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6节
没过一会儿,侍医便来了。
侍医见过嬴政之后,便小心地跪在赵姬的床旁,为她把脉。其实那侍医早就一身冷汗了,他没想到秦王会在这里,要是事情败露了,那他焉有命活?但是秦王有命,怎能不从?侍医也只能战战兢兢地给赵姬“看病”。
“如何?”嬴政突然出声问。
侍医转过身,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太后,太后这只是气血不足,加之最近天气渐寒,体内带了寒意,才觉得十分不适罢了……只要多加休息,再补好身体,便能得到缓解。”
“哦?”嬴政突然拔腿走到一旁,那里摆着一张小桌案,桌案上有个还残余着药渣的碗。
宫女们见了顿时瑟瑟发抖,面色土黄。
嬴政拿起碗,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母后吃的都是什么药?”
侍医咬咬牙,继续胡掰,报了几个药名。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里面盛的是安胎药!
嬴政突然将手中空碗一掷,碗咕噜噜地滚了老远。
侍医吓得瞬间腿就软了,赵姬的声音也陡然变了调,“政儿这是做什么?!”
“母后久病未愈,政只是有些压抑不住心中担忧罢了。”嬴政的语调已经压抑不住冰冷了。
徐福在围屏后都忍不住叫糟。
赵姬、宫女和侍医的欺瞒,已经将秦始皇的怒火推到了最高点,这个自尊极强的王,怎能忍受?
赵姬讪讪的,“政儿还是早些休息吧,母后的身体不用担心,明日你还要加冠呢。”
嬴政勾了勾唇,嘴角是一抹凉薄的笑,“哦,政恰巧还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母后,明日政加冠,谁来为政加冠呢?”加冠礼上自然是由长辈加冠,而能做嬴政长辈的,真没谁。
此时帷帘后的赵姬却是心中狂喜,也不知她是不是被冲昏了头,竟是张嘴道:“政儿觉得长信侯如何?”
第26章
她说什么!
徐福差点被赵姬这句话惊得脚下打滑,直接摔个大马趴。她找死的节奏太快,实在没救了。
谁知道那头的帷帘后,赵姬竟是丝毫未察觉到嬴政语气中的冷凝,她有些急躁地出声催问一句,“政儿觉得如何?”那声音倒是比起之前和嬴政聊天时,来得精神不少了。
围屏后的徐福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
一。
二。
三……
嬴政一脚将旁边的桌案踢翻在地,还碰到了旁边的宫女,宫女们本来就是做贼心虚,此刻当然是“啪”的一声便跪了下来,“王上……”
赵姬也被吓了一跳,顿时心脏狂跳不已,讪讪道:“……政儿。”赵姬这时倒是陡然反应过来了,这个在帷帘外的男人,已经不是昔日的少年了,现在他已经是秦王了。
“母后这个提议可真是好。”嬴政不再压抑自己声音里的阴沉,拂袖离去。
他忍受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他绕过围屏,扫了一眼徐福,“跟上。”
徐福微微点头,淡定跟上。赵高都被嬴政那一眼扫得浑身发冷,再往前看,见徐福毫无知觉,顿时不由得感叹,徐先生异于常人也。
嬴政身材高大,腿生得修长,他沉着脸在前方跨着步疾走,一干侍从全部苦着脸在后面跟得够呛,但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丝毫的响动。也幸好徐福底子好,虽然没有嬴政那样高大,但迈起步子也并不费劲,别人都走得大汗淋漓,偏他还是点尘不染的模样,连发丝都不带乱一下的。
快走至秦王寝宫外,嬴政这才渐渐宣泄出去了胸中的怒气。
他猛地转过身来,侍从们连忙低头躬身,不敢看嬴政。
唯有徐福镇定自若地与嬴政对视了一眼,徐福那张脸清冷俊美得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嬴政的心境倒是慢慢的就平和下来了。
“随寡人进来。”嬴政这句话是盯着徐福眼睛说的,也许他是想从徐福的眼中发现什么情绪,不过很可惜,他失望了。
徐福的伪装功力向来很强,他一向都是清冷脸标配和平静的双眸,顶多偶尔眼底起点涟漪,但不会有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这对于一个算卦的道士来说,简直是看家必备技能!
徐福“嗯”了一声,跟着嬴政上了台阶,跨入了宫门,侍从们顿时朝徐福投去羡慕嫉妒又宽慰的眼神。
寝殿大门两边跪着宫女恭迎秦王,恍惚间,徐福有一种好像自己和秦始皇一起在接受跪拜的诡异感。
宫女们缓缓退出去,寝殿内一时间又只剩下了徐福和嬴政两人。
“为寡人卜一卦吧。”嬴政转过身来面对着徐福,突然道。
徐福将攥在手里的龟甲拿了出来。他知道秦始皇可能会让他卜卦,所以这次便早早将龟甲从胸前取了出来。一旦说到正事上,徐福便不太在乎某些小细节了,他直接掀开衣袍,盘腿坐下。当下礼仪是要求跽坐,偏偏徐福不习惯那样的坐法,总担心卦还没卜出来,自己先忍不住在秦始皇面前摔个大马趴了。
嬴政注意到他不合格的礼仪,嘴角嚅动一下,最后还是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福摆出自己的工具,有条有理,丝毫不乱。
尽管是在嬴政的注视下,徐福也并不觉得束手束脚,这样的流程他已经在师门做过很多次了。
“王上要卜什么?”
“再卜九日。”嬴政的声音微微暗哑。或许他本是胸有成竹的,只是在见过生母赵姬之后,心中遭受了一定的挫折,才会又命徐福卜卦。
在这个时代最常用到的便是龟甲与八卦盘的占卜方式。其中龟甲因为在商朝备受帝王推崇,于是流传到现在也仍旧是相当权威的卜筮工具。为了在这个时候证明自己的郑重,安抚嬴政暴躁的情绪,徐福便选用了龟甲。
龟甲背上刻着甲骨文,看上去有些历史了,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很难看明白,但对于从小与各类龟甲打交道的徐福来说,倒是并不高深。
嬴政挑了挑眉,“可需要火盆?”
徐福细细摩挲了一遍龟甲,龟甲的周身有着排列整齐的圆孔,不懂行的人会以为这些圆孔破坏了龟甲的完美和纹路,但徐福知道,这些圆孔之中还残留着黑色的印记,这些印记看上去显得陈旧不堪,而实际上正因为它被无数次使用过,才被赋予了灵气。这就是很多古物的玄妙之处,它们经过千万年风霜的磨砺,有的逐渐退化湮没,而有的却愈发灵性。
“取竹条和火盆来。”徐福淡淡道。
嬴政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徐福身上的气势似乎都变了。
宫女很快取来火盆和竹条,徐福面色冷凝地拿起竹条投掷进火盆中,竹条迅速被火苗吞没,燃烧得劈啪作响,随后徐福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竹条,嬴政被他吓了一跳,迅速俯身一把攥住了徐福的手腕,“你做什么?”
徐福倒也不觉尴尬,他淡淡一笑,“不小心将自己当成铜墙铁壁了。”
“取火筴来。”嬴政转头吩咐。
等到火筴送上,徐福这才轻松地将竹条拣了出来,随后他将竹条分别插入龟甲上的圆孔之中,龟甲遇热,表层很快浮现微微粘稠的液体,同时也跟着劈啪作响起来。旁边的火盆还燃得正旺,而龟甲已经在一声龟裂声中,蔓延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纹。
这还是嬴政第一次亲眼观看到用龟甲占卜的过程,顿觉惊奇不已,但又难以想象,这样的玩意儿竟然就是能占卜未来的东西,感觉比徐福张口就来还要玄(忽)妙(悠)。
偏偏徐福一脸严肃,仿佛正在做着一件神圣又庄重的事,教人不忍去打扰分毫。
徐福抽去竹条,微微俯下身,手掌抚着龟甲,掌心之下一片滚烫,但徐福却根本没去注意,他觉得这玩意儿就是鬼斧神工。他上辈子用的压根就只是个仿品啊!再想一想上辈子在网上打折买的一系列穷酸工具,就觉得无比心酸。
因为徐福俯下身的动作,他的发丝也跟着垂了下去,火盆和未燃尽的竹条就在旁边,嬴政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又赶紧伸手去捞他的头发。
宫女们都看得惊险不已,一面却不得不佩服这少年好大的面子,在寝殿内玩火,都有王上如此纵容!
也不过就眨几次眼睛的功夫,徐福便直起身子了,淡淡道:“巽上巽下,九月九,在癸日,卦象有吉兆,下手无悔恨,开篇难入局,尾处可得利。”
“何解?”
“意思就是,卦象显示,这一日应该是有吉兆的,但是开头会有磨难,如果能下手爽快无悔,坚定捱到最后,便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徐福不由得眨了眨眼,这个卦象,和之前利用五行、冲煞、天干地支来计算的结果,相差不远。只是相比之下,那个办法将祸点到更多,而且内容也更详细一些。
至少祸乱从何方起,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嬴政点了点头,并未对徐福的卦做评价。
“你现在见到雍城王宫是如何模样了。”嬴政突然开口说。
徐福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陡然想起,自己在刚入雍城的时候,感慨了一声,不知雍城王宫又是如何模样。
“啊……嗯,见到了,大气雄伟。”其实雍城王宫并不如雍城城墙第一眼带给人的震撼。不过么,当着秦始皇的面,总要夸夸的。
嬴政罕见地勾了勾嘴角,露出笑容来,“可饿了?”他问的又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徐福低头回去看龟甲,“有点饿,我先收拾下东西。”说着,他的手突然就顿住了,他又重新将掌心贴到龟甲上,摩挲一番之后,抬手将发丝捋到脑后,然后弯腰凑近去看,他的脸色陡然变了,“不对,还有一道裂纹!兑上艮下,咸卦!凶兆,腹背受伤!”徐福隐约记得自己曾经背诵过的周易里,全句似乎是,腹背受伤,却无悔意。意思是不会后悔。
这什么意思?他记错了吗?
嬴政的脸色也陡然冷了冷,他跟着凑近龟甲,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意思是九日,寡人要受伤?”
徐福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又拿出了自己神棍的气势来,“卜卦卜卦,除了测定凶吉,还有一项,不就是为了避开祸患,或者改变祸患吗?我们已经先得知了有祸,想要避开,又怎么会难?”这碗鸡汤被徐福从善如流地灌给了嬴政。
嬴政倒是不觉得惊慌,不过徐福提出来了,那多加防范肯定是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祸患。
“嗯。”嬴政低沉地应了一声,“明日牢牢跟紧寡人,勿要轻易离开。”
徐福收起龟甲,暗自盘算着要不要身上带把匕首什么的,听见嬴政如此说,他就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卜卦结束,膳食被呈上桌案,赵姬遣人来请嬴政一起用膳,估计是想修补一下之前的裂痕,而嬴政听完宫人的话之后,却是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不必,寡人早早用膳后便要休息。”
那宫人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唯唯诺诺地就退出去了,生怕两母子斗法,牵连到中间这些小角色。
用过膳后,大约是王宫里的床都长得差不多,徐福用热水洗漱以后,便自发地滚上了床。
刚走到床边的嬴政,看着躺在内侧,有点儿等待临幸意味的徐福,嘴角小幅度地抽了抽。真自觉……
第27章
从周时起,男子二十加冠,筮日筮宾,所以敬冠事。意为,男子二十岁成年加冠的时候,一定要占卜选择吉日,并要选择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来主持加冠。男子只有加冠之后,才能被赋予权力,才能真正担当起责任。
纵使是后世被称作千古一帝的嬴政,虽然他年少继位为王,但却也因未加冠而一直被赵太后和吕不韦把持着朝政,他甚至连后宫都难以插手,就这样一直拖到了他二十二岁,赵太后和吕不韦都无法再阻止他加冠掌权。秦王嬴政才算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环。
赵姬也是真的昏了头了,才会企图将丝毫没有德才的嫪毐推上冠礼主持的位置。
徐福安眠一宿,翌日卯时,宫人进门来点燃烛火,整个王宫都在这瞬间仿佛加入了滚滚沸油,忙活了起来。
动静太大,徐福不得不睁开了双眼,他转头往旁一睨,只见嬴政的身影挡在床前,宫女正为他除去身上的衣袍。
徐福跟着起了床,稀里糊涂地在宫女的服侍下,也进行了一次沐浴焚香的流程。而这次嬴政命人为他准备的衣袍,不再是平民常着的白袍了,而是正儿八经的上衣下裳,以灰褐色为主,上面附着黑金色的暗纹,不失瑰丽庄重。因为徐福也未加冠,所以头发也只能象征性地挽一挽,其余的都披散在肩上。
嬴政也只是换上了黑色冕服,头发散下,莫名使他的棱角看上去柔和了不少。
他大步走到徐福的身旁,将徐福打量了一番。
没有人能像徐福这样将这套大礼服穿得如此好看了。
嬴政打量徐福的时候,徐福其实也在打量嬴政。徐福对嬴政的印象,还是来自于多年前山上学校里发的历史书,那上面印着一个英武不足富态有余的秦始皇。而现在站在面前的秦始皇,穿着黑色冕服的身影高大英武,面容英俊,气势恢弘。哪里是历史书上那所有帝王都长得差不多的图片可比的?
衣服换好之后,徐福便跟着嬴政前往用膳。
膳食刚刚摆上桌,徐福和嬴政谁也还没来得及动筷,那头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名宫人,跪倒在地,背脊抖得直不起来,“王、王上……玉玺,玉玺不见了!”
徐福登时就愣住了。
秦王加冠还需要用玉玺吗?是了,记得历史上似乎有过关于这一段的记载。
嬴政的脸色微沉,顿时撂了筷子,站起身来,“还不快去寻?”他并没有暴怒,没有激烈地掀翻桌案,甚至没有直接发作宫人,但他越是显得平静,徐福便越觉得之后的波涛汹涌将会来得更加猛烈。
赵高面色冷然地走到那宫人面前,“起来,带我过去瞧瞧。”
宫人唯唯诺诺地站起身,连忙与赵高一块儿出门去了。
嬴政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玉玺说不定是赵姬命人偷走的,秦始皇这是给气疯了?
徐福犹豫几秒,突然道:“请王上赐我一个字。”龟甲占卜来不及,而且用过一次,再用不灵,不是万事能靠龟甲占卜的。抽卦签也来不及准备。他也没有什么掐指一算就能知晓天命的逆天技能。现在只有学了个半吊子的测字还能用一用,方便快捷。
嬴政皱起眉,不耐地随便吐了个字:“秦。”
秦。
徐福闭上眼,将“秦”字的小篆体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秦字,上有华盖,喻意尊贵,可看做是秦王玉玺的象征,下有刀斧兵器分于两侧,喻意有兵祸夹击,中间符号形似东,斜指东北方向。
“王上,玉玺在东北方。”徐福睁开眼,突然出声道。
嬴政回过头来,望着徐福的目光里闪烁着惊异的色彩,“你如何得知?”
“测字。”
“测字是什么方法?寡人闻所未闻。”嬴政眼中的惊异之色更浓了。
“之后得了空闲,再向王上解释,王上现在不如先去命人往东北方去寻?”宫人一句玉玺失踪,连带着徐福的心脏都高高悬了起来,一想到历史上有名的蕲年宫之变很可能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徐福就觉得血液里仿佛涌动着对胜利的强烈渴望。
嬴政也没再多问,更没出言怀疑徐福,他又叫来几人,随即转头吩咐徐福,“随寡人一同前往。”
走到寝殿外,嬴政站在殿门口抬眸远望。东北方……赵太后的寝宫。
“走吧。”嬴政冷声道。
他和徐福走在前,身后还跟了几名侍从和卫兵,都持有兵器。
而此时,赵姬宫中。
赵姬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床上起身,恰好此时有两名强健的宫人抬着箱子进来,赵姬连忙叫住那两人,“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太后,这是王上特地命人送来给您的。”宫女小声解释。
赵姬心中对儿子前一天的态度多有不满,于是起身走过去,冷声道:“打开!”
宫人闻令打开了箱子。
赵姬上前瞧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脸色大变,甚至有些语不成调,“你……你们确定这是王上命人送来的?”
“是。”宫人不明所以地点着头,全然不知赵姬的满面惶然从何而来。
赵姬双腿一软,却是险些跌倒在地,宫女们面面相觑地扶住了赵姬。
“知道了……他都知道了……”赵姬喃喃自语。
那箱子里装着的尽是些秦国孩童爱玩的玩意儿。
如今除了咸阳宫中郑妃膝下有一幼子,宫中哪里还有谁需要用到这些东西?只有她!只有她与嫪毐生下的女儿,和如今腹中之子,才会需要用到这些东西!他一定是知道了!嬴政什么都知道了!赵姬被吓得惊恐不已,甚至身下还隐隐有痛意传来。
“快,快替我去传长信侯!”赵姬依靠在宫女身上,陡然拔高声音道,嗓门都变得尖利了不少。
宫人们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只是没等他们跑远,就突然撞上了嬴政,当些人瞬间就被吓得魂不附体,软倒在赵姬的宫殿之外,嘴中哆嗦地称着“王上”,或许是做贼心虚,竟然半天也爬不起来。
嬴政没令人通报,直接入了赵姬的寝宫,赵姬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宫人回来了,转过身,怒骂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等她见到绕过围屏的嬴政等人时,赵姬要躲也已经来不及了,她惶然地捧着自己的肚子,四肢僵硬地站在那里,花容失色,“……政、政儿?”
嬴政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应该已经准备出发前往宗庙了吗?一时间惊慌和尴尬全部袭上了赵姬的心头。
“母后如此慌乱是做什么?”嬴政阴沉沉地出声,脸上不带丝毫笑意。
他给了赵姬机会,赵姬却没能把握住,现在他便再无顾忌了。
赵姬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捂自己的肚皮,“政儿……”她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寡人今日来母后这里寻一样东西。”嬴政淡淡道。
赵姬脸色更难看了,眼底还透着一丝慌乱,“什么?”她原本担心暴怒之下,嬴政将她直接害个一尸两命,偏偏嬴政连看也没看她的肚皮一眼,反倒说了这样一句话。赵姬顿时觉得更加惶恐了。这个青年,这个昔日与她最为亲密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她想起曾经嫪毐对她所说,嬴政年少,无法执掌一国,应让嬴政退位,移交于他这个父亲来掌国。她又想起吕不韦曾对她倾诉对嬴政一日日长大的忧心。
他们一个忌惮嬴政的成长,一个蔑视嬴政的年纪。但他们谁都没注意到,嬴政究竟变成了如何模样。
赵姬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让自己感觉到深不可测,并因此生出畏惧来。
“去找。”嬴政头也不回地说。
他身后的人立刻站了出来,无视了赵姬,开始在寝宫内翻找起来,赵姬惶然不已,尖声叫道:“赵政!你做什么?你竟然派人来抄你母亲的寝宫吗?来人!去给我请长信侯!来人!来人!”赵姬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彻底崩溃起来,她大吼大叫起来,毫无章法。
怎么会这样呢?赵姬想不明白。蕲年宫乃至整个雍城都应该是在她和嫪毐的掌控之中啊,怎么会让嬴政钻了空子?怎么会?!
赵姬越是叫得厉害,嬴政的脸色便越是难看。赵姬当着他的面,要请长信侯,这不是指责他这个儿子还比不上她的情人吗?
那窃来的玉玺根本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交到嫪毐手里,便被嬴政带着人前来截了胡,赵姬漏算了嬴政的镇定,更漏算了嬴政身边还有一个徐福。
很快便有侍从恭恭敬敬地捧着玉玺出来了,同时被抓出来的还有两名宫女。
一只小猫被扔到地上,恹恹地叫着。
赵姬为了不让人发现玉玺失窃,竟是将自己平日里疼爱的猫儿,剖开肚腹,将玉玺装了进去,然后再让宫女抱着猫儿出宫去寻嫪毐。
嬴政冷笑一声,“母后真是好生聪明。母后为了嫪毐,连喜爱的猫儿也弃之不顾了。”
人到了绝地反倒会冷静下来,赵姬颤抖了一阵之后,深深吸了两口气,慢慢地就不再慌乱了,她倚着宫女,反倒冷声斥责起嬴政,“政儿不觉得自己苛刻吗?母亲曾在赵国为护你周全,付出过多少?如今母亲一人独居深宫,政儿事务繁忙,还不允许母亲有个排遣的面首吗?”
嬴政上前一步,目光森然地盯着她的肚皮,“母后要养面首,没有什么不可,但母后错在不该将这个面首视为全部,逼着寡人提他爵位,让他做了长信侯。母后更不该为他生儿育女!你忘记了你的身份,你忘记了你是秦国的太后,忘记了你还有个儿子是秦国的大王!你如今更是拿走玉玺要交给嫪毐,母后是想让秦国落入嫪毐手中,让寡人也死于非命吗!”
第28章
嬴政爆发出来的模样太过骇人,徐福在一旁都被吓了一跳,更别说原本就心虚的赵姬了。
“你……你想做什么?”赵姬往后缩了缩,隐隐回护住她的肚皮。
嬴政从侍从手中拿起玉玺,他把玩着玉玺,问赵姬:“你想将这个给嫪毐?给了嫪毐,嫪毐就能做秦王了吗?可笑!秦王由谁做,不是由区区玉玺来决定的!寡人做了秦王,便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寡人的地位!”
徐福心叫不好。
果然!下一秒那玉玺就从嬴政掌心脱离,直直坠向地面。
赵姬脸色煞白,惊呼着就要往前扑,竟是要拼命去抢玉玺。
“你疯了吗?”赵姬怒骂嬴政。
徐福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心中嘀咕,依他看,疯的是赵姬才对,一个是曾经相依为命的儿子,如今掌握她荣华富贵的儿子;另一个想要从她身上捞好处、出身市井的情人。孰轻孰重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吗?她为了给嫪毐抢到玉玺,连肚子里那个也顾不上了,她倒是不担心自己摔个一尸两命出来!
赵姬没能接住玉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玺落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玉身遍布裂痕,哪里还能再用?就算拿出去,恐怕也是被指为假货。
嬴政将赵姬惊恐、痛惜和怒极的神色统统收入眼中,转身便走,“吉时该到了,寡人便不多留了,你们好生照顾母后,可别让母后出了意外。”
“赵政……你……”赵姬胸中憋着一口怒气发泄不出,顿时软倒在地,身下流出了血液来。
“啊!太后!血……”
徐福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没有多看身后一眼,他走在嬴政身侧,加快了脚步。
宫女们的惊呼声和赵姬的尖叫声渐渐远去了。
卯时三刻,王宫外的大臣和太祝都等得有些焦心了,吕不韦称病未来,其他人顿时如同失了主心骨,也不知道该找谁去瞧一瞧怎么回事。唯有几名老臣,面容肃然、毫不动摇地立在宫门前,恭迎着秦王的到来。
近辰时,众人终于听见了车驾缓缓行来的声音,秦王嬴政坐在车驾之中,身后随行赵高、徐福等人。
秦王的车驾,徐福当然没资格能共乘了,他和赵高走在一起,登时也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因为容貌过于出色,有的人暗自将他当做了又一个嫪毐,容貌姣好却要入宫做阉人,那不是有所图谋是什么?只有那几个人老心不老的大臣,目光锐利,一眼就发觉到徐福身上穿的是祭祀礼服。
此人在王上心中地位不低。
老臣们对视一眼,交换了目光,面上波澜不显。
车驾从蕲年宫出来,慢悠悠地往秦国王室宗庙而去。
队伍会经过街头,早有平民百姓闻风而来,远远地守在一边,想要见上秦王一眼。
秦王加冠成人,对于整个秦国来说,也是值得欢喜庆祝的事,何况这些饱受嫪毐压迫的雍城百姓,自然希望秦王能够在加冠礼过后,一手掌权,让那嫪毐再无可依仗之处。
如今见到秦王出现,他们都立刻伏地跪拜,高呼秦王。
徐福莫名都被带起了几分热血沸腾的味道。
辰时三刻,一行人抵达了宗庙,徐福的肚子发出了极低的一声“咕”。步行这么长的时间,早膳也没来得及吃,不饿才奇怪?幸好今日没有什么艳阳,他不用担心头顶炫目的日光,担心会不会体力流失而当场晕倒。
正应了之前徐福的批语,他们才刚刚到达宗庙,天空中就蒙上了一层阴云,有种风雨欲来的征兆。
当即便有人低声道:“怎么今日天气如此?这可是不好的预兆。”
言语中竟有影射嬴政加冠不合天道的意思。
嬴政早就知道会有人故意刁难,但他身为堂堂秦王,又有谁敢站出来将这话大声宣扬出去呢?不过压低声音混在人群中低语两句罢了,他嬴政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等嬴政带着徐福、赵高和侍从,同太祝先一步进入宗庙后,天空中一声惊雷响起,随后便下起了大雨,将外面还没来及进来的队伍淋了个透心凉。
嬴政无父无长辈,祭祀过祖宗先列之后,便有朝中德高望重之老臣上前,在嬴政面前跪下,为之加冠。
这是始加冠。
礼记中有记载:三加弥尊。意思是三次加冠,一次比一次加的冠尊贵。
原本捧着秦王通天冠的应是侍从,但是赵高却突然交给了徐福,徐福怔了怔,随后也就坦然接受了。
他先捧着普通的冠,跪坐于嬴政身侧,对面的老臣拿起冠,细心地为嬴政束发、戴冠,口中唱吟:“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太祝也跟着唱吟。
宗庙外暴雨连连,雷声贯耳,总秒内难免引起窃窃私语。但在这种时刻,根本不用嬴政发怒斥责,早有其他老臣出声制止了。受肃穆的气氛所感染,敢莽撞出声议论的便没了几个,那些我行我素的,必然是还有所图谋的,悄无声息的,这些人就被内侍请走了,请走以后,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如此三加冠之后。
那巍峨又贵气的通天冠被戴在了嬴政的头上。
天子贵格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徐福侧脸仔细打量了一番嬴政如今的模样,忽然有些庆幸,幸好自己穿越过来,第一眼见到的是秦始皇,不然在这个时代,还不知道会吃多少苦。他跟着嬴政,就跟在上辈子的大都市里,跟对了老板便能省去不少麻烦,还可获得光明坦途一样的道理。
外面雷鸣电闪,与里面奏响的乐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到礼成,嬴政已然换了个身份了,他不再是过去的少年秦王了,如今他拥有了掌握秦国大权的权利。
嫪毐想要破坏加冠礼的打算就此破灭。
徐福嘴角微微上扬,清冷的脸上漾开一丝笑容。看来他算出祸患来以后,秦始皇就早做准备了。
不过徐福这个笑容没能维持太久,因为宗庙外突然传来了整齐又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还有马儿跑过的声音。跪在嬴政面前的老臣当即变了脸色,“何人在外喧哗?”
外面的马儿嘶鸣一声,紧接着便有人在拥簇下走了进来。
来人笑嘻嘻地说:“我听闻有人要在王上的加冠礼上胡来,便带了人过来保护王上的安全。”
此言一出,好几个大臣都变了脸色,“长信侯在胡说什么?”
来人正是嫪毐。若说有人要在秦王加冠礼上胡来,不少大臣都心知肚明,那这个人必定就是嫪毐!他的心思早已是昭然若揭,也偏就赵太后护着,他们一干做臣子的,秦王为了太后都不说什么,他们还能说什么?只是在加冠礼上还如此胡来,实在太不像样!
“我可没有胡说,我这是也是为了王上着想。”嫪毐走进宗庙来,见着嬴政已然加冠的模样,脸色微微变了,显然他没想到自己来迟一步了。嫪毐咬咬牙,心道,大不了老子今日就直接反了!反正他有那么多门客,身后还有富足商贾的支持,最重要的是还有个赵姬!
嫪毐刚要得意地笑,视线却陡然凝滞了。
他看见了嬴政身侧的徐福。
那个少年不是那个姓常的商人的娈宠吗?怎么会站在这里?
嫪毐连忙转头去看嬴政,以前他很少敢直视嬴政,他本能地畏惧这个年少便做了秦王的男人,所以和赵姬搅上之后,忙不迭地就躲到雍城作威作福来了。谁想到,就是这样的忽视,才让他没能在第一眼认出乔装过后的嬴政。他越看便越肯定嬴政就是那个所谓的常姓商人。
他算计我?!
嫪毐顿时心头冒火,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一道,他走上前,狞笑一声,指着徐福的方向道:“那不就是贼人吗?来人啊!为了保护王上安危,随我拿下那贼人!”
他话音落下,外面登时涌进了一拨人,个个都带着武器,这些都是嫪毐纠集的贵族家中的府兵,虽然战力算不得多么强悍,但是在嬴政毫无防卫的情况下,要拿下这里的人,就太轻松不过了。嫪毐早前特地请门客出了计谋,假借除贼人之名,误杀掉嬴政,推出个替罪羊车裂处死,随后便自己称王。
嫪毐将这一切想得太简单,而陷入爱情的赵姬也没深想过其中隐藏的杀身之祸,她希望能与嫪毐做长久的夫妻,更想做王后,她想要嬴政退位,以后推自己和嫪毐的儿子上位。在赵姬看来,在嫪毐面前为嬴政求得一命,让他去一郡县做个王侯贵族,那便是足够了。她却不曾想想,他们这些谋划未来的话,就仿佛天方夜谭。
在嫪毐面前为嬴政求得一命,呵,嬴政会需要吗?
“上!”府兵们口中高喊一声,顿时涌了上去,还将朝臣都冲散了,众人都是反应不及,只能一边高声怒骂,一边躲开那些手持利刃的府兵。
他们谁敢硬碰硬?
谁也不敢。
府兵们轻而易举地到达了嬴政和徐福的面前。
那一瞬间,徐福的心脏差点儿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一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哪里知道被人拿着兵器冲到面前,是什么样的滋味啊?徐福心中越是慌乱,面上就越是镇静。
“竖子!”为嬴政加冠的老臣气得破口大骂。
一旁的府兵横眉竖目,举起兵器就要刺他。
“铮——”嬴政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格挡开,他一手将那老臣推开,面容冷厉,威风凛凛。
“嫪毐谋反!诸位随寡人杀出去!凡能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若斩下嫪毐头颅,赐钱五十万!凡斩杀叛军者,不论出身,除贼有功,皆有赏赐!以人头论!”嬴政厉喝一声,随后便有内侍高声传递嬴政口谕,从宗庙内传到了宗庙外,声音浩浩荡荡传出去,连百姓也有所耳闻,不多时便已响彻雍城。
嫪毐谋反了!
第29章
秦王在,主心骨便在。
嬴政的气势在那一刻迸发出来,也算是激起了其他人的斗志。老秦人是彪悍骁勇的,他们能吃苦,能隐忍。哪怕他们是秦国的文职官员,也是被逼急了能提着刀上阵的人物,他们随手抄起兵器工具,就与来人拼杀在了一起。
因为嫪毐的借口便是徐福为贼人,那些府兵自然第一个是要擒了徐福,再趁乱杀死嬴政。
他们看徐福冷冷清清、精致秀美的模样,便第一眼就从心底里小瞧了他,认为一人便能将他制服。凶恶的府兵,手持长戈便要朝徐福的腰腹上刺去。徐福躲避不及,被长戈狠狠撞击在腰腹上,对面的府兵洋洋得意,等着而看徐福摔倒在脚边,然后轻轻松松将人提走。徐福原本也做好了被刺中的准备了,谁知道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府兵也感觉到手中的长戈抵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被狠狠地挡了挡,反倒是震得他掌心一阵发麻。
就在府兵懵了懵的时候,徐福抬脚狠狠一踹,将毫无防备的府兵踹翻在地,随后迅疾地抽走了府兵手中的长戈,然后调转方向,将尖尖的长戈那头对准了地上的府兵。
徐福没有杀过人,他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儿。
但对于嬴政来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半点没有怜悯可讲,他长剑刺翻一个敌人,转身便从后握住徐福的手臂,往前一推,也并未怎么用力,但那长戈就这样扎进了对方的腹腔之中。
鲜血喷洒!
徐福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好撞进嬴政的怀里,嬴政也没将徐福推开,反倒是将欲走的徐福反手往怀里搂了搂,带着他就往宗庙后方撤,那边还有后门可以走。
赵高等人也反应相当快地跟了上去,他们相继往后撤退。
明明前面被嫪毐的人堵住了,嬴政当然不会真的带着人硬冲,只要麻痹嫪毐一会儿就足够了。
嫪毐眼看着嬴政的身影就要脱离视线,登时怒喝一声,“还不快追上去?”
府兵们听命,正要往前冲,谁知道那些听了嬴政悬赏令的宫人侍从,还有雍城中的普通武夫,又或是挥舞锄头的农民,竟然也大着胆子闯进来了,与那些府兵们缠斗在了一起。
雍城府兵大都是雍城人,他们敢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主人家的命令而对秦王下手,但他们未必敢对雍城的平民百姓下手,因为谁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自己的亲人。一时间,他们就落了下风,自然也分不出神来去追嬴政一行人。
嫪毐大怒,但是这个时候怪罪也不来及了,他担心被嬴政逃脱之后,死的就是自己。
今日一战,势必要让嬴政丢了性命!
于是嫪毐带着自己的侍从就冲了上去,又另外有侍从匆匆跑出宗庙去请兵。嫪毐虽然见识短浅了些,但他倒不算过分愚蠢,更何况他手底下还吸纳了不少门客,这些门客总是会给他出主意的。为了确保起事万无一失,嫪毐又从赵姬处取了太后印,以赵姬的名义,调了最近城郡的卒兵前来,说是防止秦王冠礼出差错,保护蕲年宫安危。另还有嫪毐所属的太原郡发兵前来,虽然路途远了些,但在总能起到威慑作用。
嫪毐一边狞笑一边咬牙,“我就不信,这样还能被你逃过去!”
徐福被嬴政带着跌跌撞撞地出了后门,外面是一条小巷,众人迅速往外冲去。
有大臣恨恨咬牙道:“快回蕲年宫!嫪毐总不至于胆大到连蕲年宫也敢闯!”
徐福心头忍不住发笑,回蕲年宫?赵姬如今和嫪毐一个鼻孔出气,回到蕲年宫之后,说不定赵姬便正好和嫪毐一起关上门围攻呢。
“回蕲年宫。”嬴政低沉的声音在徐福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喘意。
徐福愣了愣。秦始皇会考虑不到那一点吗?不可能考虑不到!除非……除非是他早有准备,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回到蕲年宫?徐福压下心中的惊讶。顺手从怀中掏了个八卦盘出来,递给了嬴政。
嬴政愣了下,“将这给寡人做什么?”
刚才在怀中替徐福挡了那长戈的是卜筮所用的龟甲,那一下子顶上去,也不过是让龟甲背上多了条裂纹,其余的却是半点伤口也无。徐福始终惦记着从龟甲上占卜所得的信息,就算秦始皇早已将一切都算计好了,那他也要尽量减少秦始皇受伤的可能。不然,历史出了意外,秦始皇翘了,那他可怎么办?
“八卦盘,放于胸前可作护心镜。”徐福一本正经地道。
其余大臣听罢,也纷纷劝嬴政收下。
今日本是为加冠而来,谁会穿盔甲,谁会带武器?和叛军比起来,他们就像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羔羊,任人宰割。现在能有个东西顶替护心镜,不管之后是否有作用,现在也能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保障住秦王的安危,那他们才能放心。
嬴政挑了挑眉,深深地看了一眼徐福,随后将那八卦盘揣进了怀中。
嬴政此时想的是,原来徐福固执地要将那么多东西都带上,原来是早有准备。
徐福接收不到嬴政内心对其的称赞,他抬手按了按怀中的龟甲,拔腿快步与嬴政一起往前疾走,他们上了车驾,急速朝着王宫而去,这时倒是没有谁会指摘不合礼宜了。等拉着车驾的马儿跑得力气用尽,他们也终于抵达了王宫。
“王上?”宫门口的守卫士兵觉得很是诧异,他们可没想到自己会迎来狼狈的秦王和朝中大臣。
有大臣嘴快,忙喊道:“嫪毐谋反!尔等还不带人前去阻击?”
这些守卫们却是互相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大臣只是以为那些守卫是只听从秦王的,便也没觉得可疑。而嬴政看也没看那守卫一眼,下了车驾,疾步朝里走。徐福也加快了脚步,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直跳。他脑子里有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见着嬴政往前走,他便立刻跟上。剩下的人犹豫几秒,也只能跟了上去。
待到嬴政等人入了蕲年宫以后,那王宫的守卫却是突然拔高嗓门,道:“关宫门!”
关了一道还有另一道,嫪毐便是带着人从另一道宫门进来了,而这一道宫门之所以会关上,不过是为了防止嬴政等人发觉不对,逃离蕲年宫而已。
可以说,为置嬴政于死地,嫪毐花了不少的功夫。
进入蕲年宫后,众人以为得救,便跪坐于地,互相检查伤处,稍作休息。
唯有嬴政下巴紧紧绷着,站在殿内最高的台阶上,望着殿门之外,那一头是另一扇宫门处。
徐福就站在嬴政下首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要来了。”
嬴政向徐福投去了诧异的一眼,他没想到徐福看出了他的用意。
嫪毐余党,除去带到宗庙的人以外,更多的存于蕲年宫中,他为了这一年,想来是布了不少的手段,要绞杀嫪毐,当然是要将他的全部势力顺带一起绞杀。嬴政曾赐嫪毐山阳地,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嫪毐在这些处的势力,看似庞大,但却属于鞭长莫及的范围,只要嫪毐在这里被嬴政拿下,他的势力自然就能全部打散。
所以嬴政不做便已,一出手便要将嫪毐毫无遗漏地一次解决。
徐福初时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他对这些本身并不敏锐,更何况,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猜透秦始皇的心思。只是毕竟他和秦始皇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总能推测出一二来,于是渐渐的便窥得了整个布局的全貌。
若他没有猜错,嬴政的后手应该也要到了,到时候瓮中捉鳖,瓮还是这个蕲年宫,但鳖却会变成嫪毐。
随后又是一阵脚步声,和兵甲摩擦声渐渐近了。
众人惶惶不安,互相搀扶着站起身,齐齐看向嬴政,“王上,这……”他们不知道那是援兵,还是叛军。
嬴政没有说话,他目光冰寒地盯着殿门口。而接着很快,众人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因为那得意洋洋进门而来的还是嫪毐和他的党羽……
不少人都慌了。
嫪毐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难道王宫之中还有里应外合之人吗?
徐福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戈。他其实挺想直接捅到嫪毐头上去的,奈何他没有其他穿越主角的武力光环。
这时他听见嬴政颇有闲心地转头笑问:“你猜援兵何时来?”
听到援兵二字,徐福就知道自己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他握着长戈的手不由得松了松。心态陡然一变,也跟着轻松起来,他转头回应嬴政,嘴角还微微噙着笑意,“我数十声。”
嬴政忍不住笑了,“你如此笃定?”
“是。”
远远地看见站在高阶上的嬴政还能露出轻松的笑容,嫪毐顿时感受到了侮辱,憋住火气,道:“到了如此地步,王上还能发笑?”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都已经逼到跟前,嬴政还能维持轻松之态?嬴政的临危不乱令他觉得羞辱,而嬴政站在那里的王者气势,又令他颇为嫉妒。那是出身市井的他,怎么也无法与之相比的。
嬴政的存在就是讽刺他的,正应了那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话。
“大胆嫪毐!竟敢公然谋反!你可知你犯下的是何等大错?”有人义愤填膺地出声。
嫪毐冷笑不已,“待我做了秦王,哪里还有什么大错?你们才是大错!”
王宫守卫、嫪毐侍从,还有从邻县赶过来的士兵,这些都成为了嫪毐的底气,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将丑陋的面容瞬间暴露无遗。
嬴政一直没有开口。与嫪毐对话,他都觉得自降身份。
徐福没再沉默,他冷睨着嫪毐,缓缓道:“刚才不是问王上为何发笑吗?不止王上想笑,我也想笑。我想笑你的愚蠢。进了蕲年宫,如此耀武扬威,实在像是民间耍把戏的。”
见徐福见他比做耍把戏的,又想起之前徐福和嬴政联手耍了他的事儿,嫪毐脸上挂不住,双眼里迸射出恶毒的光芒来,他抓紧了手中的长剑,怒吼一声,“给我杀了他们!”
徐福突然转头,低声对嬴政道:“十下,我数到了。”
他话音刚落,殿外突然响起了厮杀声,嫪毐不得不顿住脚步,转身去看,这一看,他才发觉那些被他纠集着去搅乱冠礼的贵族府兵和门客们,个个都愤怒地与他的人厮杀在一起,口中还骂着“嫪毐小人”。嫪毐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这些个狗腿子,如何骂他是小人?
他嫪毐最恨别人骂他小人!
怒极失去理智的嫪毐当即发作,“把那人的嘴给我撕下来!”他的侍从踌躇不前,低声道:“长信侯可勿要被奸人挑拨,这些人为何突然叛离,还要先问个原因啊!”
嫪毐也还真的就冷声问了,“你们竟然敢骂我是小人?叫你们主子来!”
那些人却更是愤怒,“就是主人吩咐我等前来的,嫪毐小人欺人太甚!若不是为了钱银,谁愿意与你干这档子买卖?偏偏你言而无信,将我们主人肆意玩弄于鼓掌中,不仅半分钱不见,还命人嘲笑我等,眼皮子浅,下等人!呸!谁不知道你长信侯才是真正的下等人出身!如今我们不如捉了你,朝秦王要个赏钱!”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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