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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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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告白 作者:简柚

    第30节

    豆腐也不生气,笑道:“早跟你说了是狗窝,你非得跟着来,现在看见狗窝了,你满意了?”

    顾海生笑起来,他抱着豆腐,揉了揉他的头发:“圆脑袋,又喜欢啃骨头,住在狗窝里,不是小狗是什么?”

    “喂!”

    “哦,肚皮上还有两道疤,不是剖腹产,所以是公的。”

    豆腐又气又笑,作势抡拳要揍他,顾海生赶紧按住:“别闹,屋里太脏了,咱们分工合作,你赶紧吸尘拖地。”

    “你呢?”

    顾海生蹬掉拖鞋,上床来掀开被子,然后抓过床头一本漫画:“我看书。”

    豆腐摇摇头,只好由得他去。

    豆腐的屋子里东西其实并不多,唯一多的是书,而且扔得到处都是,百分之八十都是漫画。他也只愿意看这个。

    几个礼拜没回来住,家里确实脏,豆腐赶紧拿了吸尘器,先把家里各处打扫干净,又拖了地,接下来是洗了好几缸的脏衣服……

    他做这些,顾海生就躺在床上看漫画,豆腐也不去说他,还从冰箱里找了葡萄汁,又拿了自己存的薯片话梅给他。

    他一面拖地,一面抬头看着床上,那个看漫画看得津津有味的男人,不觉好笑,这场面真应该拍下来,然后放给瀛海那些副总来看,准保大家的下巴掉一地。

    也是因为和顾海生在一起了,豆腐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其实,是顾海生照顾他照顾得多,衣食住行各方面,他比豆腐更细心,豆腐喜欢吃甜脆的水果,爱喝冷饮料,只肯喝绿茶,其余的茶类碰也不碰,讨厌滚烫的食物,任何时候都不肯吃馒头,害怕蠕虫,害怕老鼠,睡觉不喜欢用枕头,晚上很难入睡,早上又很难早起……这些琐碎的习惯,顾海生都一一记在心里。他会像长者照顾孩童那样照顾豆腐,宠着他。

    但是豆腐自己,却不愿意单方面享受这种照顾。

    豆腐这个人,天生就习惯于照顾他人,如果别人在他面前流露软弱无助,他就会忍不住伸出援手,他是那种能让你一点点安下心来,把内心的痛楚向他敞开的人,这是豆腐与生俱来的特殊气质。

    其实豆腐早就感觉到,顾海生的内心有很多痛苦,那些湿漉漉的痛苦如峡谷里幽暗的潭水,又深,又冰冷,时间久远,无人知晓,也没人敢去探寻。

    但豆腐却想去探寻,即便顾海生不会把一切都详细告诉他。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看到了顾海生的全部,但豆腐可以肯定,顾海生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是不同的。

    顾海生操心豆腐,但他更喜欢豆腐来操心他,哪怕只是操心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他会和豆腐说,今天连开了五个会,“头好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和下属生了气,他也会跟豆腐抱怨,“苏麒那个硬脑壳,真想把他的头像核桃一样放在门缝里夹一下!”他也会说,今天下了一天的雨,自己时不时就走到窗前看雨停了没,“不知为什么,心里很难过……下雨太多,心里就会难过。”

    豆腐无法让老天爷停止下雨,但他可以抱着顾海生好久,一直安慰他,直至他心情转好。

    这是别人都看不到的顾海生,只有他看得到:容易难过,性格脆弱,爱胡思乱想,担心姐夫会撇下他离世,动不动就发点儿小火,总是觉得自己受了欺负(那个叫苏麒的人最爱欺负他),天天憧憬从瀛海退休的老龄大学生生活……

    豆腐非常非常爱这样的顾海生,甚至比那个永远周到照顾他人、做事滴水不漏的瀛海总裁,更加令他倾心。

    只是他隐约感觉到,这是一种放弃的姿态。

    就好像顾海生曾倾尽全力想从谁那儿获得点什么,他这么多年拼命苛待自己,苦行僧一样自我折磨,就是为了那个结果。

    然而不知怎么,这热情被打回来了,他被泼了盆凉水——或者不止一盆——这冷水把顾海生浇得心灰意懒,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苦修其实毫无价值,他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按照从前那条清白自律的道路走下去,他什么都得不到。

    那是条死胡同。

    于是顾海生干脆撕破了脸皮,索性调转头,和泼他凉水的这个世界强硬对抗起来。

    破罐子破摔,顾海生评价温蕴的这句话,不知何故,也升起在豆腐的心头。

    ☆、第 103 章

    豆腐在屋里做清洁,因为有灰尘,他索性敞着大门,路过的布丁发现他回来了,十分意外,探头探脑往里瞧。

    “咦?在做清洁?”

    豆腐正把洗衣机里甩干了的被单拿出来,抬头一看是布丁,就笑道:“从你母后那儿回来了?”

    “嗯,今天怎么有空跑回来做清洁?”

    “海生说要过来看看,我只好带他一起过来。”

    “顾先生也在?”布丁四下看,“人呢?”

    豆腐放下塑料桶,走到卧室一看,原来顾海生已经睡着了。

    他朝着布丁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顾海生手边的漫画书和薯片收起来,又取了床被子给他好好盖上。

    布丁站在卧室门口,抱着手臂,一脸的不以为然。

    从卧室出来,豆腐轻轻带上门,俩人回到客厅。布丁啧啧了一声:“你要不说,我还真以为你这段时间给人做牛做马去了呢。”

    豆腐笑起来:“有那么夸张么?他昨晚快一点才从瀛海回来,这两天本来就缺觉,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那你把他带过来干嘛?他躺床上睡觉,你忙得四脚朝天……”

    “我也没怎么忙,就是拖拖地洗洗衣服——正好,帮我把被单晾起来。”

    布丁哼了一声:“你老公闲着呢,叫他起来帮你晒!”

    “唉,他不是睡着了嘛,过来搭把手!又不费你什么力……”

    “重色轻友!”

    布丁嘟囔着,拎着装满被单的塑料桶,跟着豆腐去了阳台。

    正是中午,太阳最好,暖暖的阳光如水晶剔透,豆腐爱养花,阳台上到处都是植物,俩人在葱茏翠绿之间挂好了被单,布丁深深撑了个懒腰。

    “爱情,神奇的力量!把最骄傲的王子变成了一匹马……”

    “滚!”

    布丁笑道:“感慨一下而已,我是真没见过你这样。以前对廖骏,你也没到这个程度吧?”

    豆腐低头扯着被单上的褶皱,他嗯了一声。

    “以前廖骏对你多好啊,生怕你累着饿着,要是今天这事儿换做他,打死他也不会自己在屋里睡觉,你一个人忙进忙出!”

    “好啦!”豆腐笑道,“说得像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晒个被单而已,什么了不得的,自己的屋子自己不收拾?”

    “切,说到底,你对廖骏不够爱。”

    豆腐笑了笑,他抬头看看面前一架红艳艳的蔷薇,仔细摘下了一片枯叶,这才慢慢道:“你说得对。终归,是不够爱。”

    布丁细细看着豆腐的脸,捕捉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他试探着问:“这次,是真的?”

    “嗯。”

    布丁还不死心:“他到底哪儿好?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他的钱。”

    豆腐仔细把夹子夹在被单上,然后抬起脸来,认真道:“我爱他,所以他哪儿都好。”

    布丁哼了一声:“不想说就算了。”

    “真不是不想说。”豆腐笑道,“这就像拼图,找不对人,哪怕拼好了百分之九十九,你看着还是觉得别扭,有时候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别扭也只好忍着。等你把最后那一块找到,拼上去,才明白,这才是对的。原先那别扭是不对的。”

    布丁被他说得若有所思,但他还是执拗地问:“廖骏到底哪儿比他差?”

    豆腐被他说得笑叹:“你干嘛这么为廖骏说话?是不是爱上他了?”

    “少来!我就是搞不懂,你认识顾海生也有六七年了,现在才发现对方是真爱?早干嘛去了?”

    “可能以前缺少契机。”豆腐轻声说着,他有些恍然,“布丁你说起廖骏,我才意识到他们的不同。这么说吧,以前廖骏晚上发烧,我起来烧水,找了退烧片喂给他吃,等他躺下了,我也躺下了,我虽然心里是想守着他的,因为他烧得很难受,但到了两三点,我还是忍不住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才想起要给他再量一量体温。”

    豆腐说到这儿,他侧过脸,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往屋里看了看,他能看见卧室里的男人还在熟睡。

    “上个礼拜,海生也发了一次烧,因为连续加班,太累了,免疫降低感染了病毒。我也起来烧水,找了药喂给他吃,等他躺下了,我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

    布丁轻轻叹了口气。

    “我整夜守着他,隔一个小时就用体温计量一次他的体温,生怕再往上升。我心里火烧火燎的,急得坐都坐不住,更别提躺下来睡觉了。”豆腐说到这儿,低头笑了一笑,“布丁,你说得对,我只是喜欢廖骏,还远远没到爱的份上,那时候我再喜欢他,也会先顾着我自己。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布丁咬着牙,瞪着豆腐:“生气!”

    “啊?”

    “真叫人生气!”他恨恨道,“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我所知道的豆腐,是无坚不摧的!”

    豆腐差点摔倒!

    “结果现在变成这样,始作俑者就是在屋里睡大觉的那个男人!”

    豆腐轻轻叹了口气:“布丁,早晚,你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或者也许你已经遇到了?这我不得而知。可是我知道,遇到了,比一辈子都遇不到,要好得多。”

    布丁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最终他撇撇嘴:“看来,爱情不光让你变成马,还能让你变成哲学家。”

    豆腐笑起来。

    俩人从阳台进来,正巧,顾海生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他一看见布丁,就笑起来:“过来玩啊?”

    布丁依旧淡淡问了好,比起顾海生态度的亲近,他似乎不打算把俩人的距离调得更近一些。

    “小墨,中午吃什么啊?”顾海生又问。

    “哦,等等,我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豆腐进了厨房,拉开冰箱门找了找,然后探出身来,“只剩了一袋饺子,吃么?”

    顾海生皱眉道:“我才不吃速冻饺子呢!这附近有超市吧?干脆,我去买点菜回来。”

    “超市倒是不远。”豆腐为难道,“可是得从两条巷子穿过去,不太好找……”

    “我带着顾先生去吧。”布丁忽然道,“正好,我也要去买菜。”

    顾海生笑道:“那太好了,小墨,你先把米淘上,等我回来炒两个菜就能吃饭了。”

    俩人出了门,布丁带着顾海生穿了两条曲折拐弯的巷子,原来超市在另一个街区,如果走大路就太远了,走巷子的话,只用十分钟。

    进来超市,俩人直奔生鲜区,入口处就是鱼虾类,布丁想买鱼,他先挑了一条,顾海生仔细看看,说这条不太行。

    “腮上有红丝了,怕是扛不到进厨房就得断气。”

    他低头在水槽里找了找,捞出另外一条:“这条不错。”

    布丁说:“这条太大了。”

    “没关系,吃不完拿来给我们。”顾海生说,“反正我和小墨明天才走。”

    布丁哭笑不得。

    “顾先生怎么还会买鱼呢?”他问。

    “我喜欢下厨。”顾海生笑道,“以前一个人住,还没这么忙的时候,总是自己做饭。这也是吃了好几次亏,才知道怎么挑好鱼。”

    俩人又买了肉,顾海生又去鲜蔬柜台买了几样蔬菜。

    布丁笑道:“知道豆腐喜欢吃什么?”

    “嗯,茄子,菜花,土豆切丝可以吃一大盘。对了,不能放蒜,他讨厌蒜。茭白则只能清炒,不能放肉丝。”

    “这么了解啊?”布丁说,“没想到顾先生对豆腐这么细心。”

    “这不是应该的么。”顾海生笑盈盈道,“俩人住一块儿这么久,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那我也太没心了。”

    布丁一面挑着娃娃菜,一面若有所思地说:“顾先生管着一个瀛海,每天那么忙,却还有心思记住豆腐的这些小习惯,真是叫人意外。”

    顾海生放下手里的购物篮,他仍旧笑盈盈地看着布丁:“布丁,你不喜欢我,是么?”

    布丁脸色未变,他也放下手里的菜,抬头笑笑望着顾海生:“顾先生这么觉得么?”

    顾海生点点头:“你一直就不喜欢我。虽然我不大清楚原因,也许单纯是气质不投。但你更不高兴我和小墨在一起。”

    布丁盯着他的眼睛,而后者毫不躲闪地迎着他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布丁把目光移回到货架上的白菜:“我只是不愿看见豆腐痛苦。”

    “你觉得小墨和我在一起,会痛苦?”

    “坦白说,我不知道。”布丁淡淡地说,并不抬头看顾海生,“只是我感觉,豆腐和顾先生在一起,变得痛苦的可能性有点大。”

    顾海生没有被激怒,他好像真的对此非常好奇,因此继续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布丁索性放下娃娃菜,抬起头,烦恼地看着顾海生:“你的过去不单纯。顾先生,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感觉得到。那甚至不止是‘不单纯’三个字可以概括的,你是一个有着非常复杂过去的男人,你的过去,充满了痛苦,而且你至今都未能从那里面摆脱出来。就你现在这样子,我很难想象你不会把你的痛苦带给豆腐。”

    这男孩如此的敏锐,顾海生暗想,甚至出乎意料的大胆,有主见。

    “或许你说得对。”顾海生心平气和地说,“过去已经铸成,就算我想改变它,也无能为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必须一个人忍受下去。”

    布丁更加烦恼地盯着他:“但是豆腐没有责任替你缓解痛苦……”

    “他确实没有这责任。”顾海生打断了他,“你忘记了一点,布丁,我和小墨是两情相悦,我们走在一起,是互相的结果。这并非只是我单方面的渴望。”

    “可是你掌握着主动,”布丁冷冷道,“豆腐比你小二十岁,只是个酒童,对他而言,你像一块致命的磁石,可在你眼里,豆腐只是吸附在磁石上的一枚小图钉。”

    “我并不认为小墨只是一枚小图钉。”顾海生淡淡地说,“布丁,我想,你把我和小墨的关系简化了。”

    “简化也好,夸张也罢。总之,我不希望看见豆腐最终落得满身伤痕。”布丁说到这儿,甚至笑了一下,“我当然没能力威胁您。就算真的出了那样的事,这世上也只是多了一个痛恨您的人,而且他毫不起眼。”

    顾海生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慢言细语道:“布丁,我从来就没有认为你是毫不起眼的。”

    布丁凝视着他,直至此时,他目光中那种刺目的冰冷,终于慢慢收敛,像劲敌已退的猫。

    他微微一笑:“如果您能那么想,那真是太好了。”

    ☆、第 104 章

    和布丁的这场交锋,顾海生并未告诉豆腐。他只对豆腐说,布丁是个非常可靠的朋友,有着少见的坚定立场和明犀的眼光。

    顾海生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感慨。

    豆腐非常好奇,他问顾海生是由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俩人在超市里谈了很多事?”

    “嗯,很多事。”

    “比如说?”

    “比如说,茄子的五种做法,红烧鱼的火候判断,炒菜花到底要不要放生姜末……”

    顾海生还没说完,豆腐就笑倒在床上。

    “那你到底是从哪儿判断出他有‘坚定的立场’和‘明犀的眼光’的呢?”

    “就是从他炒菜的态度判断出来的啊!说不放生抽就不放生抽!菜花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最新鲜的。”

    豆腐已然笑得不知所以。

    大概俩人是真的谈了点什么,他暗想,不过看来顾海生不打算告诉他。

    “布丁那个人,心思很深。”豆腐后来说,“我这也不是在说他,心思深,但同时心又是好的,这两样加在一块儿就非常难得。不过就有一样,以前我们经理说,布丁应该牢记四个字,强极则辱。他说,布丁这人性子太硬,过于追求完满无缺,有些地方转不过弯,其实很伤他自己。”

    顾海生喃喃念着那四个字,他笑起来:“那么你们经理是怎么说你的?”

    “经理说,这句话有八个字,那四个字给布丁,剩下四个字给我。”

    顾海生一怔:“情深不寿?”

    豆腐点点头,他又郁闷道:“其实我不懂经理的意思,我问他,不寿,是说我命不长么?他说不是,不是那种解释,后来他说……哎呀反正我当时也没听懂,我们经理一说起这些玄妙的话来,我就像听天书。他还说,爱得太深,会失去荣耀和价值。”

    “欧里皮德斯。”顾海生说,“一个古希腊人的名言。”

    豆腐眼睛一亮:“你也知道啊!唉,你们这些人,念的书多,就是不一样。”

    顾海生只是沉吟,情深不寿,是说用情太深,恐感情难以持久的意思,苏誉为什么这么形容豆腐呢?

    但他没再问下去,只说:“布丁那个性子确实太烈,等闲之辈入不了他老人家的法眼,真要相处起来,对对方是个不小的考验。”

    豆腐随口道:“反正我们经理一向倚重他。”

    “那你们经理对你呢?”

    豆腐本来想说,苏誉虽倚重布丁,但情感上却更偏向自己。然而最近苏誉的变化,却让他说不出来这种话。

    末了,他无力地笑了笑:“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经理能怎么看我?还不是和岳龄他们一样?”

    顾海生听出他语气里的低沉,不由拥上前,抱住他,轻轻抚摸着豆腐的背。

    “要不,我去和你们经理谈谈?”他低声问。

    “唉你别去了,这有什么好谈的?又没闹什么矛盾。”

    顾海生思索了良久,终于还是说:“小墨,这话,我一直想和你说。”

    豆腐抬头看着他:“什么?”

    “要是在独眼杰克做得不开心,你就不要做了。”顾海生说着,又笑道,“反正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豆腐的眼帘慢慢垂下来。

    见他不说话,顾海生又说:“我也不是非得叫你在家里闲坐着,你可以做别的,读书也行,进瀛海,我给你找个事情也行,你放心,不会有人说闲话的,因为你也不是没能力的人……”

    “我不想离开店里。”

    顾海生停下来。

    豆腐努力笑了一下,才又说:“我知道你怕我干得不开心。可是海生,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独眼杰克……那是不同的。那个地方并不仅仅是我上班的地方。苏誉也不仅仅只是我的上司。我之所以能变成如今这样,而不是十八/九岁的那个样子,这里面,有我们经理很多的努力。我很喜欢苏誉——不是那种喜欢,是像哥哥那样,我自己的亲哥哥,都没他对我那么好。”

    顾海生轻轻叹了口气,抱了抱他:“我明白了。”

    “布丁说,他一点儿也不想退回到十八/九岁去,我和他的想法一样。”豆腐笑道,“这么说吧,海生,要是我没有在独眼杰克做过,要是十年前你就遇上我,那你根本就不会喜欢我。”

    顾海生笑道:“这可说不准!你十八/九岁的时候,是什么样?”

    “傻样。傻头傻脑,不知天高地厚。”豆腐叹道,“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井底之蛙,蜀犬吠日,粤犬吠雪,夜郎自大,黔驴技穷……”

    顾海生笑得前仰后合:“你背成语词典呢!”

    豆腐笑道:“真的啊,真的就是那个样子。”

    “那也没关系。”顾海生俯下身来,亲吻着他,“就算是傻乎乎像只青蛙的小墨,我也喜欢。”

    和顾海生交锋的事,布丁却告诉了苏誉,按照他的话,“小小的吵了一架”。

    苏誉吃惊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和他吵架?”

    “其实,也算不上吵架。”布丁笑了笑,“我只是做了点警告。”

    苏誉淡淡道:“嗯,你能耐,能警告瀛海的总裁。”

    “别的事我当然管不了,但事关豆腐,我觉得如果再一声不吭,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布丁这么一说,苏誉好奇起来:“你警告他什么了?”

    “叫他别害豆腐。”布丁耸耸肩,“豆腐如今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命门大开,全身都是死穴。这种关系太不平等,所以我叫他收敛着点。”

    苏誉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布丁:“……豆腐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可不是。顾海生躺床上睡大觉,豆腐又拖地又洗衣服,做老妈子做得欢欣鼓舞。哼,那场面,百年难得一见。”

    苏誉半晌,收回盯着他的目光:“或许豆腐只是喜欢做家务。”

    “经理你说笑话呢?”布丁笑起来,“以前我问豆腐,怎么从来不把窗帘布取下来洗,结果他反而吃了一惊,问我,难道窗帘这东西是需要洗的么?”

    “……”

    布丁说到这儿,忽然语气微微一转:“说起来,顾海生对豆腐也不错,洗手做羹汤什么的,也干得开开心心的……”

    “洗手什么?”

    布丁翻了个白眼:“做饭啦!豆腐是那种连个鸡蛋都炒不熟的厨房白痴,那天晚上是顾先生做的晚饭——还把我叫过去一起吃了的。当然我也没白吃人家饭菜,我做了条鱼送过去。”

    苏誉打断他:“你是说,顾海生做饭给豆腐吃?”

    “对啊,他做菜水平还行。”布丁说着咧嘴一笑,“当然,赶不上我。但我的天赋好嘛。”

    苏誉淡淡道:“又开始吹牛了。”

    布丁这人向来收敛,唯一会忍不住自夸的就是关于他的厨艺。

    “真没吹牛。”布丁笑道,“经理你尝尝就知道了,你吃过顾先生做的菜没?”

    苏誉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半晌,才道:“……没有。”

    “嗯,那就没法比较了。”布丁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豆腐根本不客观,非要说他老公做得更好。反正在他眼里顾海生千好万好,任何缺点他都看不到。”

    苏誉忽然问:“顾海生有什么缺点?”

    他陡然这么一问,倒把布丁给问愣了。

    “你不喜欢顾海生,单纯是气质方面的排斥吧?”苏誉平静地问,“能说出具体原因和确凿证据么?”

    布丁斜坐在苏誉的办公桌上,他低头,玩着桌上的铜镇纸。

    “顾海生是个心肠特别狠的人,除非他是真的爱着豆腐,否则,一旦爱情冷淡,豆腐会倒大霉的。”

    苏誉扬了扬眉毛:“你怎么知道顾海生心肠狠?你又没在商界混过。”

    布丁抬头笑起来:“这还用问么?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他会去在乎别人?经理你看看他这十几年,那是人过的日子么?能把这样的日子忍耐下来,还一忍就这么多年,这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苏誉仔细端详布丁:“你怎么那么反感顾海生?”

    布丁耸耸肩:“经理你不也反感他么?就为了他和豆腐在一起,我看你连豆腐一块儿反感上了。不用瞒着我,傻子都看得出来。”

    苏誉沉默片刻,才道:“我确实不喜欢顾海生,豆腐和他在一起,是豆腐的选择,我掩饰不了自己的反感,只能拉开距离。豆腐若是误会我,你去和他澄清一下。”

    布丁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澄清?他情场得意还不知足,难道还想八面玲珑不成?我巴不得豆腐离你远一点儿,给我腾出地方来,往后你也好多宠宠我。”

    他一说这话,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有点改变。

    苏誉看了布丁一眼,他没说话,只是坐下来,低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这是不想再谈下去的信号。

    布丁忽然觉得伤心,那天晚上的尴尬过后,虽然俩人都佯装无事,仿佛那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是配合出色的上下级——然而毕竟是回不去了。

    布丁起身走到门口,但他又停下来。

    “我没死心。”他低着头,没有转回身,“只要有一线机会,我还是会往前走的。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那就解聘我,也用不着为此愧疚。”

    布丁的嗓音有些嘶哑,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苏誉的脸。

    好半天,他听见了苏誉的回答:“我不会解聘你,独眼杰克的经理从不无故解聘员工。”

    布丁最近情绪很差,岳龄看出来了,他问布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得到回答。

    布丁和豆腐不一样,遇上事情,豆腐如果不肯说,你要真想知道,多磨他几次,他终究还是会和你说的,但布丁如果不肯说,那么你就算拿撬棍来撬他的嘴,他也不会漏一个字。

    所以岳龄只是开玩笑道:“是不是瞧见人家豆腐双宿双/飞,布丁你嫉妒了?”

    布丁也没不悦,他淡淡笑道:“是啊,嫉妒死了,豆腐先下手为强,把顾先生抢走了,我可怎么好呢?当年励志要找富豪的,这下泡汤了。”

    岳龄笑道:“还有一个富豪,咱们经理家境也不错,往后老爷子不在了,分了家,指不定比顾先生拿到的钱还多!”

    “可不是。”布丁没精打采地说,“我就指望傍咱们经理呢,可他光让我加班不给我傍。我这儿裤子都脱了,他说,布丁,快把酒水单拿来我好盘账。”

    酒童们全都乐了,谁也没把布丁这番话当真。

    布丁看他们乐,心里却泛酸,他说的是实话,结果呢?没人肯信。

    但他心情低落这是个事实,岳龄想来想去,就约了布丁去打壁球,他说,做一场激烈运动,出出汗,对心理健康有好处。

    那天他们去的是以往常去的一家壁球馆,三个小时打下来,俩人都跟水鸭子似的。岳龄先去结账,布丁则去地下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结果岳龄出了大厅,左等右等都不见布丁的车,他心生疑惑,自己下到地下停车场,找着了车位,不禁大吃一惊!

    车门大敞着,零碎东西落了一地,布丁却无影无踪!

    ☆、第 105 章

    惊慌失措的岳龄立即报了警,又在第一时间通知了苏誉,苏誉一听电话,马上道:“我这就过来!”

    警方迅速调动了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录像里,清清楚楚显示出,布丁在打开车门就要上车之际,被两个黑衣人从后方劫持,拖进了一辆比亚迪里。

    “是绑架!”苏誉咬着牙道,“勒索的电话会打到哪儿呢?布丁又没什么亲友。”

    “他不是有个妈妈么?”岳龄颤微微问。

    “一个月回去见一次面,他妈又没什么钱,打牌输了还得找布丁要。”苏誉揉着眉心,“绑匪不可能找布丁的妈妈。”

    警方的人员立即赶到,其中正好有和宗家有关联的,以前就认识苏誉。

    对方问:“誉少爷,你这个酒童,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

    苏誉努力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布丁一向待人客气有加,和客人,和酒童的关系都好,我没听说他和谁闹过矛盾。岳龄你说呢?”

    岳龄也摇头:“真没有,布丁就没和人吵过。”

    那刑侦队长皱眉道:“那么,有没有谁会为了他,出高额的赎金?他的……他的朋友里,有这样的人么?”

    对方问得很隐晦,但苏誉立即明白了。

    他摇摇头:“熟客是有,但布丁这两年,没有和任何人亲近到这个份上。”

    “嗯,看来得多方查找线索了。”

    苏誉说:“这样吧,邢局,你们警方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我这边,也让老冯派人去查查,一旦查出线索,他就告诉你们。”

    “双管齐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于是把现场丢给警方侦查,苏誉带着岳龄回了独眼杰克。

    岳龄非常自责,他说不该约布丁出来打球,要是布丁不出来,还不会遇上这档子事儿。

    “这与你无关。”苏誉说,“你没看那两个黑衣人早做了准备?很明显他们已经有周详计划了,今天不下手,明天布丁自己去超市的路上,他们也会下手的。”

    回到独眼杰克,苏誉找来冯振川,把布丁被绑架的事儿和他说了,冯振川说,他这就派人去查。

    “不过,誉少爷,布丁最近真的没得罪谁么?”冯振川皱眉道,“无缘无故的,绑架一个酒童干什么呢?谁也不会为布丁出赎金呀!”

    苏誉本来想立即否定,忽然间,他脑子里一闪!

    “如果一定要说他得罪了人,那还真是得罪了一个。”

    冯振川一愣:“谁?”

    苏誉看着他,半晌,艰难地说:“我妈。”

    当晚,苏誉接到了警方来电,对方通知他,那辆比亚迪也找到了。

    “车被扔在郊外,空的,旁边还有新的轮胎印,想来是换了车。”警方说,“比亚迪也查了,是偷来的。这很显然都是计划好了的。”

    苏誉挂了电话,一时间心急如焚。

    正这时,冯振川也打来了电话,他说,事情被苏誉料到了。

    “和大小姐有关。”他慢吞吞地说,“目前能追查到的线索,就只这些。”

    冯振川自小在宗克己跟前长大,所以苏誉的生母宗柔在他口中,就是大小姐,哪怕如今这位大小姐早被家主扫地出门,他也还是改不了口。

    “那现在怎么办?”他颤声问,“老冯,你们找不到作案人么?”

    “我也叫黑豹继续查,但是誉少爷,他的人手就算再快,可能也得等明天才能抓到人,眼下布丁在人家手里,这一夜,我们不能坐着不动。”

    “你的意思是?”

    “这事儿得去找大小姐。”冯振川顿了一下,“她一定知道人在哪里!”

    苏誉腾地站起身:“我去找她!”

    “不行,你不能去。”冯振川赶紧道,“她就是冲着你来的,她根本就不会见你,你连门都进不去。这事儿咱得找别人帮忙。”

    “那找谁帮忙?”

    冯振川说:“让海生少爷出面,钱屹活着的时候和海生少爷交情不错,再加上你爹的关系,大小姐总不至于不肯见他。”

    钱屹,是苏誉生母嫁的第二任丈夫,此人就和他的姓一样,除了钱,再没别的了,两年前这人过世,宗柔继承了他全部遗产。嫁了两次,得了两笔大财,宗柔这个富孀也成了被世人讥笑的克夫命,还有说,苏云藩幸亏没娶她,否则也不可能活到如今。

    苏誉一听冯振川说要找顾海生,他握着手机,作声不得。

    冯振川听出他的犹豫,他叹了口气:“誉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这个别扭?现在被绑架的是布丁,人命关天的事,别犹豫了!还是赶紧给海生少爷打电话吧!”

    冯振川这么一说,顿时警醒了苏誉,他定了定神,立即拨通了顾海生的手机。

    这么晚接到苏誉的电话,顾海生很意外,等到再一听布丁被绑架,他更吃惊!

    “绑匪电话打过来了?!”

    “没有。”苏誉停了停,“没有什么绑匪,老冯已经把下手的人查出来了。”

    “是谁?!”

    “我妈。”

    接下来,苏誉把那晚在餐厅和生母发生争执的事,大略和顾海生说了一下,当他说到布丁指责他生母时,他听见顾海生倒抽了一口冷气。

    良久,顾海生才低声说:“你妈那个人,性格……很烈,谁得罪她,她是非得报复回来不可的。”

    苏誉冷冷道:“哪怕我是他儿子,是么?”

    “所以她绑架的是布丁,想来,会把怒气都撒在布丁身上。”

    俩人一时间,沉默片刻。

    苏誉打破了沉默:“这事儿,我想拜托海生你去斡旋。”

    然后他把冯振川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她不会肯见我的,但是你打电话,她总不至于听都不听。”

    顾海生立即道:“好,我这就打电话。”

    苏誉放下手机,他心里焦虑烦躁,仿佛一锅煮开了的粥。顾海生说他生母性格很烈,这已经是客套的说法了,宗柔的睚眦必报和冷酷无情,早就在社交圈里出了名,甚至也有谣传说,钱屹曾经改了主意,不愿把遗产留给妻子,想转而交给同族的侄儿。宗柔知道后大怒,暗中下毒,毒死了还没来得及改遗嘱的丈夫——当然这都是空穴来风,没什么证据的胡扯,但从这些闲言碎语中也可窥见这女人在大家眼里,是一副什么德性。

    一个小小的酒童,落在她手里,又会遭受何种折磨,苏誉简直想都不敢想。

    手机又在响,苏誉抓起一听,是顾海生。

    “打过电话了。”顾海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但这必然不是因为夜深了,而是因为他刚刚和一个特别不好打交道的女人通了话,“一开始,她不想搭理我,我好言相劝没效,后来做了点威胁,她让步了,说,愿意见我一面。”

    苏誉知道,顾海生说做了点威胁,那必定是能让宗柔动容的威胁,而且绝不是“一点儿”。

    “……所以我现在开车赶过去,等见了面,我会让她交人的。”

    苏誉却打断他:“海生,你不要去了。”

    “啊?”

    “我去。”苏誉飞快地说,“我要见她。”

    “这不行的,她不会肯见你……”

    “总之,这事儿接下来你就别管了!”

    苏誉挂了电话,拿了车钥匙冲出门去。

    到了地方,果然,远远的他就看见,管家站在檐廊的灯下,门也半开着。

    苏誉心里冷笑,他一直把车开到门口,然后熄了火,从车里下来。

    管家往前走了两步,他那张本来挂着礼貌微笑的脸,当看清来人时,一下子慌了神!

    “……誉少爷?!”他叫道,“您怎么过来了?”

    苏誉理都不理他,他快步上前,用力一把将管家推搡到旁边,自己则拉开门,冲了进去!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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