体自己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清晰地浮现出来,但不包括这个火焰。
“疼吗?”
“什么?”
“纹上去的时候。”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我受过伤,很多东西都忘了。”
胸口的刀痕也清晰可见,这是他曾经爱过自己的见证,那么真实,那么残酷,那么深,而自己胸前的伤痕也很深,却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你不会死。”南宫楚突然说。
“为什么?”
“我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
难道陆离的话是真的?他还记得自己?哪怕只是零星的一点?!
“因为你……很漂亮。”
殷世遥笑了,差点笑出眼泪。
“那天你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我长得像楚?你手心里的那个人?”南宫楚的眼睛里有光芒在闪动。
“是的,很像,太像了,就像是一个人。”
“他一定很喜欢你。”
“他已经……把我忘了。”
“你不是还有很多人,听说太子对你很好,把你接到皇宫去养伤。”
楚也知道了?不,不是楚,是慕景云。
“我只是……”
我只是认识他?那叫……认识吗?殷世遥无力地闭上嘴。
“为了他你才不肯写那封信?”
楚究竟想知道什么?
殷世遥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说:“我是暗卫府的人,只会效忠圣上,绝不背叛,我喜欢的只有楚,这辈子唯一的一个。”
“你很特别。”南宫楚眨了眨眼睛。
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那天像往常一样,痛苦,混乱,难忍,一段对话飘了过来。
“刘堂主,我看这样下去没有用,这个人没必要再留了,玉玺的事不如另想办法。”
“我也有这个意思,就是可惜了点……对了景云,你不是看上他了吧?为什么不让大家都玩一下,也尝尝太子的口味?”
好像是隔了很久南宫楚才说:“杀他的事,就交给我吧。”
那个晚上云淡风轻,月光皎洁,旷野一片开阔。殷世遥想多看一会眼前这个手握长剑临风而立的人,这以后,楚的样子,楚的眼睛,自己再也不会看到,命运终于对自己做了最后一次眷顾—就算楚把什么都忘了,也一定不会忘记曾经在一个月色美好的夜晚,在一个荒凉的地方,他杀死过一个叫殷世遥的人,他曾说过这个人很漂亮,很特别。
“不打算跑吗?”南宫楚说。
殷世遥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在你面前,永远都不想跑。
下巴忽然被抬了起来,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如此之近,近得能听到呼吸的声音,清亮锐利的星眸像是要直射心底,楚……还记得我吗……殷世遥觉得自己就快要融化在这双眼睛里。
“我不太想杀一个这么漂亮的人,你走吧!”不知过了多久,南宫楚放开了手。
殷世遥站着没有动。
“你不想走?”南宫楚的眼睛眨了眨。
殷世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才说:“怎么才能再见到你?”
“为什么?因为我像他?”
“是。”
南宫楚也想了想,说:“我从没答应过别人什么,不过好吧,我会让你再见到。”
没有马上回暗卫府,殷世遥找了间寂寂无名的客栈住下打算尽快恢复身体。经历了这些日子里药物和情慾的摧残,身体已经难以支撑,而且殷世遥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眼神比那个秋天过后还要妖异。
不堪回想的经历可以慢慢淡忘,因为活着的楚又回到了自己心里,并且一下子填满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楚答应还会见面的时候,未来也变得一片光明。
一天晚上殷世遥又来到杏花酒家,很幸运,没有遇到以前见过的人。酒的味道不再像水而是无比美妙,滋润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想起楚的时的心情就像初恋,紧张而又期盼。一坛酒喝了很久,殷世遥觉得自己是在浅尝幸福。
☆、二十一
暗卫府的人对于殷世遥的归来非常震惊,因为在郁子苏的描述里,殷世遥凶多吉少。当时消息一传进皇宫凌若辰就赶来了,后来每天都来,不仅是王阁领手下的暗卫,连丁泽安的军营都奉命派出换了便衣的军士各处打探,但一无所获。
这段日子里陆离每天都把殷世遥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南宫楚的肖像重新挂到了墙上,好像知道殷世遥一定会回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肯放你走?”郁子苏第一个问。
殷世遥把重点放在赤焰意图利用自己拿到传国玉玺这个内容上,然后说自己想办法脱了身,别的一概不提。
“赤焰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操纵?”王阁领紧皱眉头。
“世遥,你怎么就不肯写信?不怕他们为难你?”凌若辰急着说。
殷世遥淡淡一笑:“反正已经过去了。”
凌若辰说:“如果你写了,我就去换你出来,要挟父皇的话,我比你有用!”
“你傻了吗?为什么要要挟圣上?”殷世遥觉得凌若辰的话实在幼稚。
王阁领叹了口气:“现在要商量对策,有件事不说不行了。”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王阁领,除了凌若辰。凌若辰一直在打量殷世遥,大概是想看出他有没有什么变化。
王阁领徐徐说道:“其实传国玉玺并不在圣上手中,而是在圣上即位前就不见了,那时局势混乱,有人说先皇交给了某个亲信大臣收藏,有人说先皇为了不让其落入外戚手中,亲自将玉玺销毁……后来天下稳定,圣上派人多方查探,到现在也没有下文。”
“有人曾经对父皇进言,再刻一方玉玺用来镇国,父皇说假的要来何用,就没有采纳。”凌若辰补充说道。
殷世遥微微一皱眉:“既不在圣上手中,也不在暗中反对圣上的人手中,那会在哪?”
“既然对方以为玉玺在圣上手里,倒是可是利用这一点。”陆离突然说。
“不错,可以引蛇出洞。”王阁领点点头。
“最好先摸清赤焰背后的是什么人,不然只会打草惊蛇。”殷世遥说。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看了殷世遥一眼。
殷世遥以前从不说这么多话,除了作为王阁领手下的其中一名统领站在那里以外,讨论的内容似乎和他全无干系,今天却一反常态。凌若辰也觉得殷世遥没有以前那么沉默冷淡。
而且殷世遥对王阁领的“引蛇出洞”第一个提出异议,背后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那就是—担心对南宫楚不利。
“世遥,上次你不该把他引出去。”王阁领不轻不重地说。
“他身手好,又有备而来,再多的人也抓不住他。”殷世遥回了一句。
“我就不信……”凌若辰话说到一半大概觉得不妥,立刻收住了。
郁子苏说:“以南宫的性格,就是抓住他也什么都问不出来,他以前在暗卫府没少为大人效力,不然大人为什么这些年一直留着他的空缺没有让人补上?就算真抓住了他,大人忍心将他依法处置?到时反而进退两难。”
王阁领意识到今天的场面前所未有,先是殷世遥的改变,接着是郁子苏少有地就着一个话题长篇大论,而且看似很有道理。
王阁领把目光转移到陆离身上,陆离说:“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追究,世遥说得对,既然赤焰只是被利用,摸清赤焰背后的势力才最关键。”
一走出王阁领的书房,凌若辰就说:“世遥,你真的没事?脸色不太好。”
“没事,太久没见太阳。”殷世遥随口说。
“这半个月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嗯。”
“他还记得你吗?”
殷世遥抬起头:“你怎么不回去处理政务?”
凌若辰说:“我还有句话没问。”
“你说。”
“你不肯写信……究竟是为什么?”凌若辰的语气很小心。
殷世遥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答案,但事实并不是那样,只好说:“我不喜欢连累别人。”
“世遥,外面有很多风言风语,你要是听到了别在意。”凌若辰又说。
“知道了。”
所谓风言风语,大概就是自己与太子之间的传闻,殷世遥已经没办法在意,但是看到凌若辰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脸上还带着笑容,心里顿时有些恼火,直接把凌若辰送出了大门口。
回到房间外,郁子苏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进来吧。”殷世遥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头也不抬地说。
“你这里有酒?”郁子苏看到了酒瓶,还顺手打开喝了起来。
“这是烈酒,你行不行?”殷世遥直皱眉头,因为郁子苏从不喝酒。
郁子苏笑了笑:“最近偶尔练……偶尔喝一点。”
偶尔练习,因为见到了南宫楚心情好了?还是因为可能有机会和南宫楚一起喝酒?不过练习也不会用这么烈的酒吧?
“世遥,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在一起?”郁子苏有些尴尬地问。
“嗯。”
“他……能想起你来?”
好像是刚才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问的人不同,目的也不同。
“没有。”
“那……”
郁子苏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的作用脸上泛起了红晕,白皙的皮肤,如画的眉目,煞是好看。
殷世遥说:“他只是看着我怕我跑了。”
“世遥,以前我对你……对不起……”郁子苏忽然道起歉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殷世遥问。
郁子苏抬起头:“世遥,我们还是兄弟吧?”
殷世遥叹了口气:“只要你当我是,就是。”
郁子苏又连着喝了几大口,却没说话。
这样下去马上就能喝醉,也不用说什么了,殷世遥拿过郁子苏手里的酒瓶:“说吧。”
“世遥,既然他……他已经不记得你,你这些年也……也认识了不少人,太子对你……就不错,难道你还……还想和他……和他……”
郁子苏不管怎么练过,肯定还是喝不了烈酒,酒意上头,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但殷世遥已经听明白了。
—既然他已经不记得你,你这些年又在外面睡了那么多人,还有了太子,难道你还想和他再续前缘吗?
“子苏,我没想过别的,他还活着我很高兴。”
“可是你……你背叛了他……”郁子苏不停摇头。
背叛。
既然楚没有死,自己就等于是在背叛。
背叛加肮脏。
楚那样出色,怎么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喜欢呢?这些年里郁子苏一直对自己冷言冷语,不光是因为以前的嫉恨,还有仇恨,恨楚因为自己而死。
“我知道你很喜欢他,到现在都是……”殷世遥轻声说道。
不过郁子苏没听见,他已经喝醉了。
第二天王阁领做了一些部署,主要是派出人手向东北方向暗中探查搜索,寻找可疑地点。
几天后派出的人陆续回来了,都报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殷世遥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
王阁领拿出了一张纸说:“世遥你先看看。”
这是一张奏书,上面的字一看就是王阁领的墨迹,内容不长,但让人惊诧—南宫楚曾身为梅花暗卫为圣上效力多年,现恐被逆党利用,望圣上念其以往功绩给予赦免一切的恩典。
墨迹下有朱笔批示:准。旁边还盖了鲜红的印章。
“圣上这个印玺刻得森严有度,威望尽显,没必要再去找传国玉玺。”郁子苏笑着说。
殷世遥不动声色地说:“东北方有山,可以把搜索的范围扩大到山里。”
虽然进出都被蒙上了眼睛,但殷世遥能肯定走了一段山路,不只是崎岖,还有浓密的林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搜索还没有结果,殷世遥就又见到了南宫楚。
每天夜里殷世遥总是睡不踏实,因为上两次南宫楚都是晚上来暗卫府,殷世遥觉得如果再见到他,也还会是晚上。
果然,这天晚上窗子被轻轻敲了几下,殷世遥立刻跳起来。
南宫楚从窗口进来的时候,殷世遥觉得像是半夜私会,既兴奋心里又砰砰乱跳。
“你笑什么?”南宫楚奇怪地看着殷世遥。
“没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间房子?”殷世遥简直是满心欢喜,但硬是把笑容收敛住了。
“你以为我只来过两次?”南宫楚神秘地说。
殷世遥愕然:“你来过很多次?”
南宫楚一笑:“因为要抓你,我来看过好几次,看你住在哪,晚上都干什么。”
“你……”殷世遥有点尴尬,也有点暗喜。
“这就是很像我的那个人?”南宫楚看到墙上的肖像,愣了一下。
“是不是一模一样?”
“不象。”南宫楚摇了摇头。
殷世遥觉得奇怪,怎么会不象?
“他现在在哪?”南宫楚看了一眼床上。
床上有两个枕头,一个是殷世遥的,另一个是南宫楚的,那时候一直住在一起。而王阁领也一直知道,但从没说过什么,因为梅花暗卫必须遵守的信条里第一项就是:不得有家室之累。
“他……离我很近。”
“你们还会见面?”
“……会。”
“那怎么说他忘了你?”
几个问题殷世遥都回答得很吃力,便问道:“你真的把很多东西都忘了?”
南宫楚不置可否:“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和我一样的梅花烙印吗?”
在赤焰的时候殷世遥很想问,但自己每天那种不堪的样子都被楚看在眼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从楚放走了自己,又答应见面,心里的想法又拾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要不是烙在后面我差点就把它弄平了。”
幸亏没有。殷世遥出了一身汗。
“你说受过伤,是谁救了你?”
一道刀锋般的目光落在殷世遥脸上,南宫楚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要是你再问不该问的问题,我就挖了你这双漂亮眼睛!”
这就是南宫楚,容貌无双,亲切随和,说话的声音悦耳动听,如果要挖别人的眼睛或者砍断一手一脚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杀人更是不在话下,而且说到做到。
殷世遥并不是想套他的话,而是想知道后来他都遭遇过什么,说不定还能提醒他一点一点想起来,一看南宫楚还是把自己当作敌人,心里有点黯然。
“怕了?”南宫楚问。
“嗯。”
不是怕,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一切,并且退让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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