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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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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24节

    马蹄声响起的时候,熊义这边的人才陡然惊醒。有人揉了揉眼睛,往外一看,顿时就被惊了一跳。

    “他们……他们……他们走了!”那人因为太过激动,结巴半天才喊出声来。

    他们这些人昨夜折腾太久,到现在都还没能睡醒,而徐福一行人昨晚休息得十分舒服,晨起神清气爽,当即就驾马车离开了,压根不管熊义等人的死活。

    他们没有必须迁就熊义的责任。

    等熊义睡得浑浑噩噩的,被人从梦中唤醒,当即就拉下了脸,他走出马车,再看向徐福的那个方向,却只看见了一片空地,那片空地只剩下了燃尽的余烬。徐福等人,连个火都没留给他们。

    熊义的脸色一黑,狠狠咬牙,追上去。

    “可……”那他的随从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可公子还未用过饭食啊。”

    “用什么用?人都跑了!还不快追上去!”徐福不在跟前,熊义自然也没必要装着那有礼谦和的模样,他心情极度恶劣,当下便将那随从骂了个狗血淋头。

    随从愣了愣,只得马上将车夫也叫起,一行人疲劳未退地赶紧骑马驾车朝着徐福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徐福等人在前面跑得十分惬意,而熊义等人却被累得更呛。

    熊义心中始终惦记着徐福,他时不时便要掀起车帘问车夫,“可追上了?”

    “公、公子……还未……”车夫畏惧地看着熊义,结巴道。

    这样多了几次,便将熊义的火气撩起来了,那车夫被骂了好几次,一行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管低着头赶路。

    有人忍不住心中暗骂,那些马是吃了什么,不过才先离开一会儿,竟是追了半天连个影子也见不着,未免跑得太快了些!

    等熊义好不容易追上徐福一行人,又到了落日时分了。

    柏舟停下马车在路边休整,徐福下了马车,坐在火堆旁喝水进食,姿态悠然,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而熊义等人赶上来的时候,个个神色疲累,风尘仆仆,又饿又渴,见着他们的人毫不怀疑他们下一刻便会累倒在地上。

    这些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徐福悠悠然的模样。

    那一抹刺目的白色印进眼眸中,真是叫人又爱其风采,又恨其与己方的对比。

    熊义被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他脚下虚晃,软绵绵地走到徐福身前来,原本还想装个逼,与徐福说上几句话,谁知道刚一张嘴,熊义的肚子就响亮地“咕”了一声。

    那瞬间,熊义的手下们恨不得集体失聪。

    公子最重仪表与气度,如今闹了这样的尴尬,他们这些人竟然还当面听见了,之后少不得要被算账的。

    熊义的脸色也是陡然一黑。

    张开的嘴就这样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也就罢了。

    徐福抬头看着熊义,便又听见熊义肚子“咕……咕……咕咕咕——”

    活生生吟唱了个交响乐出来。

    徐福憋住心中笑意,大发慈悲转头对柏舟道:“熊义公子饿了,取两枚野果送予公子。”徐福说这话的时候,手中还捏着点肉干。

    柏舟冷着脸塞了两枚野果给熊义。

    熊义怔了怔,抬起手来不自觉地将野果往嘴边塞,刚咬了一口,他的脸色就陡然扭曲了。

    这野果……好……好酸呐……

    徐福瞥见他的脸色,淡淡出声问道:“如何?味道可好?”

    熊义盯着徐福的面容,被他淡然的模样所惑,不自觉地道:“好……”

    徐福“哦”了一声,便转过身去,背对着熊义了,甘棠蹲在一旁又给徐福盛了水,其余三人则是再次将熊义和熊义身后的一干人当做了尘埃。

    熊义拿起果子又咬了一口。

    还是酸的!

    再咬另一个。

    酸得熊义脸色都扭曲了,半点佳公子的风度都维持不住了。

    徐福心中暗骂了句,真傻。

    他怎么觉得这熊义出了廷尉以后,便变傻了不少呢?那野果个头小,模样青黄,一瞧就知道是还未熟的果子,咬上去当然是酸的!如果不是酸的,他也不会装模作样大发慈悲,叫柏舟送到熊义手中去。

    他们用了晚膳,便又各自去休息了,熊义一行人又开始为饭食发愁了,最后吃的半天没弄好,熊义不得不又啃了两口果子,酸得他牙都没知觉了。他的手下原本还想去找些野果来,如今见熊义的模样,便以为那野果都不好吃,谁也不敢去寻了。他们甚至还天真地以为,徐福也吃着这样酸涩的果子,有苦却强忍着不说出。

    这些人如此自我安慰着,却不知徐福享用的果子甚是甘甜,人家过得舒适着呢。

    到了第二日清晨,徐福一行人又提前走了,没休息好的熊义再次落后了,如此反复,疲累地折腾了好几天。

    徐福依旧可以维持住自己的出尘高洁模样,而熊义眼下已经带上了青黑之色,他的手下更是毫无战斗力了,徐福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扑倒在路上。

    柏舟几人对着远行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他们选择赶路的时间都十分合时宜,连个贼人都不会遇上。如此十余天后,他们赶到了这么多天遇见的第一个小城镇。

    这小城镇连咸阳城一半也没有,入了城镇以后,街道也是窄窄的,街上行人,都穿得十分土气。

    这小城镇上平时约莫也有不少人经过,所以对于徐福等人的到来,他们并没有表示出任何惊异,只是在看见熊义下了马车后,这才不由得投来了无数目光。熊义虽然模样憔悴了不少,但他俊俏的底子还摆在那里,在这样小的城镇中,他绝对可以被称为第一美男子了。只不过,这是没有和徐福做对比的情况下。

    徐福的马车在一家客栈外停下。

    柏舟掀起车帘,请他下来。

    行人原本都是漫不经心的,谁知道无意中一瞥,便瞥见从未见过的一美男子从那马车上下来了,那美男着白袍,长发束起,模样高洁出尘,难得的是,他那张脸十分美貌,顿时令镇上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惊艳。

    客栈中迎了老板出来。

    那老板一见着徐福,便笑得牙不见眼了。

    好美色,这是十分普遍平常的事情。平日里镇上哪里见得到如此出色的客人,如今见徐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自然会给他小小客栈吸引来不少客人。

    老板对徐福热情无比,忙将人迎了进去,安排了好房间,又命小二打了水来。老板娘急忙到厨房去准备饭菜去了。

    柏舟几人跟着徐福也享受了一回不错的待遇,那老板娘见着他们几人都是娇笑连连。

    倒是熊义僵在了外头。

    他在咸阳城中风流名远播,不少女子都为他倾倒,谁想到来了如此一个落后的小地方,他竟然因比不过徐福的容貌,而被忽视了。

    熊义暗自咬牙,带着人也进了客栈。

    熊义却不知,此刻一身灰扑扑的他,的确是无法与徐福相比的。

    徐福匆匆沐浴过后,换上换洗衣物,将长发擦干便从房间里出来了,那老板娘已经将饭菜端上桌了。平日里光顾之人并不多的小客栈里,不多时便挤了不少人。女子胆大地打量着徐福,有些男子也暗自猜测着这一行人是何身份,若是贵人,能否搭得上话……

    熊义沐浴过后出来,也小小地吸引了一把目光,但见他强凑到徐福面前去,硬要与徐福搭话,有的女子便已经眼刀飕飕地往他身上扑了。

    熊义心中顿时憋闷不已。

    吃了会儿饭,徐福便准备上楼去,谁知刚离开桌案旁,便有女子期期艾艾到了他的跟前来,那女子伸出手来,手执香帕,竟是要递给徐福。

    徐福当然不会接。

    女子羞答答道:“这位先生,应当是无婚配的吧,不如……”

    那女子还未说完,柏舟已经挡在了徐福的面前,女子话说到一半,见面前突然蹿出个黑影来,再抬头一看,便见一高壮冰冷的男人站在跟前,女子原本要说的话,登时就全部咽回去了。

    女子怯怯地道:“我……若有缘,我改日再来寻先生吧……”

    女子被柏舟盯得浑身发冷,转头就走。

    徐福突然伸出手来搭在柏舟肩上,他将柏舟往旁边推了推,出声道:“姑娘留步,见面也算有缘……”听徐福说出前半句话,柏舟四人登时就目光冷飕飕地瞥向了那女子,恨不得用眼刀将女子戳死在那里。

    听了徐福的话,被他那清冷空灵的声音迷醉了的女子,原本心生欣喜,但突然间又被柏舟四人给盯得浑身发冷,突然间又喜又惊,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抖。

    柏舟四人皆是听了赵高的吩咐,说要好好看着徐福,勿让他人接近他,更要留意那些对徐福有意的人,能驱走便立时驱走,决不能让徐福去一趟蜀地,便多了个情人。

    因而他们才对周围的人警戒颇深。

    哪怕此时接近徐福的是个女子,他们也毫不客气。

    徐福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柏舟四人,随后转头又看向那女子,继续道:“姑娘近日可觉难以入睡?醒来后四肢疲乏?”

    女子惊了惊,失声道:“先生莫非是大夫?”

    问完女子又羞红了脸颊。面前这俊俏的男子,竟是一眼就瞧出了她的毛病来,想来也是对她有些上心才是。如此俊俏,又能力出众的男子……女子越想便越对徐福着迷起来。

    “我并非大夫。”徐福摇了摇头,“我观姑娘面色暗淡,双眸无光,眉头常会不自觉地锁起来,近日定是有事困扰,难以入眠。恕我直言,姑娘眉间笼着一层霉气,相逢即是有缘,也不是没有……”徐福说到一半陡然打住了。

    柏舟四人脸色变得怪异起来。

    客栈厅中其余人脸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他们还当这美男子真瞧上那姑娘了,开口便扯缘分,还当会说出些什么情话来呢……谁知……

    刚一开口让人以为是大夫,后面再开口,便是浓浓的神棍味儿了。

    徐福却是暗恼于,他险些将自己说顺嘴的职业话给说出来了。

    相逢即是有缘,也不是没有化解的办法,姑娘只消在我这里买几张符纸,我再赠姑娘一句话便是。

    ……这话他能说吗?

    他身上屁的符纸也没有啊!何况当着柏舟和熊义等人的面,就见了姑娘一面,便问人家要银钱,要脸否?

    徐福觉得自己还是要脸的,于是他硬生生地拐了个弯,道:“姑娘小心家宅不安,身边恐有小人,近日远着水便无事了。姑娘夜晚心神不宁,乃是对未知之事的恐惧,姑娘放宽心便是,你所想定能所得,而你不愿的,无人可逼迫。”

    徐福一番话说得高深莫测,颇为神棍。

    那姑娘被他说得怔怔的,目瞪口呆,半天没能缓过神来。大约是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瞧上一美男子,上前去勾搭一番,对方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徐福见话也已经说了,不过随口救个人罢了,然后他便干脆转身上楼去了。

    而其余的女子愣了愣,见他要上楼,咬咬牙,站起身来,口中低低地喊道:“先生,我眉间也有霉气呀,先生为我瞧瞧吧……”

    “先生,为我也瞧瞧吧,我今日也有病啊……”

    “先生,我也觉得夜夜难以入眠啊……”

    ……

    客栈厅中不一会儿便热闹了起来。

    徐福暗自吐槽。

    为了找他算个卦也是不容易啊,连“我有病”这么凶残的话都说出来了。

    熊义身旁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嗤之以鼻,笑道:“这徐福未免也太丢奉常寺面子!堂堂太卜,竟是算着如此不着边际的卦,那平民女子,如何值得他如此?当真可笑!”

    熊义脸色沉了沉,没说话。

    他总觉得徐福方才所言,不像是笑话。可哪有人,只见人一面,便能断人家的祸福吉凶的。他对王柳和徐福之间的比试也有耳闻,但他不敢想象,徐福能力真有如此地步?恐怕,就算是他的老师,也不能妄言能一面定人祸福!

    熊义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徐福在客栈好好休息了一夜,醒来时小二已经备好热水和饭食,舒舒服服地沐浴更衣,再用了饭食,徐福出了房间,便见柏舟四人正守在他门外。徐福也不知他们是何时休息的,但见他们面无倦色,想来应该也是休息了的。

    这次他们倒是没能甩开熊义等人。

    在客栈好好休息了一晚,熊义等人终于起得早了些。

    见徐福下楼,他们便马上放下手中的食物,带着东西跟着出了客栈门。

    徐福上了马车,那老板和老板娘还依依不舍在后面望着他们的身影,如此能赚钱的摇钱树,便要这么离开了……当真舍不得……

    马车咕噜噜地转动着车轮,慢慢朝着小镇那一头而去。

    隐约的,徐福听见了有人大呼“先生”的声音。

    “什么声音?”越听便越觉得的确有人似乎在叫他,徐福不由得掀起了车帘。

    柏舟抿了抿嘴角,神色不悦地看向后方,徐福出了马车,朝后看去,只见一个陌生女子,正泪水涟涟地看着他的方向,“先生……先生……”那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蔚娘死了……”

    蔚娘是谁?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那女子半天才缓过气来,又道:“先生不是要蔚娘远着水吗?昨夜蔚娘回去后,便……便淹死在湖里了……”

    众人心中陡然一凉。

    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徐福。

    第59章

    徐福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来自众人惊恐的目光。

    惊恐肯定是会有的,徐福见怪不怪。他相面的功夫越发娴熟,基本不会出错,常带给人近乎神机妙算的感觉,自然有人会对他的能力生出点畏惧提防来。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徐福直接下了马车,问那女子:“可是昨日在客栈中叫住我的姑娘?我已经告知过她,离水远一些,怎么还会淹死在湖中?”说着徐福不由得皱起了眉。

    那是一条人命啊!昨日那女子还在他跟前与他说话,俏丽动人的面容还在脑海里未能消散。

    尽管他待人向来冷淡,但前一日还与你说话的人,第二日便死了,总不至于无动于衷。

    他也想知道,为何他已经提醒过那女子,却不仅没有避开祸,反而让女子直接丢了性命。

    陌生女子闻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蔚娘父兄欲将她嫁往临镇,那个镇子哪里是什么好地方?那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蔚娘与家中父兄抗拒,昨夜回去还大吵了一架,她兄长说绑也要将她绑到临镇去,后来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女子咬了咬唇,这才接着道:“……谁知今日我去寻她,便见她家中异常冷清,进去一问才知,蔚娘没了……说是失足跌落湖里,但入了夜,蔚娘好好的,哪会跑到外面去,还失足跌进湖里……我思及先生昨日所言,心中惶然不安,这才连忙赶来留住先生……”

    柏舟四人听完,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熊义那方的人却是面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人隐隐有些暴躁,不满于之前徐福说走便走,丝毫不等他们,而如今他们却还要留下来等徐福。

    实在麻烦!

    “徐先生……”柏舟忍不住出声。他是很想让徐福不要管这些事,耽误了功夫,但此刻他又说不出口来,于是只唤了一声就打住了。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来做抉择了。

    徐福挑了挑眉,看向狭窄的街道上。只见天光初亮之下,那一头有几个人影攒动着。等他们快步走近了,众人才看清那是几个手持农具的男子。熊义这方的人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声,瞧着他们的目光带上了轻视和鄙夷。

    但柏舟四人却将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陌生女子一见这几个男子,顿时脸色就变了,怒斥道:“你们还来做什么?蔚娘如何死的,你们是打算说清楚了吗?”

    为首的男子高声道:“你跑到这里来胡说些什么?”说完那男子还瞥向了徐福,眼中带着警惕。

    越是小地方,便越容易碰上这样的人,他们对于外来的人,保持着绝对的警戒心。莫说昨日在客栈中为他着迷的男女了,一旦徐福触碰到这个小镇的底线,可能就会遭到整个小城镇的围攻。

    跟这些人讲秦律是讲不通的,他们往往并不奉行秦律,不尊官府,他们更为奉行族中家法,或是城镇上共同立下来的规矩。

    徐福为何会知晓这些,都是因为他上辈子出门游历时,不慎去了大山里的一个小村庄,险些将全村庄的人都得罪了,若不是他利用这些人的愚昧,耍了一手神棍功夫将他们唬住了,他有没有命离开那里都还不好说。

    熊义的人还真不能小瞧他们。

    柏舟四人对视一眼,暗自捏了捏腰间的匕首。

    徐福的目光从那几人身上梭巡而过,出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启程离开了。”

    柏舟四人松了一口气,准备护卫着徐福转身上马车。

    那陌生女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唇哆嗦着喊道:“先生……先生不管吗……”

    桑中忍不住出声道:“姑娘,这事本来与我们先生就无干系,昨日出言,也不过是随手帮扶一把。我们还有事在身,这样的家务事,我们管不了。”

    陌生女子怔怔地望着桑中,泪水又一次涌了出来。

    为首男子笑了笑,低声用听不懂的土话说了句什么,但看他脸上遮不住的得意,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徐福转身上马车,眼看着马车就要动了,陌生女子忍不住扑倒在了马车边上,竭声道:“先生为何不肯伸手……先生……蔚娘死得冤枉……”

    那陌生女子哭得极为凄惨。

    熊义见状,笑了笑,说了句,“原来也是个伪善的人。”这句话当然是冲着徐福去的。

    徐福也听见了,但他脸色变也未变,只是目光又一次从那为首男子的身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声线依旧清冷,给人以疏离之感,“不必慌乱,这世上所有事都是讲究因果循环,报应轮回的。那位姑娘无意中丧命,总有人会付出代价的。”

    徐福的声音很好地抚慰了那陌生女子的情绪。

    女子怔怔地望着站在马车上徐福,看着徐福掀起车帘进去,看着他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看着马车又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女子好半天才从清冷的声音从惊醒过来,“……因果循环?报应轮回?”女子口中喃喃念道。

    为首男子嗤笑一声,抓紧手中的农具,带着人转身便走。

    熊义放下车帘,也示意车夫赶车离开。

    只是他的马车才刚刚掉了个头,便陡然听见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阵嘈杂声响起。

    “停住马车。”熊义忍不住出声道,同时还掀起了车帘,朝后看去。

    只见那为首男子此刻正倒在地上,头上血流如注,旁边的人围着他大呼小叫起来,场面慌乱失控。那女子站在不远处,也呆住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熊义无意识地张了张嘴。

    他身后的门客也惊了一跳,道:“这徐福……怎的说话如此诡异?”

    好端端的一个人,转个身就磕破头了,看上去竟像是没命活了一样,岂不是正如徐福上马车所说的那样,因果循环、报应轮回,那个人总会付出代价吗?

    想一想,门客陡然觉得自己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心肝都忍不住发颤。

    熊义半晌才合上嘴,他神色微微恍然,对那车夫道:“走……”

    车夫驱着马车继续向前,将身后嘈杂的声音远远抛开……

    而这厢马车上,徐福也听见了嘈杂声,只是他没有掀起车帘回头。他以为是那几人打起来了,他可是丝毫不想掺合进这样的麻烦里去,女子死得可惜,但也只有可惜了,他不能强出这个头,弄不好还反而污了人家的名声。

    桑中的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似乎因为过于惊骇,还有些失声,“徐先生说的应验了!有个人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了……”

    “……这么快……”这是柏舟都压不住惊骇的声音。

    坐在马车内的徐福怔了怔。

    有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了?他真没那么高深的功夫,能预言到这一步,如果真的说谁死谁就死,那他要么被所有人高高捧起不敢得罪,要么他就被人直接弄死了。

    他之所以会说因果循环,只是顺口从佛家那里借来一句话屁话而已。

    当然他也相信,恶人自作孽,必然是不可活的,如今老天不收他,以后他也终会因为自己的恶行而丢了性命。他那么一句话,本是宽慰那陌生女子的,如今却误打误撞,成为了众人眼中一语必中的神秘箴言。

    徐福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难道冥冥中,他的功夫往上涨了?

    柏舟也有些恍惚,他不自觉地将马车驾得快了些,等熊义的车夫反应过来,拼了命地往上追赶的时候,不幸地发现……他、又、追、丢、了!

    而熊义的其余手下也陷入了一片恍惚之中。

    心中不自觉地对徐福升起了畏惧之情。

    ·

    离开这座小城镇不久,他们便逐渐入了蜀地。

    道路也的确变得崎岖了不少,徐福坐在马车里刚眯上一会儿,就被马车给颠醒了。

    车帘突然被掀起,露出柏舟那张冷冰冰的脸来,“徐先生,要弃马车了。”

    “弃马车?”徐福的目光越过柏舟的肩,往前方望去,那是一条狭隘的小道,蜿蜿蜒蜒朝着山脊蔓延而去。无疑,马车是过不去的。就算是马儿挤了过去,也很难在山上奔走。

    这才是真正的翻山越岭啊!

    全靠腿啊!

    已经走到这里来了,徐福再不乐意也没用,他下了马车,不由得问道:“那马车和马怎么办?”

    “附近有驿站,留在这里,会有人来带走的。”

    徐福点点头,看着柏舟他们将包裹行李都从马上拿了下来,徐福也拿上了自己的包袱。

    幸好,他脚上的鞋履是嬴政特地吩咐人做的,走起路来舒服许多,比他刚重生到这里的时候穿的鞋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走起山路来,应当是不至于会磨脚的。

    徐福跟着柏舟四人先一步往山上走了,而等熊义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之后,熊义望着面前狭隘的小道,和不远处高耸崎岖的陡峰,脸色瞬间变了。

    那道路崎岖,马车颠簸得他浑身伤口都疼了,这也就罢了,谁想到后头还有如此晴天霹雳等着他……

    熊义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亲爹,是不是也有失手卖儿子的时候。

    ·

    徐福实实在在地翻了几个小山坡,等他见到人烟时,放眼前方已是一片平坦了。

    徐福松了口气。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天府之国啊。

    柏舟前去找了户农家,求个休整的地方,也好停下来等一等熊义。

    熊义虽然挺烦,但他好歹是昌平君的儿子,比起一个小小的太卜丞,他在蜀郡更能说得上话。秦始皇之所以会说出,有人与他同行,若遇危险,便让那人挡在前面,估计也正是这个用意。借着熊义身上的价值,先好好使用一番。

    徐福觉得自己窥到了秦始皇腹黑的一面。

    他当然不知道,若是能亲自前来,嬴政早就让熊义哪儿凉快死哪儿去了,也幸而熊义长了一张炮灰脸,嬴政打心底里认为,徐福不可能看上这么一只猪头,而后才放了心,任由熊义跟去蜀地被徐福利用。

    徐福在农户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上午,他才见到了狼狈不堪的熊义,熊义的那些手下也是个个累得脱了形,嘴唇干裂,双目无神,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爷了一般。

    甘棠笑了笑,嘴损道:“这些个平日里都大门不出跟娇姑娘似的,现在不过来个蜀地,便要死要活的了……”

    徐福暗道。

    若没有这四个侍从,说不得他便也与熊义一样了。等回到咸阳城,他实在得好好感激秦始皇一番,没有秦始皇的贴心准备,哪有他现在舒适悠哉的模样,还能游刃有余地欣赏着熊义的疲态。

    熊义在旁人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徐福的面前。

    他一身白衣脏得不行,徐福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原本矜贵傲气的熊义公子,此刻在徐福面前却感觉到了窘迫,熊义不自觉地缩了缩手脚,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喘急的气息,“……徐太卜是何时……到的?”

    “昨日,已经歇了一夜了,正在这里等着熊典事呢。”

    熊义压下胸中不平之意,问道:“此处距离蜀地还有多远?”

    “已经入蜀地了,只是要见到郡守,还要走上一段路。”接话的人是柏舟。

    熊义没有与柏舟说话的兴致,但见徐福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于是只能闭了嘴。

    想到那蜀郡郡守,再一瞧面前的农户,熊义暗自咬了咬牙,道:“不如我们便直接行到那蜀郡去见郡守,届时便可好好休息了。”这农户瞧上去破烂不堪,如何能休息?熊义眼中飞快地闪过淡淡的嫌弃之色。

    徐福没注意他的表情,只是有些惊奇。

    熊义喘得都跟狗似的,竟然还坚韧地要求继续前行?这不大像是熊义的作风啊。

    徐福又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

    熊义不自觉地又缩了缩手脚,总觉得在徐福面前暴露了拙,实在丢脸。

    “熊典事啊,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夜夜难以入梦啊?”

    你是不是夜夜难以如梦啊。

    多么熟悉的话语。

    前两天才听过呢。

    熊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脚后跟往后面挪了挪,他嗓子干哑,勉强道:“哦……并、并无此事……”说完之后,熊义越发不愿意在这里过夜了,深怕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是他的车夫跑到徐福跟前说,徐太卜,我们公子死了。

    熊义想着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哆嗦。

    徐福看着熊义的模样有些纳闷,他是见熊义的模样实在憔悴过了头,才大发善心出口提醒他,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谁知道徐福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见熊义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惊恐表情。

    他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吗?

    他还没说,他愿意等熊义休息一晚再一同离开呢。

    熊义身后的随从也抖了抖,连忙又扶住熊义,嘴唇哆嗦着,道:“公子,我们……我们继续前行吗?”

    “继续……”熊义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两个字来,然后转身就准备继续走,但是他一迈腿就发现腿有点哆嗦,哆嗦也就罢了,还不太踩得稳。那模样简直比那颤巍巍的老头儿好不了多少。走了没几步,熊义就有些恼怒了,在徐福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实在是丢尽了他这辈子的脸。

    旁边的随从见熊义脸色黑沉,抖得越发厉害了。

    徐福看着他们哪怕哆嗦着也要坚持往前走的背影,良久慨叹一声,“逆境磨砺人。”

    柏舟嘴角抽了抽,没接话。

    徐福没注意到,但他们在那瞬间其实跟熊义想得一样,几乎是瞬间脑子里就联想到了那日徐福对那女子的批语。

    他们都吓得心里一紧。

    徐先生这是又要开口说死一个人啊……

    所幸徐先生没有继续往下说,柏舟四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见熊义飞快地转身就要走,他们不约而同地从眼底闪过了同情的目光。

    他们几人是好好休息了一晚的,此时要赶路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于是轻轻松松地追上了熊义。

    等熊义硬生生扛着走到蜀郡治所时,他已经脸色泛白了,他的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刚一踏进城中,便顶着来往行人诡异的目光,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徐福慢悠悠地走到城门边上,低声道:“早就提醒过了,脸色不好,夜难成眠,就应该先休息一番。”徐福啧了一声,从熊义身旁跨了过去。

    柏舟:……

    甘棠忍不住嘀咕道:“原来徐先生并非那个意思啊……”

    说着他们又不由得朝地上的熊义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白扛着走这么多路了……

    此时蜀郡郡守也知晓了咸阳来人的消息,他派出去的人,就这么凑巧在城门前撞见了他们。

    若是只有熊义带人前来,还未必有人会发现他们,毕竟就熊义如今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又摔倒在地上,谁会知道他乃昌平君的长子?徐福则不一样了,如此一番奔波折腾之后,他依旧维持着淡定从容,哪怕是一身不起眼的白衣,也被他穿出了贵族风采。打他一进门,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多少人都暗暗猜测着,这是不是出自哪个商贾之家的子弟?

    那被郡守派出来的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徐福。

    容貌出色,气质出众,一看便知不是蜀地人。

    莫非这便是郡守所说的贵客?

    有人上前,试探道:“客人可是从咸阳而来?”

    柏舟警惕地挡在徐福面前,应道:“正是自咸阳而来。”柏舟将对方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对方的打扮,的确是成都治所的人,这才脸色缓和了一些。

    那人立刻躬腰道:“敢问可是熊义公子?小人乃是郡守派来迎接熊义公子的。”

    徐福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怪异的神色。这郡守消息倒是灵通,先迎接的是熊义公子,却不是他这个前来公干的太卜丞,足可见那郡守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应当相当擅长逢迎等事。

    柏舟冷着脸指了指脚边不远处的熊义,“那才是熊义公子。”

    那人脸上划过狼狈和尴尬的神色,顿时也不再理柏舟,甚至还隐隐有些迁怒,认为是徐福这几人的过错,才令他认错了人,出了如此大错!

    他率人将熊义等人从地上扶起来,一见熊义面容,隐约带着几分贵气,想来平日应当是养尊处优的。那人心下认定,这应当是熊义公子没错了!于是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先走了。

    徐福几人自然是被抛下了。

    柏舟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幕,并不慌张,又护卫着徐福找了家附近的客栈住下,梳洗一番,也算舒适无比。

    徐福心中有些疑惑,难道来到蜀郡之后,会遭遇如此对待,也全在秦始皇预料之中?

    ·

    “啊!”熊义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从熟睡中惊醒过来,他仪态全失地从床榻上坐起来,额上蒙了一层冷汗。

    熊义真以为自己死了。

    只怪徐福的话太让人心惊胆战,他因为疲累至极而晕过去之后,深以为自己会就此一睡不醒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熊义公子。”一道男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意味。

    熊义转头看去,正对上对方那张老脸,“原来是陈郡守。”

    郡守陈会忙笑道:“熊义公子,可还有不适之处?”

    熊义脸色有些黑沉,他也是刚回味过来,自己白扛着走了那么久,他没有回答陈会的话,反而问道:“徐太卜现人在何处?”

    陈会怔了怔,“什么徐太卜?”

    熊义脸色更难看了,“那与我一同前来蜀郡的少年,他人呢?”

    “这……这并未见着人啊。”陈会见熊义脸色不对,便知道那少年身份应当不俗,于是忙吩咐人去将之前负责迎接的人带来。

    那负责人来了以后,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连连躬腰,问道:“熊义公子,郡守,可是有何事?”

    陈会冷声问他:“你接到熊义公子时,可曾见公子身旁还有一穿白衣的少年?”

    负责人的冷汗一下子就蹿到了额头上,他结结巴巴道:“见、见到了。”

    “那人呢?为何不带回郡守府来?”陈会皱起眉,厉声责问道。

    熊义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说那么多话了,先将人给我请回来。那位是奉常寺的太卜丞,姓徐,乃是王上跟前的红人,此次要来蜀地视察的人是他,不是我!得罪了他,你们自己想着怎么向王上交代吧!”熊义虽然胸中有怒气,倒还没想过在郡守面前抹黑徐福一把。

    听熊义说得如此严重,陈会的脸色微微变了,而那负责人更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匆匆往外赶去请徐福了。

    陈会当然知道会有官员前来蜀地,只是他初时一听是个太卜,便没如何放在心上。

    太卜向来都是一步也不出咸阳城的,如今这个太卜要跑到蜀地来,想来应该也是备受排挤的,不然他在咸阳城中好好的,为何偏要到蜀地来?他一个太卜,名不正言不顺,掺合进来,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所以陈会才没将这位徐太卜放在心上。

    只是熊义所言应当是不会有错的,虽然不知那太卜为何非要来蜀地,但人家在王上跟前是个红人,他们就必须得先尊敬着。

    ·

    那负责人打郡守府里出来后,惴惴不安地带着人在城中搜寻起来。

    这也要得幸于徐福容貌出色,他随便抓住一名路人问起徐福的行踪,总有路人能答出一二来,几番下来,他便拼凑出了徐福如今的落脚地。负责人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这时正巧徐福坐在客栈厅中享用着饭食,他身旁的四名侍从身材高大、面容冰冷,显得有几分凶神恶煞,教周围人对他好奇再甚,却也不敢上前接近。

    那负责人闯进门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案前的徐福,他松了一口气,快步小跑过去。

    柏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负责人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徐福的面前。

    “徐、徐太卜。”负责人狗腿地笑了笑,做出请的手势来,“之前未能认出徐太卜身份,如今郡守令我等前来迎徐太卜,请徐太卜与我一同回到郡守府中。”

    这么快就来找自己了?

    徐福估摸着熊义应该是醒了,并且告知了郡守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个人也不会跑到自己面前来。他可还记得之前柏舟说地上躺着的人才是熊义时,这人眼底露出的恼怒和轻视。

    见徐福只打量着他,却半天不言语,那负责人有些慌了。

    “徐、徐太卜?”他低声唤道。

    徐福从桑中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站起身来,“走吧。”

    旁人不知那负责人对徐福说了什么,只见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带走了客栈中的美人,自然免不了无数眼刀朝他飞去,那负责人被莫名其妙地飞了眼刀,变得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虽然这样的人显得过分狗腿了,但这样的人十分乖觉啊,该低头时就低头,不给徐福找一点麻烦。

    一行人到了郡守府,进门以后,那郡守倒也没让徐福多等,迅速就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虚弱无力的熊义。

    陈会冲着徐福微微一笑,态度不会过于热情,也不会过于冷淡,“徐太卜,手底下人出了差错,如今才接到徐太卜,实在失礼,请徐太卜海涵,包容一二。”

    徐福淡淡地点头,没说话。

    反正他头上顶着秦王的招牌,他如今就要表现得矜贵一点,若是主动放下身段,与那郡守结交,对方反而不会将他放在眼中。结交这样的事,交给熊义去玩儿就够了,他就继续扮着自己的高冷,给这些人留点神秘感。

    陈会以为徐福心中仍有不满,于是转头朝那负责人厉声道:“还不向徐太卜请罪!”

    那负责人哪里敢多说什么,啪地一下就跪了下来。

    徐福却没看他,而是盯着那郡守的脸,好好瞧了一会儿。

    被一个美人如此盯着,哪怕对方与自己同样身为男儿,也会觉得有些微窘迫,陈会便被徐福盯得有些尴尬,不由得出声问:“太卜,我身上可是有何怪异之处?”

    徐福点了点头,“是有。”

    熊义的心不自觉地揪了一把,他的随从也跟着咽了咽口水,一脸紧张地盯着那郡守。

    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道。

    这徐太卜又要张开那张嘴了……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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