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节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2节
泉子送的则一个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坠子,是一匹展翅飞翔的小马,因为布丁属马。
“你看,我也属马,泉子就舍不得送我一个。”豆腐开玩笑道,“哦,经理也送了礼物,压轴大戏。”
他说着,弯腰抱起一个红色的礼盒。
礼盒不小,但是掂量起来却不重,豆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非常好奇,催促布丁快些打开看。
外包装撕开,打开纸盒,露出里面的东西,两个人都愣住了。
是一架钢琴。
是孩子玩的木头钢琴,也就电脑笔记本那么大,但八个音阶都在上面。
钢琴很漂亮,是鲜红色的,琴盖上还印着一朵金灿灿的玫瑰花,但却是个旧的,一看就知道是多年前的东西,因为有些边缘已经被手指摸得露出了木质本色。再翻过来看底部,出产地还留在上面,是外国玩具,旁边有谁用荧光笔,留下一排歪歪扭扭、幼稚拙劣的字:小誉的钢琴。
豆腐噗嗤笑起来:“这是经理的玩具,是他小时候玩的钢琴——布丁,他怎么把这东西送给你?亏他想得出来!”
布丁慢慢抚摸着玩具钢琴,眼泪差点涌出来。
接下来好几天,布丁就对着这些礼物发呆,时不时的摸它们,手指在苏誉送的那架玩具钢琴上,敲击出单调的音乐。
苏誉后来和他说,钢琴是宗克己送给他的。
“三岁的生日礼物,从国外带回来的。”苏誉笑了笑,“我外公早年出国频繁,这钢琴就是他做国事访问的时候,自己在捷克街头买的。我得了,当宝贝似的成天抱着。其实我没什么音乐天分,不如布丁你。”
布丁抬头看着他:“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
苏誉低着头,看着钢琴,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布丁,我也得过ptsd。整整一年,不能下楼,不能见生人,冯婶端着晚饭进屋来,我像疯子一样打她……”
布丁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扭过头去,看着红色的小钢琴。
苏誉努力笑了笑:“可是你看,现在我却是好好的,说起来都不会有人相信我有那样的过去。布丁,我们唯一需要的只是时间,没有人逼着你快些走出来,只要你自己不逼你自己。”
“可是我想去店里。”布丁低下头,小声说,“天天关在这屋子里,我心里急。”
苏誉凑过来,抚摸着布丁的头发,他安慰地说:“没有人催促你,布丁,并不是你不回店里,店里就没你的位置了。不会有那种事的,先把日常的衣食住行恢复过来,再去想别的,好么?”
他说完,又笑道:“你看,无论你的情况有多糟,都有我在前面给你做榜样。当年我能康复,布丁,你也一定能。”
苏誉的话给了布丁很大的鼓励,他和豆腐说,他不想天天坐在家里了,豆腐出门,他也要跟着,哪怕只是去楼下711店。
豆腐答应了,他也觉得布丁一直不做运动,肌肉有萎缩的危险。于是那天就壮着胆子,带着他下了一趟楼。
结果令人欣慰,布丁虽然脸色苍白了一些,但没有再崩溃也没有狂奔,行动看上去是自如的,去收银台结账也是自己去的,没有躲避收银员。
豆腐看见他大有进步,心里非常高兴,布丁却比他还高兴,那晚回来,他的话也多了很多,又和豆腐说,不用顾海生每天赶过来做饭了,他来做,既然暂时不能出门上班,至少可以在家里做做饭。
次日的晚餐,布丁一个人负责,他做了海带排骨汤,卤了五香牛肉,又炒了酸辣藕丁和手撕包菜。八点钟,顾海生过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
那晚豆腐不在家,他去店里上班了,是布丁劝他去的,他说自己现在一个人过夜没问题了,但豆腐还是不放心,所以把顾海生叫了过来。
顾海生十分意外,他匆匆从瀛海赶过来就是为了做饭的,结果没想到推门进来,桌上是热腾腾的饭菜,布丁站在一边,手握着围裙,笑眯眯望着他。
“哦,早知道有好吃的,我该提前下班的。”顾海生笑道,“这两天一直想喝海带汤,我都还没提,布丁你就做好了。真是好运气!”
那晚布丁的精神状态大有改善,也肯和顾海生说些事情了,他说,他打算下个礼拜就回店里去上班。
顾海生一听,愣了愣:“那么快啊?”
布丁低头看着自己的碗:“已经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了,年假早就用光了……”
顾海生赶紧说:“你们经理不会在意这个的。”
“可是,我在意。”布丁抬起头,他笑了笑,“我今天,自己去了超市,开着车去的。我觉得已经没问题了!”
顾海生暗想,大白天的开车去超市买点菜,这是最低等的社交了,和在夜店与客人周旋毕竟是两码事,能去超市,并不等于就能回店里上班啊!
布丁这么仓促就要回店里,万一再遭遇坎坷,恐怕受到的打击会更大。
但这种时候,他也不好泼布丁的冷水,于是微笑道:“也好,岳龄他们肯定都很想你。到时候见你回来,他们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
那晚十二点,豆腐到家,顾海生已经睡了,他也没开灯,轻手轻脚摸到床上。
感觉了动静,顾海生翻过身来,鼻音浓浓道:“回来了?”
“嗯。”豆腐挪过来,抱住顾海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顾海生也没睁开眼睛,他握住豆腐的手,放在嘴唇上亲了亲,低低笑道:“冰凉。像只小冻猫。”
“晚餐吃好了?”豆腐轻声问。
“嗯,海带汤,牛肉,还有两个素菜。布丁做的,我到家就做好了。”
“是么,那还真不错!”
顾海生侧过身,他睁开眼睛,低声道:“小墨,布丁和我说,他下个礼拜想回店里上班。”
豆腐一怔:“那么快啊?”
“是啊,我也觉得太快了,想想有点儿担心,这万一再受挫,打击会非常大的。到时候你和岳龄他们,可都得看着他一点儿。”
“那是肯定的。”豆腐停了停,又轻声说:“海生?”
“嗯?”
“我觉得,我们像一家人,我们,布丁,还有经理。老话说患难见真情,这一年,我们四个摊上的‘患难’也太多了。如果不互相扶持,简直就没法走下去。”豆腐说到这儿,轻轻叹道,“可是你和经理势同水火,如今连在一张桌上吃饭都办不到——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呢。”
“什么?”
豆腐抬起头,忍笑望着他:“你到底做过什么缺德事?”
顾海生愣住:“为什么这么说?”
“经理不是这么骂你么?好几年前,我站在门外头,听见他骂你,说,就好像你没干过缺德事似的……海生,你以前干过什么缺德事?”
顾海生呆呆看着他!
看他这样,豆腐更觉好笑:“是不是骗了不经事的小男生上床,后来又不认账,为了荣华富贵把人家抛弃了?”
顾海生忽然一笑:“可不是,你都说中了。”
豆腐低低的笑,他紧紧抱住顾海生,把脸贴着他的脖颈,喃喃道:“那我可太光荣了,告诉你吧,我一直想要一个爱情刽子手,嘴甜如蜜糖,心硬像钻石,如今梦想总算实现了。”
“不怕我对你做出一样的事情来么?”顾海生开玩笑道。
“不怕。”豆腐悄声说,“海生,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最后落得什么结局,我都心甘情愿。”
这感慨,顾海生无法做任何回应。
“只是经理他……唉,他为什么要那么恨你呢?都这么多年了。”
然后豆腐听见,顾海生用很轻的声音说:“势同水火,也好过相忘于江湖。”
豆腐觉得顾海生这句话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但是他太困了,顾海生的怀抱又太温暖,于是他连深入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就睡了过去。
☆、第 109 章
周一,布丁回到独眼杰克。
前一天,苏誉特意把岳龄那几个叫到办公室来,仔细嘱咐了一番,他说布丁要回来上班,但只是“试试水”。
“前面几天,他可能做不了什么,回来也只是适应环境,培养一下安全感。顶多打个杂,跑跑腿什么的,见客人估计就很难。你们呢,也别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不要频繁打听他为什么这么久不来上班。”
小寇说:“经理,你放心吧,我们不会问的。”
苏誉点点头:“就当他出去旅游了才回来,心态放平衡就行了。还有,岳龄,你们几个抽空也看着点布丁,一旦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赶紧来和我说。”
岳龄他们都答应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布丁第一天上班,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开始,他刚到店里,状况还好,那时候时间早,客人还没来,布丁看见岳龄他们,还显得很高兴,又对他们送礼物的事表达了感谢。
过了九点,店里客人多起来,有熟客瞧见了布丁,很意外,纷纷拉着问他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还以为你不做了!”那客人说,“我问你们经理好几次,他也不肯说,布丁,你跑哪儿去了?”
温蕴在一边,看布丁嘴唇发白,赶紧笑道:“布丁生了病,才刚从医院出来,您看他这瘦得,经理说让他歇着,他还不肯……”
客人恍然:“难怪脸色这么差,是生的什么病啊苏经理死活不肯告诉我?我还听外头说你是被绑架……”
布丁脸色更差,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话,温蕴马上机巧地抢过话题:“那是瞎说呢!汪总,您可别听外头传的那些八卦,那些人,三分颜色就上大红,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布丁得的是甲状腺瘤,幸亏发现得早。”
客人点点头,又问:“温蕴你学医,你来告诉我,这甲状腺到底在哪儿?常听人说,就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温蕴笑道:“这您都不知道啊?甲状腺就在你们北京的密云县隔壁呀!”
一屋子人爆笑!
……好好歹歹,才算把布丁这茬给掩盖过去。
回到楼下酒吧,温蕴看着布丁嘴唇灰白,他很担心,劝布丁回屋休息休息,布丁却不肯。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跑跑腿。人都来了,还能回屋躺着么?”
他这样说,温蕴只好不再劝。
十点半,苏誉不放心,下楼转了一圈,正看见布丁拿着两瓶酒往楼上走。
“还好么?”他问。
“没事。”布丁勉强笑了笑,“经理你放心,这都是我做熟了的事。”
虽然是在楼梯拐角,光线昏暗的地方,但苏誉仍旧看得见,布丁的额头竟是满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甚是担心,忍不住又问:“要不,先回屋歇一会儿?”
布丁沉重地喘了口气,他哑声说:“我没事!”
然后,看也不看苏誉,转头上了楼。
苏誉走到吧台,拿起酒水本子看了看:“刚才那两瓶乔尼沃克是谁叫的?”
“201房。”泉子说,“布丁的熟客。”
“现在谁在201房陪着?除了布丁还有谁?”
“还有岳龄。”泉子放下手里的干抹布,他看看苏誉,“经理,布丁的情况不大好。”
苏誉抬头看着他:“怎么?”
“刚才他坐这儿直喘,说胸口发闷,上不来气。那样子就像得了哮喘。”
苏誉吃了一惊:“那他刚才还拿着两瓶酒上楼?!”
“我也劝了的,我说让小寇送上去算了,布丁不肯,说,是他的熟客,不好不露面。”
苏誉正自沉吟,忽然听见楼上一阵喧哗,有器皿砸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岳龄的大叫:“布丁!布丁!”
苏誉慌了神,赶紧冲上楼去,却见一群酒童围在休息室门口。
苏誉分开人群进屋,却见豆腐站在卫生间门外,正急得脸发青,他一边敲门,一边说:“布丁?把门打开!有什么事你出来说呀……”
“怎么回事?!”苏誉一个箭步冲上来,“豆腐,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布丁突然冲进休息室,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说什么都不肯开门……”
苏誉又转头去找岳龄:“岳龄人呢!到底是怎么了?”
岳龄匆匆忙忙进来,他懊悔得要命:“是客人开了玩笑……”
原来,那几个布丁的熟客,因为好久没见他来,就纷纷打听他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有一个客人说话略失分寸,硬说布丁得病的事是骗他,还非要看看做手术的刀口,布丁不肯,对方还以为他欲擒故纵,于是这一拉一扯,连揉带掐的,就出了事。
“布丁把酒瓶子砸在人家身上,转头就跑,我和客人喊也喊不住……经理,客人还在那边发飙呢。”
苏誉一时又气又恨,但客人毕竟是客人,他也不好破口大骂,只好忍住怒火,对豆腐说:“你去安抚客人,布丁这边,我来劝。”
豆腐答应着去了,接着,苏誉又让酒童们退出休息室。
“你们都堵在外头,又叫又嚷的,他更不肯出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都围这儿。”
人群四下散去,苏誉独自回到休息室,把门关上,然后走到卫生间门口。
他轻轻敲了敲门:“布丁?”
里面没动静。
苏誉又温言道:“我让他们都出去了,布丁,现在休息室里就我一个人。你把门打开吧。”
还是没有声音。
苏誉想了想,又说:“客人那边不会有事的,豆腐已经去安抚了,他那个人办事情,你尽管放心,再说还有我在这儿,客人再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仍旧毫无声息。
苏誉心里难过,他抚着门,轻轻叹道:“布丁,你忘了我说的了么?无论你的情况有多糟,我都不会觉得意外,因为我曾经比你更糟。岳龄他们不能理解你,可是我能。”
良久,苏誉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一点动静,像是有人跌跌撞撞站起身,又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布丁站在门口,他在哭,他的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哆哆嗦嗦的,那样子看上去可怜极了,像只被卡在车流里的猫,春寒料峭,分明是寒冷的夜,可他的汗水把头发都濡湿了。
苏誉小心翼翼抱住他,他深深吸了口气,轻拍着布丁的背:“没事了,布丁,今晚我带你回去,回我那儿。”
那晚,苏誉把布丁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在车上给豆腐打了电话,说自己把布丁带回家,今晚店里的事情,暂时由他负责。
豆腐颤颤地问:“布丁……还好吧?”
苏誉扭头看了看坐在副驾驶座上,呆若木鸡的布丁。
“不大好。”他低声说,“打击肯定很重。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有我陪着呢。”
放下手机,他又伸手过去,抓住布丁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
布丁没有反应,只是呆滞地盯着前方道路。
回到住处,冯婶不在家,她这两天回乡祭祖去了,因此苏誉一切都自己动手,他热了牛奶给布丁喝,又替布丁洗了脸洗了手,脱下外套时,苏誉甚至能闻到布丁身上那淡淡的沐浴乳香味儿。
苏誉一阵心酸。
为了今天第一天上班,布丁出门前洗头洗澡换衣服,费尽心思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就是想要一个信心满满的好开场。
结果,还是闹成了这样……
☆、第 110 章
那晚,苏誉让布丁和他一同睡在卧室里,他说客卧从来不用,因为他这儿很少有人光临,而且卧室的床很大,两个人睡得开。
躺下来许久,布丁仍旧睁着眼睛,苏誉也睡不着,他想来想去,伸手去握布丁的手,但却被布丁轻轻挣脱了。
“我好不了了……”他轻声说。
苏誉耐心道:“不会的。布丁,你只是需要时间。这我可以肯定……”
“我和你又不一样。”布丁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有个当大官儿的外公,不是所有人的父亲都叫苏云藩。”
苏誉苦笑起来:“布丁,这些头衔在ptsd面前,又能顶什么用呢?而且我得病那会儿,我爸根本没来看过我,那只是个华而不实的父亲。”
“可我一无所有,连华而不实的父亲都没有。”
苏誉轻叹:“不对,你还有我。布丁,你不用担心,往后我来照顾你。”
“你为什么要照顾我?”布丁坐起身,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苏誉,“我现在连班也上不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店里,我这样子,也没法再做酒童……”
苏誉也坐起身,他慌忙道:“做不了酒童没关系!布丁,你还可以做别的。”
“做别的?去仓库运酒?做跑堂?跟着冯叔烧火做饭?苏誉,你缺个做饭的厨子吗?”
苏誉看着他,一时竟不能言。
“我是你的员工,仅此而已,你照顾我,希望我快些恢复,只不过是为了店里生意,一旦缺了一个熟手的管理层酒童,你的生意会变得棘手……”
苏誉火了,他提高声音:“我没那么说!布丁,我甚至都没这么想过!”
“如果不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你又何必费心来照顾我呢?”
卧室里,非常安静,窗外一株蓝花楹花阴沉沉的花影,斜斜映在窗玻璃上,月色蓝得像沉淀下来的蓝墨水,幽幽的,隐约携裹着水流的呜咽。
布丁的脸,那么瘦,瘦得触目惊心,月色里,他的脸色是泛黄的苍白,如脆弱的旧报纸。
“又或者,你只是想拯救记忆里的自己,那个一度陷在ptsd里爬不出来的自己——可我不是你。苏誉,我不是你,不要把你对过去的不甘,强加在我身上。”
苏誉艰难地说:“我没打算那么做。布丁,你真的弄错了。”
“无论你打算怎么做,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真正想要的。”布丁说完,他支撑着慢慢爬起来,“放心,我不会借此逼迫你,你也不用为难了,既然我爱你,就不会给你出这种难题。”
他跌跌撞撞从床上下来,苏誉大惊,赶忙翻身下床拉住他!
“你去哪儿啊!布丁,这都半夜了!”
“放开我!”
布丁忽然发狠,用力一推苏誉,不想自己却咕咚跌坐在地板上,苏誉要去扶他,布丁却连喘带咳推开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要往外走!
苏誉急了,一把抓住他:“都快一点了!你去哪儿啊!又想回去找豆腐的麻烦?!他和海生都照顾你一个多月了!你也多少给他省省心!成不成!”
“我回我自己的家!回我自己家!”布丁嘶声狂叫,“我今晚就坐车回去!你放心,我谁的麻烦都不找!”
“你回哪儿去啊你!”苏誉更火,“回你妈那儿?还是你爸那儿?他们谁愿意收留你?!大半夜的,你能往哪儿去!”
“你管不着!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死在大街上也不关你的事!放开我!给我松开!”
布丁见苏誉不肯撒手,他也火了,连踢带打,就差没上嘴咬的了。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苏誉仍旧死死抱着他,哪怕鼻梁被他撞得酸痛难忍也没松开手。
“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坐车去呀!你是想找死吗!”
“对!我就找死!我找死我乐意!”
“我不乐意!”
布丁终于挣扎不动,浑身力气耗竭,他像一滩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他忽然泪如雨下。
“我早就废了,做不成酒童了,没法帮你赚钱了,对你来说我一点儿用都没有了,你还抓着我干什么?”
苏誉紧紧抱着他,良久,他终于哑声道:“不是那样的。布丁,你对我……很重要。”
布丁虚脱地靠在苏誉怀里,他感觉到苏誉在吻他,吻他的脸,还有嘴唇……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想,他大概是疯了,连这种绝无可能的事情都幻想出来了。
但接下来苏誉的举动,却分明告诉布丁,这不是梦。
当他昏沉沉被苏誉亲吻着身体时,那滚烫的肌肤触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布丁,这是他渴望已久的事,而眼下正在发生!
布丁身体上方的男人,四肢柔软而有力,他那样子看起来极美,又充满了忍耐。
“你真的……可以?”苏誉看着布丁,轻声问。他被汗濡湿的淡色黑发无力地垂了下来,挡住暗处发亮如云母片般的眼睛。
布丁没有回答,他只是搂住苏誉的脖颈,奋力仰起脸去吻他。
这个吻,回答了一切。
那晚,俩人久久没能入睡,苏誉缓缓抚摸着布丁,他把赤/裸的男子紧紧拥在怀中,不断吻着他光滑的脖颈和后背。
窗子开着,空气冷得像淬了冰,透明的月光显出微微的褶皱,它悄然落在屋里,像某种水晶涡状物。
四周安静如鼠。
俩人都没说话,就仿佛这惬意只能藏匿在寂静中,隐秘在夜色下,等到明天,等到阳光出现,世界回来了,它就将消失。
布丁翻过身来,他抱着苏誉,把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闭上眼睛睡着了。
布丁醒来时,苏誉已经不在床上了,房间非常明亮,估计已经接近中午。他正想探身看看究竟,却见苏誉走进房间。
他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打领带。
见布丁望着他,苏誉弯腰凑过来:“醒了?”
他的手指柔软地抚摸着布丁的头发,他凑得那么近,气息温柔得像只猫。
布丁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道:“要出去?”
“嗯,和人约好了,要去见一个供货商。”他停了停,看看布丁,又微笑道,“中午你自己弄点吃的吧,冰箱里有冯婶准备好的半成品。”
布丁望着他,他微微张嘴,脸却先红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得等到晚上,”苏誉直起身来,他顿了顿,“要早点去店里,昨天……不知道豆腐处理得怎么样。”
布丁愣了愣,忽然就想起自己昨天闯的祸。
“昨天的事,是我的错……”
“那不是你的错。”苏誉打断他,他的脸色非常平静,“是我不该那么早批准你回店里。”
苏誉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看布丁:“就在我这儿住着,哪儿也别去了。晚上冯婶回来,你和她说,我想吃冬菇肉片。”
“……好。”
看他拉开门,布丁忽然叫住他:“苏誉!”
苏誉转过头来。
布丁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问:“昨晚,你是认真的么?”
苏誉静静看着他。
布丁低下头,他死死咬住下嘴唇,尽管非常用力,但仍旧控制不住嗓音里浓浓的颤抖:“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只是一时情不自禁……那也没关系。我不会对你死缠烂打。”
“我是认真的。”苏誉打断他,“布丁,你不用想那么多。”
他微微笑了一下:“我还没压抑到可以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上床。”
从家里出来,苏誉慢慢开着车,他还想着刚才出门时,看见的布丁那张涨红了的脸孔,那双漂亮得像小海盗的黑眼睛里,欢喜如水满溢。
他没觉得懊悔,一丝悔意都没有,昨晚的事情是顺理成章的,如果说,在苏誉失去顾海生之后,一定会有一个人接住急速下坠的他,那么那个人,一定是布丁。
其实一切早就已经回不去了,昨晚并非是开始,而只是一个等了很久的句号。苏誉现在才恍然大悟,他们都回不去了,他和布丁,还有,顾海生……
那种感觉,让苏誉想起幼年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他看着殷红的鲜血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有些东西,失去就是失去了,不管有多不甘,多疼痛,都无可能挽回。
那晚回到店里,豆腐一见他来,就急急问:“布丁呢?”
“在家。”
“啊?!经理你让他一个人回家了?!”豆腐急得乱蹦,“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苏誉掀了掀眼皮,“他没回家,在我家呢。晚上冯婶会来照顾他。”
豆腐一听,这才松了口气:“那,布丁昨晚怎么样?”
“很好。”
兜头兜脑被扔过来这俩字,豆腐愣了。
“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好的意思。”苏誉翻了个白眼,“字面意思。”
“可他昨天走的时候,状态明明很不好啊!”
“难道就不能变好么?”
豆腐狐疑地盯着苏誉,他隐约觉得俩人在沟通上,出现了一条鸿沟。
想了半天,豆腐才说:“那,今晚要不要我把他接回去?”
苏誉淡淡道:“我的男朋友,接你那儿去,想干嘛?”
有那么一瞬,豆腐以为自己听错了。
“经理你说什么?”
苏誉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布丁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了,你把我的男友接你家去,是想干嘛?”
豆腐一时间,又是惊愕,又是哭笑不得!
他自己那儿无声的错乱了半天,忽然小声说:“是……昨晚?”
苏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你有打听人家隐私的习惯。”
豆腐笑起来:“哦,那么,恭喜!”
苏誉笑道:“又不是儿子娶媳妇,恭喜个毛啊?”
豆腐又气又乐:“经理你正经一点好不好!你这样子,我真是不放心把布丁交给你!”
苏誉叹了口气:“明白了。不是儿子娶媳妇,是你想当我舅妈。”
豆腐被他说得愈发尴尬,只好恨恨道:“你男朋友这一个月把我的冰箱都吃空了!你叫他给我等着,早晚我得找回来!”
☆、第 111 章
布丁在苏誉这儿住了一个礼拜。
是苏誉让他住在这儿的,他不让布丁回公寓,说,豆腐都照料他那么久了,也该让人家松口气才是。
布丁说,豆腐不是一直住在顾海生那边么?
“又搬回来了。”苏誉翻了个白眼,“神经病,有大房子不住,有女佣厨子不用,俩人挤在那间小公寓里头……”
布丁笑起来:“大概是打算像模像样的过过夫妻生活。”
苏誉握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所以你也别回去捣乱了,咱们也过咱们的夫妻生活。”
布丁脸上微微发烫,心里却非常快活。
布丁在家的这段时间,苏誉让冯婶帮忙照料他——其实更多的是布丁和冯婶俩人来照料苏誉,布丁的情况很快就趋于稳定,虽然没法去上班,但每天都和冯婶去超市买菜,回来则由他下厨。
晚上苏誉回来,吃一点布丁做的夜宵,再和他说说店里的事情。这就好像给布丁注射稳定剂,让他在无法回去工作的同时,依然和那个地方保持联系。
布丁说:“我觉得我下个礼拜就能回店里了。”
苏誉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来了!我再不上这个当了!这个月你别想回店里去!”
布丁笑道:“我真的可以回店里了,真的,感觉和上次完全不同了。”
“怎么不同?”
布丁想了想:“我觉得,不会再有人伤害我了,他们伤不到我了。有你在,他们伤不到我。”
苏誉胸口一暖,他抱住布丁,柔柔亲吻他,又低低的笑:“可是在店里,我就不能这么做了。”
“可你这段时间天天提早下班,把店子丢给豆腐他们,你以为豆腐不怨你?”布丁笑道,“人家家里也有人等着啊。”
“我给他加了薪水。”苏誉一本正经地说,“我又没让他白干。”
“你拿钱把豆腐栓在店里,让顾先生一个人在家等得枕冷襟寒,人家两口子心里早把你骂死了。”
苏誉愈发把他抱紧,他一面吻着布丁,一面喃喃道:“难道你就活该枕冷襟寒?他顾海生需要人安慰,我的布丁就不需要了么?”
布丁忽然嗤嗤笑起来,他小声道:“我猜,我可能没顾海生那么饥渴。”
苏誉也笑:“你连人家饥不饥渴都知道?”
“又不是我想知道——豆腐的肩膀上有牙印,身上,后背那儿,被挠得一道一道的。”布丁忍笑道,“要不是在他那儿住了两天,我还看不见呢。”
他说完却有些后悔,这是人家隐私,他不该说,也是因为对着苏誉,太放松,什么私密的事儿都忍不住拿来和爱人分享,但,毕竟不妥。
尤其苏誉的脸色也古怪起来,布丁更懊悔,于是赶紧笑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豆腐的脸皮最嫩,到时候他挂不住的。”
苏誉终于淡然一笑:“我去说这个干嘛。他们就算在家把自己绑着滴蜡烛,我都不会关心。”
布丁这才安下心来,他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说来,我有点儿理解顾海生,他大概忍耐了很久很久,才总算遇到了一个爱的人,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了那么远,太难了。哪怕像我这样忍耐三五年,都是件非常难受的事。”
苏誉把布丁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他轻声说:“是我不好。”
“我没怪过你。”布丁低声说,“你一定有你的顾虑,有些时候,人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
暗夜里,苏誉望着布丁,他的眼睛闪着复杂的光:“布丁,你太聪明,也太善解人意,要是你的心粗糙一些,愚钝一些,会比现在幸福很多倍。”
布丁笑起来:“那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仍旧会喜欢。”苏誉轻声说,“没有人会像你这样等我,我和你说过的,我像废纸团一样被扔掉过很多次……早就没有信心了,我总和自己说,再准备准备,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动身。可我做不到,我永远都准备不齐。就算如今,也是匆忙上阵,心里七零八落的,我和……和顾海生不一样,他是个永远都可以随时斩断过去,让自己有个新开始的男人。我做不到,布丁,我并不是个好男人,我永远都得拖着可怕的过去勉强前进。如果连这样的我,你也可以容忍的话……”
“我当然能容忍。”布丁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有力,“我不打算逼你斩断过去,苏誉,我没有那么狂妄,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由不得我,但即便如此,我也想和你一起生活。”
苏誉抱紧他,好久,他才在布丁的耳畔小声说:“……谢谢你,布丁。”
最终,布丁在第二个礼拜回到了独眼杰克。
这一次的回归,情况要比上次复杂得多,酒童们都知道上回布丁闹的那档子事儿,而且也听说了他和苏誉在一起,这次见他再度回来,一个个都不知是鼓励还是劝慰。只有豆腐拿眼睛瞪他们:“你们一个个的,那都是些什么表情?”
他这么说了,岳龄才笑嘻嘻和布丁打招呼:“哟,老板娘来了。”
布丁被他说得脸不由红了,又气又笑:“这算什么称呼!”
岳龄还暗戳戳地说:“晚上,记得多给经理吹吹枕边风,让他给我加工资!”
岳龄这么一说,其余的酒童就都乐了,连最老实的明春也扭捏着上前说:“布丁,我也好久没加薪了……”
豆腐笑道:“完了,布丁,你这往后任务可艰巨了。”
布丁故意叹道:“你们都想什么呢!还指望加薪?连我自己都减薪了。”
“咦?经理为什么要给你减薪?”
布丁一本正经道:“他要扣我的家用。”
酒童们哄笑起来,豆腐也放下悬着的心,布丁这状态,明显好过上次回店里。
那天,布丁没有招待客人,是苏誉不让他见客人,他只准他跑跑腿,偶尔巡巡场,而且苏誉和布丁说,不光是最近,往后,他也不打算再让布丁陪客人。
布丁叹道:“豆腐已经不能陪客人了,我也不陪客人,这样下去会引起客人不满的。”
苏誉笑道:“你真以为店里就你俩?这么多酒童,哪个不能撑场面?小寇岳龄他们早就能独当一面了,是你自己抱着看孩子的心态,总是不敢放手。”
布丁笑道:“我又没人家豆腐矜贵,你看着值钱,那是你心理作用。”
苏誉马上说:“瞎说!我难道就比顾海生差多少?他的男朋友不能陪客人,我的男朋友也一样不能陪客人!”
布丁忍笑道:“你这是和顾先生赌气呢?”
“我才不稀罕和他赌气。”苏誉把布丁搂在怀里,亲吻抚摸着他,他低声道,“是我不愿再看见你去陪客人。”
布丁心里泛起微热的感动,他喜欢苏誉这样和他亲近,被他拥抱着,闻到他身上青涩松木的香味儿,那是苏誉特别喜欢的一种古龙水。
门口有人咳嗽,布丁回头一看是温蕴,他有些窘,慌忙想推开苏誉,然而苏誉竟把他抱得更紧。
“干嘛?”他没好气地对门口的少年说,那语气就仿佛不悦温蕴这不识趣的打搅。
温蕴微笑起来,上前把一张单子搁在桌上:“泉子让我送上来的。”
他快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看苏誉:“经理,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很快,酒童们都学会了上三楼找苏誉之前,先看看布丁在哪儿,如果他不在一楼二楼,大家就将手头的事情缓一缓,“以免打搅人家的花好月圆”。
小寇故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布丁说:“你这祸国殃民的妖孽,媚惑天子沉溺后宫,全不管满朝文武跪在殿外,你看看,三朝老臣豆腐都要泣血了!要变成血豆腐了!”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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