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节
西北有高楼 作者:穆卿衣
第10节
「走!」那汉奸气势汹汹地上前几步,用枪顶了容雅一下:「走!」
被枪指着,容雅慢慢地下了舞台。
「跪下!」
听见那狗汉奸叫容雅跪下,柳儿心都提起来了:「大爷!」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立时就有几支枪对准了他。
容雅冷冷道:「容雅在此,要杀就杀,要我跪日本狗却是休想。」
荒木光饶有趣味的问:「他说什么?」
听罢翻译官结结巴巴的翻译,荒木光哈哈大笑,笑声未了,又是一声枪响。不远处一个专门负责送热毛巾的跑堂的少年,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告诉他,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荒木光笑道:「否则的话……他不怕死,却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些支那人怕不怕死?」
容雅气得脸色惨白。
「下一个是谁呢?」荒木光举起枪,对准台上的许稚柳:「台上那位美人,仿佛对他关心得很呢。」
做小叫花子的时候,许稚柳曾经在路边草丛见到一条蛇,滋滋的吐着黑色的信,昂着三角形的扁头,一双小眼睛直直的对着自己。此刻正对着这乌黑的枪口,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思维出现空白,仿佛被梦魇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脑子像被糊住了一样,根本没办法思考,但睁得大大的眼睛,已经看见,大爷缓缓的,缓缓的跪了下去。
「这就对了,早听话不就完了吗?」荒木光微笑道。
收了枪,站起身,上前两步,来到容雅面前,猛地撸起他额前的长发。容雅痛得向后仰去。
荒木光一手扯着他的头发,一边凑近了:「仔细看看,以支那人来说,算是长得不错的了,就是瘦了点。」
他的脸靠近容雅,容雅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但这气息只是让他几欲呕吐。
荒木光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的沿着他的脸颊划了一圈,态度说不出的轻佻。容雅像被火烫了一般,向荒木光怒目而视。
荒木光被容雅的反应弄得满意极了,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骨头倒是很硬。我喜欢。这样才好玩嘛。」
他蓦地收了手:「带走!」
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以手作枪,遥遥对着许稚柳作势一击:「砰!」
许稚柳全身震了一震。
荒木光笑道:「小美人,今天就放你一马。下次再让我遇到,脑袋就要开洞了哦。」
一群日本兵簇拥着他走了出去。
翻译官狗仗人势的露出一副凶恶嘴脸,冲着柳儿说出一些威胁的话,也屁颠屁颠跟着他的主人去了。
容雅双手被反扣在身后,身不由己的被拖走。在他转过身之前,他一直望着柳儿。
那似乎是一个极深的眼神,柳儿不能够懂得。也许是在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免得白送了性命?也许是在向他告别?大爷知道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也许是在向他拜托自己的家人后事?也许他已感觉到,这恐怕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柳儿?
柳儿全身虚脱地跪在戏台上,汗水打湿了几重戏衣。
──要怎么才能救大爷?
容修自清晨起就觉得心神不宁,喝茶的时候不慎打碎了茶杯,茶水倒泄了一襟,丫头们正在打扫侍候,突然看见柳儿穿着戏服,鬓乱钗歪,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扑进屋来。一进屋,就死死的抱着容修的腿,气喘不定,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容修一颗心简直快要沉到地底下去了,直问怎么了、怎么了。听了柳儿结结巴巴,又哭又说的一番敍述,容修只觉得头皮一炸,若不是身边小丫头扶住,差点就摔在地上。
「这……这可怎么办呢?」容修知道今次不同上次,那日本军官抬手就连杀三人,再多杀一个容雅那是比捏死蚂蚁还容易,而且看这阵势,根本就是冲着容雅去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电话给黄公馆求救。
「……」黄金荣听罢容修的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容修只觉得心一阵紧似一阵的乱跳着,眼前一阵阵发黑,手却死死的捏着电话听筒不敢放下。
「老伙计,」黄金荣总算开口了:「这事牵涉到日本军方,那可真难办了。我只能去帮你找找门路,打听打听,到底人救不救得出来,老哥哥这一次也不敢保证……」
「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法国人在上海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小,现在的上海滩今时不同往日……哥哥我也老了,不中用了,过不了多久,我也快离开上海了……」
容修悚然一惊。
「我要先去香港,看看情势怎么样,若继续恶化,大概就会改去法国。已经和法国领事谈好了……」
「黄大哥,只要这一次能把南琴救出来,哪怕是倾家荡产……」
「唉,钱的事另说。」黄金荣叹了口气:「毕竟现在是在战乱时期,老伙计,老哥哥我劝你,你也早做打算吧。你向来是个看得开的人,到了眼目下,千万不能糊涂啊。」
「是……是……」容修握着听筒,拚命点头。
挂了电话,两行老泪迸出容修的眼眶。
不知道所为何事,世界大乱如此,竟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小心谨慎做人一世,到末了还是如此凄凄惶惶。
容修眼巴巴的守着电话,可是过了近一个时辰,黄老爷子也没有消息回复。容修坐立难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着。柳儿在一旁陪着他,也是提心吊胆的空着急。突然灵机一现,道:「老爷,大爷,不是有个日本人朋友吗?跟他学琴的那个,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间,兴许……」
容修猛醒道:「正是!你不提醒,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急至库房,找出当日栖川宫和柳川拜会时送的玉观音,连同那一张名片,只希望在这种万般无助的时刻,能够起到一丝作用,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闯一闯。
容雅被反绑了双手,推推搡搡的上了日本人的军车,心知这一次来者不善,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一路上反复思量,到底日本人捉拿自己所为何事,莫非是那一件事泄露了机密?一想到这个念头,容雅已把心一横,就算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会吐露半分。心中忐忑不安,浑然忘了时间,感觉军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停在一所军营之内。又被听不懂的日本话喝令着,推推搡搡的下了车,几把刺刀指住向前走。容雅想,看样子只怕不知道有怎样惨无人道的酷刑正等着自己。虽然一再命令自己不要害怕,也不禁脸色苍白。
他们在军营里前行一阵,来到一间灰色的矮建筑前。
千古艰难唯一死。容雅此时只求速死,反倒把心放平静了,走了进去。让他大出意外的是,几个日本宪兵,将他带进了一间屋子,叽哩呱啦一阵之后,竟然留下他一个人在屋中,关上门走了。
这与容雅预计的完全不同。搞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打量这间屋子,几样简单的家具,看起来极简洁。虽然屋角有一张床,但是床上无被无褥,不像是有人在住的样子。屋子奇怪的地方在于,三面都是墙壁,除了大门以外,没有一扇窗户。容雅虽然被绑着手,但双脚还是自由的。于是走到墙边,试着用身后的拳头捶了捶墙壁,只听见墙壁发出沉闷的声音。可见这墙极厚。就算在里面有什么响动,外面的人也很难听见。容雅暗道,恐怕这本来就是间审犯人的密室。这样一想,反倒镇静下来,见墙边有一把椅子,干脆坐下,看这些日本狗要把自己如何。
容修拿了玉观音和名片,一路叫孙三飞车前往日本大使馆。可是在半路上就被日本兵的卡哨截停。那几个日本兵正在用枪托打一个老太婆,打得她满地打滚,周围等着过关卡的中国人默然站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容修虽心中不忍,但救儿子的事十万火急,忙双手捧了名片,堆了笑脸小心翼翼的靠近。
「站住!」突然听见一个日本兵用古怪的中国话大喝:「你的,什么的,干活?」
容修立即深深鞠躬,把栖川宫真彦留下的那张名片高高举过头顶:「皇军,我是朋友,是朋友!」
日本兵一脸狐疑的拿了名片,看了看,突然脸色大变,举起刺刀对着容修:「你的,怎么的,得到的?」
容修看着白晃晃的刀锋,吓得魂不附体:「皇军,我是你们柳川总领事的朋友!你看,你看,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
其中一个日本兵又拿过了容修的玉观音,传给另一个观看,互相交换着眼色。
毕竟这名片上的人物非同小可,他们地位低下,不敢擅拿主意,又见容修拿出玉观音,以为他是要向日本天皇献礼。
「你的,过去!」一个日本兵将东西还给了他,摆了摆手。
容修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的汗,登上了马车。
周围的中国人一直沉默而又敌意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容修进了车厢后,听见隐约骂声:「……狗汉奸!」
容修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跳都乱了,一阵紧一阵松的,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将玉观音牢牢握在胸前。他想起柳川当时的话,留着它吧,容老板,也许将来还有用。但愿它这一次能派上用场。只要能救儿子,哪怕叫他去死也没有二话的啊,担点骂名又有什么。
容雅被荒木光带走的消息,其实柳川正男已经得知。
在荒木光提出要对付容雅之后,柳川就派了几个手下一直在暗中关注容雅,以防万一。但这一次荒木光做得太张扬,竟然出动了军队去捉拿容雅。柳川手下的人不敢擅自做主,只好一边派人回报,一边暗自跟踪。
跟踪的那几个人一直跟到海军指挥部,却见荒木光独自一人下了车,进了指挥部大门半天也没有出来,而车上已空无一人,方知自己不知怎么的露了形迹,被荒木光识破。不得已只好掉转车头,回来报告柳川正男。
柳川万万想不到派出去的人竟然栽在荒木光手里,
但精明如他,自然知道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正考虑如何动用手上各方关系,哪怕是把日本军营反转过来,也要把容雅被囚的具体位置找出来。
正在这时,手下的卫兵进来报告:「柳川总领事,有一个中国人要求见你。」
「中国人?有名片吗?」柳川放下电话说。
卫兵双手奉上玉观音:「他说您见到这个,就会见他了。」
柳川一怔,随即微笑了:「是,请他进来。」
容雅在椅上坐了不知有多久,始终不见有人来,反剪在身后的双手都麻痹了。正在打量四周,看有没有东西可以用来打开手上的铁铐,突然门在身后打开了。戏院里那个连杀三人眼也不眨的日本军官,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容雅心中一惊,站了起来。
「你倒是很自在,」那日本军官笑道:「坐,坐呀,别客气。」
容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看他笑嘻嘻的摊手,似在叫自己坐下。容雅不肯示弱于敌前,心想坐就坐,还怕你不成,便又在椅子上坐下。
谁知那日本军官也搬了一把椅子,面对面的坐在自己面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菸,迳自取了一根,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嘴里的烟雾直喷到容雅脸上。
这个举动极轻佻,容雅侧过头避开烟雾,但却感到他的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直落在自己脸上。「嗯,侧面很漂亮,模样也清秀……」荒木光一边抽菸,一边喃喃自语:「难怪阿男那么喜欢……」
容雅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猛地大声道:「日本狗,你到底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嘴巴突然被一个温软湿润的东西堵上了,他尝到一阵淡淡的菸味。在容雅的头脑刚刚有了些微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同时,堵着自己嘴巴的东西滑开了。
容雅怔得呆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日……日本狗……你……」
他受的惊吓非同小可,竟然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荒木光双手撑在他肩上,俯视着他,舔了舔嘴唇:「美味,果然很美味。」
看着荒木光的表情,容雅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恐惧。
双手被绑在身后,他几乎本能反应地屈膝去撞荒木光的肚子,只想把他踢得越远越好。谁知荒木光兵士出身,不但力气大过他,连反应也敏捷过他许多,侧身避过,竟然就势把手穿过他的膝弯下方,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容雅只觉自己像个女人一样被男人抱在怀中,又惊又怒,拚命反抗,荒木光勉强抱着他走了两步,突然一用力,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
容雅只觉得后背摔得一痛,自己已经被扔在适才见到的那张光板床上。
「不但骨头硬,性子也很烈,」荒木光露齿一笑:「真是个可人儿啊。就是力气大了点儿。」
容雅挣扎着想站起来,突然头部受到重重一击,他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
「原来你喜欢我对你粗暴一点?」荒木光一只手按着他,随手又是一拳:「太好了!咱们就玩点粗暴的吧。只是打坏了这张漂亮的脸,我可有点舍不得呢。」
容雅昏昏沉沉之中,听到这个日本人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又俯下身来,暗自打算只要他胆敢来亲自己,一定要咬下他的舌头,谁知荒木光侧过头,一口含住他的耳垂,用舌头玩弄不已,一阵又热又麻的感觉直透过来,容雅大骇挣扎,突然耳边一阵剧痛。
「啊!」容雅大叫。
荒木光抬起头,嘴唇沾了点血迹,兴奋得面孔发红:「叫声真好听啊。这表情我也喜欢,我喜欢极了。」
容雅只觉得有一个坚硬如铁的东西,隔着衣物直顶着自己,恶心得全身打颤,他的双手被缚,两条腿又被这男人紧紧的压制住,奋起身体想咬断荒木光的喉咙,荒木光猛地往后一仰,他只咬到荒木光军装前的钮扣。荒木光右手挥拳,又是一记重重的击在容雅的太阳穴上,打得容雅眼冒金星。
「真是性急啊。」荒木光用手卡着容雅的脖子,笑道:「可是现在还没到你用嘴的时候,美人。」
容雅只觉得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卡得自己透不过气,四肢都软了,只怕就快窒息,心想经此奇辱,再有何面目苟存于世,不如趁自己还有最后一丝意识,咬舌自尽。恍恍惚惚之中,又看见荒木光眼发红光面孔扭曲,只怕自己死后,尸体也难逃羞辱……正是恨得吐血,把心一横之际,突然听见有人大力拍门的砰砰声。
压在他身上的荒木光动作停了一停。
跟着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大喊:「荒木光!开门!荒木光!!」
虽然说的是日语,但仍是容雅极其熟悉的声音。
──柳川正男!
荒木光抬头看向门口,低声骂道:「可恶,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趁他分神之际,容雅拼尽吃奶的力气,用肩头把他一撞,荒木光痛叫一声,往后一缩,容雅趁机用力一挣,荒木光伸手想拖住他,两人齐齐从床上滚下地来。
「原来你喜欢在地上做?」荒木光不去理会柳川的拍门声,反而一把捉住容雅的脚,将它们抬了起来。
「荒木光,混蛋!开门!」拍打门的声音变成了沉闷的砰砰声,像是人的身体在撞击着。但门很结实,纹丝不动。
荒木光一边和容雅纠缠,一边提高了声音笑道:「你来迟了,阿男。」
突然听见砰砰几声枪响,大门的门阀被打得稀烂,门被猛地一脚踹开。
一支枪管顶在了荒木光的太阳穴上。
「站起来!」柳川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怒火,沉声道。
荒木光松了手,容雅狼狈不堪地自他身下挣出,羞愤无已,只恨不得此刻那柄枪是在自己手中,定然把所有子弹全部射进这个日本狗的身体。
跟在柳川身后的,是几个日本士兵。他们举着枪,对着这两位大人物,不知如何是好。
容雅觉得这些日本兵的眼睛溜溜地在自己身上一转,看着自己这衣冠不整的样子,露出又是好奇又是好笑的神情,只觉羞愤欲死。
「没你们的事,你们出去。」脸色铁青的柳川命令道。
日本士兵迟疑地看着荒木光,他们的海军少将此时正被一把手枪指着头。
「听不到柳川总领事的命令吗?退下!」荒木光毫不慌张,缓缓地坐起身来,整了整衣服。
「是……」摸不着头脑的日本兵服从命令,一个个退了出去。房中又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真可耻啊,荒木光,真可耻啊。」柳川咬牙道:「我是知道你变了,想不到你竟然变成这种禽兽……难道你连一点点羞耻之心都没有了吗!」
荒木光面色微微一红,但随即强硬起来,用挑衅的眼光回望柳川。
「如果你想打击我,伤害我,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我不想伤害你,阿男。」荒木光的目光往旁边轻轻一溜:「而且,他也不是不相干的人啊。」
「就算你真的杀了他,也不能挽回任何事!」柳川怒不可遏,挥动手枪柄横手一击,荒木光扑倒在地上:「为什么?你要一再的做出这种事,我们之间连最后的回忆也要完全破坏掉?!」
荒木光用手背擦去口角的血渍,怒吼一声要扑向柳川,枪口再次指住他的头部。荒木光的动作僵住了。
容雅已慢慢退到墙边,靠着勉强站了起来。直到此时,他的身子还是在打颤,胃里一阵翻腾,只想呕吐。
「这都怪你,阿男。」
「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让阿男如此着迷的男人是什么味道而已。」
「混蛋!」柳川再次挥拳。
荒木光的身子往一边歪了一歪,但这一次他没有被激怒。摸着被痛揍过的地方,他突然笑了。
「你不会对我开枪的,阿男。」
「你试试?」柳川咬牙道。
「你这么生气是为什么?」荒木光以跪坐的姿势,仰望柳川:「是为了他?还是因为我?你也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上床吧?你问问你自己……」
「胡说!」
柳川用枪狠狠顶住他的头。
「阿男,你不会开枪的,你想想看,这该是多么大的丑闻啊,日本国的总领事,亲手开枪打死了该国的海军少将,只是为了一个中国男人!哈哈哈哈。」荒木光越说越有趣,放声大笑:「这消息在世界上传出去,天皇陛下的脸都被我们丢光了吧!而你的义父,他那摇摇欲坠的内阁,是再也禁不起任何丑闻了。」
柳川握着枪的手背青筋突起,不知是在忍受嘲笑,或是因为愤怒。
荒木光突然向前一扑,双手抓住柳川握枪的手,手肘一撞一沉,竟然将那把枪夺了过来。
情势一下大变。
荒木光站了起来,直直地用枪指住柳川。
「任何时候,都要握紧手中的枪,阿男,你在德国的教官们,没有教你这最重要的一课吗?」荒木光得意的笑道。
「你说什么?」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情报网灵通,我的消息也不差。柳川队──长──」
柳川的脸色此时看来十分可怕:「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谁叫我关心你呢,阿男,只要是你的事,我都特别留心。」荒木光笑道:「而且,现在谁危险?枪可在我手里。」
「哼,你会对我开枪吗?」
「当然不会。」荒木光柔声道:「可他就不同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改变方向,对着一旁的容雅就是一枪。但他这举动正在柳川的预料之中,在他侧过身的那一刹那,柳川扑过去,把他的手臂往上一抬,同时挥拳猛击荒木的小腹,荒木光弯下腰,柳川趁势把他握枪的手往背后一扭,荒木光痛得松手。枪回到柳川的手中,又一次抵在荒木光头上。
「容先生,你没事吧?」柳川问。
容雅摇摇欲坠的靠在墙上,正恨得要死,根本不想说话。
「容先生?」柳川听不到回答,关切地转头看了一眼。
「好……好痛哦,阿男!」荒木光手被反绞在背后,求饶道。
「钥匙呢?」
「什么?」
「手铐的钥匙。」
荒木光脸贴着墙,觉得手简直快断了:「你放手,我拿给你。」
柳川松开了手。荒木光缓过一口气,揉着手腕,摸摸脸,恨恨道:「可恶!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我,阿男,若是换个人,我非杀了他不可。」
他探手从裤袋里取出一把小钥匙扔过去。
柳川接过,继续用枪指着荒木光,慢慢地退到容雅身边,「来,容先生。」
趁着柳川帮容雅打开手铐的时候,荒木光探手入怀,似乎是想拿什么东西,柳川蓦地警觉:「别动,别跟我玩花样!」
荒木光把手摊开在身体两边,以示自己没有玩任何花样。
铁手铐落在地上。铐得太久,容雅的两条手臂都冰冷麻木了。而且在刚才挣扎的时候,铁铐越收越紧,已在手腕处卡出两条紫红的血印。
柳川拾起地上的铁铐,走到荒木光身边,把他的两只手反铐了起来。
「喂喂,阿男,你这是在干什么?」
「失礼了,荒木少将。可是不这样子,我实在不能放心。」
荒木光笑了起来。
「干嘛这么凶啊,阿男,已经急着在心上人面前和我撇清关系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不是相处得挺开心的吗?」
提到上一次的事,柳川不说话。
「反正我是挺开心的。」
「走。」
「哼,有本事你就开枪吧,你试试看杀了我,你和你的小情人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个军营!」
柳川冷冷道:「要想从这里出去,当然还只有委屈你一下了。」
荒木光扬眉笑道:「委屈我?我荒木光是受人胁迫之辈?你还不了解我吗,阿男?」
柳川沉着脸,他知道荒木光说的是实话。他的人都在军营外面。这所军营戒备极严,而他们虽然是领事馆的人,但是没有特别的通行令,根本不可能进来。虽然他本身手握特权,但毕竟不敢太过乱来。
「那你想要怎么样?」
想要和我谈条件吗?荒木光看到柳川为了那个男人不惜把自己铐起来,还用枪指着自己的头,肚子都要气破了。他的眼光扫过在一边看着他们的容雅。
一个念头突然来到荒木光的脑子里,他咧嘴一笑:「我要你过来抱抱我。」
柳川一呆。
「只要你现在过来抱抱我,亲一亲我,我就马上送你们两位出去,而且向你保证,以后也不会再去找容先生麻烦。如何?」
「别开玩笑了。」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荒木光索性靠在墙上:「你知道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的,说不定待会儿我就改变主意了。咱们就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对不对?」
「……」
「当然,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你也不必求我,你要走,军营里也没人敢拦着你。但是想要带上你的容先生一起嘛……」
柳川迟缓的转过头,往容雅看了一眼。
他几乎立即明白了荒木光的用心。
像容雅这样的人,若是知道自己其实是同性恋者,又知道自己对他有一份无法言说的感情……只怕从此就会被他唾弃厌恶,永远也无法再接近。可是,如果不这样,荒木光又怎么肯放过容雅?万一容雅真的因为自己的原因,在荒木光手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会不遗憾终身?
容雅发麻的手渐渐恢复知觉。他听不懂这两个日本人在说些什么,只看到柳川的表情看起来好生为难。容雅突然抓住柳川的肩,另一只手探到他的手中去夺那把手枪。柳川万万没有想到容雅会这样做,但他本能地挣脱了容雅的手臂。
「容先生,你干什么!」
「把枪给我!我要杀了他!」
容雅想拚命抢夺柳川手中的枪,柳川的手臂就像铁一样坚硬,将他牢牢抱在胸前。他们纠缠在一起,容雅怎么也构不着那把枪。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让我杀了他!」
「不行,容先生,不可以!」柳川用尽全力压制住在他怀中挣扎的容雅:「不可以!」
「为什么!」容雅激愤的道:「难道我要就这样放过他?你们日本人就可以随便杀我们中国人?为什么我不可以杀他?」
「不是这个原因,不是这个原因……你是琴师啊容先生!」柳川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固定在自己的双臂之中:「没有什么比你的一双手更珍贵的了。不要让你的手沾上鲜血。」
容雅怔住了。
「这太不值得。」柳川拥抱着他,低声道:「再也没有比你更珍贵的了。杀了他,你也会赔上你自己的性命。这实在太不值得。」
荒木光站在不远处,带着一点古怪的笑意看着他们。
「喂,抱着你的心上人,感觉怎么样?」荒木光道。
听到荒木光的声音,心乱如麻的容雅猛地醒悟到自己正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他用力推开了柳川。他用的力太大了,自己反而失去平衡,险些摔倒。
「容先生,你没事吧?」柳川想去扶他,容雅下意识地往旁一侧,避开了。
柳川伸出的手停在空中。
这可太有趣了。看着柳川的脸色,荒木光觉得十分解气。
「干嘛这么生气呢,美人,玩玩而已嘛。一般来说,性子太烈的人命可不太长哦。」他冲容雅挤挤眼睛。
容雅看此人居然此时表情仍如此轻佻,向他怒目而视。
「你看他看我的样子,好像我是一只粘呼呼的什么古怪生物一样。」荒木光向柳川笑道:「他真的这么讨厌我?」
柳川看着容雅,想到刚才那片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你们不可能在一起的,阿男。他的态度你已经很清楚了吧?你看他的眼神,他有多么鄙视我,有多么讨厌我,他就一样的有多么讨厌你。」荒木光看着柳川,莞尔一笑:「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对他有同样的企图,虽然用的手法不一样。」
柳川沉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好吧,如果你非要我在他面前拥抱你的话,我可以照办。不过,也希望你遵守你自己的诺言。」
看着柳川的表情,怒火从荒木光的眼底一晃而过。妈的,你就像扔个吃剩的骨头给狗一样的扔给我一个拥抱吗?
他正打算反唇相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一个士官怯生生的推开门:「荒木少将……」
「什么事!」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
「我不听!」
「可是……」
「滚!」
「我劝你还是去听听这个电话,荒木少将。」柳川说。
荒木光迅速的把目光投向他。
「你以为,我真的会一个人单枪匹马的闯到军部的地盘里来?」
荒木光露出一点醒悟的表情。他盯着柳川看了一会儿,终于古怪的一笑:「好,我就去听听吧。」
柳川靠近他,为他打开了手铐。
容雅看着荒木光一脸冷笑的走了出去,不禁有些担心。他听不懂柳川与荒木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柳川突然放了荒木。
「别担心,容先生。」柳川道:「我们一定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
过了一会儿,脸色铁青的荒木光回到了房间。他冲柳川和容雅摆了一下头:「……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谢谢。」他的反应完全在柳川的预计之中。
「哼,看在你刚才全力阻止他打算枪杀我的份儿上,我就在你的心上人面前给你留点脸面。」荒木光道:「这次就放你一马。」
柳川微微一笑:「随你怎么说。容先生,我们走。」
荒木光脸色阴沉地带领他们往外走去,一路都有军士向他行礼。这时容雅才发现,这所军营戒备其实相当森严,在暗角处都有守卫,出到外面,远远的高墙上设有机枪和了望岗哨。不知道刚刚柳川是怎样一个人闯进来的。
「为了他,你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居然连那个人也扯进来了。」荒木光低声道。
「你还不明白。既然能够说服那个人,就说明,我阻止你杀容先生,并不仅仅是因为私人的理由。」
「你知道吗阿男,」荒木光回过头来:「你的正义感,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特别是当你以这种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弱者面前的时候。」
「你错了。容先生并不是弱者。」柳川道:「他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对不对,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连一点点可能性也没有。」
「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你真的变了,阿男。」
「改变的人是你,阿光。」
沉默了一会儿,荒木光道:「可是我对你,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柳川正男不再说话。
他们走到了军营的大门外。柳川带来的人看到总领事出来了,立即开车迎了上来。
「容先生,请上车。」柳川抬了抬手。
荒木光注视着他:「阿男。」
「嗯?」
「我说的是真的。」
「什么?」
「我是真的很爱你。」
「……」
「我们才是同一类人。虽然我们在一起老是会吵架,可是,你说过你不讨厌我对不对?」
「别胡说了。」
柳川打开另一侧车门坐了进去。
「阿男……」荒木光在他身后道:「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柳川没有理他。
第十章 风波又起
回去的车上,容雅一直没有说话。
有几次柳川以为他太疲倦了,已经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他,他却没有睡,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他在想什么呢?柳川暗酌着,打破了沉默:「容先生,你的父亲现在在我那里。」
容雅回眼看着他。
「他好像非常的担心你,所以到领事馆来找我。」
「……对不起,让您添麻烦了。」
「不,添麻烦的人是我。」
「刚才那个人,就是你上次提起过的军部的死对头?」
「非常抱歉。」
「可是……那个人……」容雅欲言又止。
「什么?」
「他……他似乎有点……」容雅非常艰难的找到了一个词:「不正常……」
柳川闭嘴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两人之间再次出现漫长的沉默。
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心态驱使着容雅,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只是想把自己的猜想求证个明白:「你知道他是这种人?」
「……哪种人?」
「……」
容雅终究还是没有把想问的话说出来。
「容先生。」
「嗯?」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吧。」柳川直视着他:「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会据实回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探听您的隐私。」容雅一窘:「……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人看起来不像你所说的是死对头。」
顿了顿,柳川道:「你猜的没错。他是我从前的一个朋友。可是,后来……后来我们的意见不同,就分开了。」
柳川的解释,让容雅觉得更加尴尬。他只好不说话。
「你怎么不问我?」柳川道。
「问你……什么?」
「我和他,是怎样的朋友?」
「怎样的朋友?」容雅突然口吃了一下:「不,不必了,我……我其实并不想知道。」
「可是你已经知道了。」柳川低哑道。
容雅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望着柳川的眼神,他并不陌生。他曾经在沈汉臣的眼中见过。沈汉臣就是这样看着弟弟青函──两个男子之间,不应当存在的那种眼神。
「以后呢,会怎么样?」
「呃?」
「讨厌我了吗?」柳川微微一笑。
容雅不知说什么才好。
「容先生,不管你心里怎么看我,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朋友,是怎样的朋友?」
「是值得我尊敬的朋友。」柳川回答。
车摇摇晃晃的开到领事馆,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皮裘的肥胖身影站在领事馆门前的台阶上焦急张望。
看到大儿子毫发无损的从柳川的车上下来,容修激动得泪眼模糊,迎上前去:「南琴,你没事吧?南琴!你可吓死老爸爸了。」
也不待容雅回答,只抓着儿子的手上看下看,非要确定从头到脚完好无损才转向柳川:「柳川总领事,这次真是多亏您了,您的恩德,我们容家真不知怎么回报……」
柳川摇摇头,微笑:「容老板,别这么说。容先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事,我当然义不容辞。」
容修紧紧握着他的手:「改日容某一定和犬子专程来拜望,实在不敢相忘您的大恩。」
柳川道:「现在时局不稳,我派辆车送你们过日军的关卡。」
容修更是千恩万谢。
柳川望着容雅,伸出手:「那就再会了,容先生。」
容雅迟疑着握住了那只手:「谢谢你,柳川先生。改日容某一定专程拜谢。」
柳川的眼睛一亮:「这么说,你还是当我是朋友?」
容雅收回手,没有答。
容雅自回了容家就一直在屋里将息调养。容修严令禁止他再外出,生怕他再和左翼剧作家联盟的那帮子人又搅在一起。但没几天,就有两拨访客上门,都是找大少爷的。
第一位访客是个日本少女,乘着领事馆的黑色轿车来到,中国话差得出奇,站在门口和看门的老张说了半天,老张才明白她要找谁。因为是看到这少女穿着日本和服,衣服华贵气质秀雅,老张没敢怠慢,忙请进客堂上座,又忙去告诉大少爷。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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