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节
皇城之外 作者:云之豆
第9节
这也是姚枂岚初次遇见北千晗的地方。
姚枂岚站定,低声道:“不用紧张。待会儿你全力向我砍来就可以了。”
“什么?”楚荆卿没太明白。
姚枂岚仍是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剑出鞘,不由分说地向楚荆卿砍去。
杀气!
楚荆卿反应不及,连退数步,虽勉强躲过了一劫,空荡荡的袖子却被击中,被生生削去了一半。
看着袖子上整整齐齐的刀口,楚荆卿的额角滑下一丝冷汗:“你来真的吗?”
“师父,快!往这边走!”景君奚跑到了前面,朝景眳朔和北千晗招手,让他们快一些。
“君奚,你着什么急?”景眳朔奇道。
今天北千晗来置办一些回城用品,本以为景君奚不会跟来;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表现出这般兴趣。
北千晗不甚了解景君奚的性子,帮他解释道:“毕竟也不过是个十岁小孩嘛。”
景眳朔几不可查地歪了歪脑袋,是这样吗?
“本来以为你剑术很差,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楚荆卿向上一跳,姚枂岚的剑直直地插入了他先前所站的地里。
姚枂岚面无表情地拔出剑:“狗眼看人低。”
被他这么刺激,楚荆卿的战意也上来了:“虽然不知道你这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不过恰巧我很久没和别人干架了,你这种水平的,拿来练手正好。”
他用牙齿咬住剑刃,把佩剑含在口中,独臂撑地,娴熟地来了个扫堂腿。
姚枂岚立刻屈腿跳到了半空中。他在空中无法调整姿势,楚荆卿在地上却是移动自如。
楚荆卿看准时机,抬手对准他的腿一劈。姚枂岚急中生智,一手按住楚荆卿的肩膀,稍稍借力,竟是整个人翻了过去,落到了他的背后。
腹背受敌,楚荆卿有些急躁了,连退数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喂,打着一场是为了什么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周围已经多了好多围观的群众。楚荆卿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这些人之中,有很多人都是认识他的。借着北千翎安排的几名手下的力量,他在华涂城民的心中,已是正义的使者一般的存在。
“你不打赢我,华涂之仇可报不了。”姚枂岚抬起头,好让在场的各位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
“姚枂岚!”不负所望,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一句话激起了众怒。
喂喂,不妙啊。楚荆卿放下手里的剑,用口型对姚枂岚说道:“先撤!”
谁知,姚枂岚非但没有撤退的意思,反而添油加醋道:“楚公子,你若是不能阻止我,我就用这把剑杀了昨日那些围堵我的人。”
群众的愤怒更甚了,纷纷喊道“打倒他”“杀了他”之类的话。楚荆卿进退维艰,姚枂岚却提起剑,毫不留情地袭向他。
景眳朔的耳朵动了动。
“前面有点不对劲,”景眳朔道,“我先去前面看一看。”
话音未落,景眳朔已疾速向前奔去。
那是楚荆卿绝对无法企及的速度,北千晗被吓得一懵:“怎么了?”
景眳朔一走,景君奚奋力把她往绝尘上推:“啊呀,大小姐,你丫快去追师父吧?”
北千晗一头雾水地上了绝尘的马背:“什么?”
“别问了,再问你的心上人就该被我师父砍了啦。”景君奚一拍绝尘的屁股,“绝尘,却追我的师父!”
一人一马消失在眼前,景君奚咬住一手的四指。极度的恐惧之下,景君奚又开始放起嘴炮来:“师娘啊,要是被师父知道我也掺了一脚,我就得给你陪葬了。老天爷,你可得帮我蒙混过关啊,我还不想死这么早啊。”
楚荆卿避无可避,只得正面接下姚枂岚这一剑。虽说姚枂岚的臂力不大,但毕竟也是双臂对一臂,哪怕楚荆卿的经验比姚枂岚丰富,也是越来越吃力了。
好吧,是你逼我的。楚荆卿还真怕姚枂岚就这么把他给杀了,心道,反正你身上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至于被我砍死。
“我可要动真格了。”楚荆卿姑且警告了他一下。
姚枂岚只草草答了一句:“求之不得。”
楚荆卿屏住呼吸,握剑的手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姿势舞动了起来。
游侠楚荆卿用的剑,与一般剑士不同。他用的是软剑,这么一挥动起来,敌人也就无法捕捉到剑刃所在。
他一边勉力躲过姚枂岚快却杀伤力不高的攻击,一边伺机将剑刃靠近姚枂岚。也不知是侥幸,还是能听到剑刃的破风声,姚枂岚总是能避开一寸两寸,就这么一路退到了围观者的边缘。
不知是谁,伸出脚绊了他一下;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姚枂岚毫无防御地整个身体向一侧倒去,楚荆卿习惯性地挥剑刺向他。
糟了!他这才想到,姚枂岚换下了白衫,是不是也就不能用药粉和药丸了?他猛地想要收回剑,但非惯用手的臂力终究不足,软剑剑锋偏了一个角度,竟是瞄准了姚枂岚的心口。
两人都这么怔住了。
楚荆卿回想起他昨天的话:“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或者是被谁五马分尸了,你得给我安葬好,每年都要给我烧纸钱。真闹到那般田地,我家的复仇大业,也都一并交给你了。”
这家伙……该不会!
但现实没让他想象下去。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姚枂岚,紧接着,雪白的剑出鞘,笔直地劈向本应看不见的软剑剑刃。
力量虽不大,却是正中要害,楚荆卿感觉手臂一阵酥麻,待到回神时,软剑已经飞向一旁了。
景眳朔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瑞凤眼隐隐透出了红色,显出了几分可怖的妖魅来。他多半什么也没想,去了软剑之后便立刻挥剑劈向楚荆卿。
“等等!”
两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楚荆卿嗅到了一阵独属于女孩子的芬芳。景眳朔剑尖一挑,毫不费力地就将无痕带离了原先的轨迹。
无痕划过北千晗的右侧脸,削去了她的几缕头发,同时也在她粉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北千晗张开双臂护在楚荆卿身前,一如当初他为她做的一样。
四个人两两一边对峙着。华涂的城民还没有认出景眳朔,起哄让楚荆卿捡起剑打败姚枂岚。
景眳朔维持着握剑的姿势不动,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姚枂岚:“你怎么样?”
姚枂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没事。我对天发誓我没事。王爷,您行行好,把剑放下来吧。我们先撤。”
景眳朔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他眼中愤怒的红色没有消退,却还是依言把无痕收回剑鞘。末了,他把姚枂岚拦腰抱起,深深地看了楚荆卿和北千晗一眼,飞身离去。
北千晗松了口气,转过身,问楚荆卿:“你没事吧?”
刚躲过一场大灾难,她心里一轻,也不记得用敬语了。
“你流血了。”楚荆卿道,伸手在景眳朔留下的伤口上一抹,手指上便沾上了北千晗的血。他终于明白了姚枂岚的用意。
好啊,姚枂岚,你这局设得真大,竟然跟我玩起命了。
看到他这么拼命,楚荆卿反倒释然了。他把手指放到唇前舔了舔,然后抬眼看北千晗。
他这么一抬眼,瞧出了些魅惑的意味,北千晗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楚荆卿收回目光,道:“这回,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两清了。你不必再感到愧疚了。”
“两清了?”北千晗重复道。
“嗯。”楚荆卿的声音格外开朗,“两清了。”
都已经把命豁出去了——虽然是被动的——无论结果为何,都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他转身欲离去,北千晗却还有话想说,拽住了他的衣角。
不是在期盼什么。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楚荆卿默念着,回过头来。
“既,既然如此!”似乎是为了给自己鼓气,北千晗大声道,“那,那我更要留在你身边。”
“什么?”楚荆卿以为自己没听清。
这种时候,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再不好好说可不行。北千晗豁出去了,索性把想到的都说出来:“之前总觉得欠了你许多,所以不敢太过麻烦你。但是现在,既然你都说了两清了,那我们就还,还是原来那种关系!我是公主,你是我的子民,我命令你,待在我身边!”
“…”
“怎么,不愿意吗?”北千晗又羞又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也不是不愿意。”楚荆卿痞子气上来了,也顾不上脸红,“这么说,你果然是喜欢着我的?”
“都已,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还要怎么样嘛?”
“你爱我吗?”
北千晗知道自己是被调戏了,也不敢拒绝,捂着脸“嗯”了声。
“那你,愿意成为我的良人吗?”
“啊?”北千晗吃吃地放下手,“你说什么?”
“我说,”楚荆卿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你愿意与我成亲吗?”
“我虽然失去了一臂,却依旧为你遮风挡雨;我虽没有位极人臣、富可敌国,却可以保证你一生吃饱穿暖,哪怕我自己要露宿街头;我不敢做出三生三世的承诺,却在这里,当着诸位父老乡亲的面立下誓言,你若跟了我,我便一生只爱你一人;只要你不同意,我便一生不纳妾。”
明明知道,这番情话他可能对着不止一个人说过,眼泪还是这么流下来了。
“如何?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的。”北千晗答道。
尔后,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她又大声地吼了一遍,“我愿意!”
☆、第30章 筹办
景君奚摸了摸绝尘的马头。
一阵狂风刮过。
“师父?”景君奚的手里一空,绝尘忽然被人牵了去。
景眳朔回眸瞪了景君奚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策马离去。姚枂岚被他像扛米袋一样扛在臂弯里,无奈地对景君奚耸了耸肩。
“谢谢。”景君奚看到他用唇语这么说。
“好嘛,”景君奚自言自语道,“虽然师父你不罚我我很开心,但这么忽略我可不是厚此薄彼嘛。”
他佯装很伤心地撅了撅嘴,然后把双手背在身后,很大爷地在路上走着:“看看有什么能入得了我的眼的东西吧。”
景眳朔把姚枂岚带回了他和景君奚居住的客栈,一言不发地关上门,然后泄愤一般地把姚枂岚扔到了床上。
床垫很软,但姚枂岚的脊柱不可抗力地被磕了一下,还是难免有些吃痛。他咬了咬牙,把呻吟吞回了肚子里。
这是要干什么?真五马分尸啊?
姚枂岚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好好地道声歉。尽管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但从结果上说,是利用了景眳朔无疑。明明前一天还拒绝了人家,现在却仗着他对自己的感情胡作非为,想想都是猪狗不如的人渣。
他刚想下床,景眳朔就抽出无痕狠狠地插入了他要落脚的地板上。
“”
“王爷啊,”姚枂岚小心翼翼道,“错在我,您可别这样对无痕。无痕是无罪的啊。”
“行啊,姚枂岚,”景眳朔睨了他一眼,向后一倒,坐在了椅子上,“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放嘴炮。看来还真是不怕我。”
怕啊,怎么不怕,姚枂岚心道,最怕你了好吗。
景眳朔撩了撩衣服的下摆,翘起一只脚,威吓道:“坐好。”
姚枂岚讪讪一笑,乖乖地脱了靴子,在景眳朔的床上盘腿坐好。
“说吧。”看他这么听话,景眳朔眼中的怒意才总算消退了,语气也放软了。
“我对不起你。”姚枂岚收起了调笑的表情,“你说我蠢也成,我是真的一时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不然万万不会出此下策。”
见景眳朔不答,他兀自道:“这个计划是这样的:楚荆卿呢,是觉得如果北千晗……公主真的喜欢他,那么他就愿意和他在一起。当然是因为我和他说了,如果公主喜欢的是他,那么也就只有他能给公主幸福。好吧,这些不重要。”
“总之就是,为了向他证明公主是真心对他的,我想出了今天的计划。我提前去找了君奚——你别怪他,是我强迫他这么做的——让他无论怎么样都要在今天中午的时候把你们带到某个地点。他负责把你和公主带到那里,而我负责逼楚荆卿对我出剑,如果楚荆卿真的要对我做出什么实质伤害的话,嗯,你,”说到这里,姚枂岚心里发虚,悄悄偷看一眼景眳朔,见后者似乎没什么变化,才接着道,“你一定会发火的。”
姚枂岚越说越不敢看景眳朔:“你一发火,说不定,不,我肯定你会想让他尝尝教训。这时候,按我的设想,公主会赶到,护住楚荆卿。这样,就相当于公主也救了楚荆卿一命,两人就两清了。若她仍愿意跟着他,就只能说明倾心于他了吧?”
“当然,这个计划能否成功,我也只有五成的把握。”姚枂岚道,“毕竟时机上不能有一点差错。”
他说完了。
隔了好一会儿,景眳朔才开口评价道:“你觉得我会为了你不惜砍一个没做错什么大事的人。”
他对着坐立难安的姚枂岚一笑:“看来你很清楚,你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这是第一次由他亲口讲述自己的心意,姚枂岚的眼睛躲闪着,脸上也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绯红。
“但是,你还是这么做了。”景眳朔走到床前,拔出无痕剑,“如果我没赶到的话会怎么样?”
他伸手滑过无痕的剑刃,语气平淡得骇人:“你要是就这么死在了楚荆卿的剑下,绊倒了你的华涂城民,对你出手的楚荆卿,可能,连带着千晗,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细思恐极。姚枂岚这才意识到,自己此举有多么鲁莽。回过头看,竟是把所有的胜算都压在了景眳朔一人身上。
姚枂岚小声道:“可是,你还是到了啊。”
景眳朔的目光在他藏青色的长衫上逡巡,道:“衣服,也是为了这个?”
姚枂岚抬起袖子,看了看:“嗯。我怕我习惯性地用那些药。一旦用了,他就不可能伤到我,到时就会功亏一篑了。”
“知道了。”景眳朔上了床,躺在他身边,“我困了,你回去吧。”
“啊?”姚枂岚整个人都不好了,“就这样?”
“哪样?”景眳朔抬眼看他。
“你不砍了我?”姚枂岚指指自己,“不把我杀了然后分尸扔到茅厕里?”
“…”景眳朔翻了个身,背对他,“你让我很心烦,我暂时都不想看到你了。”
“也是。”姚枂岚自嘲地笑笑,绕过景眳朔下床,“应该的。”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姚枂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进入假寐状态的景眳朔,然后轻声带上了门。
“姚枂岚!”楚荆卿一看到他,便冲到他面前,大声道,“你可算回来了!”
“楚荆卿,”姚枂岚一脸失望,“这是你应有的对我的态度吗?为了你,我可是刚从鬼门关回来。”
他这么一说,楚荆卿也觉得自己不甚厚道,赔笑道:“抱歉抱歉。那他有怎么你了吗?”
“怎么我,”姚枂岚心里说不出的苦涩,“我倒愿意他打我一顿,再不济,骂我一下也成啊。没想到,竟然什么也没说。”
“…”
“算了,不说我的事。”姚枂岚喝了一口茶,“你方才想和我说什么?”
“这个,我觉得你先喝完我再说比较好。”
姚枂岚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楚荆卿遂道:“姚枂岚,我要成亲了。”
噗——
“我就说。”楚荆卿不怀好意地笑笑。
姚枂岚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这么快?你们是奉子成婚吗?”
“什——”楚荆卿脸一红,“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好好好,”姚枂岚道,“那我问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成亲后住在哪?”
“我刚到这里,厉王爷就给我置办了新房,只是先前为了躲晗儿,我没有住在里面过。”楚荆卿答道,“过几日我就搬进去。厉王爷的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姚枂岚一言不发地盯着楚荆卿。
“好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也不会忘的!”楚荆卿补充道,“姚枂岚,你几岁了?”
“我几岁你别管,你可记住欠了我一个人情。”姚枂岚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那么,需要我帮忙吗?”
“事实上,”楚荆卿道,“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筹办婚宴。”
姚枂岚唇角向上弯起:“荣幸之至。”
听他同意了,楚荆卿松了一口气:“不过,是不是太草率了?”他咬住手指:“晗儿是一朝公主,我这厢却连上门提亲也没有。而且,皇上一定不会同意的吧?万一他知道之后,把晗儿抓回去逼她嫁给别人怎么办?”
“打住。”姚枂岚冰凉的手指抵在楚荆卿的额头上,让他冷静下来,“你们两情相悦了,不是吗?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你说得很对。”楚荆卿笑道,“我只是……太过焦虑了。”
“正常。”姚枂岚放下手指,“成了亲之后,可不能再和现在一样了哦,荆卿。”
“嘛,”楚荆卿道,“虽然我很感谢你,但是能不能麻烦你收起你那慈母一般的目光?看得我瘆得慌。”
姚枂岚只当没听见,道:“我想想,那就下个月挑一吉日来办如何?这样我也能在走之前看到你们的婚宴了。虽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参加。”
“为什么?”楚荆卿急了,“谁说你不能参加?”
“你冷静点。”姚枂岚拉住他,“现在整个华涂都恨我,你的婚宴一定会有很多华涂的城民来参加,你说我在的话,会怎么样?”
“可是,”楚荆卿仿佛不好意思开口,语速极慢,声音极小,“你不在,厉王爷也不在,婚宴对我来说就是不完整的。”
约莫是八年前,姚枂岚在铜雀楼里遇到了正在偷喝楼内藏酒的楚荆卿。
“这么喜欢喝酒的话,不如跟我走吧。我们那里的酒,可比这里的好喝。”
那是改变了楚荆卿命运的一天。若不是姚枂岚将他引荐给了北千翎,他便无法学会武功,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这两人,一人大他五岁,一人大他八岁,于他,是父兄一般的存在。
自己成亲,怎么能两人都不在呢?
难得听他撒一次娇,姚枂岚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那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日子,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搞砸了。”
“而且,我说不参加,只是不在大众面前露面而已。”姚枂岚狡黠地闭起一边眼睛,“你还是能在那天找到我的。”
☆、第31章 卜情
“呜哇。”
当景君奚站在楚家新宅面前时,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有人在自己的家里全布置上红色的东西?且不说正堂里贴了个大红色的“囍”,屋顶的横梁挂上了红色的吊饰,桌子、椅子上也全都铺满了红色的绢丝布,甚至连好好的墙上也沾上了艳艳的红。
“红色,在传统中寓意为喜气吉祥。”景眳朔解释道,“你这般吃惊,是因为首次见到婚宴?”
“勉勉强强算是吧。”景君奚目不转睛地看着家仆摆上金色的烛台、红色的烛。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勉勉强强算是是怎么一回事?景眳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景君奚,你还真是越来越像姚枂岚了。”
本想把他培养成一谦谦君子,他却奔驰着朝着嘴贱的荒原而去,而且一去不复返了。
“像他不好吗?”景君奚理直气壮,“姚公子那么聪明,医术高明,箭术精准,待人又好,我要是真的像他我谢天谢地来不及呢。”
“呵呵。”一阵笑声传来,说不清是褒义还是贬义。楚荆卿从房里走出来,对着景眳朔行了个礼:“王爷。”
景眳朔作了个揖作为回礼:“楚公子。”
“嫁衣就在那边的台子上。”楚荆卿道,“姚枂岚说您不想见他,所以就到市集上溜达去了,顺便感受一下风土民情。”
由于要帮楚荆卿置办婚宴,巡查华涂城的重任就落在了景眳朔头上。好在华涂城在厉王治下,又因为出过岔子而格外受到重视,景眳朔在走访途中也没遇上什么事。
景眳朔拿过装嫁衣的红木盒子,看也不看,就递给了景君奚:“我不想见他?”
景君奚自作主张地打开了盒子:“哇,好漂亮的嫁衣!”
柔软的红色布料上,以金色的丝绸绣出了牡丹的图样,枝枝叶叶,细腻至极,栩栩如生。盒子里不仅有嫁衣,还有一顶翡翠玉冠,其上雕以祥云之纹,寥寥数笔,竟显出了一派吉祥富贵的繁荣之意。
景君奚想象了一下北千晗穿上嫁衣、戴着玉冠的模样,呢喃道:“难怪皇——我是说额娘——说,新娘子总是最漂亮的。”
楚荆卿和景眳朔一齐垂眼看他。楚荆卿正想自吹自擂一番,便听得景君奚接着道:“呀呀,姚公子果然很有钱啊。”
“…”
“…”
两人不约而同地决定无视景君奚。
察觉到了景眳朔隐忍的怒意和苦涩,楚荆卿对他深深低下头:“那日,在市井上,他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您可千万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吧。都是因为我太无能了,总是需要依靠他和厉王爷的力量。”
景眳朔许久不答话,楚荆卿等了许久都没有反应,又不得不直起身子看他。
景眳朔这才开口:“你知道就好。日后,你可是要凭一己之力照顾千晗的,可别让我后悔帮了你这一次。”
“是。”楚荆卿道。
景眳朔转身欲离去,楚荆卿却叫住了他:“王爷,虽然这事与我无关,但还请您容我打探一下。您可是真的对姚枂岚有意?”
景眳朔侧过头,爽快地回答道:“我对他,可不是‘有意’二字便能形容的。”
“为什么?”楚荆卿追问,“他做了什么值得您心动的事吗?”
“谁知道呢。”景眳朔抬起头,遥望着头顶的一片青空。白云苍狗,那夜空被火光染红的事,还仿若是昨日发生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才是情吧。”
“若是如此,”楚荆卿道,“我就帮王爷一把。”
“帮?”瑞凤眼中闪过寒光,“我可不需要任何人帮。无意便是无意,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扭曲了他的意志。爱他,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他再次抽身欲走,楚荆卿幽然道:“姚枂岚对您是何种感情我不知道,但是他对您,绝不是无心的。”
景眳朔猛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如何,要不要听信一个与他相处了八年的人呢?”楚荆卿道,“我帮您,并无他意。我只是觉得,虽然被血海深仇蒙蔽了双眼,但那家伙本质上,就是一个温柔的笨蛋。会这样拼上性命帮别人的人除了他,也是没谁了。”
“换言之,我真正想帮的,是他而不是您。”楚荆卿把手搭在断臂上,“现在的他,一遇上与家仇有关的事就会失去冷静。这样子,若是直面上‘那位大人’,他绝不可能生还。”
景眳朔眼睛一眯:“‘那位大人’,指的可是当朝皇后?”
楚荆卿摇摇头道:“这我可不能说。到他想说的时候,他自会亲口告诉您。您提前知道,除了加深二人间的隔阂还有什么?”
“如果可以的,希望您可以拯救他。”楚荆卿道,“这是我和厉王爷做不到的事。”
“…”景眳朔叹了口气,“君奚,你先骑绝尘回去,把嫁衣交给千晗。那丫头多半等得不耐烦了。”
待到景君奚依言去了,景眳朔才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帮我?”
楚荆卿奇道:“怎么,觉得接下来的话题少儿不宜吗?”
“并不。你刚没看到吗,”景眳朔冷笑道,“景君奚可是姚姚忠实的小跟班。吃里扒外,迟早有一天我要收拾了他。”
楚荆卿一笑,进入正题:“那日,王爷可是抱住了姚枂岚,而他并没有反抗?”
景眳朔简短道:“嗯。”
楚荆卿笑意更深:“那么,除了那一次之外,也还有过王爷主动触碰姚枂岚,而他没什么异样,对吗?”
景眳朔想了想,忽然双颊充血,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嗯。”
“…”
是他想多了吗?还是自己问了什么不好的问题?这娇羞小娘子真的还是那个瑾渊王吗?
楚荆卿干咳一声,道:“总之,由于经历的问题,姚枂岚对谁戒心都很重,其他人,哪怕是我,想像你这样触碰他是绝不可能的。他对你没什么防备心,说明了你对他很特别,他也很信赖你。”
“我不敢说这是哪一种感情,不过王爷你要努力一下的话,也未尝不可发展到你想要的那种关系。”楚荆卿接着道,“不过我想厉王爷应该除外吧。”
看景眳朔一脸想相信、又不能相信的表情,楚荆卿无奈道:“王爷若是不信,就在婚宴的前夜到这里来吧。注意别让姚枂岚注意到你。”
“希望我不会被姚枂岚杀了。”楚荆卿心道,果然是有借必有还吗。
婚宴的筹备在姚枂岚的策划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楚荆卿是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终于到了成亲的前一天晚上。
楚荆卿即将为人夫,又惦记着答应了景眳朔的事,难免有些紧张。姚枂岚只当他是为了明日的成亲仪式而紧张,很贴心地搬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到庭院里,又把一壶酒摆到了桌面上。
“姚枂岚,”楚荆卿在他对面坐下,“你当我是酒仙吗?明日大婚,你今晚还让我喝酒?”
姚枂岚给他斟上一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明天没机会和你喝了嘛。这酒不烈,喝两口正好调和你的紧张。”
“我才不紧张。”话虽这么说,楚荆卿还是喝下了那杯酒。
酒果然不烈,但是却十分香醇,入了肺腑之中,甘甜而柔暖。
“秋露白?”
姚枂岚摇摇头:“金茎露。”
“哦。”楚荆卿怀念地道,“你初遇我时我偷的也是金茎露来着。”
姚枂岚举起了酒杯:“荆卿,我提前恭喜你大婚。祝你与北千晗公主百年好合,早得贵子。”
“谢谢。”楚荆卿与他干了一杯。
“姚枂岚,”夜风习习,楚荆卿以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这个带了他八年的人,“我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人。”
“寒碜我吗。”姚枂岚浅浅一笑。
楚荆卿站了起来,道:“我认真的。我的事,你费心费力费财,却什么也没得到。真的,多谢你了。”
他毕恭毕敬地朝姚枂岚鞠了一躬。
姚枂岚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没有必要对我这般客气。”
然而楚荆卿却没有起来的意思,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因为我的缘故,你与王爷产生了隔阂,对不住。”
“唉,你…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姚枂岚无奈地放下杯子,站起来,伸手想要把他拉直了。
感觉到他的靠近,楚荆卿连忙朝他伸出手。明明是做出了想要拥他入怀的姿势,姚枂岚的脸色却骤变,反手一推,将楚荆卿推出几步远。尔后,他迅速收回手,伸入袖中像是要取出什么。
这一系列动作连贯得如同行云流水,直到掏出药瓶想要打开时,他才幡然醒悟。
楚荆卿踉跄地站好,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楚荆卿,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别突然对我出手。”姚枂岚恼怒地把药瓶收回袖中,“一定要和我说一声。刚没杀了你算你运气好。”
“对不住啦。”楚荆卿吞吞吐吐道,“我只是想抱你一下。”
“抱我?”姚枂岚终于感到了不对劲,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站在屋檐上的身影。
夜空之下,那人的神情看不真切,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头发飘散在了月色里,飞舞着。姚枂岚没来由地心悸了一下。
“好啊,”姚枂岚道,“吃里扒外。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楚荆卿支吾道:“所以我才说,‘对不住’。”
“回头再收拾你。”
姚枂岚足尖用力,两三次借力于墙壁之后,来到了屋檐之上,景眳朔的跟前。
“那什么,”姚枂岚来了个很怂的开场白,“感觉到了华涂之后,我们就一直在飞檐走壁哈。”
景眳朔看着他,缓缓道:“姚枂岚,你利用了我。”
姚枂岚这才看清了他的表情。乍一看还是那般面无表情无疑,但那之中,隐藏了丝丝不足为外人道的凄凉与愤怒。配上比往日冷上几成的声音,姚枂岚的心被狠狠地揪到了一起。
为什么,那日你没责备我,却偏偏在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后这么说?
是因为我对楚荆卿作出了攻击,你对我彻底失望了吗?
姚枂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手将头发抚往脑后:“你说的没错。”
这样正好。这才是正确的。
这样一来,便是断绝了你所有的念想,我所有的贪恋。
“是你自找的。”景眳朔走到他面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唇上被冰冷而柔软的物体一贴,无论姚枂岚再怎么自诩聪明,那脑子也彻底停止运转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微张的瑞凤眼,姚枂岚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字:“啊?”
两人的黑发在凉风的吹拂下相互交缠着,将两人包裹在其中,营造出小小的独处空间来。谁都看不见,谁都无法打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姚枂岚绝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了厉王府中,偶尔外出也是公事公办,不管本人如何吹嘘,于情场上都只是一个雏儿,根本受不了景眳朔这样的挑逗,从腰肢到腿脚全都软了,凭着景眳朔的怀抱才得以站稳。
景眳朔一手搂住姚枂岚的腰,一开始很用力,见他毫无反抗的意思,才满意地松了松。
仿佛是到了天荒地老之时,景眳朔才餍足地离开了那张隐隐发烫的唇,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低低地笑道:“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要来招惹我的。可别怪我不放弃了。”
☆、第32章 桃夭
姚枂岚没有晚上在床上好好睡觉的习惯,因为只要一躺在床上,闭上眼,就会做到与父母,与姚家惨剧有关的噩梦。
但是,昨晚,从屋檐上下来,到爬到床上的记忆都是一团浆糊,只记得自己拍晕了自己,一觉醒来,便已是这个时候了。
想起昨晚的事,姚枂岚满脸发烫,手忙脚乱地大了一盆水,不管不顾地把脸埋进了水里降温。
怎么突然——
姚枂岚把手放到有些睡乱了的头发上,想抓狂,想炸毛,然而,最后却是手指下移,落到了唇上。
真是着了魔了。
窗外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他猛地清醒过来。
今天是楚荆卿大喜的日子,要捏爆他的头也得等到婚宴结束。姚枂岚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穿上披风,戴好帷帽,强压下心头的浮躁,向楚家新宅进发了。
景眳朔把北千晗抱上花轿。
因为两人是私定终身,故无纳采、问名等过程全都省去了,但该有的排场还是不能省。
景眳朔不知是碰到了什么好事,心情格外明媚,说起话来也是眉眼带笑的样子。不过多亏了他这样,北千晗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我们也走吧。”景眳朔对景君奚道。两人骑着绝尘跟在花轿后面,走得极慢。
景眳朔的异状,景君奚自然也是察觉到了的。只不过他能猜得个十之八九,加上注意力全被这婚礼吸引去了,才难得的没拿景眳朔来开涮。
一人成亲,全城皆知。更何况还是楚荆卿这样在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来很宽敞的宅院挤了这么多人,竟显得拥挤了。看到新娘的花轿到了,人们纷纷起立,鼓掌。
“要是当初买个更大点的就好了。你说是不是,王爷?”
这声音和姚枂岚的声音极其相似,景眳朔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嗯”。答完了,才意识到不对,往身旁一看,居然是北千翎!
北千翎含笑看着他,将折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声张,然后和送亲的队伍一起进入了庭院。
庭院里面果然已经有很多人了,唯独没有那个景眳朔心心念念的身影。景眳朔到处看了看,终于在屋檐上找到了姚枂岚。
姚枂岚穿着墨色的披风,整个人几乎和灰色的屋瓦融为了一体。他似乎也在注视着景眳朔,见后者回望了过来,脸红也不是,装作什么也没事,只能尴尬而别扭地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景眳朔忍俊不禁,右手虚握成拳放到唇前掩去笑意,肩膀却不自然地抖了抖。
“不错嘛,”北千翎道,“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
他朝姚枂岚招了招手,姚枂岚这才注意到了他,不由得诧异了片刻。尔后,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点了点头。
景眳朔小声道:“他让你来的?”
北千翎摇了摇头,举止投足之间皆有风韵:“他只是派人告诉我有这么一件事。正巧父皇让我去中越城办一个案子,我就顺路来参加我们小弟的婚宴了。”
“案子?”景眳朔素来不喜欢和北千翎说话,因为他觉得此人城府太深,看不透、猜不着。但现在为了姚枂岚,和北千翎打好交道是必须的。
北千翎笑道:“你们接下来要去的也是中越吧?我们可以结伴而行,然后我在路上告诉你们。”
结伴而行?若要问景眳朔,那一定是不愿意的;但是他还是彬彬有礼道:“如果姚姚愿意,我就没意见。”
这话就等同于同意了。想起上一次见面时,景眳朔对自己剑拔弩张的态度,北千翎真的是想不相信他对姚枂岚有情都不行了。
景眳朔又道:“你来了都不告诉楚荆卿一声?”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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