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节
皇城之外 作者:云之豆
第14节
他特意叮嘱店家最后一遍改用盐水理疗,所以这肉透着淡淡的咸味,到了他口里,也还能勉强下咽。
他之前就想说了,姚枂岚二十多年不碰油腻的食物,现在却是来者不拒,一两次还好说,多了伤身。他一直没说,是因为没立场说,现下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也就顾忌什么了。
“我的菜,你吃什么吃?”姚枂岚叹了口气,把那盘白肉放到自己手边,不给景眳朔夹到,“让瑾渊王吃这些,皇上知道了会把我给宰了的。”
“”景君奚无话可说,不过一夜未见,两人怎么连吃个饭也要暧昧一番?
知道景眳朔心疼,姚枂岚把整盘白肉吃光了也没动其他的荤菜。
今日依旧是雨天,但景眳朔的心里却没有了阴霾。同样的阴雨天,同样的街景,一切却翻了新。事物都有了新的颜色,连那绵绵细雨也像带了些甜味似的。
三人各打了一把油纸伞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积水打湿了景君奚的裤脚,姚枂岚便俯身帮他把裤脚卷了起来。
真的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说起来,”姚枂岚看向路边的小摊,月饼已经出现在了市面上,“就快要到中秋节了呢。”
“中秋?”景君奚乐得蹦了起来,“又有月饼吃咯!”
“不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情绪低落了下去,“上一次过中秋,还是和家人一起过的。”
“也对。”姚枂岚撑着下巴想了想,“去年的中秋我们好像没过,那今年多少庆祝一下吧。”
“已经一年多了啊。”景眳朔突然道,“君奚,上次教你的剑法十式你可是全部掌握了?”
景君奚回过头,道:“是,已经全部掌握了。”
“那好,”景眳朔指了指前方的剑铺,“你去挑一把你喜欢的剑,今晚练给我看。如果我看过觉得可以了,就教你一套完整的剑法,如何?”
“好!”景君奚高兴地拍手,转眼便要冲进剑铺,景眳朔却抓着他的后襟,把他拉了回来。
景眳朔抽出无痕放到他手上:“选剑之前,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知道。剑士佩剑,剑在人在,剑断人亡。我这把无痕,自十岁起跟随我至今,南征北战,只有两次离身。”
姚枂岚把伞放低了些,掩去自己的表情。
这两次,一次,是借无痕给他用于防身;另一次,则是被他伤透了心,仓促出门。
全都是因为他。
景君奚拔开无痕剑,没想到放在手里如此厚重,雪白的剑身却这般轻盈。
“潮湿的天气里,钢铁易锈。为了使刀剑更为耐久,郦满人发展出了独特的锻造绝活,所以在奈雲,郦满不仅被称为‘雨之都’,也是‘刀剑之都’。”景眳朔道,“你今年刚好也是十岁,我便送你一把好剑作为礼物吧。”
“谢师父!”景君奚把剑还给了景眳朔,跑进了剑铺里。
姚枂岚调侃道:“八岁舞剑,十岁自创剑法,王爷真真是少年英雄。”
景眳朔笑了笑,捏了捏他鼻子:“比不上姚公子事无巨细,样样皆知啊。”
姚枂岚摇摇头,跟着他进了剑铺。
明明是卖杀戮之器的店铺,却装修得格外典雅别致。以竹为墙不说,角落里还摆了一只香炉,袅袅地飘着白色的烟雾。
姚枂岚嗅了嗅:“安神香。”
“这位公子好灵敏。”一位老者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正是安神香。刀客剑士,更应当气定神闲。刀与剑,绝不仅仅是为了杀戮而生。”
“老先生。”姚枂岚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老者,虽两鬓斑白,却一点没有给人衰老的感觉,浑身上下气定神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师父。”景眳朔直接放下剑,跪了下来,“您怎么在这?”
“啊?”姚枂岚和景君奚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看向那位老者。
“唉,何必如此多礼?”老者捋了捋过长的胡须,“朔儿,起来吧。”
“是。”景眳朔站了起来。
“这两位是?”老者打开茶杯的盖子,喝了一口茶,拿着杯盖的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那小孩是我收的便宜徒弟,”景眳朔迟疑了会儿,道,“是朝和皇族的末裔。”
“无妨。”老者招招手让景君奚过来,“叫什么名字?”
“旧名季鹏程,”景眳朔道,“现在叫景君奚。”
“好。”老者又看向姚枂岚,“这位是?”
“这是……”景眳朔支支吾吾了半天,竟也没答上来。
这是带丑媳妇回门吗?姚枂岚觉得好笑,自我介绍道:“老先生,在下是厉王北千翎的幕仲姚枂岚。”
景眳朔张口还想说什么,姚枂岚却拽住他的衣角,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姚枂岚?”老者手一抖,茶泼了些许出来,“姚家的幸存者?”
姚枂岚的耳朵动了动,仍是尊敬地答:“是。”
“我知道了。”老者放下茶杯,“老朽姓白,名泽滃,曾在碧梓轩讲过一段时间的学,现在如你们所见经营着这间小小的剑铺。”
“对了,朔儿,”白泽滃道,“你来这做什么?我给你的无痕可是断了?”
“没有。”景眳朔拔出无痕给白老先生看,“我是想给君奚挑一把剑。”
“无痕啊,”白泽滃长满皱纹的手抚上雪白的剑身,“这么多年,你依旧美丽如初。”
白泽滃将剑收回剑鞘,还给景眳朔,走到景君奚面前细细端详了阵:“这孩子学剑,学了多少了?”
景眳朔道:“除了在朝和时学的基本功外,我还教了他剑法十式。”
白泽滃捧起景君奚的手,转了转,又捏了捏手臂:“是个好苗子,但用你的方法,未必教得会。”
“那剑法十式,毕竟是你自己悟出来的东西,”白泽滃道,“给这孩子生搬硬套,没什么用处。”
“孩子,”他摸了摸景君奚的头,“要不要看看我的剑啊?”
景君奚怔怔地点了点头。
白泽滃微微一笑,慢悠悠地拔剑出鞘。不过是一把已经有点锈了的古剑,完全比不上无痕惊艳。
他指了指香炉,让景君奚注意观察烟雾的变化,然后退到了门边,用剑极快地在原地一划。
一道剑风生生将烟雾劈成了两半,虚无的烟雾竟然像实物一般有了一道整齐的剑痕。
景君奚瞠目结舌地回头看白泽滃。后者幽幽地解释道:“剑法有两种,一是你师父那种,以刚铸剑;二是我这种,以柔铸剑。刚剑锋利,剑刃所及之处,无所不靡;柔剑仁智,以剑气克敌。小家伙,你要学哪一种?”
景君奚坚定道:“我两种都要学。”
“唉,你这孩子野心还挺大。”白泽滃笑道,“两种皆学可不是练剑的正统之道。”
“不是正统,并不意味着不可行。瑾渊王屠我全家,但我依旧师从于他,可谓正统乎?奈雲灭我故国,但我在奈雲苟延残喘,可谓正统乎?存在即合理,两种剑法,必有其相通之处。”景君奚在他面前跪下,“刚柔并济,战无不胜。师祖,我想变强,然后才能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清脚下的路。教教我吧,师祖。”
白泽滃放声大笑两声:“好,好,好,朔儿,这小子可比你当年更狂妄啊。”
“你们打算在郦满停留多少天?”
景眳朔作了个揖,答:“多不过三个月。”
白泽滃扶起景君奚:“那我便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带你入门,通不通全凭你自己,之后的精进也全凭你自己。你可愿意?”
“愿意!”景君奚高声喊道,“谢谢师祖!”
☆、第47章 白泽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夜色被点亮。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
景眳朔从床上弹起来,把手放在了额头上。全是冷汗。
出于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种原因,他总是在下着暴雨的天气里做梦。无比真实的梦。有些是噩梦,有些是美梦,有些只出现过一次,有些出现过很多次。
景眳朔把头发抚至脑后,穿好靴子下了床,走到姚枂岚的房间前。
他又没有栓上门,是为了等他吗?
景眳朔推开门。姚枂岚果然没睡,坐在窗棂上,看着被闪电照亮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姚姚,”景眳朔轻声道,“回来,别被飘雨打湿了。”
姚枂岚回过头,嘴角温柔地上扬:“怎么,又做噩梦了?”
“是啊。”景眳朔撇了撇嘴,“你男人没用,只能来求你陪咯。”
姚枂岚翻身从窗户上下来,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又撒娇,这里可是你师父家。”
“是真的睡不着。”景眳朔搂住他的腰,“最近老做奇怪的梦。”
姚枂岚想了想,推开他,解下了外衫和中衣:“一起睡吧。”
虽说是想找姚枂岚陪,但景眳朔还是睡在了外侧,抱着姚枂岚。他把头埋在姚枂岚的颈项之间,鼻子里全是令人安心的草药香:“真好。”
“什么?”姚枂岚也抱着他,并非听不清,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发这样的感慨。
“这样真好。”景眳朔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像梦一样。”
“”姚枂岚沉默了会儿,问道,“和我说说你的梦吧?”
“嗯。”景眳朔道,“那些梦非常的真实,就像真的发生过一般。我梦到,我爹娘被人杀害,娘亲让我喝下了药;还梦到小时候与你见过一面,还有你的爹娘,姚……姚青云和夜珊姨;还有第一次见到皇上、皇后……好多好多。”
“姚姚,”景眳朔的手微微用力,“你告诉我,我爹娘到底是不是被杀的?”
“眳朔,”姚枂岚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别想这么多。它们只是梦而已。睡吧。”
其实他可以进一步逼问下去,或许再多问一句,姚枂岚可能就会告诉他真相。但他没有,唯独这个人,他不忍心看他纠结痛苦。
“你总是这样。”景眳朔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告诉我。”
姚枂岚秀气的眉毛揪在了一起,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抱歉。”
待到景眳朔完全熟睡,姚枂岚悄悄地从他的怀抱中撤了出来,给他盖好被子,又点燃了桌上了香炉,才转身出门。
白老先生的房间就在游廊的尽头,姚枂岚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很快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等你很久了。进来。”
姚枂岚进了门,没有坐下,而是伏在地上磕了一个长头:“白爷爷。”
“上一次见你,你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白泽滃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我倒是认不出你啦。”
“白爷爷,感谢您替我安葬了姚家逝者。”姚枂岚跪在地上不起来,“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有人给了他血海深仇,也有人对他施与援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姚家被灭以来,姚枂岚就记下了别人给予他的每一点善意。
“安葬他们,是我的分内之事。”白泽滃点燃了烛灯,“毕竟,是姚家人把我养大的。”
他伸手到脖子后面,取下佩戴了几十年的玉坠:“这个还给你吧。”
白泽滃没有叫姚枂岚起来,而是亲自走过去把玉坠交到了他手里。
“白泽。”借着昏暗的灯光,姚枂岚看清了那精致的雕纹,“原来这就是姚家的第二件传家宝白泽玉。”
白泽,存在于上古洪荒时期的祥瑞之兽。因其能驱散病魔、通晓一切,自古以来就被医者视为吉祥的象征。
而这白泽玉,在姚家人的口口相传里,寓意着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顺心如意,哪怕天涯海角,我的祝福也会陪伴着你。
“‘白泽’是他给我取的名字,而‘滃’是我自己加的。我一介武夫,如何担得起这么高贵的名字?”白泽滃坐回太师椅上。
“爷爷吗。”姚枂岚把白泽玉紧紧捂在手心里,咬住下唇。
“我和你爷爷从小一起长大,这白泽玉是我离开姚家的那天他送给我的。”白泽滃道,“现在你爷爷已经不在,我又将你姚家的宝物还给了你,从此之后,我与姚家再无瓜葛。”
“是。”姚枂岚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谢谢这么多年来您对黛月的关照。”
其实想想就能明白,如若不是白泽滃暗中关照姚黛月,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凭一己之力护下全家的古籍?
“你呢,十八年了,你做了什么?”白泽滃的语气陡然严峻起来,“不仅大仇迟迟未报,而且还护不住妹妹,护不住家传古籍。除了藏头匿尾地躲在厉王府,你还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姚枂岚忽然想起了北千翎那晚说过的话:“那些努力全都没有了意义”。再努力,若是一事无成,也就没有了意义吧?
“我,无法反驳。”姚枂岚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
“起来吧。”白泽滃背起手,“你该跪的不是我,是姚家的列祖列宗。”
见姚枂岚不起来,白泽滃又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爷爷和父亲是怎么死的?你父亲,为护住你妹妹,身为名满天下的医圣,竟是匍匐而死;你爷爷,则是被钉在了姚家大宅的墙上。你怎能……咳咳。”
因为气急,白泽滃咳嗽了两声。
“那日的情景,十八年不敢有一刻忘记。姚家的大仇我一定会报,”姚枂岚抬起头,却未站起,“哪怕付出性命。”
“付出性命?”白泽滃嘲道,“那你要朔儿怎么办?”
姚枂岚愣了愣,随即皱起了眉毛,又磕了一个头。
“朔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任何一点想法都瞒不了我。”白泽滃道,“传宗接代是景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你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与仇家斗,你要是真的死了,朔儿该怎么办?”
“可能是潜意识里还残留有父母被杀的记忆,朔儿从小就带着戾气。我教他柔剑法,他却自己练成了刚剑。”白泽滃捋着花白的胡子,“不是说他从前不温柔,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柔软和欢喜的模样,多半是你的功劳吧。可是,他因你而改变得越多,你死后,他受的影响就越大。你到底是为何接受他的心意的?”
姚枂岚从地上站起来,由于跪得太久,他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先前我让你起,你不起,怎么现在又自己起了?”
姚枂岚双手环绕,放在胸前,低下头道:“我给白爷爷磕了三个头。第一磕,是感谢白爷爷替我埋葬姚家的逝者,关照我妹妹姚黛月;第二磕,是谢罪,我十八年来未曾实现姚家复仇的大业,愧对白爷爷对我的期待;第三磕,仍是谢罪,因我的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自私自利,眳朔自从心悦于我时起,遭受了很多痛苦。”
“三磕过后,我再没有对不起白爷爷的地方,所以就自己站起来了。”姚枂岚放下手,抬起头,“我接受瑾渊王的心意,一是倾心于他,二是不愿他再因我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是想得很清楚了的。”
“没遇上他之前,我不止一次想过要与那女人同归于尽,但是,现在说同归于尽,不过是想表达复仇的决心。”姚枂岚的声音一时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我绝对不会扔下他一个人先走。”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同落地的,还有一声巨雷。
白泽滃平静道:“我不明白他看上了你哪一点。”
姚枂岚苦笑:“我也不明白。”
“白爷爷,”姚枂岚又道,“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是不要勉强眳朔。若他哪一天变了心,我自会离开他。他不欠我什么,我不会强行挽留他。但只要他的心还在我身上一天,我便不会允许任何人践踏或是玷污这份心意。”
“好啊,”白泽滃喝了一口茶,“你想得很清楚了。”
“清楚就好。”白泽滃站了起来,对着窗外雨景负手而立,“年轻就是要多恣意一点,但就怕迷茫。枂岚,你没有沉溺于仇恨之中真是太好了。”
“白爷爷?”姚枂岚惊道。
白泽滃道:“那女人太狠毒,为了自己的目标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若没有强烈的生的愿望,我真怕那家伙的最后一个子孙也栽在她手里啊。”
“白爷爷。”姚枂岚屈腿又要跪下来,白泽滃却一把扶住了他,不让他跪。
“唉,”白泽滃笑道,“是你自己说的,三磕过后再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还跪什么呢?”
“是。”姚枂岚依言站直了。
白泽滃重新坐回太师椅上:“说起来,朔儿的记忆,你可有办法解?”
姚枂岚摇了摇头:“但是他最近总是做梦,梦到以前的事,我很怕,怕他知道先代瑾渊王夫妇也是……”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白泽滃道,“朔儿有权知道真相,而且他也想知道,但你却不断阻拦。”
“我不想他像我一样背负这么多的仇恨。”姚枂岚把手指按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他的仇,我可以替他承担。仇恨,太苦。”
白泽滃叹了口气:“你这是自私。他若是知道本可以为你分担,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做到,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而且,你就忍心看他日日被梦魇纠缠?”白泽滃继续道,“看他终身为那几年的空白痛苦?”
一语中的。
姚枂岚在室内来回踱步道:“您说,我该怎么做?我曾有一封信,信上写有当年那件事的经过以及证据,是静阳王妃的哥哥所写。但是我当时沉溺于仇恨中,生怕他遭受和我一样的痛苦,所以我把信给烧了。现在我该怎么让他相信我?”
白泽滃又是一笑:“你还怕他不信你?你现在就算说太阳打西边升起,我估摸着他也会相信。”
姚枂岚脸一红:“白爷爷。”
“不说了。”白泽滃摆了摆手,“在你回去之前,能给我看看那枚烙印吗?我就是看看,不会碰你。”
“没关系的。”姚枂岚很干脆地解了衣服。白泽滃看着房门,忽然诡异地笑了笑。
“怎么了?”姚枂岚问。
“没什么。”白泽滃把目光移向那枚烙印,“有人按耐不住了。”
姚枂岚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啊?”
“真是漂亮。”白泽滃赞叹道,“那时觉得他抖得很厉害,没想到还是这么漂亮。”
“爷爷移植圣丹时,您也在吗?”
白泽滃点了点头:“那家伙看到你嚎得厉害,自己也哭了起来呢。真是怀念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啊。”
白泽滃凝视了那烙印半晌,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行了,你回去吧。”白泽滃摆摆手,“我也要睡了。”
“嗯。白爷爷,晚安。”姚枂岚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白泽滃仰起头,看向种在窗棂上的暗紫色小花。
“若芝啊,自你死后,已经有这么多年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杜蘅,别名若芝,是一种植物,开花为暗紫色,全身可入药,被李时珍列为“神农上品”
☆、第48章 长梦
姚枂岚一走出房门,就觉得大事不妙,堪称二十六年人生中最大的危机之一。
他自暴自弃地挠了挠头发:“你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姚枂岚心里是真的很慌张。景眳朔有多想知道真相,他一直清清楚楚;尽管如此,他还是把真相隐瞒了那么久,甚至烧掉了重要的证据。虽说那证据本是北千翎为拉拢他准备的。
明明发誓不再伤害他,到头来,还是背弃了他的信任。
话说,白泽滃是早就知道景眳朔在外面了吧,为什么不提醒他一声?
景眳朔像昨夜冲出去时一样,只草草披了一件外衫。
“一开始。”
“好吧,那我就更尴尬了。”姚枂岚斟酌着,“我——”
景眳朔上前一步,轻轻吻住了他,缱绻而缠绵。
唇分时,姚枂岚的脸涨得赤红,低声叱道:“你就不能回去再……这可是你师父的房间。”
景眳朔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对不起,我没忍住。有些话太让我开心了,虽然其余的我听得想揍你一顿。”
“哪些?”姚枂岚调笑道,“是倾心于你,不愿你再因我受一丝一毫伤害,还是只要你的心在我身上那一句?或者……”他嘴角一勾,“我绝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先走?”
瑞凤眼中骤然泛起波纹。
“果然重点是这最后一句啊。”见景眳朔又要亲上来,姚枂岚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去再说,不怕凉啊你?”
于是景眳朔便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了。
白泽滃听着两人远去的声音,直为自己的爱徒感到惋惜,枉他自幼伶俐,现下居然被克得死死的。
两人回屋之后却没有再闹,而是面对面地坐在了桌子的两侧。
“你不怪我不告诉你真相?”姚枂岚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景眳朔摇了摇头:“我知道那封信是北千翎为了拉拢我准备的,你没有用,是为了我好。我不怪你,但我并不赞同你要独自一人背负仇恨的想法。”
“嗯。”姚枂岚道,“谢谢你的理解。我这就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你问我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景眳朔想了想,“第一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小时候就见过面?”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是这个。”姚枂岚一笑,“是。”
景眳朔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是不是?”
姚枂岚用手包裹住景眳朔的拳头,放在胸口前:“是。”
“为什么?”
“眳朔,”姚枂岚道,“我记得你说你梦到你娘让你吃下一种药,对吗?那应该是真实发生的事。你吃下的那种药,是我姚家的秘药,叫‘九死一生’。吃下去的人,呼吸和心跳都会停止,就像死去一般。药的副作用就是会导致服用者的记忆缺失。”
“”景眳朔静了会儿,“第三个问题,我爹娘是被奸人杀死的,而不是像他们告诉我的一样,一个劳累而死,另一个是思念过度?”
“对。”
“然后,杀了他们的,是当朝皇后,你的仇人?”
姚枂岚语气淡然,仿佛事实不是如此:“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梦里出现了那人脚步声和说话声。”景眳朔急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
姚枂岚闭起眼睛:“不是。”
“你看着我说。”景眳朔挣开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姚姚,说好不骗我的。”
姚枂岚睁开眼睛,直视景眳朔的眼睛:“我没骗你。”
景眳朔气极反笑:“那你告诉我是谁?”
“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姚枂岚没有丝毫地动摇,“我不知道。”
“姚姚,我知道你是怕我冒险,但我有哪里让你如此的不信任?”景眳朔道,“认识这么久,我做过什么莽撞的事?还是你觉得我遇事无法自保?”
“我知道你有多强,但是无论凶手是谁,你都会恨他。仇恨,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有的情绪。”
无论是救下将来很可能杀了自己的景君奚,还是信任身为敌人的自己,姚枂岚从一开始就觉得,景眳朔此人,即使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内心还是向着善。而仇恨,会玷污了这样的善。
“嘛,不过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就对了。”姚枂岚推了推他的手,“放开,下一个问题。”
“没有了。”景眳朔放开他的下巴。
“没有了?”姚枂岚挑眉,“没有了就睡觉。”
“姚姚,”景眳朔对着他的背影柔声道,“我们都想要为对方背负一切,但那是不可能的。如同我想为你挡下一切攻击,而你却依旧受伤了一般,你不想我仇恨谁,我也依旧会查到凶手。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姚枂岚脱外衫的手停住了。
“你我同为男子,你应该很明白我此刻的感受。”
是啊,明白,却没有换位思考。
“你赢了。”姚枂岚把脱到一半的外衫又穿了回去,“是她没错。”
景眳朔的呼吸窒住了。良久,他才呼出一口气:“是吗。”
“姚姚,你能把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一遍吗?我的脑子很乱,那些梦总是,”景眳朔道,“总是断断续续的。”
“有些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可以的话,你自己经历一遍最好。”姚枂岚拿出一盒熏香,摆在桌子上:“这盒熏香能够让你陷入长时间的睡眠,诱导人做梦。也许你睡的时间足够长,那些梦就能连在一起。”
“九死一生的服用者有些最后恢复了记忆,更多的是没有。像你这样以梦的形式把过去的事重新经历一遍的,还没有过先例。”姚枂岚打开盒子,“要试试吗?试试的话,很可能就能完全想起来了。不过你那时本就小,我不能担保什么。”
“试一试而已,没有大碍。”景眳朔把香炉倒干净,然后从盒子里抓了一小撮放进了香炉里。
姚枂岚把香炉点燃。
“我会在你身旁陪着你的。放心。”姚枂岚给他整了整被角。
“不一起睡吗?”
姚枂岚摇了摇头:“总得有人看着你。”
这熏香的味道很特殊,比他之前闻过的任何一种都要馥郁芬芳,浓重却不刺激。景眳朔的眼睛没闭上多久,就感觉头昏昏沉沉了。
窗外是哗哗的雨声,姚枂岚把椅子搬到床边,静静地坐在景眳朔身边。
“朔儿,你过来。”景熙晨对小景眳朔招了招手。
小景眳朔和伙伴们说了几句话,就放下球跑到了景熙晨身边:“爹爹。”
“朔儿,今天是你六岁诞辰,晚上爹给你准备了庆生宴。”景熙晨道,“今晚皇上、贵妃娘娘和他们的儿子都会来,你可知要怎么做?”
小景眳朔自小接受了各式各样的礼仪教育,也不是第一次见皇上了,倒也不慌张,只是觉得很奇怪:“贵妃?柳珊娘娘吗?”
“不是,”景熙晨的脸色不大好看,“这位皇贵妃是皇上新册封的,你可别在她面前乱说话。”
“知道了。”景眳朔鞠了一躬,“父王。”
景熙晨满意地点了点头。叫来两个下人:“你们现在马上带小王爷去梳洗。”
瑾渊王向来是皇上的得力助手,到了景熙晨这一代,更是得宠。瑾渊王的小儿子庆生,城中的达官贵人自然是能来就来。偌大的王府一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父王真是夸张。”景眳朔穿着红黑色礼服,站在大堂内一边笑面迎客,一边对静阳小声嘀咕着。
静阳替他正了正头冠:“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是瑾渊王的子嗣呢。”
一名中年男子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王妃,小王爷。”
静阳立刻回了一礼:“曹大人。”
“这位是当今的宰相曹佩宁大人。”静阳介绍道,“朔儿,快给曹大人行礼。”
“曹大人。”景眳朔照着静阳的动作做了一次,“宰相,好厉害啊。”
曹佩宁笑道:“怎么,小王爷长大以后不想当王爷,相当宰相吗?”
景眳朔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是的。我以后,要做大将军!”
“哦?”曹佩宁来了兴致,“大将军?”
“战场杀敌,保卫故土,大丈夫当如是。”景眳朔孩子气地抠了抠脸,“但是,宰相,也很厉害!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君之右手,居庙堂之高而能观天下事,运筹帷幄,八面玲珑。”
“哈哈,王妃,”曹佩宁对静阳道,“您的儿子将来必有大出息啊。”
“曹大人言重了。”静阳谢道。
“皇上驾到——”
一声庄重的通报,王府内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韶宣帝穿过了人群,径直来到景眳朔面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哈哈,眳朔不用如此多礼,今天我是来给你庆生的,你最大。起来吧。”
景眳朔站起来,道:“多谢皇上,皇上万福。”
小小年纪,如此乖巧,韶宣帝的心情更好了,笑道:“其他的人也都起来吧,今天眳朔最大。”
“皇兄,”静阳恭敬道,“多谢您于万忙中前来参加朔儿的生宴。”
看到静阳,韶宣帝禁不住微笑起来:“静阳,你不需要对我如此多礼。”
静阳不答,看向他身后:“这位就是?”
韶宣帝让了让,给他们看清那位贵妇人。珠凤宝冠,祥云长裙,景眳朔一时看呆了,不由得看向身旁的静阳。
他记着景熙晨的话,没敢把话说出口,但是这皇贵妃真的和静阳长得很像。虽然细看起来,还是静阳的五官更为精致,但脂粉盛装的掩饰下,这贵妃的光彩竟凌驾于了静阳之上。
“看什么?”静阳笑了起来,“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请安?”
景眳朔这才回过神来,端正了神态和身姿:“给贵妃娘娘请安。”
皇贵妃一直盯着静阳,听到韶宣帝不愉快的咳嗽声,才转向景眳朔道:“小王爷,不必多礼。”
景眳朔抬起头,对上那一双带笑的眼眸。
那一刻,他相信,自己在这个女人眼中看到了眸中恶毒的情绪。
嫉妒。
☆、第49章 剑心
“喂,你长得可真好看。”一个小男孩走到小景眳朔面前。
小景眳朔皱起眉毛:“你说一个男子长得好看……”
“没什么关系啦。”小男孩侧着头趴在桌子上,把玩着桌上的酒杯,“感觉你比我额娘长得好看,不过你们长得有点像啦。不过,应该说是你娘和我额娘长得像才对。”
“额娘?”小景眳朔想了想,“你是大皇子北千襄?”
“嗯嗯,猜对了。”小北千襄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纨绔子弟,“不过我刚刚和你说的话可别和我额娘说,我额娘啊,最恨别人说她和静阳王妃长得像了。”
“为——”
“襄儿。”皇贵妃走了过来,“下来,你这样多没礼貌。”
“是,额娘。”小北千襄从桌子上下来。
小景眳朔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恭敬道:“贵妃娘娘。”
“小王爷不用这般多礼。”皇贵妃笑道,“你们方才在聊些什么?”
小北千襄闻言一惊,连连向小景眳朔使眼色。小景眳朔会意,道:“没什么。我们方才只是打了个招呼,大皇子还邀请我到皇宫里去玩呢。”
“这是极好的。”皇贵妃捏了捏小北千襄的脸,“小王爷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襄儿性子浮躁,你多陪陪他,或许可叫他定下心来。”
她招呼人拿来一个精致的小盒,放到小景眳朔面前:“这盒脂粉,你替我送给你娘。她加入瑾渊王府之前贵为公主,身为人妇了也不能疏于打扮啊。”
“贵妃娘娘,您为何不亲自交给我娘?”
皇贵妃面露难色:“不知为什么,你娘总是看我不对眼,我实在不方便亲自交给她。小王爷,能麻烦你吗?”
“嗯。”小景眳朔拿过脂粉盒,“要是这能改善你们的关系就好了。”
“是呢。”皇贵妃用长袖捂住嘴,“多谢你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小景眳朔背上一寒,转手就把脂粉盒给了一个仆人,让他把脂粉盒给扔了。
门上响起了细细的敲门声。
姚枂岚合上书,走到门口开门。
景君奚正想说什么,姚枂岚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让他小声些。
“师父还在睡?”
“嗯。”姚枂岚侧头望了一眼,“他前些日子休息不好,我给他点了安眠香,估计没有两天不会醒。”
“两天?”景君奚失望道。
姚枂岚扬了扬嘴角:“怎么了吗?”
景君奚晃了晃手中的竹剑:“今天师祖会开始教我练剑,本来还想着师父一起去的话会更好呢。姚公子也不去吗?”
“等你师父醒了我们再一起去吧。”姚枂岚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学。”
“嗯!”
景眳朔在做着一个长梦,真实的梦。
姚枂岚回到他身边坐下,用帕巾擦了擦他额角的冷汗。
不知梦到了什么,景眳朔的眉毛紧紧地蹙在了一起,手不自主地探向了腰间,似乎是想找无痕剑。
姚枂岚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我在。”
我一直都在。
似乎是老天眷顾,今早的雨下得很小,景君奚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抱着竹剑,一蹦一跳地跟着白泽滃进了竹林。
“小孩,你现在这么高兴作甚?”白泽滃怒道,“待会的练习可不轻松。”
“就是因为不轻松,我现在才要多放松一下。”景君奚理直气壮,“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景眳朔是一位严师,他的师父肯定更加严厉吧?
“到了。”白泽滃在竹林里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脱了斗笠和蓑衣放在地上。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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