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节
质子 作者:方沫
第16节
云彧低头喝了,才笑着说道,“也不是在日头下,我那时携了你送来的琴在竹林里呢,那里原本幽凉,只是后来日头慢慢偏了过来,我却又抚琴入了迷,忘记用茶了,这样才有些不舒服的。”
凤离天顿时无言。
看着眼前人儿浅笑中带着哀求的面庞,他心中本有的焦急愠怒,顿时不翼而飞,微微叹了口气,“原是我的错,早知不送那琴来了。”
“可我喜欢的紧。”云彧双目牢牢的盯着凤离天,乌黑的眼眸中,有着说不尽的情愫,“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一看,凤离天顿时心中软到极点,心中的那股喜意,简直要蔓延到眼角眉梢去。
“只是这样一来,明日的太庙祭天,我可去不了了。”不待凤离天再开口,云彧轻轻说道,“错过这样的盛事,确实有点可惜,也实在是我任性了。”
凤离天却不以为意,他轻轻拉过云彧的手,“日子还长着呢,今年不能去,明年后年去也是一样的。”
“是呀,”听了此话,云彧眼神有些迷离,口中却只轻笑说道,“不过今年的祥瑞,却要错过了……”
他这般病倒脆弱的模样,加上有些落寞的话语,凤离天心中可谓心疼至极,当下便做了决定,“无妨,既然是你的功劳,就算不能亲眼看到,也要让你亲耳听到,我明日会专做安排,等到祥瑞出现,就派专人来给你报信,让你第一刻知晓祥瑞的盛况。”
云彧听了,呆呆的看着凤离天,突然嘴角绽放出一缕笑容,那笑容绚烂无比,配上那黑亮发光的双眸,简直让凤离天看呆了去。
“离天,除了我母妃,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他一边轻轻说,一边用另一手,紧紧的覆盖在了凤离天的手背上。
这边厢,墨玉已经悄悄的退出了房间,和守候在房间外的梁相福,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复杂的情绪。
只是墨玉眼中的,是惊喜中又略带忐忑不安,而梁相福眼中,却是欣慰中带着无可奈何。
两人在房中又说了许久,看着天色已晚,梁相福不得不硬着头皮叩门。
“万岁爷,时辰到了,可要回宫了?”
室内,听到梁相福的声音,凤离天眉头便是微微一皱,旋即略带歉意的看着云彧。
“我该回去了,时辰不早了,明日一早就要动身。”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却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衣袖竟然被眼前的人扯住,而此刻,那人正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可以……留下来陪我吗?今晚……”
声音到最后,已经是细如蚊衲。
凤离天一怔,顿时心中开始天人交战起来。
这些日子,见到云彧的时刻本就不多,且平时云彧性子也算冷清,就算两人已经惺惺相惜,但多半时候,还是自己主动的时候多,几曾时见过眼前这人,这般哀求婉转的样子?
他的心深处,顿时软到一塌糊涂。
云彧见凤离天半响不语,才慢慢说道,“我……明日你这一去,就是好几日,我若是跟去了,还有个见面的时候,可……我着实舍不得……”
房间内,寂静一片,只听到云彧轻而低缓的声音。
凤离天心中挣扎,若是今夜留宿在这里,明日的时辰,赶得及赶不及还难说,最重要的是,自己起身甚早,明早只怕会扰了这人清梦。
许是明白凤离天的纠结,云彧突然轻轻一叹,“罢了……我原不该拦住你的……国事要紧,你回宫去吧,我无碍的……”
话到最后,蕴含了说不尽的落寞。
那说不尽的孤寂可怜之意,让凤离天心头轰然一动,立时做了决定。
“梁相福,安排下去,丑时三刻,我们再回宫。”
梁相福听了这话,顿时一滞,心中虽觉得不妥,却又不敢说,当下便只能应了,忙不迭的又去安排不提。
这边,凤离天匆匆洗漱了一回,就上榻安睡,他单手搂抱住云彧,满面的歉意,“你身子不好,我明日也还有事,只能委屈你了。”
云彧面上闪过一抹红蕴,白了凤离天一眼,“你明日要去祭天,这是何等大事,我且是那不知轻重的人。”
凤离天哈哈一笑,右手一推,顿时烛火一灭,整个房间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两人相拥而眠,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满足,不多时,凤离天便已经沉沉睡去。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听到凤离天传来的均匀呼吸,云彧心中轻轻一叹,小心的挪开凤离天的手臂,缓缓坐了起来。
黑暗中,虽看不清凤离天的面庞,但那个人,他又何须去看,早铭刻在了身体骨髓思想之中,每一处都是那般清晰。
也唯有如此,心底的那抹痛楚,才越发清晰深刻。
不……不是我故意要背叛你,只恨……立场不同……
云彧眼中酸涩,胸口也是痛楚难当,但他依旧避开凤离天,一步步小心的走下榻来,接着淡淡的月色,轻轻的走到一旁凤离天的衣物处,慢慢的摸索了起来。
好半日,才找到那个要找的东西,借着月光,云彧看了看手中那不过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牌,心中激烈的跳动起来。
就是它了。
云彧怔怔的拿着那东西,呆了好一会,才抿了抿唇,小心的将那东西拿到一旁藏起,方才又慢慢的挪回了榻上。
对不起……
心中默念着,云彧双手牢牢的抱紧了凤离天的手臂,他尽量的将身子依偎在了对方身旁,尽情的吸取着那人传来的温热体温。
对不起……
最后一次,让我好好抱着你……
室内若有若无的呢喃声,细如未闻,而月光下,雕工精美的青铜香炉,却正冉冉升着青眼,那青烟蜿蜒向上,逐渐消散不见。
……
丑时二刻一到,梁相福便来请凤离天起身。
凤离天猛然睁眼,却正对上云彧的双眸,他微微一笑,“你好生安歇,我先收拾。”
他匆匆收拾了一回,眼见时辰紧急,便要离去,心头却又突然一动,大步来到床榻之前,看着拥被而坐正呆呆看着他的云彧,突然展颜一笑,“我去了,你好生养身体,等我回来。”
云彧微微一震,旋即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脸上笑容比往日更灿烂些,但眸色深处却隐藏了一抹悲凉,若是平日,凤离天或许会看到,但在这仓促间,凤离天却丝毫未曾发现。
看着凤离天离去的背影,摸了摸之前偷偷剪下笼在袖中的一束黑发,云彧缓缓合上双眼。
此一别……便是咫尺天涯吧……
希望永不再见,那我将把你这一刻的笑容,牢记心头,若是再见,那背叛带来的伤害,你在承受的同时,又将如何憎恨于我?
你目光中若是带上憎恨厌恶,那于我,许是不能承受的痛楚……
我既然已经自私,那就让我再自私一点……
惟愿不见……
永生不见……
第55章 行动
辰时,墨玉听到传唤,才进了寝殿。
看到云彧的时刻,墨玉就是一呆,虽然才仅仅隔了一夜,眼前的世子爷,似乎竟有了极大改变,之前那股怏怏的病态已经消失不见,整个人行动举止颇有精神,但眉宇间的郁色却越发浓郁。
“唤牟先生一个时辰后在书房等我。”
冷冷的说完这话,云彧就让墨玉退了出去。
墨玉呆呆的应了一声,依言去外院传话,心头却满是狐疑。
这两日,世子爷的动作就越发奇怪起来,先是软磨硬泡的让皇上同意将护卫的暗卫安置在府外,之后又故意把自己弄出一副病态来,昨天竟越发夸张的将皇上留在了自己府上,这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诡异二字。
要知道,世子爷平日里,最讲究的也不过就是规矩二字,就算按捺不住,也多是自己入宫的,这留宿皇上在府邸,可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而这一切,都是牟先生拜会世子爷后才出现的,可牟先生到底是自己人,按理也不会做出什么害了世子爷的事情吧。
满心狐疑的想了一路,墨玉还是没能想出个究竟来。
“可都安排好了?”
一个时辰后,牟先生准时来到了书房,云彧端坐在书桌后方,茶烟蒸腾中,那俊俏的面庞竟有几分看不分明。
“一切都妥当了,只等世子爷的消息。”
牟先生恭敬的回道。
云彧淡淡一笑,将手上的书本往桌上一放,满面的淡然之色,“那准备一下,明晚子时发动。”
牟先生闻言,双眸一亮,心中却盘算开来,他试探着说,“世子爷,今晚却不是更好?皇上祭天满城空虚,今晚最是适当,若是明晚,只怕这换防的兵士却要严谨的多了?”
他这话原也不错。
皇帝走的第一天,定然是最松懈的,过了几日,大家习惯了,便会慢慢的好起来。
云彧眉宇间一冷,“你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我说了明日,就是明日!”
他平时性子温和,从不发火,今日这般薄怒,却让牟先生愣了一愣,忙垂手恭立,“自当听从世子爷吩咐。”
云彧心中,此时也是愠怒难解。
若是依从自己本心,自是憎恨源王无比,那夜的耻辱,恨不得要将对方挫骨扬灰,方解心头之恨,眼下凤离天关押源王,原是让他心中大快,却不想为了家国,竟要将自己仇人放了出来,且这一举动,还要伤害自己的爱人,让自己永无颜再见凤离天,想到此处,云彧心中的那股郁闷,自是难解。
“下去吧。”
心头不畅,脸色自然也不好看,他轻哼了一声,谴下了牟先生。
接下来的一整日,都是在混沌中度过。
是夜,云彧心中思绪反复,通宵未曾好眠,到了第二日一早,便听到有信使来府。
云彧心中激荡,忙让人进来相见。
那信使见了云彧,忙下跪行礼,又说道,“皇上让卑职禀告世子爷,昨日祭天大典,顺利无比,且天降祥瑞,万民拜服。”
原来昨日凤离天一行人来到太庙,正值好时辰,当下在国师的主持下,整个祭天大典开始,最初一切如常,到了祭天大典进行了三分之一时,当凤离天亲自上前敬了天地香火后,突然整个太庙周围,响起了轰隆隆的震天雷鸣。
当下众人都是大惊,百官士卒都慌成一团,而在这时候,凤离天慷慨激昂的一通发言,镇定了人心,也稳住了局势,最后,那雷鸣巨声俱都消失不见。
众人虽口中不言,心中却着实战战兢兢。
祭天之时发生这样的异响,莫不是祖宗对当今皇上继位表示不满?一时人心惶惶,心头各自盘算,而淑妃源王派系的官员,禁不住事的,脸上都有了些许喜色。
但就在此时,突然有兵士来报,原来在不远处的绝壁之上,随着一阵山石烟尘散开,陡若镜面的峭壁上,突然出现了八个大字。
瑞于天下,东钟大兴。
“此乃祥瑞啊!”
汝南王第一个做出反应,慨然向凤离天拜倒,同时三呼万岁。
其身后,裴左相,蒋大将军等纷纷跪倒拜服,而随着他们的呼号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拜服的阵营。
端,乃是凤离天加封太子前的封号。
当下群情激奋,文武百官侍卫兵卒,纷纷随着这山呼声,加入了这慷慨激昂的队伍中。
而在人群最顶端,那九十五级台阶之上,凤离天身着一袭威严的皇帝袍服,脸色肃穆,双手举天,昂然而立,那王者风范,一览无遗。
天降祥瑞,人心尽向,至此以后,淑妃源王等人的一番心思,再不能起任何波澜。
来使也是一脸的激动,“眼下各处朝臣,纷纷来书要求觐见皇上,皇上因忙于祭天一事,接见百官便安排在祭天以后,此后只怕还有好一通盛事,因此或许会耽搁几日才能回京,皇上特地吩咐卑职知会世子爷一声,另皇上特地吩咐了下来,要鸿胪寺安排好与端阳的交好一事,特特嘱咐卑职告知世子爷。”
云彧坐在上首,表情虽依旧平淡,心中却隐隐有些激荡。
到底……也算帮了他一遭……总算……
他心中百感交集,轻轻笑了一声,才吩咐准备重赏,又说道:“辛苦你这趟奔波了,下去好生安歇吧,墨玉,送侍卫大人出去。”
“卑职不辛苦,能为皇上做事,乃是卑职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信使发自肺腑的说道,行礼完毕,才在墨玉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堂上,唯留下云彧,默默的呆坐着。
既然事情已了,那……就是告别的时候了……凤离天……我愧对于你……这一去……希望能是永别……
深夜时分的质子府,一片静谧。
在第三进的正屋,云彧收拾停当,看着墨玉和王嬷嬷,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下人们都安置好了?”
“都好了。”
王嬷嬷说道。
质子府里,他们带来的人本就不多,要紧的就更没有了,这府中更多的下人是来到东钟后,陆陆续续才添置的,也有许多是凤离天送来的,因此离去之时,倒也方便。
“既都好了,就走吧。”
说了这话,云彧站起身来,迈步走出了房门。
王嬷嬷倒也罢了,墨玉支吾了两声,颓然点头。
在他看来,世事无常,不过如此了,皇上对世子爷这般情深意重,世子爷也对皇上一往情深,但无奈两人之间横着家国责任,那私人的情意,也就只有抛在脑后了。
一行人出了二门,早有牟先生备了马车守在门口,见了云彧,忙上来行礼。
“世子爷。”
云彧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吩咐墨玉和王嬷嬷坐了第二辆车,他自己却上了第一辆,才吩咐发动。
牟先生便发动暗号,让在府外的人引开暗卫,虽只能引开极短的一段时间,但这却足够云彧一行人的车马驶出了质子府。
上了大路,两辆马车便分左右驶了开来,载着墨玉和王嬷嬷的车,往牟先生安排的地方驶去,而他们一行人,却行向了源王府。
入夜后的盛京,分外宁静,一路也有几拨护卫上前问询,但在牟先生出示了质子府的徽记后,便都退了下去。
谁不知道当今皇帝万分信任这位世子爷,自然没有人敢搙虎须。
车便顺顺当当的来到了源王府。
月光下的源王府,分外冷肃,护卫的兵士一见有马车驶近,立刻拔刀相迎。
“什么人?竟敢擅闯源王府!”
牟先生手一挥,马车便停了下来,只听他沉静的说道,“车上是端阳的平南王世子,奉了皇上的命令,有话要来问凤逐天。”
这事却有些蹊跷,按说就算有人要问话,也轮不到你邻国的一个质子来责问本国王爷,但众人皆知道这位世子爷得上之宠甚厚,因此虽心中奇怪,却也不敢粗言苛责,而是速速去通知了他们的首领。
“这位先生请稍等,我们首领大人这就出来。”
牟先生微微点头,一片沉静稳重之态,反倒是车内的云彧有些按捺不住,心跳都快了些。
不多时,他们的侍卫头领就出来了。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姓张,国字脸络腮胡,行动之间颇有些行伍之风。
“见过世子爷,”来人先向车内行了个礼,才说道,“不知世子爷深夜要见这人,可是得了皇上的允许?”
云彧微微挑开车帘,露出脸来。
“皇上有要紧的事情,特地吩咐我来问凤逐天,令牌在此,还不快快放行。”
说吧,便将那夜从凤离天身上取下的玉牌在那将军面前晃了一晃。
那将军一见玉牌,脸色顿时一肃。
“请世子爷入内。”
他大手一挥,拦路的士兵们便放下刀戟,载着云彧的马车便缓缓驶进了源王府。
“将军,这样放人进去,可妥当?这世子爷挑了这个时辰来,到有些奇怪啊。”
一个士兵凑到那将军耳边说道。
那将军心中虽也颇为疑惑,但刚才那玉牌,却是真真实实的。
“天家的事情,岂是我们能乱猜测的,他既然要见那就给他见吧,回头出来时检查严密也就是了。”
心中却在嘀咕,听说这世子爷和那源王恩怨颇深,莫不是趁皇上不在京中,特地来寻衅滋事的?
虽然和源王之间恩怨颇深,但云彧来到这源王府,还是头一遭,车马转悠了半日,终于来到了拘禁源王的一处小院门前。
第56章 又见
既然是圈禁,源王自然没有了居住正院的权利,凤逐天现在居住的地方,是原本源王府东南面的一处小院。
许是得了通知,此刻这处小院的正房内,源王正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瞪视着进来的云彧等人。
“故人居然来访,莫不是皇上想要给我一个痛快了?”
凤逐天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云彧抬步进了大厅,环顾四周,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这源王出身皇家,母妃又受宠多年,作为被先皇喜欢的皇子,当年是何等的风光,不但衣食住行处处尊贵讲究,就连他身边的奴仆,都气焰嚣张无比,而此刻,数月的圈禁,早让源王不复当初的风光,就连这硕大的厅堂内,也多了许多败落气息。
窗木家具,不但朱漆陈旧,表面上还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有源王还强打起一副王爷的尊贵模样来,但看他形容消瘦的样子,就知道这段日子中,对方过得并不好。
这也是正常,虽然顾忌着名声,凤离天还未对源王下死手,但想到和对方多年来的各种恩怨,凤离天不使点手段,也就太仁厚了,且这一干下人最会拜高踩地,既然源王是皇帝的对头,那么不落井下石,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目光落到源王那有些磨损的袖子处,云彧冷冷一笑,“张将军,带你的人退出院子,我有些机密的话要和源王说。”
张将军虽然放了云彧等人进来,但心中也不放心,便借口要陪同云彧,此刻也一起来到了这处院落。
听了这话,不由一阵犹豫。
云彧看了那张将军一眼,才又说道,“若将军不出去也是可以的,只是回头若皇上怪罪下来,将军可就……”
他话虽没说完,但张将军听得却是背心一凉。
天家的私密之事,且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卫首领可以听的,且听说这云世子爷和今上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张将军心中便是一悸。
“末将不敢。”
反正云世子手上有皇帝的玉牌,他也是听命行事,因此想了一回后,张将军便退了出去,一时室内之中,只剩下了云彧带来的人。
而后者,却正冷笑的看着云彧,“云世子爷神神秘秘的,却是要说什么?”
云彧看了他一眼,心中几乎不能抑制的升起一抹仇恨来,他强制按捺住了,缓缓说道,“今日我来,自然是来搭救王爷的。”
“搭救我?”源王被关在府内,周围被凤离天派来的士兵守护的如同铁桶一般,自然不知道外间端阳和他手下的力量已经搭上了线,一听之下,不由颇为意外,“你会来救我?莫不是和凤离天串通好要来谋害我吧?”
云彧冷冷说道,“依我自然恨不得你千刀万剐,只可惜为了端阳……”
他话虽没说完,凤逐天却已经听得分明,当即便是一愣。
一旁的牟先生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送到凤逐天面前,“王爷,在下等人是受了淑妃娘娘的委托,特地救王爷出去,还请王爷先看书信,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凤逐天一愣,虽心中还有狐疑,但还是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信并不长,很快就看完了,凤逐天当即大喜,面上还勉强维持着,“原来世子爷等人竟然是我的贵人,真真让人想不到。”
这信是淑妃亲手所写,又加了暗记,因此一见之下,源王便信了八九分。
他本就是个聪明人,若不是当日事情来得太快乱了手脚,也不至于今日落入这般田地,心中转了几转,再想想之前云彧的话,便明白了其间的来龙去脉。
来营救自己是真,不过暗地里的真实意图,只怕还是盼着东钟大乱吧,不过这乱不乱的,也不是现在源王要考虑的范畴,目前的他,逃出后谋得大业,才是他最关心的。
“王爷既然明白了,那就好了,时间紧急,我们这就行动吧,淑妃娘娘还在城外候着呢。”牟先生声音有些急迫。
源王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不知你们有什么计划,这源王府守卫森严,那姓张的又是死脑筋,云世子你虽然得凤离天的宠爱,只怕要带我出去,也不容易。”
云彧不耐烦再和他多说,只看向牟先生,“你去和他讲清楚。”
牟先生便细细说了一通话,源王顿时大喜。
“那本王就仰仗先生了。”
云彧心中越发烦闷,负手走到了一边,又过了一会,才听到牟先生上来说道,“世子爷,差不多了。”
云彧这才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两人,正在整理互相交换了的衣服。
“既然好了,就走吧,出去时小心些,若是露了马脚,你那雄途伟业,只怕瞬间化为飞灰了。”
他声音冷清,又带了一点点的嘲讽之位,传到源王耳中,却是让其一阵不快。
当年,这人如何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就算是心中眼中皆是不愿,礼节上也丝毫不敢怠慢,而此刻的这番举动和眼神,却是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
果然是自持有皇帝撑腰了,胆子也就肥了。
他目光便落到了云彧身上,眼眸深处的神色,越发暗了。
只是还是要按捺住,来日方长,若自己日后得了东钟,挥军端阳,那这人生死还不是任由自己揉捏,且想想现在,今日这番举动之后,这人在凤离天心中的地位,只怕也就只剩憎恶了,一想到凤离天得到消息后,那番神色,源王心中就暗暗觉得畅快。
不过那只是利息,这段时间的屈辱,只有在等自己脱身之后,取了兵马冲入皇宫中,亲自擒拿那人,再百般折辱,那感觉才叫酣畅淋漓。
“不劳世子爷费心。”源王虽然心中另有想法,面上却知道这是攸关他生死的紧要关头,也不敢太过作怪,当下站起身子来。
云彧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走到门边,大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将折子写好,早日送呈皇上,也算你将功补过。”
就在他的说话之时,那侍者坐到了源王的位置上,而源王则垂手束脚的,立到了云彧身后,几人启门出来,大步下了台阶,而厅上则留下了假冒的源王,掩人耳目。
张将军忙迎了上来,“世子爷事情办完了?”
云彧挤出一个笑容,对其说道:“算其懂得深浅,到底是认了,今日这功劳,也有将军的一份,来日皇上奖赏,在下定会替将军说话的。”
张将军本不是很机灵的人,闻言心中顿时大喜,虽不知到底何事,但有功劳自然是好的,当下忙笑着将几人送上了马车。
车马慢慢的驶了出来,走到大门处,又经过了一番详细检查,直到张将军接到通知,确定源王还留在房中,这才恭敬的送他们离去。
夜色深重,街上寂静无人,云彧一行的车马缓缓来到了接近城墙边的一处地方,这地方非常偏僻,房舍破旧荒草丛生,竟是京城中出名的荒凉之地,他们的车马通过一条极窄到仅能容一辆马车驶入的小巷后,一行人便来到了一处两进的院落。
众人进了宅院,牟先生打头,带着众人来到后面一进的西厢房内,从一个柜子后头打开了一处暗道,牟先生先行,其余几人鱼贯而入,在充满了陈腐气息的暗道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了暗道的出口。
出了暗道,原来竟已经是在城外的一处农家院落里,此刻院落里已经等候了几名黑衣人。
“王爷!”
“卑职们见过王爷!”
那几人一见源王,忙不迭的上去行礼,满脸的激动。
见源王和他手下见完礼,牟先生便迎了上去。
“源王,恭喜恭喜,此番蟠龙脱困,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只盼着来日大功告成之日,王爷勿忘我端阳相助之功。”
牟先生一反之前的谨慎小心,说话之间,意气风发。
凤逐天拱手行礼,此刻他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源王,“端阳此次义举,本王铭记于心,本王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来日若有机会,定报答贵国皇上的大恩,还请世子爷和先生转告贵国皇上。”
说完,忍不住又用眼看了一眼云彧,才强忍住垂涎偏过头来。
而此刻的云彧,虽是一点神情也无,他虽亲身参与了此事,但一举一动都觉得模糊不已,身子也又在云雾中一般,就连眼前看到的事情,也如看戏一般,完全未曾进入脑中。
因此对源王的举动,竟是一点反应也无。
牟先生忙打了个哈哈。
“那就预先恭祝王爷,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两边人都怕横生肘腋,又说了几句,便匆忙分开了,源王带着几个手下打马西去,而牟先生则带着云彧出了后院,来到了一辆马车之前。
“世子爷,我们也要赶紧上路了。”
时间要紧,虽然用西贝货暂时唬弄那些士兵,但到底能遮掩多久,谁心中都没数,因此还是越早离开这个地方才越安全。
云彧点了点头。
他心中也明白,此番自己做下的事情,无疑是在凤离天心头插刀,虽然是为了家国百姓,但他心中却知,自己再也无颜见那人了,既然如此,不如早些归去。
“走吧。”
上了马车,虽见到墨玉和王嬷嬷都是一副欣喜的模样,但云彧心中却是酸涩难当,他将头倚靠在车厢上,低声吩咐了一句。
马车便缓缓的启动了,不多时,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57章 平淡
三年之后,端阳烈城郊外王家庄。
“小兄弟,又去给云夫子买药啊?”一位农夫扛着锄头,正沿着青石板小路,慢悠悠的往家归去,一眼看到一个青衣小厮手里拎着一包草药,急匆匆的往家走去,便扬起嗓子打了个招呼。
“是王大伯啊,”听到招呼,那拎着草药纸包的小厮忙一回头,大声回应,“可不是么,这几天天气不好,我家夫子的病就又犯了。”
小厮眉清目秀,赫然是和云彧一起离开的墨玉。
王大伯闻言,不由皱眉,一副关切的样子“哎呀,这是怎么整的啊,严重不?”
“倒也不严重,张大夫说喝几副药调理一下就是了,唉,都是早些年念书亏了身子,现在也没办法不是。”墨玉又搭了两句话,便说,“王大伯,那啥,我就不说了,家里还等着给夫子熬药呢。”
王大伯忙点头,“那你快去吧,你给夫子说,回头要是有啥用的到我老王的地方,叫一声就是。”
墨玉应了一声,快步走开了。
不多时,便沿着青石板小路来到了一处小院,这处院子围墙不高,却极为清幽,隔了老远便可看到那五颜六色的蔷薇从墙内探头出来,引来好些蝴蝶翩跹驻足。
墨玉围着围墙走了半圈,便来到了正门处,他叩了几下门,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
“回来啦,怎么去了这么久?”
来开门的,却是王嬷嬷,她如今的面目也苍老了许多,不但脸上多了许多皱纹,就连头上,也是满头雪白。
“还不是因为东钟的大军越发近了,现在进出城查的可严格了。”墨玉小声的说了一句,才回身将门扉关好。
王嬷嬷却听得一愣,旋即叹道,“没想到还是来了,早知如此,当时又何必回来。”
墨玉眼中也是闪过一抹懊恼,旋即说道,“嬷嬷,还是先把药给公子煎了吧,其他事情,也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
王嬷嬷应了一声,便提了药包去了厨房,这边墨玉洗完手脸,才迈步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便看到了西屋那头花窗下正提笔书写的白衣男子。
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越发显得那人瘦削的脸如同玉雕一般柔和,那白皙的肌肤下几乎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整个人透出一种淡然的儒雅隽秀气息。
“回来了?”
云彧抬了抬眉,看向墨玉。
“是,回来了。”
墨玉应了一声,见云彧又低下头去落笔,心中一阵犹豫,好半响才吞吞吐吐说道,“公子,局势越来越不好了……听说东钟大军……只怕还有一月就打过来了……”
云彧笔下微微一顿。
“朝廷的事,轮不到我们忧心,自然有专人负责,这些事情,听听也就是了。”
话语声中丝毫没有情绪起伏。
“可公子,怎么能不关心,要不是当年王爷听了那些人挑唆,我们也不会……万一东钟真打过来……”
墨玉一急,顿时嚷了出来。
“住口。”这一下,云彧的声音多了几分冷意,墨玉闻言便知道公子是真的有些怒了,当下便噤声再不敢言。
“当年的事情,怨不得他人,且我也不悔,你刚才所说的,再让我听到,定不轻饶,还不快退下去。”
“是。”
墨玉咬了咬牙,缓缓退了出去。
书房中便只剩下了云彧一人,虽然四周一片静谧,但他的心,随着墨玉刚才那番话,却再度起了波澜。
墨玉只以为自己是为了端阳,原本他也是这样想的,但许多日子下来,他已经慢慢明白,自己当年所为,并不是为了端阳,而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内心的好过。
在家国和凤离天之间,他是真的觉得端阳更重要,因此才背离了凤离天,做下那些事后,悄然而回,只是没想到,他算计了凤离天,却反过来被他人算计。
三年前,他带着墨玉王嬷嬷,漏夜回国,本以为能和家人团聚天伦,却不想进了烈城后,才知道平南王妃早在三月前就已经撒手西去,自己唯一的胞弟,也被父亲送到了宫中念书,而王府之中的事物,早已经被父王的侧妃陈氏把持,自己作为嫡长子,在这硕大的平南王府中,竟无自己立锥之地。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却不想回府半月,竟有许多文人写诗做赋,大肆宣扬嗤笑自己当日在东钟被折辱之事,满城沸沸扬扬,自己声名扫地,只是对这些外人所为,云彧并不过于伤怀,而让云彧感到真正伤心的,却是连自己父亲平南王,也对自己百般不满意,日日挑剔时常责骂,竟半点没有父子亲情,若不是有一日被墨玉无意中察觉,那蒋氏日日差人送来的银耳汤,只怕早要了自己性命去。
那毒汤一事被发现后,云彧便向平南王告发,不想平南王不但没有处置蒋氏,反将云彧苛责一顿,若不是异母妹妹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偷偷告知云彧,云彧才知道内情,原来是平南王觉得云彧污秽了门楣,那银耳汤,竟然是其暗自首肯了的。
云彧那一番伤痛,可谓刻骨铭心。
早在送自己去东钟做质子之时,父亲就应该想到这些,此番既来嫌弃,却又何必当初百般催自己回来,更不要提那封封书信中,反复提起的父子亲情了,说到底无非是现在目的已达,便看自己这个棋子无用罢了。
想明白了此点,云彧找机会再见了自己胞弟一面后,就带着墨玉和王嬷嬷,在一个清晨,悄悄离开了平南王府,来到了母亲墓地附近的一个小村庄住了下来。
天下虽大,自己却已经无处可去,若是能在母亲附近了却残生,又何曾不是一种福气。
小村庄里人口不多,村民们却极为质朴,对外来的云彧几人也很和善,到后来云彧见村中孩童都无法念书,而在家中开设了私塾后,村子里的人,对这个读书人的崇拜,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相对的,也让云彧有了些改变,刚到小村庄之时,云彧遭逢大变,整个人也变形了一般,不但冷淡如冰,连脾气也孤拐了许多,这个事情直到很久之后,因为开设了私塾后,被孩童们感染,才微微热气了些许。
教书育人,读书练字,随着孩童们的童趣之语,云彧的心,也慢慢的静了下来。
本以为时间就此慢慢过去,谁知道半年之前,局势竟又有了变化。
具体情况,云彧并不得而知,只是从墨玉从城里带回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东钟在经历了一年的内乱后,国力又慢慢强盛起来,只是比以前还更有侵略性,对外的策略,更是霸道嚣张,短短半年之后,东钟开始向端阳进军,且想出了浮桥一策,大军星夜越过了临水河这道天堑,出现在了端阳守军面前,直打的端阳军队溃不成军。
端阳王再度求和,却被东钟所拒,凤离天三次驱逐回端阳王的使者,亲自带着东钟大军,迅速的向端阳都城烈城攻打了过来……
凤离天那样的人,骨子里头何等骄傲,端阳称臣后又反复,还插手挑起东钟内乱,那时凤离天自顾不暇倒也罢了,此刻缓过气来,如何又肯再接受端阳的求和?
云彧想到这里,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只是心底深处,有一处地方,猛然痛了起来。
他缓缓按住胸口,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些家国大事,此刻又与他何干呢。
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且被家人遗弃,又再背叛了爱人的罪人罢了……若真有那一天……
抿了抿唇,云彧缓缓提笔,再次书写了起来。
时间又过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零碎的消息不断的传来,越发惹得人心惶惶。
日上三竿,平时正是农汉们忙碌的时候,但今日田里却没人做活,村头的大榕树下,几个农汉在围坐说话,都是一副惊惧的神色。
其中一个中年黑脸大汉,正眉飞色舞的说着,“哎呀,今早我不是说去都城买点盐么,结果隔了老远,就看到了一片烟尘,吓得我都不敢走了,后来爬到山上看了看,原来真是东钟的大军到了,好大一堆人!我远远的看了一眼,根本就望不到边,真是吓死人了。”
“那现在什么情况?”另一个干瘦老头磕了磕烟灰,满脸都是担心。
“谁知道呢,我吓得要死,还认真去看啊?这不是赶忙就跑回来了。”那大汉也是面带忧色,“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会不会四处杀人啊,我们要不要先躲到山里去?”
“应该不会吧,我那吴家庄的表叔说了,这东钟的军队啊,还算规矩,一般都不随便杀人,也不随便抢俺们百姓的东西,还听说东钟国内赋税比起我们这里来,低的太多了,你们说,要真是真有,这被东钟占领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一个瘦巴巴的青年后生,怯生生的说道。
另一个圆脸青年听了这话,不耐烦的嗤笑了一声,“狗子,你说笑吧,这当兵的能不杀人也不抢东西?咱们端阳的军队每次经过我们村,都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何况这是敌国,敌国!当兵的不抢东西,不比猫不偷腥更夸张?要真是能这样,我还巴不得被东钟打过来,总比被这逼死人的赋税压榨要好。”
说起来,这两年因战乱连连,端阳的赋税比前两年,多了许多,加上其中官吏刻意盘剥图利,虽不至于卖儿卖女,却也是无比艰难。
“这话可说不得。”还是那老头谨慎,忙不迭的打断了那青年的话,“你这年青后生,嘴上可不要没遮没拦的,刚才这话万一被人听到,小心你脑袋搬家。”
“怕啥!”那圆脸青年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满不在乎的往四周一看,口中同时说道,“这时候能有谁关心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就说几句话,我还不信……”
刚说到这里,青年的话戛然而止。
第58章 惊变
不远处的小路上,云彧正负手缓步走来,青年瘦削的身子在晨光薄雾中看去,更添了几分儒雅的意味。
今日是初一,而每月的初一十五,惯常是云彧去陵墓的日子,去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去,也总是一个人回,却不想今天回来时经过村口,却听到了几人的谈话。
此刻避开却也来不及了,那几人已经看到了他,还纷纷站起来向他打着招呼。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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