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4节
苏誉转过脸去看电梯灯,他哼了一声:“搞不懂他是怎么对店里有那么大的感情!”
布丁笑起来:“喂喂!你这个老板有资格说这种话么?”
苏誉眼神怪怪看着他:“他索性跟着顾海生回家享清福,要么在瀛海弄个闲职玩玩,那样有什么不好?干嘛非要来做酒童?”
布丁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太客观太冷静,还是太冷血太无情。豆腐心里有多在乎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么?他留在店里,还不是因为你在店里?”
进来电梯,苏誉僵硬地拧着脖子,他面无表情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突然说:“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当初就不该和顾海生在一起!”
布丁无奈地望着他:“你别逼豆腐了好不好?他这几个月,活像走平衡木,天天提心吊胆,看你的脸色行事,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苏誉你这又是何苦?除了顾海生这件事,这么些年,豆腐什么时候对你不是百依百顺的?你还想要他怎样?非得把人拆散了你才高兴?”
苏誉冷笑起来:“我有那么大能耐啊?豆腐那么听我的啊?当初我警告了他多少次,叫他少和顾海生来往,他要是真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现在就不是这个局面。平衡木是我让他上去的么?他尽可以从上面下来,谁也没拦着他!”
布丁很失望,电梯间陷入难堪的沉默里。
良久,他才轻声说:“你这样对豆腐,让我都寒心。”
苏誉深深喘了口气,他转头看着布丁,伸手握住布丁的手,把它放在胸口:“你放心,我不会在豆腐面前表露出这些来。我心里再生气,不会当着他的面吐槽——是因为跟你,我才忍不住。要是连你我都不能说,那你让我找谁说这些去?”
他的声音低沉委婉,布丁听他这么说,心里又觉得不忍。
“原先我还想,等咱们四个都老了,找一处老年公寓住在一起。”他说着,苦笑起来,“现在看来,没指望了,是不是?”
“当然!”苏誉立时说,“叫我和顾海生住在一起?门都没有!”
布丁摇摇头,此刻电梯也到了,俩人出来,走到家门口,布丁正摸钥匙,却听见隔壁一台电梯也叮咚一声到了,脚步声从电梯间传过来,还伴着说笑声。
“……少来!你的胆子多大啊!看个电影,把人家的手抓得死死的!”
苏誉和布丁不由对望了一眼,声音是豆腐。
接着,是顾海生的笑声:“我那不是害怕,是表示兴奋,看电影看到高/潮部分,人总是要兴奋对不对?”
豆腐哧哧笑道:“嗯,你总是与众不同,表示兴奋就是掐人家的手,表示高兴就是拿两条腿夹着人家……”
话没说完,停下来。
狭长的走廊,豆腐看见,布丁和苏誉正站在门口。
他一愣,赶紧道:“经理,你们回来了?”
布丁看见了顾海生,他慌忙道:“顾先生,晚上好。”
气氛诡异。
打招呼的人,只有布丁和豆腐,剩下的两个就静静站在原处,像盯史前怪物一样,突兀地盯着对方,谁也不开口打招呼。
布丁只好咳了一声:“你们去看电影了?”
豆腐笑道:“是啊,刚散场。”
“是什么片子?”
“美队3。”
“哦,《内战》。漫威的片子,顾先生也喜欢么?”
“是呀,他是美队粉,当然不会错过。”
对话越来越诡异,只有布丁和豆腐一来一去,另外两个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气氛正尴尬到不行,忽听苏誉淡淡道:“先把门打开,都站这儿干什么?”
俩人这才醒悟,布丁开了门,又和顾海生他们道了晚安,才关上房门。
回到屋里,豆腐脱下外套,又问顾海生饿不饿。
“煮点儿夜宵,怎么样?上次你包的小馄饨,冰箱里还有。”
顾海生笑了笑:“好,少煮一点,我没什么胃口。”
豆腐答应着进了厨房。
他觉得顾海生看上去有点奇怪。
刚才在电梯里的那种活泼高兴,忽然不见了,就仿佛小孩子在快乐兴奋的当头,突然狠狠绊了一跤,倒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来,于是一丝的兴奋气息都不见了。
豆腐拿出锅来接上水,打开煤气炉子,又数了十几只小馄饨放在旁边。
站在灶边,他盯着蓝汪汪的火焰,脑子里浮现出刚才在走廊的那一幕。
顾海生是在发现苏誉他们之后,才突然闭嘴的。他那种古怪的神色,豆腐依然记得,如果勉强为之命名的话,他只能寻找到一个词:难堪。
就仿佛他做了什么特别羞辱的事,特别见不得人的勾当……
至于苏誉的神色古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走廊的灯并不明亮,可是苏誉的那双眸子却明亮得吓人,叫人看着不禁发抖。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含义呢?豆腐模模糊糊地想,他从没见过那样的苏誉,就好像理智危悬一线,即将濒临崩溃。
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发愣着,沸水把锅盖顶得砰砰响,豆腐这才回过神,慌忙把馄饨放进去。
拧小火焰,豆腐擦干净手,从厨房出来。
他看见顾海生坐在窗前,客厅没开灯,黑暗中,他望向窗外的脸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就好像那魂魄也早就飘得不知去向。
雕像在名为“时间”的强腐蚀薄雾里伫立了太久太久,已经有了破损,变得面目全非。
豆腐心底生出莫名的恐惧,他试探着,小声叫道:“海生?”
顾海生转过脸来,看见站在客厅门口的那个人。
屋里很黑,仅有的厨房灯光从那人的后方照过来,显得他的身形瘦瘦小小的,像个少年。
那张瘦瘦的、怯怯的脸孔,那双睁大的黑眼睛里,浮动着惶恐不安,像满含着悲哀的泪,轻轻一触,就会簌簌落下来……
顾海生的心,突地一跳!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少年的幻象消失。
豆腐快步走过来,将手伸给他:“怎么了?”
顾海生近乎痉挛地喘了口气,抱住豆腐,把脸贴着他的胸口。
豆腐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海生只是紧紧抱着他,深深嗅着豆腐身上温热的气息,就仿佛那是救命的氧气。
良久,他终于松开豆腐,抬头一笑:“饿了。”
豆腐也笑道:“刚才说不饿的也是你。现在又说饿。我去看看,馄饨该好了。”
看着豆腐的背影,顾海生那颗狂跳如烈马的心,慢慢喘息着平静下来,回到了它本来该在的地方。
是的,这是他的选择,他的决定,无论这决定有多么荒唐,多么的不应该。顾海生忽然想,他已经恨了自己十五年了,无论如何,这惩罚已经足够了。
他不想再恨自己十五年。
一切都结束了。
那晚,顾海生久久无法入睡,不知为何他的神经始终绷着,耳朵像猫一样敏感,不可克制地留意着隔壁传来的任何动向。
然而,他什么都没听见。
这种焦灼也传染到了豆腐身上,他不由问:“海生,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顾海生轻声说,“是公事上的……”
并不是的。豆腐想。但他没点破,只问:“很难办么?”
“嗯,很难办。”顾海生模糊地回答,“想放手,却发觉并不能顺利做到……”
豆腐想了想:“也许,你还需要点时间。”
凝视着他的眼睛,顾海生终于笑道:“是的,也许只是需要时间。小墨,你真聪明。”
听他这么说,豆腐也释然,他高兴起来:“所以说,往后遇到发愁的事情,千万别一个人闷着,要告诉我。”
“嗯!小墨,咱们来说话吧!”
豆腐笑起来:“我不想说话,你唱个歌给我听吧!”
“大半夜的,唱歌啊?”
“反正你也睡不着,是不是?”
“好吧,想听什么?”
豆腐想了想:“对了,我们经理最喜欢的,童安格的《让生命等候》,你会不会?”
深黑的夜,豆腐并未注意到顾海生脸上细微的变化,然后,他听见顾海生用干涩的嗓音说:“糟糕……这个,我没听过。”
“这个都没听过?”豆腐有点惊讶,他想了想,只得道,“好吧,那唱个别的,唱个外国歌,但是,得是我听过的。”
顾海生笑起来:“外国歌,又得是你听过的,这要求可太难了。让我想想啊。”
过了一会儿,他唱起一首法文歌,豆腐心中一动,这歌他还真的听过。
是非常熟悉、非常老旧的一首歌,人人耳熟能详,edith piaf(琵雅芙)的《 vie en rose》。
玫瑰人生。
豆腐从没听过男人唱这首歌,他对音乐也没有很多了解,却只觉得顾海生唱得如此动听,他的嗓音醇厚,像黑色的糖,又沉,又黏,又甜。每一句每一字,饱含深情,叫人沉醉。那爱的誓言,像洁净的星子纷纷落入豆腐的心田……
& i pour oi !我生唯许此君郎,
oi pour i dans vie! 唯我一世伴君旁。
ll l’a dit,绵绵情话言未尽,
l’a juré pour vie 愿以海誓白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翻译来自虾米)
☆、第 116 章
顾海生和豆腐搬去公寓住的事,引起了老倪老傅和杨嫂的强烈不满,他们一致认为,要么,顾海生给他们在旁边再租一间屋子,要么,俩人搬回别墅来住。
“没有我们几个,你就不会照顾你自己!”老倪气呼呼地说,“晚餐肯定也不会好好吃!”
顾海生哀叹:“有好好吃呀!昨晚吃的鱼。”
“只有鱼么?”
“……呃,还有白菜。”
“那不行!”老倪立即说,“会营养不良!”
“缺了什么呢?”顾海生还执着地追问。
老倪憋了半晌,挤出一句:“缺了豆腐!”
旁边的豆腐差点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
偏偏顾海生还笑眯眯摸着他的脑袋说:“没有缺呀!你看,这么大一个!”
豆腐的可乐终于喷到了老倪身上。
杨嫂则认为俩人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因为豆腐竟然在夜里倒开水时,不小心把开水瓶摔了,手也割破了。
老傅也劝,何必住那种狭小的地方呢?家里有人伺候有人打扫,为什么不回来住呢?
顾海生和豆腐说,早晚他得搬走,搬得远远的,逃出这三个人的“魔爪”!
“咱们去国外!”他恨恨道,“到时候就咱俩,谁也不带!”
豆腐笑得前仰后合,他说顾海生这样子,简直像青春期要叛家的小男孩。
“他们都是在你身边多少年的老人,你自小就受他们的照顾,忽然你说不要照顾了,他们也受不了。”豆腐说,“咱们是自由了,他们失业了,心里不知多失落呢。”
他说着,又笑道:“你看,我妈到现在还时不时做了菜送过来,就活像我在这边没饭吃一样。如果你姐夫有能力,他肯定也想继续照顾你的。”
他提到苏云藩,顾海生眉间不禁一黯。
苏云藩病了,大概是寿宴上太劳累,和太多人见面,说了太多的话,次日精神就显得不济,过了两天,情况更严重,只好送去医院。
他在医院足足住了一个月,最近才出院回到家中。
苏云藩住院期间,顾海生和豆腐隔三差五过去探望,甚至亲自照顾饮食。苏云藩有次和豆腐叹道,就连苏誉都没像他这样来得这么勤,这亲儿子都还比不过外人呢。
豆腐忍不住想去劝劝苏誉,老爷子住院,他竟然一次都没露面。这确实太过分。
但豆腐不敢,近来一段时间,他愈发畏惧苏誉,总觉得一接近苏誉,俩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不舒服,像空气里生出透明的细小芒刺,扎得他难受不已。
豆腐甚至能想象出苏誉那张冰冷的脸:“有你和顾海生伺候,他还嫌不够?叫我去?我能治病啊?”
然而豆腐却也能看出,苏云藩很想苏誉,虽然嘴上说“不指望他有这份孝心”,但每次豆腐说起苏誉的事情,老爷子都会听得很仔细。在豆腐说苏誉很可能“最近没时间过来”时,眼神里也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失望。
后来他想了个办法,豆腐私下里把苏云藩想见苏誉的事,和布丁说了。
“你找个时机,劝劝经理。”豆腐说,“就是去站五分钟也好,老爷子心里着实想见儿子。父子间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呢?总不至于连一面都不能见吧。”
按照布丁的本心,本不愿管这档子事儿,老爷子不喜欢他,他也识趣,不往前凑,苏誉既然不想去见父亲,不去又有什么不对?
但豆腐这么一劝,他的心也软了,想到苏云藩七十岁的人了,孤孤单单躺在医院里,儿子近在咫尺,却不肯去看望,确实于情于理都过不去。
于是布丁斟酌了一番,还是把这事儿和苏誉提了。
苏誉一听,两道眉毛立即竖了起来!
“是谁叫你来劝我的?!顾海生对不对!”
布丁看他要发火,赶紧说:“没人叫我这么做,是前两天豆腐很晚才来店里,我随口问他干嘛去了,他才和我说,老爷子病了。”
苏誉冷冷一笑:“所以你看这不是很好?自有免费的孝子贤孙在他床前伺候,我还去干嘛?”
布丁苦笑:“你啊,最近说话愈发的尖刻了,苏誉,那是你亲爹啊。”
苏誉继续冷笑:“我活到十一岁,才第一次见他的面,自小到大他没掏过一分钱,没出过一把力,他从来就没有抚养过我,甚至多年来一直不承认我的存在,我凭什么要去看望他?”
他这番话,一下把布丁给噎住了。
“对这种人,别发什么善心。”苏誉冷冷道,“想想你爸是怎么对你的,如果是他病了,我劝你回去照顾他,你会怎么想?”
至此,布丁再无话可说。
苏誉以为这就算完了,再不会有说客来烦他,但他料错了。
那天他正开车要去店里,忽然有一辆车超到他前面,不由分说横过车身把他的车拦住。
苏誉正要发火,再一看,顾海生从车上下来。
他骂骂咧咧停了车,也从车上下来。
“你有病吧?!”
顾海生淡淡看着他:“我没生病,生病的是你爸爸。”
“然后呢,那又怎样?”他挑衅地看着他,“想绑架我去看望他?”
“不想绑架,只要你上车,跟我回去就行了。”
苏誉放肆地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去不去看他,是我的自由,我就是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顾海生看着他,他微微点头:“我当然没法绑架你。可是小誉,你爸爸很想你,他想见你,他打电话给你,你不肯接——七旬老人在病榻上,主动打电话给你,苏誉,你的父亲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却不肯接。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苏誉扬着脸,脸上半点惭愧都没有:“我早说过,我和苏家,和你们没关系。上次寿宴,我勉为其难去露个面,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你们有完没完?”
顾海生盯着他,半晌,才轻声说:“苏誉,你父亲这次病得很重,下过一次病危通知书,好容易死里逃生。他像这样拉下脸来求你,不会再有几次了。就算看在当初他的长子替你受死,就算看在这件事的份上,你也该去看看他。”
顾海生那后半截话,说得苏誉脸色死灰!
顾海生却毫不畏惧,迎着他满是仇恨、仿佛要把他灼穿的可怕视线,不屈不挠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苏誉往后退了两步,回到车里。
顾海生明白,他让步了。
于是两辆车一前一后,去了苏府。
到了家,管家一见苏誉前来,神色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万分,苏誉却仿佛视而不见,始终冷着面孔。
跟着顾海生到了花厅,此刻阳光正好,苏云藩半躺在太阳里,似乎在打瞌睡,顾海生上前,轻声道:“姐夫。”
苏云藩睁开眼睛,他看见了站在花厅门口的苏誉,慌忙要坐起身来。老人起身太猛,身体不由摇晃,顾海生赶紧一把扶住他。
苏云藩一面咳嗽,一面说:“小誉,你来了。”
苏誉走上前来,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面前的父亲。
才一两个月不见,苏云藩比寿宴时更憔悴,更衰老了,脸色枯黄,白发也没了光泽,苍老的肌肤上,浮着一层病态的青色。
顾海生自觉不方便打搅他们父子对谈,于是弯腰对苏云藩道:“姐夫,瀛海还有些事,我晚上再过来。”
他又看了苏誉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苏云藩抬头又看看儿子,他微微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苏誉万分别扭地坐了下来,他故意坐了个侧面,没有正对着自己的父亲。
苏云藩仔细端详着儿子:“最近,店里很忙?”
苏誉有些不耐烦,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老样子!”
苏云藩点点头:“小墨和我说,你忙,有个酒童生急病,还有一个突然不辞而别回了故乡,事情凑在一堆,把你忙得够呛……”
苏誉冷冷打断他:“自己的店,自己不操持,我能把它交给谁去?我又没有第二个顾海生。”
苏云藩听得出其中的讽刺,他也不恼怒,慢慢点点头:“对,要不是有海生在,瀛海也不会有今天。所以,小誉,我想往后,等我不在了,就把瀛海全权交给海生。”
苏誉一愣:“你想让顾海生做继承人?”
苏云藩细细看着他的脸色:“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此事。你是不是不高兴?”
苏誉笑起来:“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你一分钱!”
苏云藩点点头:“这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指望过分我的遗产,可我却觉得对不起你。”
“你不用这么想,尤其用不着拿钱来补偿我。”苏誉曼声道,“顾海生为瀛海立下汗马功劳,没有他,就没有瀛海的今天,这个事实就连傻子都知道。我再贪婪,不至于去抢夺属于他的功劳。”
苏云藩忽然说:“你不在乎,你的那个男朋友,也不在乎?难道他高兴看见你一无所获?”
苏誉被他说得大怒,他冷笑道:“老头你呢,和顾海生犯了同一个毛病,那就是以己度人。你们似乎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人是不为钱财,只为爱情的。”
苏云藩也没气,他若有所思点点头:“不为钱财,只为爱情——你给得了人家爱情么?”
苏誉忽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苏云藩急了,喊住他:“小誉!”
他太急,差点从榻上摔下来,苏誉转身看着他,他想去扶,但是,生生的忍住了。
“如果你再侮辱我和布丁,我立即就走。”
苏云藩弓着背,沉重地喘息着,咳嗽着,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好吧,孩子,我们来谈点正经的事情。”
苏誉这才慢慢走回来,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还是伸出手,将父亲扶着,让他躺倒在病榻上。
然后,他回到椅子里,没好气道:“想谈什么?”
苏云藩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你老子如今是这副德性,人老了,心里就有数,至多不过今年。”
苏誉心里微微一动,他忍了半晌,才突然道:“不会的。老话说好人才不长寿。你肯定还有日子要活。”
苏云藩呵呵笑起来:“你小子,就算说讨人喜欢的话,都得往里加几根刺。”
苏誉讽刺一笑:“我说错了么?如果你是要和我谈遗产问题,那我不想听。”
“你得听。”苏云藩沉声道,“虽然我是打算把瀛海给海生,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得问明白。”
“你想问什么?”
“小誉,当初,海生到底是怎么辜负你的?”
☆、第 117 章
这一句话,像迎面抛来的一把钢针,根根扎在苏誉身上!
他的嘴唇微微抽搐了一下,转过脸去,盯着角落里因为过季而有点枯萎的金盏花。
“我不想再提了。”他突然说,“这毫无意义。”
“这有意义。”苏云藩打断他的话,“如果你心里仍旧存有恨意,小誉,我可以帮你把他欠你的找回来。”
苏誉吃了一惊,他转头望着苏云藩,“帮我找回来?老爹,那个人是顾海生!”
“那又怎么样?”苏云藩平静地望着他,“你是我的儿子。”
苏誉冷笑道:“承认得太迟了!”
“那也比永远不承认要好。”苏云藩毫不躲闪地望着他,“告诉我,小誉,他当初到底是怎么辜负你的?”
“我不想提了,”苏誉淡淡道,“我也不想找回来,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苏云藩盯着他:“真的不在乎了么?”
“真的。”苏誉点点头,“无论是你把瀛海给他,还是把别的什么给他……就算你把苏家的一切都给他,我也不会在乎,更不会怪你偏袒。”
苏云藩眼也不眨地盯着儿子,似乎想从他那张平静得近乎完美的脸上,寻找到一丝缝隙。
好半天,苏云藩缓缓点头:“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也就不再勉强。小誉,我打算让海生和小墨结婚。”
苏誉的呼吸一滞!
“这样一来,我可以在遗产上做些变更,让小墨也得到一部分,一旦获得瀛海股份,那么瀛海上下,也会将小墨看做自己人,他也能更安心地呆在海生身边……”
苏云藩还没说完,苏誉忽然站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苏云藩喊住他:“小誉!”
苏誉停在玻璃门前,他盯着玻璃门,一字一顿道:“我不想听这些,遗产的事你随便处理,用不着和我打商量,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不会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么?”苏云藩盯着儿子僵直的背影,“你真的心甘情愿把海生让给你手下的酒童?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爱他了?”
“是啊,我早就不在乎了,”苏誉语气带着笑意,慢慢转过身来,“我从来就没有和别人争赢过他,过去没赢过,未来,也赢不了。”
苏云藩愕然望着他,他这才看见,苏誉虽然是在笑,可他脸上全都是眼泪。
“你知道他临走的时候,和我说什么?他说,小誉,你再等一个礼拜,只要一个礼拜,我就能把瀛海的事情搞定,到时候我一定回来找你。结果呢?我等了又等,一个礼拜接着一个礼拜,最后我等来了他和柳芊芊的婚礼……哈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你说我是不是傻!”
苏云藩僵住,他看着笑得泪流满面、浑身发颤的儿子,一时竟痛苦不已。
“事情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小誉,我们还可以……”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还可以怎样?我还能怎么办呢?你知道他牵着豆腐的手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是什么心情?已经十五年了!你知道这十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说他被关进瀛海很痛苦,那我呢!我又有多痛苦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恨我自己,真恨我自己!要是当初意志再坚决一点,在听见他结婚的消息时,立即自杀,我就用不着忍受这长达十五年的折磨,大哥也不会死了……你以为活下来的那个,真的就愿意活下来么!谁又愿意这样活着!”
提起亡子,苏云藩的脸颊都塌陷了,他哑声道:“你大哥不希望你这样……”
透过模糊的泪光,苏誉望着自己白发苍苍的父亲,他忽然,笑了笑。
“你对他又了解多少?你根本不知道你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独眼杰克不是我的,它是大哥的。”
苏云藩一怔:“你说什么?”
“是大哥想开这家夜店,名字是他取的,地址是他选的,房子是他拿钱抵下来的,店里规章制度,经营方向,都是他定的。我从来就没想过开什么夜店,可是大哥临死前,把这件事交代给了我,这么多年我守着独眼杰克,只不过是替大哥完成他的梦想。”
苏云藩完全呆住:“你说……什么?”
苏誉讽刺地笑了笑:“你完全没想到,对么?你儿子根本就不想呆在瀛海,他厌透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大哥的梦想是开一家同性恋夜店。只可惜,还没开张,他就死了。”
不愿再看那张愕然的脸,苏誉索性闭上眼睛,他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哑声道:“把瀛海给你的顾海生吧,你一辈子就为他张罗,你比疼自己儿子还要疼他,这全世界都知道。至于你的瀛海,大哥不稀罕它,我也不稀罕!”
他说完,用力拉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那晚苏誉回来店里,眼睛是肿着的,嗓子也哑了,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愿见任何人。布丁鼓足勇气敲门进去,发现苏誉坐在桌前只是发呆,却没赶他走。
他一直走到苏誉身边,试探着,将手放在他肩上。苏誉慢慢抬起手来,握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身上。
“谈得不太好?”布丁小声问。
半晌,苏誉嗯了一声。
下午从苏府出来,苏誉坐在车里哭了很久,就仿佛他忍了十五年的眼泪,忽然一下子倾泻而出。
那都是他可怜的过去,那些眼泪,可他拿它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丢又丢不掉,碰又不敢碰,更没人能去诉说,于是只能任由它们积累在心底,天长日久,慢慢将他的内心蚀出一个无底的深洞。
他曾经,想用各种办法去填那黑洞,可无论他往那黑洞里扔多少东西,却连一点回响都听不见。黑暗中,它永远张着大口,无声地向他发出惨叫。日日夜夜,苏誉就枕睡在这黑洞的边缘,稍微一翻身,就会跌进去,万劫不复。
他像一枚悬在高枝上的蝉蜕,看起来似乎完好无损,其实只剩了一个空壳,真的那个苏誉,早就因忍受不了这痛苦悄然逃离,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他只能竭力抓住这名为独眼杰克的枝桠,避免让这世界的狂风把他吹落。他的精神早就死亡了,死在孤零零的十七岁,和他的兄长一同离世。
剩下的这个,是连他自己都无从为之命名的残缺怪兽。
那晚,苏誉告诉布丁,他之前的预料果然没错。
“老爷子打算把瀛海给顾海生,他今天,问了我意见。”
布丁也没太吃惊,他知道今日父子俩一定有过深谈。
“你怎么说?”
“我没反对。”苏誉停了一会儿,又说,“老爷子说,他打算让豆腐和顾海生结婚。”
布丁这下吃了惊,他坐起身来:“让他们结婚?!”
“嗯,这样一来,他就能理直气壮的把遗产赠予豆腐一部分,往后豆腐就是瀛海的人了,瀛海方面,就会支持他们在一起。”
布丁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他不是羡慕豆腐获得遗产馈赠,却是羡慕,连苏云藩都首肯了他们的关系。
……看来,苏云藩没有让他和苏誉结婚的打算。
“老爷子还真是心疼豆腐。”布丁略带着点酸涩说。
苏誉却轻轻一笑:“和豆腐有什么关系?他这么做是为了顾海生。老东西是想拿钱把豆腐拴在顾海生身边,就像你先头说的,让豆腐一辈子给顾海生当老妈子。话说回来,想给顾海生当老妈子的多了去了,在外人眼中,豆腐这还是平步青云呢。”
布丁心绪复杂,半晌,他才说:“豆腐不是看着钱的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都和咱们没关系。”苏誉淡淡地说,“打击你的是,遗产方面看来我确实没份了,你呢,更没份。”
布丁笑了笑,他慢慢在苏誉身边躺下:“我就从来没做过那种指望。这算什么打击?只不过……”
“嗯?”
“有点儿羡慕豆腐。”布丁看着深黑的天花板,喃喃道,“不是羡慕他得到瀛海的股权,是羡慕他能和顾先生结婚,而且还是在老爷子的授意之下。”
“咱们也能结婚。”苏誉突然说,“老爷子授不授意,咱俩都去结婚。”
布丁听见心脏,砰的一声剧烈跳动!
他不由转过脸来,看着苏誉颤声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苏誉望着他,笑了笑,“你以为我没听见?岳龄他们都在管你叫老板娘,我总不能让他们白叫了。”
布丁的嘴唇在发抖,他觉得浑身的皮肤都滚烫起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狂叫,又悲哀又狂喜的嚣叫。
苏誉翻身抱住他,就像抱住这世上他唯一能拥有的部分。
他说:“布丁,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接下来的端午节,布丁看苏誉情绪始终很低沉,就提议说,俩人出去玩。
“找个地方散散心,店里事情总这么多,你又这么忙,得让自己休息一下才行。”
苏誉问他:“想去哪儿?”
布丁笑道:“你来定吧,找个让你心情好点的地方。”
苏誉说,他想去近郊住两天。
“我爸在那边有套房子,原来是避夏用的,这几年他基本上不过去了,房子一直空着,那边还有田亩和果园……”
“有人在耕种啊?”
苏誉笑道:“拜托了附近的农户,年节的,运来两筐果菜给我爸尝鲜。其实也不指望那点儿收成。”
布丁很高兴,他说:“好吧,那就去乡下玩!”
然后他又说,豆腐也要在假期出游,可能和顾海生一同去国外,因为看他收拾了很大一包行李。
约好的那天,苏誉开着车,带着布丁一同去了乡下。
路途花费了三四个钟头,等远远到了地方,布丁就看见那栋两层建筑,他盯着瞧了一会儿。
“咦?有人住?”
“应该是没人住的。”苏誉也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奇怪,窗子怎么是开着的?”
等到车在近前停下来,还没停稳,他们就看见从别墅里走出一个青年,他的胳膊上还挎着一个竹篮。
是豆腐。
布丁啧了一声,笑道:“麻烦了,他们也来了。”
豆腐没注意到他们的车,他径自走到旁边的蔬菜地里,像是在摘菜,这时顾海生也从别墅里出来,他走到菜地旁,像是和豆腐说了句什么。
翠绿的枝枝蔓蔓遮挡着他们,但布丁看得出顾海生那个弯腰的动作。
他在亲吻豆腐。
他有点尴尬,转头看苏誉:“要不咱们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他看见苏誉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像是目睹了什么很难接受的一幕。
布丁心里一动,他小声说:“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半晌,他听见苏誉冷笑了一声:“咱们为什么要回去?”
布丁为难道:“可是顾先生他们……”
“这房子是我爸的,老头子还没死,眼下我有资格住。”苏誉拔掉车钥匙,他推开车门,“布丁,下车。”
☆、第 118 章
他们下车来,苏誉关车门的声音很大,菜田里的那俩人听见,一同探出身来,一见是他们,顾海生和豆腐的脸上,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豆腐很快回过神,他从菜田里走出来,笑道:“经理怎么也来了?”
苏誉笑道:“只准你们来,不准我和布丁来?”
他话说得很淡,但是声音听上去很不好听。豆腐尴尬了一下,回头看看顾海生,布丁这时却笑道:“我和经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两天,他想来乡下——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大家都想到一处去了。”
顾海生此刻也恢复了平静,他拿过豆腐手里的菜篮:“帮布丁把行李拿过来。”
四个人回到屋里,放下行李,布丁四处瞧,看见墙上还没撕的年画,他笑起来:“真的是乡下了。”
豆腐笑道:“这屋子久不住人,对建筑也不好,所以今年年初叫两个邻居搬进来——结果就搞成这样。”
他说着,看了一眼苏誉,神色惴惴的。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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