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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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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38节

    女子的声音还引来了其他村民的关注,村民们齐齐看向徐福,眸光焦急担忧,但他们谁也不敢催促徐福,他们害怕这位觋大人,一怒之下,会在自己身上下个咒术。徐福别的不一定做到了,但让村民们畏惧他,倒是轻易做到了。

    而徐福此时抬头望了一眼天,倒是越发胸有成竹了。

    他抬手遥遥一指远方,“你们看。”

    所有人都不由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云朵卷成团,飞快地从天边掠过,整个天空都如同一锅煮沸了的热水,而云团则像是翻滚的饺子,拥挤着,推搡着。因为它们掠过的速度实在快得有些过分,就像是有神仙在空中施法一般。

    “不可久观,那是神灵在搅弄天空,待到天空沉下来时,自然会有雨从天上来。”徐福又开始了瞎扯。

    偏偏这些村民非常相信他说的话,纷纷抬头望一眼,又匆匆低下头来,生怕多看一眼,会惊扰了神灵。

    那巫师气极,却无从反驳。

    天空中的异象看上去的确十分骇人,是有些像要下雨的征兆,难道……难道真的被这人说中了?

    龙阳君也多有惊讶,他原以为徐福胡说的话,原来真的是有依据的……

    徐福并没有在外过久停留,他很快就回转身往屋子里走去,这时,村民都只敢暗自打量他的背影,连一点细小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不知何时才有人低声说:“咱们族中来了个贵人哦……”

    “不是贵人,是觋大人……”有人崇拜道。

    其余人看向巫师的目光自然多有不屑了,不过好歹都是出自一族的人,他们也只是叹息几声,宽慰那巫师,“学得还不够好嘛,你就求那位大人多教一教你,那就好了……”

    巫师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很快到了黄昏时分,金乌迅速被乌云遮挡住,从山上落了下去。

    村民们站在屋子外,连步子都不敢挪一分,他们艰难地咽着口水,像是共同在等待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金乌慢慢的便不见了踪影,而那云朵还在天边翻滚着,有风吹来,将村庄外的大树吹得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徐福慢条斯理地坐在屋子里吃着干粮,喝着水。

    村民们还在痴痴地等待。

    倒是蒹葭最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忍不住对徐福道:“先生,真的会下雨吗?”

    桑中从背后伸手拍了他一下,“说什么话呢?先生说的话,自然是准的,说下雨便是会下雨的。”

    渐渐的,时辰渐晚,天空还没有要落雨的姿势,村民们仰着脖子等了许久,终于阿良也忍不住跑进院子来,敲开门问道:“……觋大人,那雨……半天没落下来呀……”阿良憋红了脸,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汉子站在少年模样的徐福跟前,却平白矮了一头。

    谁都着急,他们都想来问徐福,但都谁也不敢冒犯徐福。

    但是等待总是煎熬的。

    徐福依旧淡定,“你们回去睡一觉便是。两日未至,何必忧心?”

    话被他说得如此容易,但村民却是难做到的。

    阿良却也不敢再问,又别无他法,只能走出去之后,将徐福的话传达给众人。众人又一起等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众人才情绪低落地回到了屋中,其中当然免不了几个低声埋怨徐福的,不过这几个人终究不敢大声说出来罢了。

    徐福洗漱过后,便立刻上床休息了。

    其余人面面相觑,也在屋中的地铺上睡下了。

    而此时,那巫师穿着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袍子,悄悄从院子里跑了出来,随后找了处小山坡坐下,她冷哼一声,抬头紧紧盯着天空,黑沉沉的一片……

    “我一定要抓住你的证据,一定要证明你才是骗子。”巫师咬牙,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抬起头,挺得更直,认真地看着天空。

    远处几声虫鸣。

    ……

    咸阳宫中。

    月上中天,宫女小心地走到跟前来,换了烛芯。

    嬴政揉了揉脖颈,这才发觉到背脊都有些僵硬了,他合上手中的竹简,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宫女被惊了一跳,忙俯身问道:“王上,可要备热水?”

    嬴政“嗯”了一声,从殿中走出去,回到了寝宫中去。

    寝宫中的宫女见嬴政进来了,小步迎上去,道:“王上,今日扶苏公子又前来询问徐典事下落了。”

    嬴政怔了怔,微微皱眉,“寡人知晓了。”

    嬴政心情有些不愉,问身边的侍从,“上次柏舟说的,徐福何时能归来?”

    侍从满头大汗,“想来,想来……便是这一两日了吧……”

    算一算,的确应该就是这几日左右了。嬴政心中的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他压下心中的情绪,心情越发不愉了,“柏舟竟然欺骗寡人,如今徐福未归,便令他这几日都去把守城门,守到徐福归来才能离去。”

    侍从应了声“喏”,低头在心中为柏舟点了根蜡。

    那头宫女备好了热水。

    如今夜晚没有徐福相伴,嬴政自然也对于睡觉一事,觉得索然无味了,加之政务繁忙,他满心也都是征战六国的计划,为了排解食髓知味的刻骨相思,嬴政便日夜处理政务,夜深了时,便用热水来解乏。

    嬴政脱去衣袍,跨进浴桶之中,他闭上眼,倚靠在桶壁上休息。但不知不觉,脑海里却出现了徐福的面容,嬴政心中一动,一边回忆起徐福身上滑腻的肌肤,一边不自觉地将手伸了下去……

    第79章

    这一夜,良村的上空不见星月。

    巫师等得打了个呵欠,模样有些困顿,脖子更僵硬得有些掰不回来了。如今她也不知是几更天了,但她此时心中只有激动。她就说那人定是骗人的!

    哪有长那模样的男巫?

    什么斯辰,听也未曾听说过!

    巫师正得意地笑着,准备将脖子掰正回来,再回到屋中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第二日起床便能见到那人狼狈的模样了。只是她刚刚抬起手,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刺目的亮光,同时伴随着一记闷雷,仿佛槌在耳朵里。

    “轰隆!”

    “轰隆隆——”

    随后又是接连几声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小山庄都击中似的。

    就是再沉的觉也能被惊醒了。

    整座村庄顿时苏醒了过来,有人惊呼着从床榻上起来,匆匆推开窗户,他们睁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却惊奇地看见天空中闪过亮光,落下惊雷,空中密布的阴云涌动得厉害,甚至低垂下来,似乎只要伸手便能够触摸到。

    待到天空沉下来时,便会有雨从天上来了。

    村民中口中喃喃重复着白天徐福曾经说过的话,他们凝望着天空,目光不敢移开。

    终于……

    哗啦啦的声音打在屋顶上,树叶上,马车顶棚上……

    院子里的家畜躁动了起来。

    而此时,坐在小山坡上的巫师,被淋了个猝不及防。

    大雨将她笼罩其中,很快便湿了个透,巫师没能在第二日看见徐福的狼狈,但此时她倒是先见着了自己的狼狈模样。巫师脸色大变,嘴里咒骂着天气弄人,然后便一路狂奔着回家去了,再也不敢提要找麻烦的事。

    巫师虽然脾气坏,但她不至于蠢到,不撞南墙不回头。瞧如今这模样,那少年定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她哪里还敢上赶着去得罪人?她还想要多活几年呢。

    大雨倾盆,谁也没了睡觉的心思,他们紧紧盯着窗外的雨,深怕自己一觉醒来,便发觉这不过是场梦。

    只有徐福睡得越发熟了,雨声直接成为了他的催眠曲。

    第二日徐福从梦中醒来,动了动腿,还有些不大自在。作为纯情小处男的他,从未有过纵欲的时候,但正是从和秦始皇睡了过后,徐福就发觉到自己的欲望骤然被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轰然倾泻而出……

    哦,说了这么多,其实他就是遗精了而已。

    徐福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起来,正琢磨着悄然去换一条裤子,谁知道他刚翻身下了床。

    “使臣当真是算无遗策啊。”龙阳君那张脸便正巧与他对上了,龙阳君此时正经了不少,又恢复了那冷然的表情,但他称赞的口吻却显得真诚多了。

    不过不管真诚不真诚,徐福都不乐意他此时来称赞自己。

    徐福总有种淡淡的羞耻感在心间弥漫。

    先让我换条裤子好吗龙阳君?

    龙阳君并没有听见徐福的心声,他不仅没有让开,反倒还拢了拢身上的袍子,道:“龙阳如今更好奇,使臣要教给他们的巫术又是如何模样的了?那巫术当真有用?莫非使臣当真也为巫师?”

    徐福实在没有心思还与龙阳君慢悠悠地闲聊,于是一句话便带过了,“届时龙阳君不是便能知晓了吗?”

    说着徐福便要绕过他走出去。

    龙阳君心中道了一声,神秘!

    徐福这副模样在他心中化为了高深莫测。

    这样的人物,若是能留在魏国,必然能兴国……为人宽厚仁善,行事淡定从容,又身负奇妙之术,可惜了,这样的人,如今越发愚蠢的魏王怎能留得住他?

    徐福走出去之后,便令蒹葭为自己取来了换洗的衣物。

    此时大雨已下,徐福要烧点水来洗个澡,便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了。桑中去接了一大桶水来,烧热了便拎到隔壁的屋中去,而徐福除去衣物,便安然泡在了浴桶之中。

    龙阳君过来寻徐福时,徐福刚刚出浴。他换上一身崭新的白袍,走动间,白袍上绣有的金纹暗暗流动。

    龙阳君注意到他的模样,不得不感叹一声,他远比不上徐福会享受。

    龙阳君年少艰苦,哪怕是后来有了志高的地位和富贵的身家,却也少有享受的时候,他常年奔波于多国之间,或是周旋于魏王和他的姬妾之间,龙阳君厌恶了这样的生活,哪怕只要他想,便能杀死魏王,但人对一切都没有了欲望,自然也就懒得去做了。

    早知他有一日,会从魏国那样轻易地离开,他便在离开之前,先宰了魏王了。

    不过如今也就想一想了……

    若他真的宰了魏王,秦国也不敢收留他。

    魏王对他的弟弟信陵君虽然并不好,但信陵君却极忠于魏国,而且换下一个草包,再换上一个英明的君主,这笔买卖可不划算,以后他要想在魏国乃至七国之间都如鱼得水,那便不太可能了。

    龙阳君脑中闪过种种思绪。

    而徐福望着龙阳君呆滞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同情,难道龙阳君是看上他那桶洗澡水了?

    不过很可惜,他不打算给龙阳君泡泡。

    水乳交融,太污了。

    回去他会觉得愧对秦始皇的。

    徐福拢了拢袍子,桑中从旁边为他撑起伞,二人走出了院子。

    过了会儿,蒹葭过来搬水,这才看见龙阳君还在门口发呆呢,蒹葭绕过他进了门,搬着大木桶便要往外走,但是等走到门边时,他却发现因为有个龙阳君挡在那里,他怀抱大木桶,便被卡在门口出去不得了。

    蒹葭微微皱眉,“龙阳君,烦请让一让。”

    龙阳君怔了怔,抬起头来,正见蒹葭对着他皱眉。

    “可是要我帮忙?”龙阳君没听清方才那句话,见蒹葭抱着木桶,又皱眉瞧着他,那定然是在向他求助了。龙阳君二话不说,伸手便去托那木桶。

    龙阳君曾是魏国有名的剑术高手,只是从他渐渐退到魏王男宠,和魏国使臣的位置上,才慢慢让人忽视了这一点。

    蒹葭也愣了会儿,不自觉地撒开手,木桶一掉下去……

    “噗通”一声,冷傲多年的龙阳君差点直接被木桶砸倒在蒹葭的脚边。

    他面色微微白了白。

    蒹葭看不过眼,伸手又将木桶抱了回来,“你让一让就好。”

    头一次被当做障碍物的龙阳君心塞地挪开位置,然后看着蒹葭轻轻松松地抱着木桶远去。

    龙阳君:……

    ·

    徐福和桑中走出院子,一眼便能看见聚集在村中空地上的村民们。他们伞也不撑,就站在那里,任由雨水从身上冲刷而下,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们感觉到,这并不是梦。

    徐福并没有看见那些妇人,她们应该已经上了药在治烧伤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那个巫术了。

    徐福想了想给写个什么咒语,难道他还要教人学英语吗?

    “觋大人……”

    村民们回过头来,看见了徐福的身影,这些人也顾不上大雨和地面上的泥泞,直接冲着徐福跪了下来,他们匍匐在地上,口中高声呼喊着什么,或许夹杂了俚语方言,徐福并不太能听明白。

    或许是感谢的意思吧。

    虽然徐福并不喜欢这群人,但总归得到了一个好结果。

    雨越下越大,纸伞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徐福毫不犹豫,转身就往院子里走,“阿良,跟上来。”

    阿良愣了愣,忙跟上了徐福。其余人此时看着阿良的目光就充满艳羡的味道了,此时倒是没有人会怀疑徐福的身份,和他的举动了。村子里的人虽然愚昧,但也正是因为愚昧,所以才更容易相信徐福。

    进了院子后,徐福问他:“村子里有什么推荐的人吗?首先,我要告诉你,挑选来学巫术的人,必须年轻,心思澄澈,男人女人无所谓。”

    这处村庄虽小,好歹还无什么重男轻女的风俗,瞧一瞧能有女人做巫师便知道了。

    阿良沉思了一会儿,笑道:“不如……不如大人就教青女吧?”

    “青女?”

    “就、就是村子里的巫师。她原本是跟着她爹学的,她爹没了,就成了村子里唯一的巫师,这其他人……也、也没接触过这个东西啊……学、怕是,怕是也学不会的……”阿良尴尬地说道,他一边说话,还一边打量徐福脸上的表情,深怕不小心触碰到了徐福的怒点。

    徐福是不太喜欢那个巫师,不过想一想,整个村庄他也未必喜欢得起来。

    不都是一样吗?

    而且他一来就把人家的巫师位置给撤掉了,多招仇恨?

    “那便将人叫过来吧。”徐福冷冷道,“不过,她须得向我认错。若连屈膝低头都不肯,日后必定也是个骄傲过头,难以驯服的性子,这样的人,如何能让我放心将大事交给她?”

    阿良连连点头,“是、是……”说罢他这才忙转身出去找那巫师。

    青女大约是遗传的缘故,肖似其父,身形生得高大,甚至有些健壮,乍一看便会令人误会她的性别,而她嗓音又有些粗哑,裹着黑袍,这一做巫师,便是多年。

    因为孤独与身份的特殊,她的脾气孤傲,甚至有些坏。

    不过她与村中人相处多年,加上身为巫师是难以成婚的,村中人自然便会对她宽容一些。不过更大的原因在于,村中人都有求于她,自然便对她多有迁就。徐福一走便无事了,而青女却是要继续留在村中的,不管她主持的仪式有没有用,她巫师的身份,依旧令村中人感觉到敬畏。

    青女进来的时候,脸色还有些难看。

    不过阿良或许已经向她说过了,如今大雨已至,青女也惊骇于徐福的本事。

    如今见到徐福,哪怕她心中再有怨怼,也还是鞠躬俯身道歉,“请觋大人原谅我的粗鲁。”

    徐福知道她心中多有不愿,不过既然已经被村子里的人选出来了,那就她了!

    “过来,我先将咒语交于你。”

    青女走上前来,便听徐福对她念了一串怪异的音调,等徐福念完,青女半句也没能记住。

    “……什、什么?”青女有些脸红,支支吾吾道:“没有刻下来的竹简吗?”

    “没有。”徐福十分冷酷地道。

    他难道还要拿竹简在上面刻下英文字符吗?别闹了。

    “我说与你听几遍,记熟了。”徐福冷声道。

    他的语气实在不怎么客气,青女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倒是听得认真了不少。

    担心对方记不住,徐福也就把英文句子缩短缩短,缩短到不能再缩短,他翻来覆去地将“byas”念给青女听,折腾了大半个上午,才勉强让青女记住了,青女回去之后,还特地找了竹简来,用当地的文字刻下同音的字,来方便记忆和流传。

    后来,这段话还被刻在了青铜片上,作为神秘的咒语流传于世。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这段咒语,其实不过是在进行沐浴时念来增加力量的。

    徐福认为是没什么用处的,就拿来当个唬人的东西挺好。而那青女的确也如获至宝,她将那咒语背熟之后,下午便登门来询问徐福仪式的过程。

    徐福随手拿过树枝条,在院子里的泥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图出来。

    青女愣住了,“这是什么?”

    “容器,仪式中需要用到的容器。”

    他的乃是鼓锣的形状,他细细讲给青女听,这两物是由何制成。

    “因你身上的巫力不及我。”徐福厚着脸皮扯道,“所以,你要求雨的过程,比起我来,便要艰难许多,繁复许多,制成这两种容器后,你们寻一处云层后,气流强烈的地方……”

    “何为气流强烈的地方?风大之处?”

    “……”徐福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地理学得实在不怎么样,气流强烈,上升气流……这些要如何解释呢?于是徐福只能破罐子破摔,扯道:“寻一高处,越高越好便可。”

    他记得历史上,似乎也有这样的先例吧。

    求雨先要登高台,方能增大成功的可能性。

    青女忙暗暗记下。

    “尔后便用此容器,敲击发出声音,要发出很响亮的声音,以求神灵在天外听见我们呼唤的声音。”

    “尔后,便要燃起火堆,要燃得十分旺!热浪滚滚!”这没有什么稀奇的,无数仪式之中,都必须要点起火堆,方能得到与神灵沟通的机会。

    而这一个步骤,也正是徐福准备的后招。

    当热浪滚滚,气流上升,与云朵碰撞,将云朵蒸发成水汽,便极有可能携着灰尘坠落下来,形成雨。只是这个方法也并不能绝对保险罢了,但在没有充足条件下的时候,也是可以使用的一大选择。

    “最后,便要制出此物。”说着徐福又在地上画了个形状出来,“此物也是容器,最后将它放置于高地之上,朝着这个方向旋转,不停旋转……同时口念咒语,便能等到雨降下来。”

    那玩意儿在古代叫做引雨器,徐福估摸着如今还没有发明出来。

    如此一番过程,看上去十分玄乎,将那青女忽悠得脑子懵得更浆糊一样,虽然她对徐福怀有敌意,但此刻心中更多的却是惧意。这人真的有本事……

    交代完青女之后,徐福便直起了身子。

    “可学会了?”

    青女原本心中还有不解之处,但她不愿徐福小瞧自己,便强硬记在脑子里,支吾道:“记下了。”

    “将阿良叫来。”徐福出声道。最后这一件事儿办完,他就可以包袱款款回咸阳城去了。

    日子久了,倒是真有些想念咸阳城中舒适又悠闲的日子了。

    徐福觉得自己的脸有点隐隐作疼,他打自己的脸打得太快了,之前去蜀地的时候,还想着他不适合出远门呢,这次偏又作死,跑遍了魏韩两国。

    他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颊,那头阿良已经进来了。

    见徐福已经将青女教完了,阿良对待徐福更为恭敬了,头都快点到腰部那个位置上去了。

    “觋大人……”

    “你们若是要获得传承,便制一个我那样的鼎,做同样的仪式便可。而获得传承之后,不使用是会渐渐退化的,所以你们要更努力地耕种,遇到问题,便要及时请教你们的母亲。你们的母亲已经在仪式中获得了神灵的赐福,自然会给你们指出路来。这才是传承真正发扬下去的方式。”徐福又瞎扯了两句。

    其实很简单的道理。

    要想提高耕作技术,那就是实践,不断耕作,从中遭遇困难,便从老一辈子那里汲取经验。若没有老一辈的帮扶,他们自然会走上许多弯路。吃母的方式,说是传承,还不如说是在断掉传承。老一辈的经验何等宝贵?若是直接杀死了她们,还有谁能给这些人提供经验?到时候,族中很可能出现大危机。

    只是话不能这样朴实地说啊。

    虽然这些人都是农户,应当是朴实的,但你跟他们说朴实的话,他们根本不信啊,所以必须得跟巫术扯上关系,要说得像那么回事儿。

    阿良听完,忙道谢不已,如今他对徐福的信任,已经深到骨子去了。

    “派一人送我们出去吧。”

    “就,就小的吧。”阿良狗腿地笑了笑。

    “嗯。”徐福摆足了高冷的谱,这才进屋去通知他们收拾东西了。

    事实证明,虽然从一开始徐福就以高冷又欠揍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反而让他更被高高捧起了。

    “这么快?”蒹葭听见离开的时候还愣了会儿。

    村庄虽小,但风景不错,这几日蒹葭转悠得还挺欢快。

    桑中从背后拍了他一掌,让他闭嘴。蒹葭不想回去,要是给王上知道,还不宰了他?

    收拾好东西之后,一行人便迅速上了马车。

    本地人果然熟悉路不少,阿良将他们送了很远,差不多再走上一天便能进入秦境了。

    分别时,阿良深吸一口气,高声问道:“求问觋大人的姓名!良村上下必将铭记大人之恩……”

    徐福掀起车帘,露出清冷的面容,淡淡道:“徐福。”

    阿良重重点头,将这个名字牢牢记于心中。

    但是徐福怎么也没想到,良村的人口音走音严重,他的名字就这样稀里糊涂,被阿良传回去传成了“习糊”。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

    走在路上,蒹葭仍旧好奇徐福为何能算到,不出两日便能下雨,他年纪小,性格比桑中等人要跳脱一些,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徐福也没什么好掩藏的,当即便解释了一番,“观天,便要先观风、观云、观虫鱼鸟兽。”

    “那日无风,气温闷热,烈日当空,云团巨大,悬在空中,正值午时,天边的云却由远而近,由少变多,云层相交变厚,又从远方飘来。正是将有风雨交加的坏天气出现的预兆。而鸟儿躁动不安,地上有小虫出洞,也是天气闷热转阴雨的表现。有时候,雨前闷热也是要下雨的征兆。更何况,干旱多日,依照时间算来,自然也就是最近几日了。”

    “所以……与那巫术毫无关系了?”蒹葭愣愣地问。

    桑中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一下蒹葭的愣。

    那巫术当然是忽悠人的,难道蒹葭见了效果之后,心中便也当真了?

    实在年纪小啊……

    龙阳君忍不住笑了笑,道:“领教使臣手段,颇为敬服,待到数年后,想必使臣会越发优秀。”

    这还用你说?徐福心中暗自接了一句话。

    之后几日,蒹葭便蹦跶着想要求徐福算个天气啊,算个祸福啊,算一算前方还有没有大石头啊,皆被徐福忽略过去了。

    徐福被缠得不行,只能随口糊弄了一句,“我替你观了一番面相,近日你可要消腾一些。”

    “为何?”

    “蒹葭啊,你面带桃花啊。”

    蒹葭从前未同徐福一起前去都江堰,因而也没能听见徐福对途中男子桃花运的预测。他听得愣愣的,“什么叫桃花运?”

    桑中笑了笑,“有人要看上你了。”

    “诶?”蒹葭恍恍惚惚愣了会儿,便坐到马车角落里去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但总归是打发走了。

    徐福闭了闭眼,因为气温越发炎热,他不由伸手扯了扯衣领,扯完之后,脑子里便不自觉地浮现了嬴政的面容。

    徐福不解。

    春天都过了……

    咦我怎么还发情?

    第80章

    城楼底下的士兵拉了拉身上的铠甲,忍不住骂了句“鬼天气”。

    刚巧有两辆马车打城门底下经过,士兵上前将车拦住,“掀起车帘,检查。”

    马车的主人倒也配合,也就是瞬间的功夫,那车帘就被掀了起来,露出其后一张秀美的脸来。好俊秀的人,那士兵才刚刚感叹了一声,却见那小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身后的人影,只从士兵眼中一晃而过,但已经足以教那士兵愣住了。

    这才是……好生、好生俊美的人物!

    士兵身后有个作随从打扮的青年,一溜烟儿的就跑了,一路从咸阳城中的街道上跑过,最后顿在了咸阳宫的门口,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徐、徐典事同李、李李长史回来了……”

    等徐福一行人从城门行至咸阳宫外时,嬴政已经收到消息了。

    赵高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顶着烈日,不多时额上便冒出了些微汗珠来,赵高并未抬手去擦,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行来的马车,马车停稳,赵高不自觉地将头仰得高了一些,日光刺眼,恍惚间就能瞥见一抹白影跟飘似的下来了。

    赵高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与来人打了声招呼,“徐典事。”

    “赵侍监。”徐福习惯性地叫了一声。

    赵高张了张嘴,有话正要与徐福说,突然便听见那头传来一道声音,“赵侍监。”赵高抬头一看,就见李斯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了。李斯快步走到跟前来,一脸笑意融融。赵高本能地不喜此人,但此人偏偏又是王上跟前新晋的红人,赵高自然也不会去平白找麻烦。

    寒暄几句过后,一行人便在赵高的带领下,进入了咸阳宫中。

    咸阳宫外的马车停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有一人掀起车帘,露出朦胧的睡颜来,一见外面,却正好对上宫门口的士兵,那人被吓得不轻,忙问:“徐典事呢?”

    “进宫去了。”

    “李长史呢?”

    “进宫去了。”

    “……”他又被抛弃了???王柳抬手捂了捂胸口,亏他还日日与李长史一同奔波,竟是也记不住他。

    士兵瞧了一眼王柳的模样,啧啧摇头走开。

    ……

    嬴政搁下手中的笔刀,端起手边的杯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随后便合起了竹简,他转头问宫女:“时辰可是差不多了?”

    宫女小心翼翼道:“……应当是差不离了。”

    嬴政听罢,便站起了身来。

    虽为秦王,但寡人如今也能算作是礼贤下士。

    嬴政一本正经地跨出殿门,正巧便看见徐福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那一瞬间,嬴政的视线之中已经难以容纳其他人的身影。那一抹白越发地近了,嬴政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多日来梦中出现的身影,与这道身影重叠了。

    但是不待嬴政上前,突然又一道灰色的身影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李斯拜道:“王上,李斯幸不辱命!”

    嬴政脸上的表情硬生生地僵住了,不知是该喜悦于李斯的圆满完成,还是该暗恼李斯的横插一杠子。

    若是李斯有些地方做得不好……

    嬴政的目光从李斯身上淡淡扫过,道:“进来罢。”于是原本他同徐福的相聚,硬生生变成了李斯的汇报会。

    有李斯顶在前,徐福就心安理得地喝着水,吃着小点。

    而嬴政与李斯论起六国来,倒也不知不觉会忽视了徐福,不过徐福向来不在意这些细节,待到嬴政与李斯君臣交谈结束之后,徐福也填饱了因为路途奔波而饥饿的肚子。

    李斯站起身来,向嬴政道别。

    道完别之后,他便看向徐福,道:“我与徐典事一同出宫。”这次魏、韩之行,李斯与徐福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于是李斯才提出了这句话来。若是换做从前,他定然不会如此唐突。

    只是他转过身之后,未能看见嬴政的脸色刹那间就黑了黑。

    徐福识趣至极,他当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跟李斯一起离宫。他点了点下巴,淡然拒绝,“我还有事要与王上商谈,李长史先请吧。”徐福装得实在太一本正经。

    李斯当然不会从一脸面瘫相的徐福脸上,看出来他和秦王有一腿,就等着马上赶走自己,等会儿好做羞羞的事呢。

    李斯有些羞愧,方才他将徐福全然遗忘于一边,竟是忘记徐福应当也有话要禀报于王上了。

    “那我便先行离去了。王上,李斯告退。”李斯歉意一笑,微微俯身别过,这才由内侍引着出了殿门。

    李斯刚一离去,殿内的气氛便变得不一样了起来,赵高轻咳一声,率着一干宫人退了出去,识趣得不能再识趣。

    思念终于在这一刻化为实质。

    嬴政望着徐福的目光都热切了不少。不过嬴政还是没有让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占了上风,虽然方才李斯已经简单交代过魏韩之行的经过,但他还是想要亲口问一问徐福,想要知道徐福这次又吃了多少的苦。

    嬴政心中甚至有几分恶意地想,最好是吃够苦了,再也不愿离开咸阳城了。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能深埋于心了。

    “可寻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嬴政命人又送了一杯温水来,待徐福润了润唇,他才开口问道。

    徐福实诚地摇了摇头,“鼎还未拿到手,倒是先捡了一个人回来。”

    闻言,嬴政不由得微微挑眉,他没想到徐福还会这么坦诚,毫不隐瞒地便告诉了他。

    见嬴政并没有出声问的意思,徐福顿了顿,便自顾自地往下说了,“我一不小心地把魏国的龙阳君捡回秦国来了。”说完,徐福还装作不着痕迹地去打量嬴政脸上的神色,只要嬴政稍微有点不悦的苗头露出来,呃……他就跑路!

    “寡人知道了。”

    ……嗯?徐福微微一怔,这才光明正大地盯着嬴政的脸,“王上已经知晓了?”

    “柏舟归来时,便已经告诉过寡人了。”

    “那龙阳君?”

    嬴政都已经做好收拾烂摊子的准备了,自然不会在此时为了龙阳君,而令两人之间的气氛闹得不愉。

    “寡人会命人安排……”

    “嗯,不过我想应该不用了。我让蒹葭领着龙阳君回他府中去了。”徐福敏锐地察觉到嬴政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立马便顺着杆子往上爬,说出了这句话来。

    “你和龙阳君私底下有什么协定?”

    徐福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王上如何知道?那龙阳君手中有我所需之鼎,我便让他将鼎给我,就算是报答了我的救命之恩了。”

    “救命之恩?”这一点嬴政倒是没有听柏舟提起。其实不止这一点,徐福与龙阳君私底下有协定,也是嬴政从徐福面部细微的表情观察得出的。

    “我到魏王宫中时,恰好为龙阳君相了个面,之后又为他瞧了瞧手相,无意中发现龙阳君命格奇特,而且将有大劫,这才忍不住出手将人带走。我带他来秦国,便是避开死劫的机会。如此自然是救命之恩。”

    若是换做他人在侧,肯定对于徐福口中所出之话感觉到惊骇无比了。

    一个人得多有本事,才能窥到另一人的生死。

    而嬴政却是对徐福用寡淡语气论人生死的模样,已经形成习惯了,心中连半点波澜都升不起来了,他心中的徐福,合该就是这样优秀出众的。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此时殿外的人有些焦急,也顾不上其它,忙低声道:“王上,老太卜与那位先生吵起来了,二人争吵不休之下,决心论法。”

    徐福怔了怔。

    什么老太卜?什么那位先生?

    还有这方式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徐福想会儿,才想起来这不是跟他很像么?他也是初到此地,便与王柳打赌比试了。

    “那是谁?”徐福心有疑问,不由得问了出来。

    旁边的宫人忙笑道:“徐典事的师兄啊。”

    师……师师兄?

    徐福内心呆滞了一刻钟,他已经刻意避开了,却未曾想到或许冥冥中已有注定,他竟然还是要撞上鬼谷子的正牌徒弟!他这个冒牌的,到时候被戳穿,那可就是一出大麻烦了……

    就在徐福思考如何能与之避开的时候,并且同时考虑到了,被发现后如何跑路,跑路的可能性,以及哪条路线最佳……等等。

    就在徐福越想越离谱的时候,嬴政的声音突然响起了,“你先回寝宫去。那老太卜在秦国王室有几分地位,寡人得前去瞧一瞧。”的说着嬴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秦始皇竟然没有叫他去见同门师兄?

    徐福心中陡然生疑。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可能性最强的想法……秦始皇早就知道……他并非鬼谷子的门徒?

    秦始皇知道,却一直不提……是在故意纵容他?

    等徐福心中暗暗打了个激灵,再回过神来时,已经不见嬴政的踪影了。

    宫人引着徐福回到了寝宫之中,徐福坐在桌案前,面前摆着熟悉的竹简,但他却没有了想要翻开的欲望,他满心都是那个鬼谷子的师兄。

    不知这人究竟是谁……

    若是认为他顶着鬼谷子的名头招摇撞骗,找他麻烦,那可如何是好?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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