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节
皇城之外 作者:云之豆
第15节
景君奚想了想,也将斗笠和蓑衣脱了下来。
白泽滃等他准备好,拔出那把生锈了的剑,道:“你先站好,我示范一遍。”
“要想练成柔剑,最基本的是要有一颗剑心。”白泽滃一手握剑,另一手摊开了抚在剑身上,“何谓剑心?剑心便是人剑合一,舞剑御气,如同呼吸,收发自如。”
他将一手垂下,握剑的手猛地太高至头顶,不耗什么力气地一划。
景君奚睁大了眼睛,剑尖以上在那一瞬间似乎形成了一道屏障,雨珠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般,纷纷绕开了剑尖的轨迹,从白泽滃的身旁落下。
“如何练成剑心?对于柔剑来说,便是要将你手上的剑、你周遭的一切,都当做你身体的一部分。”
白泽滃松开手,剑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他目光一凝,手向右后方伸去,反握住锈剑的剑柄。随后,他微微蹲下身,重心下移,两手接力,在身前身后流畅地画出了一个巨大而完整的圆形。
剑尖所过之处,掀起了凌厉的风,连在一旁的景君奚都能感受得到。他下意识地将双手并在一起,放到脸前格挡,没想到那剑气竟连衣料也划破了。
“这哪里是柔剑?”景君奚放下手苦笑道,脸上划过一滴冷汗。
“不是吗?”白泽滃指向他身后,“你看看你身后的竹叶。”
景君奚回过头,一双眼睛睁得更大了。身后的竹子只是晃了晃,一片叶子也没落下。能划破衣服的剑气,经过这么短的距离,竟然就变得如此柔和了。
“这就是……”景君奚看痴了,“顶端。”
“就是这样。”白泽滃道,“你要把这练成。”
“什么?”景君奚长大了嘴巴,“今天吗?”
白泽滃额上爆出青筋:“怎么可能!你练成了这个,就算真正掌握了柔剑法。你这三个月能做到控制剑气强弱都算不错了。”
“哦。”景君奚把手放在胸口上,露出放心的傻笑,“吓我一跳。”
白泽滃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预感自己会在这三个月内被这个徒孙克死。他用剑砍下一截竹子,然后将剑收回鞘中。
“你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用你手上的剑打中我一下。”
“啊?”景君奚看了看手里的竹剑,又看了看白泽滃,“师祖,不好吧?我要是打中你,是要糟雷劈的。”
白泽滃奇道:“朔儿说话从来都是简明扼要,你这耍嘴皮子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师娘啊。”景君奚“嘿嘿”一笑。
“不过,”他惊恐地四处看看,“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我这么叫他,我会被杀了的。”
“”白泽滃怒道,“少废话!不打中我不能吃饭!”
说完,他急退一步。
景君奚收敛了笑容,舔了舔上唇,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那我上了。”
“你小子,斗志不错。”白泽滃一跳,跃至了半空中,“但是你先得跟上我才行。”
第一式,晦迹韬光。
景君奚双手背于身后,跑到了竹子后面。他的轻功方入门,根本斗不过白泽滃这样的老手。
白泽滃在竹子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几圈,都没见景君奚追上来,便落到了地上。
“小鬼,你这样躲躲藏藏可是打不中我的哦?”
景君奚的声音从四周传来:“那有什么办法?我还不会轻功嘛。”
白泽滃一下子警惕起来,目光四处逡巡着。景君奚在一刻不停地绕着空地奔跑着,因为速度太快,白泽滃无法确定他在哪里。
竹子传来一声响,白泽滃举着竹剑对准了一个方向。
景君奚正向他快速奔来,但由于双手都背在身后,白泽滃根本看不出他会从哪个方向攻击。
白泽滃连退数步,竹剑始终护于身前。景君奚一腿蹬地,整个人欺身逼近白泽滃。
“有破绽!”人在半空中,便不容易调整姿势。白泽滃抓住了机会,骤然间出手,从下方袭向景君奚。
景君奚伸出握剑的右手,重心随之一变,身体一侧,不仅躲过了攻击,还反守为攻。
得手了。景君奚咧咧嘴,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
竹剑向白泽滃的胸口进发,越来越近。
“小鬼,你得意得太早了。”白泽滃收回握剑的手,轻轻用剑身拍了拍景君奚的右手,景君奚的右手便全都麻了。
嘭——
景君奚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整个扑倒在了地上,碎草落叶飞起来铺在他的背上。
“咳咳。”景君奚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又豪迈地一抹脸,抹去了灰尘和雨珠。
白泽滃悠闲地看着他:“剑既然能伸出去,自然也就能收得回来。连对手下一步可能的动作都没想过就贸然出手,怎么可能赢?”
“受教。”景君奚抱拳,“师祖,再来。”
第三式,大鹏展翅。
“啊啊啊啊啊啊——”
景君奚提剑奔向白泽滃。
“要跑就跑,喊什么喊?”白泽滃用一手捂住耳朵。
景君奚双手握剑,将剑立于身前。临到白泽滃面前时,景君奚将剑全力抛至白泽滃的头上。
白泽滃立刻向上看,握剑的手蓄力,想要将头上的竹剑打飞。景君奚趁他不注意,猛地一跃,跃至剑的上方,双手抓住剑柄,就要劈向白泽滃。
白泽滃一笑,手腕微动,竹剑转了一个方向,杠上了景君奚的剑。
第四式,飞泉鸣玉。
景君奚一挑剑尖,挽起了一个剑花。竹剑发出悦耳的声响,脱离了束缚,再次变了方向袭向白泽滃。
白泽滃赞许地笑笑,随即抓住景君奚的脚腕,把他摔往地面。
“哇。”景君奚砸到一棵竹子上,吐出一口血。
白泽滃将剑往地上一戳,朗声道:“年纪轻轻受点伤,你可别怪我。”
景君奚擦了擦嘴角的血,双眸泛着狠光,从地上站了起来:“师祖,再来。”
白泽滃没想到他连休息也不用,从地上拔出剑:“后生可畏啊。”
雨,越下越大了。
☆、第50章 前缘
第七式,正本清源。
剑士对打,剑为本源。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剑士,剑一离手,便再无胜算。
景君奚对着白泽滃使出一记扫堂腿,白泽滃跃至半空中,躲过了他的攻击。
乘着落势,白泽滃举起手,毫不客气地就要斩向景君奚。景君奚深吸一口气,一腿前屈,一腿后伸,站稳了身姿。待到白泽滃进入了攻击范围,他快速地伸直了右手。
剑尖猛地向前,竟是瞄准了白泽滃握剑手的手腕。白泽滃避闪不及,只能后退几步,被迫中止了攻击。
景君奚收回剑,喘了几口气。他身上全都是伤痕,加上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能吃饭,现在有些力不从心。
景君奚哀嚎一声,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白泽滃捋了捋胡子,“你再这样下去,今天也吃不了饭哦?”
“现在都是黄昏了,我怎么可能在今天之内打到您嘛!”景君奚无奈道,“师祖,您这样,师父也打不着你吧?”
“你太小看你师父了。”白泽滃看他要休息一会儿,便垂下了手,向他走去,“你师父的话,肯定会先把这一片竹林给砍光,让我没法躲藏。”
第二式,诱敌深入。
景君奚手一提,竹剑到了左手上。他尚未起身便毫不犹豫地挥剑袭向白泽滃,白泽滃下意识地拿剑挡在前方。竹剑却在快到白泽滃身前时硬生生地变了道,绕到白泽滃的身后,看起来就像剑身扭曲了一下。
竹剑绕到白泽滃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腰一下。
“不算!”白泽滃怒道,“用这种诡计,我才不承认你赢了。”
“师祖啊,兵不厌诈啊。”景君奚双腿一用力,从地上站了起来,“承让了,承让了。”
白泽滃叹了口气:“方才那变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这一式和大鹏展翅差不多。”景君奚道,“因为我突起攻击,您的注意力全在剑上了,没注意到我用双腿在地上挪了几步。”
“原来如此。”白泽滃把竹剑扔到了地上,“愿赌服输。明天,我便开始教你柔剑。”
“好耶!”景君奚在夕阳的余晖下伸了伸懒腰,“今晚可有饭吃了。”
姚枂岚把香炉给熄了,打开窗户,让房间里的香气散了去。
潮气从窗户飘进了屋里。
姚枂岚把椅子移开,站在床边凝视着景眳朔的睡颜。再有些时候,他就该醒了。
净给人添麻烦。姚枂岚试想了景眳朔醒来后会出现的大哭、发怒,抑或是发狂的情景,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姚公子,我把饭菜拿来了。”景君奚俯在门边小声道。
“好。”姚枂岚推开了门,把饭菜端了放到桌子上。
“怎的又是一身伤?”
景君奚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师祖让我打中他一次,才开始教我柔剑。但是我完全打不过师祖,所以就被他收拾成这样了。但是呢,今天我——”
“姚姚?”景眳朔的声音忽然响起。
“啊,师父你醒了吗?你——”景君奚听到他的声音,情绪高涨起来,探头想要看屋内的场景。
“嘘。”姚枂岚一下子关上了门,还从里面拴上了。
景君奚:“”
“姚姚?”景眳朔张开眼睛,但是却没看到姚枂岚,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椅子。他刚从噩梦中醒来,难免产生不好的联想,一下子惊慌失措了起来。
“我在。”姚枂岚走到床边。
景眳朔松了口气:“你别吓我。对了,刚刚那是君奚的声音吗?”
“嗯。”姚枂岚坐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果然是快得异常。姚枂岚又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你没事?”
景眳朔睡了太长时间,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还是听懂了姚枂岚的意思:“你怕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会发疯?”
姚枂岚不答,算是默认了。
景眳朔苍白一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
“好嘛,我错了成不?”姚枂岚端起饭碗,“为了表达我诚挚的歉意,王爷,现在由我喂你吃饭。”
景眳朔摆摆手,又倒回了床上:“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可是你已经两天未进食了。”姚枂岚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再不吃的话,我怕你撑不住。”
“嗯。”
听到重重的鼻音,姚枂岚手一滞,看向景眳朔。
“别看我!”景眳朔吼道,伸出手臂遮住眼睛。他到底没哭,但紧咬的下唇却在不断颤抖着。
姚枂岚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好似千万把刀子划过一般。他把碗放回原处,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安慰人这种事……他完全不会啊!
他思来想去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小王爷,你想哭就哭吧,憋着多难受。”
“我没想哭,”景眳朔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是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好的,好的。”姚枂岚哄道,“说出来吧,别压抑着。”
“我不过是太开心了而已。”景眳朔道,“我是真的见过我爹娘。他们没有一生下我就离我而去,我还和他们说过话,我们至少还一起生活了六年。”
“你真的很善良,很坚强。”姚枂岚自嘲道,“怎么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呢?”
姚枂岚背过脸去,看向窗外,给景眳朔自己一个人安静了会儿。
十八年来,为了不让仇恨的火熄灭,他只要想起家人,想到的都只是爷爷被钉在墙上,父亲焦急地合上车帘,以及母亲给予诫语时的绝望。
怎么能忘记了呢?与爹娘,与家人共同生活的那八年是怎样的。
这么想着,姚枂岚的眼眶也热了热。
“我好了。”听到景眳朔的声音总算平静了下来,姚枂岚这才转过身来。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像极了十八年前被姚枂岚欺负时的模样。姚枂岚忍俊不禁,把饭碗端在了手里。
景眳朔愠怒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姚枂岚把一口饭送到了景眳朔口中,“凉不凉?”
景眳朔摇了摇头:“不烫不凉,刚好合适。你守了我多久?”
“你睡了多久,我就守了多久。”姚枂岚像是喜欢上了给景眳朔喂饭,乐滋滋地夹了一块肉,送到景眳朔嘴里。
景眳朔动了动嘴,姚枂岚立刻打断了他:“你想问你睡了多久对不对?两天两夜。”
“你没吃也没睡?”
“对头。”姚枂岚戳了戳景眳朔的眉心,“你就说你想怎么报答我?”
“我人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景眳朔很乖地吃下他递过来的青菜。
“什——”姚枂岚怒了,“将军大人,你搞反了吧?”
“姚姚。”景眳朔忽然正经道。
他转变得太快,姚枂岚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那时候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啊。”景眳朔眨了眨眼睛,“把我打翻在地?骑在我背上?用狗尾巴草挠我脚心?”
吓,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姚枂岚手一抖,饭差点倒在了床上:“不不不,我那时不是年少不更事吗。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十八年前的事了。”
“还说我是女子?”
“呸,”姚枂岚腾出一只手打了自己一巴掌,“让你有眼不识泰山,睁眼说瞎话!”
“我那时候总是打不过你。”景眳朔的眼波放柔,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但是现在你却赢不了我了。”
姚枂岚表现得很狗腿:“不,那时若不是您让着我,我也赢不了。”
景眳朔轻笑了一声,屋内顿时仿佛有十里春风刮过。
“你不介意了?”姚枂岚又递出一口饭。
“怎么会真的介意?”景眳朔道,“我才知道,我们的缘分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可惜之后的这些年,我都不记得了。”
原来,原来爱上你不是偶然,这一路走来都是前缘的再续。
“姚姚,你是因为那时答应了我,才把圣丹的存在告诉了我的吗?”
“一半吧。”姚枂岚道。
“嗯。”景眳朔眯起了眼睛,没有追问那另一半原因是什么。有些事情,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需要再说出口了。
“那,”景眳朔一副很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模样,“你从那之后就关注着我吗?”
姚枂岚心想,要是说出实情,这家伙估计可以得瑟一阵子吧?
犹豫了一下,姚枂岚还是如实道:“你以为,奈雲上下有多少人,是我掌握了全部身世和行踪动向的?”
“你掌握了我的行踪动向?”景眳朔反问。
姚枂岚把肉塞进他嘴里:“怕了?这就是厉王府的实力啊。”
景眳朔也不气恼,反而咧嘴一笑:“姚姚,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啊?”
问题出口,本就是调侃。本以为肯定会马上得到否定的答案,姚枂岚却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笑道:“也许,你是对的。”
“不过,那些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不是吗?”姚枂岚把空碗放回桌子上,“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啊。”
景眳朔看着他的双眸,眸中有他一个人的倒影,恍若一片星辰大海。
“你赢了。”景眳朔道。
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或许也不过如此了吧。
☆、第51章 剑意
“师父!”景君奚兴奋地朝景眳朔招手,“怎么就你一个人?姚公子呢?”
景眳朔无奈道:“他说他不懂剑,来了也没有意义,就到街上到处看看去了。”
“你来了正好。”白泽滃扔给景眳朔一把竹剑,“我今天要教君奚凝成剑气。”
“唉?”景眳朔不解,“师父,可是我的剑气也不强啊。”
白泽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谁让当初让你好好学柔剑,你却自己跑去学刚剑了?让你示范,就是让君奚不要学你。”
景眳朔的嘴角抽了抽,恹恹道:“好。”
景君奚看着这样的景眳朔,心里直感好笑。果然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师父再厉害,还是得被师父的师父训。
“君奚,你可听好了。”白泽滃道,“要想凝成剑气,就显得练出剑意。先前我说过,剑心是要人剑合一,而剑意,则是要将情绪化作剑气,再散发出去。你看好了。”
白泽滃站到一棵竹子下,远远地朝着对面的竹子挥剑,只听得一声脆响,竹子竟被整棵砍断。
“这是杀气。”白泽滃解释道,“你也可以将之理解成恨意。不过,有时候人们也不是为了报仇才杀人的。”
他将手收回来,换了一个方向,选了一棵较近的竹子,再次出剑。
竹子本身未动,竹叶却被削了下来。
“这是怒气。”白泽滃道,“这是两种最强烈的情绪了。”
白泽滃向后退了许多,换了一口气,对着先前这课身后之竹出剑。一时间,仿佛所有的竹叶都晃动了起来,悦耳动听。
“这是喜悦。”白泽滃一笑,走到景君奚身边。
“你先练成剑意。”白泽滃道,“待剑气凝成之后,我在教你控制它。”
“朔儿,你也来试试。”
“嗯。”景眳朔依言走上前,掂量了竹剑两下,尔后猛地出手。
“轰”地一声,他面前的竹子被一击尽数砍断。
“…”
“不好意思啦,”景眳朔赧然地笑笑,“我只会这种。”
“滚滚滚滚,”白泽滃一拍他的脑袋,“君奚,你可明白了?”
景君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明白了剑气会随着用剑者的情绪变化而拥有不同的效果,但是我还是没明白该怎样将无形的情绪化作有形的剑气。”
“剑气本身也是无形的,与你的情绪同质。”白泽滃把竹剑放到他手中,“你只要想象,剑气本就是你的情绪,你不过是将情绪散发出去了而已。”
“好好练吧。”白泽滃摸了摸他的脑袋,“剑气的凝成本就是练习柔剑的最难之处。等你凝成了剑气,再来找我。”
言罢,拉着景眳朔回屋去了。
景君奚深吸一口气,对着竹子挥剑。剑刃破风而去,可竹叶却岿然不动。
“师父,”景眳朔坐在白泽滃的对面,“你觉得君奚能练成刚柔两剑吗?”
白泽滃喝了口茶,看向窗外,刚好能看到景君奚不断挥剑的身影。
“能。这孩子有毅力有志气,练成刚剑不是问题。”白泽滃道,“此外,他为人柔和宽容,道理想通了,便即使是害他家破人亡的你也能视为亲父。这孩子的前途不可估量。”
景眳朔一笑:“第一次听到你对别人有这么高的评价。”
白泽滃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朔儿,你可是记起了父母被杀那日的情景?”
景眳朔颔首:“姚姚对我说,杀害我父母和他全家的,是同一个人。”
“嗯。”白泽滃摸了摸胸口,却记起那白泽玉已经归还给姚枂岚了,“不过你也别一心想着报仇,最重要的是活着。她自从入宫以来,便不断扩展人脉,现在的势力已是不可估量,你们可要多加小心。”
“师父,”景眳朔忽生一疑,“你知道这么多,她可有对你做出什么?”
“你多虑了。”白泽滃笑道,“我不过是一个有些名气的私塾里的讲师而已,她一个不问圣贤的妇人,怎么会知道我?既然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查到我头上。”
“但你还是小心为妙。”景眳朔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泽滃用茶杯的盖子匀了匀浮在表面的茶叶:“你放心,我开这剑铺,就是为了找人继承我的柔剑。你们走后,我就关了这剑铺,云游天下去。我意逍遥,茶酒纵年华;青山骸骨,且放歌归去。”
“好不自在,”景眳朔一笑,“是师父你的风格。”
白泽滃喜滋滋地美了一会儿,肃容道:“朔儿啊,你可别怪为师说你。你可是真想好了,要和枂岚过一辈子?”
景眳朔也不气恼,郑重地“嗯”了一声,又道:“怎么,师父看不得男子断袖分桃?”
“不。爱上谁,与他是男是女无关。”白泽滃又摸了摸胸口,“只是,男子相守,便无法延续香火。你们可是想到这一点了?”
“我在与他相遇,或者说重逢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景眳朔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我这一生,不会娶妻生子。待景君奚学成,若他愿意留在我奈雲,效忠朝廷,我便把这‘瑾渊王’的名号传给他。”
“你是想好了。他呢?”白泽滃的目光似有悲怆,“你可知,姚家是传承了千百年的医药世家,岂能后继无人?”
“…”
“白爷爷是这么说的?”姚枂岚唇角上勾,眼睛还在街上的商铺徘徊着,“我说你这几天怎么都闷闷不乐,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两人在街上走着,景眳朔给姚枂岚撑着油纸伞,美其名曰“巡视”,其实不过是逛街而已。
景眳朔的心空落落的,道:“嗯。姚姚,我不介意你娶妻成家,只要你,嗯,只要你愿意每个月见我一次。”
“你不介意?”姚枂岚有意逗他,“我若是想要生子,可是要与女子行房事的,你也不介意?而且,我要是成家了,可不能保证你每月都能见到我哦?”
“是吗。”景眳朔苦笑。果然是高兴得太早了。
姚枂岚见他满脸苦涩,愧疚便排山倒海而来,忙道:“唉,我说笑的,你别当真啊。”
“说笑?”景眳朔愣住了,“那姚家怎么办?”
“傻瓜。”姚枂岚刮了刮他的鼻子,“我说过的,在此生余下的时光里,我都会把你放在心尖上。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但是——”
“你们这些人,真是太小看我了。”姚枂岚哭笑不得,“我是那么容易给出承诺的人吗?这些事,我都一并考虑过了,不用你们担心。白爷爷那里,我自会去说,别操心了,嗯?”
“真的?”景眳朔捏了捏他的鼻头。
“真的。”姚枂岚道,“呐,明天就是中秋了。我们买些月饼和食材回去吧?”
“说起来,你这几天在街上可遇到了什么事?”
“小偷小摸小混混肯定是少不了啦,不过大事怪事倒没什么。”姚枂岚自豪道,“毕竟也是千翎那小子管的地方啊。”
景眳朔默然了一会儿,道:“或许,你是对的。北千翎比千襄更适合那个位置。”
“你如果真那么觉得,那便最好了。如果是因为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观点。”姚枂岚道,“对了,君奚那小鬼怎么样了?”
景眳朔又是一脸苦笑:“你真该去看看他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却怎么都凝不成剑气,都快要疯了。”
“剑气?”姚枂岚问道,“凝成剑气需要什么?”
景眳朔把白泽滃对景君奚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姚枂岚听完,一笑:“原来是这样。君奚可能没有理解‘把情绪化为剑气’是什么意思。”
“你能理解?”
“嗯。”姚枂岚答得理所当然,“有什么是爷我不能理解的?明天我就去点拨点拨他。”
中秋佳节,是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一大早,白泽滃就到厨房开始准备去了。景眳朔虽然什么都不会,但还是被抓去帮忙了。
姚枂岚等到天完全大亮,才优哉游哉地踱到了剑铺后面的竹林里。
连着几日不见一点成效,景君奚是真的急了,全然忘记了初衷,毫无章法地朝着眼前的竹子不断挥剑。
“唉,你这样更加不可能凝成剑气。”姚枂岚轻笑道。
自从开始练剑气,景君奚就是黎明出,夜半归,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到姚枂岚。而他又一向很喜欢姚枂岚,这会儿听到姚枂岚的声音,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高兴道:“姚公子!”
“君奚,”姚枂岚拿过他手里的竹剑,“想要练成剑气呢,你先得弄清楚什么叫‘将情绪化作剑气’。”
他嘴角上扬,将剑送了出去。剑刃未达,竹叶却晃动了起来。
“你说,刚刚那是什么情绪呢?”姚枂岚双手捧剑,回头问景君奚。
景君奚想了想:“是喜悦。”
“你怎么知道的?”
景君奚道:“因为挥剑之前,你笑了啊。”
“那较之我来之前,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姚枂岚诱导道。
“很开心。啊。”景君奚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霎时睁大了。
姚枂岚把竹剑放到地上,对他伸出手:“你跟我来。”
竹林深处有一片池塘,姚枂岚拉着景君奚在池边蹲了下来,指着池面道:“你看看,池面上有什么?”
“小鱼,小虾。”
“我问的是,‘池面’上有什么?”姚枂岚很耐心,“你再看看。”
“落叶?啊。”景君奚悟道,“波纹。”
池塘的上方,竹叶不似别处那般疏密。雨滴穿过了竹叶的缝隙,落到了池面上,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正是波纹。”姚枂岚站起身来,“将情绪化为剑气,不是让你将体内的情绪排至体外,而是让你用自身的情绪感染周遭,或者说,同化你所处的环境。”
“你想想,如果我一来便是不苟言笑,你还会觉得高兴吗?”
“我知道了!谢谢姚公子!”景君奚跳起来,跑回了练剑的空地上,抓起竹剑。
他在空地中央站定,双腿一前一后地微屈着,双手握剑置于身体的斜后侧。
他闭起眼睛,心中默念一遍:“凝神,同化。”尔后彻底静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站着宛如一尊雕像。
一阵微风刮过,景君奚倏地睁开双眼,猛一挥剑,剑气化作了狂风,将他身前的竹子吹得光秃秃的。
“我做到了!”景君奚兴奋地喊道。
姚枂岚无奈:“但是还得好好学习控制,你这都让人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怒火了。”
“嗯嗯。”景君奚连连点头,马上就想再试一次。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是因着连绵不断的雨,郦满的中秋是连月亮也见不到的。所以,在郦满,每到中秋佳节,人们便会在家里挂上黄澄澄的大圆灯笼,象征着一轮皎洁美满的不落之月。
景眳朔将饭菜摆上餐桌。
“哇,”姚枂岚啧啧称奇,“没想到你还会做菜。”
景眳朔嗤道:“怎么可能。这是师父做的,师父年轻时厨艺就已经炉火纯青了。”
白泽滃把一盘惨不忍睹的菜摆到姚枂岚面前:“喏,这是他做的。说要和我学了以后做给你吃,结果做成了这样。你啊,杀杀鸡杀杀猪就差不多了,学什么做菜。”
清炒白肉。虽然有些地方已经被炒焦了,但是还是看得出,肉因为多次用水煮而泛白了。
“师父!”景眳朔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把那盘菜给抢回来。
姚枂岚一指弹开他的手,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很好吃。”姚枂岚眯起了眼睛笑道,“媳妇,有心了。”
“娘啊,我瞎了。”景君奚用手捂住眼睛,手指却张得老开。
景眳朔沮丧道:“姚姚,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啊,”姚枂岚道,“虽然色相差了些,但是味道很不错。”
——有家的味道。
两位大人,一老一小,就这么在昏暗的“月光”之下,度过了一个飘着雨的中秋夜。
白泽滃将一杯酒洒在了紫花的土里,心道,真是许久未这么快乐过了。
☆、第52章 剑成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再怎么不舍,明天也该启程了。
白泽滃站在窗前,看着那一片竹林。不过三个月,这片竹林快给景君奚那小鬼给砍光了。
“白爷爷。”姚枂岚轻声道,“叨扰了。”
白泽滃轻哼一声:“不请自来,还不敲门。说吧,有什么事?”
姚枂岚开门见山道:“眳朔之前把您的忧虑告诉了我,我是来感谢您对我们的事的关心的。”
“那么,”白泽滃转过身来,“你的答案呢?”
姚枂岚再次跪了下来,道:“我对不起您的一片心意,爷爷的子孙后代,到我这里是要断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姚枂岚却对他一跪再跪,白泽滃也不忍过分苛责他,只是失望道:“你是指,不惜背负断了姚家传承的罪过,也要和朔儿相守?姚家祖训,除治病救人外,姚家子弟须以传宗接代为重,你可是忘记了?”
“不曾。”姚枂岚道,“只是敢问白爷爷,您说我姚家的血脉究竟是什么?”
白泽滃胡子一抖。
“姚家自古以来便是代代单传,”姚枂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烛光,“所有的秘术都是靠着家主口口相传而流传至今。在这千百年的岁月里,不少秘术就是这么消失了。此外,随着新政的推行,游医不断增多,我听说,自爷爷继任家主,求医于姚家的就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样下去,就算姚家未被灭门,也怕是气数将尽。”
“你的意思,”白泽滃一字一顿道,“是要将姚家的医术传给异姓子弟?”
“是的。”姚枂岚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到我姚家,都能得到我姚家医术的帮助。”
“呵,”白泽滃冷笑,“大言不惭。”
“您说得很对,我现在说这些,听起来就像我逃避责任的借口。”姚枂岚道,“或许的确是如此。”
“但是,我一直认为,延续我姚家千百年的血脉,就是姚家的医术。”姚枂岚挽起袖子,露出了里面绣着的蛇与弓的家纹,“只要这医术能流传下去,我姚家就不会灭绝于世。”
“你听见了?”
“嗯。”
景眳朔和景君奚两个人正翘着腿,躺在了白泽滃房间的屋檐上。屋里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你可要好好学习姚家的医术啊。”景眳朔道,“妙手回春,有时候,比剑更能救人。”
景君奚身上缠满了绷带,怀里还抱着竹剑:“剑,也能救人吗?”
“当然能。”景眳朔把无痕剑举到眼前,缓缓拉开,“我这把剑,斩人无数,却也是为了拯救而存在的。”
“君奚,你可想到你的剑该取什么名字了?”
“名字?”景君奚扭过头,“像‘无痕’这样?”
“嗯。”景眳朔摩挲着无痕的剑身,“剑本无名,你赋予它名字,便是赋予了它灵魂。明天师父会给你一把剑,然后为你在剑身上刻上名字。”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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