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节
皇城之外 作者:云之豆
第10节
北千翎道:“他会知道的。”为了验证这句话,北千翎打开折扇,遮住嘴,然后鸟鸣了三声。
这鸟鸣很特别,其实不是任何一种鸟能发出的声音,但旁人却听不出来,还以为是那只鸟碰巧飞过。
只有姚枂岚和楚荆卿应声看了过来。
楚荆卿牵着北千晗走入大堂的步伐一顿,一瞬之后,愈加轻快地迈向了前方。
“这是你们的暗号?”景眳朔似乎有些不悦。
“不过是孩子玩的游戏罢了。”北千翎合上折扇,“虽说玩这个的时候,我们都已经不算小了。”
“一拜天地。”庄重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两人一同朝大堂望去。
楚荆卿和北千晗拜天拜地。
“二拜高堂。”
由于两人的父母均不在场,两人只能对着大堂再拜了一次。
趴在屋檐上的姚枂岚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他正好趴在了大堂上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生生受了楚荆卿的两拜。
看到这一幕,北千翎不无感触地道:“枂岚和荆卿一直看不顺眼对方,互看两相厌。但是我觉得,枂岚对荆卿,应当是父兄一般的存在吧。”
“是吗。”景眳朔喝了一口酒。
那是景眳朔无法插手的,只属于那三人的过去。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听到北千翎的讲述,比起羡慕或是嫉妒一类的情绪,更多的是觉得欢喜。
想要多了解你,乃至掌握你的全部。说起来,大致就是这么一种渴望吧。
“夫妻对拜。”
楚荆卿和北千晗双双转过身,面对面地鞠了一躬。
“礼成。”
宾客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掌声如雷。
“送入洞房。”
直到新郎新娘彻底消失在了洞房门口,景君奚才把注意力收了回来,放在景眳朔身上。
“师父,这是哪位?”
景眳朔这才想起,旁边有一个奈雲皇族绝对不能容忍的存在,立刻侧过身挡住了他的脸,不无嘲讽地答道:“这可是一位贵人呐。”
北千翎也不恼,笑道:“什么贵人,我和这位季小朋友,该是地位对等的才对。”
许久未听到这一“季”字,景君奚的身体一抖,探出了景眳朔的保护范围,冷声道:“你是谁?谁告诉你的?”
“这可真是,”北千翎欣赏地看着景君奚,“和枂岚一样的眼神啊。难怪他这么在意你。”
“枂岚?”景君奚重复道,“姚公子告诉你的?”
景眳朔气极反笑:“姚枂岚连他的事也告诉你了?”
姚枂岚与北千翎一直保持着联系,是他知道,并且默许了的。但他没有想到,姚枂岚竟然连景君奚的存在也一并告诉了北千翎。于公,这是置景君奚于危险之中了。于丝,这是一种对景眳朔的背叛。
“王爷,不必这么紧张。”北千翎道,“在他真正对奈雲出手之前,我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不论是父皇还是我,都向来唯才是用,只要他愿意,在我手下飞黄腾达都不是问题,更别说我会害他了。”
“王爷。千翎。”听到姚枂岚的声音,两人才发现,随着新郎新娘入了洞房,庭院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景眳朔心里突生出极大的不愉快。他与北千翎同为王爷,为什么姚枂岚称自己为“王爷”,称北千翎为“千翎”?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景眳朔情难自抑,面无表情地道:“姚枂岚,你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厉王爷的?”
这怒火,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姚枂岚是什么也没说,全盘接受了。
景眳朔拉起景君奚的手,道:“我们走吧。”
目送着他们离开,姚枂岚才转身重新对北千翎打招呼道:“兄长。”
北千翎一笑,用折扇在姚枂岚头上轻轻一拍,道:“表弟,许久不见了。”
洞房之内,红烛摇曳,脂粉熏香。
楚荆卿在两个金质小杯里倒上酒,然后放下酒壶,静静地看向北千晗。
北千晗既紧张又期待,手指绞着衣角,脸上带着潮红,微微颤抖着。
楚荆卿爱怜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吧,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难道还怕我不成?”
北千晗闻言,放松了不少,抬眼看他。
楚荆卿把一只酒杯放到她手里,自己拿起另外一只:“喝下这杯合卺酒,我们就真真正正是夫妻了。你若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你的兄长,厉王爷在外头,你若不愿意,就放下酒杯出去找他,他能马上送你回静阳。”
“你什么意思?”北千晗这下完全不紧张了,“难道你那日对我说的,全是假的?你想对我始乱终弃?”
山雨欲来。
楚荆卿马上换上赔笑脸:“没没没,我这不是想缓解你的紧张吗?我绝无二心,别生气,好不好?夫人?”
“夫人”二字一出,北千晗的气一下子全消了:“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嫁给你,我心甘情愿的。”
“嗯。”楚荆卿抬起独臂,北千晗纤细的手跟着缠了上来。
“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良人了。”
“从此以后,你也是我的良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将酒一饮而尽。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姚枂岚跟着北千翎上了轿子。
“关于瑾渊王,”北千翎打开折扇,“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景眳朔说错了,姚枂岚有很多事都不曾对北千翎说过。无论是圣丹,还是景眳朔对他的心意。但是世间总有爱八卦之人,楚荆卿那厮,不知什么时候把事情全告诉了北千翎。
“你知道多少了?”姚枂岚扶额。
“嗯,我知道得差不多了。”北千翎看着他憋屈的样子不住好笑,“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你对他,可有意否?”
“有意无意……”姚枂岚的手停在半空中,“眳朔他对我来说,从一开始便与其他人不同。只是,我未曾遭遇过情,所以也不明白到底如何。”
“未曾遭遇过情吗……”北千翎闭上眼,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冷淡的脸。心里倏地一惊,回过神来。
“你又想起她了吧?”姚枂岚托着腮,却无讥笑之意。
北千翎无视了他这句话,道:“其实瑾渊王虽然看起来惯于风月,恐怕未尝不是初识情滋味。小心翼翼地藏起感情,被发现之后惊慌失措,怎么看都不像情场老手会做出的事啊。”
姚枂岚瞪大了眼睛:“你,你在我身边藏了多少探子?”
北千翎但笑不语。
姚枂岚叹了口气,道:“无所谓了,我对他有没有情,又有何关系?”
北千翎知他指的是什么,神情愈发严肃了。
“见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天,”姚枂岚把手覆在右肩上,“我差点被她杀了。”
“那是你太冲动了。”北千翎道,“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早有了与之一战的实力。”
“我控制不住自己。”光是这么说着,姚枂岚全身便因兴奋而颤抖着,“我一想到能够杀了她,把她撕成碎片,我就兴奋得不得了,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你觉得这样的我,能在复仇完成后活下来吗?”
“没想到,”北千翎把拳头锤到自己的腿上,“这么多年,我都没能让你的伤愈合哪怕一点点。”
“愈合不了的。”姚枂岚的脸上是近乎残忍的笑意,“你以为,在见到了那样的场景之后,我还可能忘记吗?每天晚上,只要在床上闭起眼睛,我就能看到爷爷那被钉在墙上的尸体,听到妹妹的啼哭,感觉到娘的颤抖。我这个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仇恨,不值得他温柔地对待。”
“你是害怕他变成你这样,才烧掉我给你的信的吗?”
姚枂岚点点头,道:“对不住了,兄长。离开静阳前,我答应你把他作为你的棋子,现在看来,我不可能做到了。”
北千翎把折扇收起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也不必道歉。”
姚枂岚又道:“此外,楚荆卿已经决意留在华涂。这样一来,你已失去一臂。若我能活下来,定会留在你身边辅佐你。而他,本该辞去官职,恣意逍遥,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他委曲求全。”
北千翎嘴角不合时宜地上扬了些许:“想了这么多,你多半也被困于红尘之中了。”
“或许,你是对的。”姚枂岚没有反驳。
世间红尘千丈,又有谁能幸免?心湖一旦被扰,便是淡然如自己,也只能是一世害一世风流。
然而,姚枂岚苦笑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长相厮守。既然终要分离,又何必在一起?”
北千翎沉默许久,道:“枂岚,前一个缘由,我不好加以评判。但若是后一个缘由……我问你,你要留下来辅佐我,是因为你醉心权术,志向在此;还是因为你要报答我,觉得对我有一份责任在?”
姚枂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如果是后者,那么我告诉你,不必如此。”北千翎道,“没有你的帮助,我不可能至此。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软弱到没有你就干不成大事。”
“你不是我,终究没必要勉强自己背负起这天下。”
北千翎的话,一字一句,都砸在了姚枂岚的心口上,振聋发聩。
“好好想想吧,除了复仇与报恩,你的人生应该还有别的希冀。”北千翎撩开轿子的帘,“到了你的客栈了。我明日会到东城门等你们,接下来的路,一起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王菲《流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第33章 迷情
景眳朔带着景君奚到了东城门时,第一时间就感到了刺眼。
姚枂岚和北千翎正分坐在两匹马上,讨论着什么。姚枂岚估计是说了什么欠扁的话,北千翎拿出折扇在他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本是惩罚的举动,却透着说不出的亲昵与宠溺。
楚荆卿说,厉王爷除外。现在看来,姚枂岚对北千翎的信任怕是不止毫无防备吧。
或许是长期共同生活的缘故,两人有三分的相似,不过北千翎比姚枂岚要冷得多,正经得多。
“王爷。”姚枂岚率先注意到了他们,“君奚。”
景君奚看着姚枂岚身下的马:“姚公子,你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三人共骑一马不是一天两天,突然分开,景君奚很不习惯。
“厉王爷正巧多了一匹马,闲着也是没事,不如给绝尘减轻些负担。”姚枂岚摸了摸绝尘的头,绝尘舒服地抖了抖耳朵。
看景君奚抱着景眳朔的腰一脸失望,姚枂岚笑道:“你若是愿意,过来和我一匹也成。”
“好啊。”景君奚立刻背叛了景眳朔,松开手在马背上站了起来,一跃跃到了姚枂岚怀中。
对不起啊,绝尘。为了不让师娘被抢走,我只有与你分开一段时间了。
姚枂岚把景君奚抱到身前,道:“身手不错,差不多该教你轻功了。”
景君奚连连鼓掌:“好啊好啊。”趁姚枂岚不注意,对着北千翎做了一个鬼脸。
北千翎眨了眨眼睛,眉目间满是笑意:“好机灵的小鬼。”
姚枂岚与景眳朔对看一眼,然后像逃避什么似的移开了视线,拉了拉缰绳:“走吧。”
好啊,我进一步,你退十步。景眳朔抿了抿唇,策马跟了上去。
“厉王爷,您的那些随从呢?”景眳朔保持在北千翎左侧,问道。
“他们昨日就已动身前往中越。”北千翎在两人的中间,“有些话,他们不方便听。”
言下之意,便是北千翎之所以同行,是为了告诉他们一些情报,而没有别的意思。
景眳朔轻哼一声,三人再无话,就这么赶了一天的路,寻得了一家客栈。
景眳朔和姚枂岚领了韶宣帝的旨意,不得打听朝政,但若是来人自愿告诉他们,就该是另当别论了。
“现在的静阳城,可以说是平静得可怕。”北千翎喝了口茶,“你们走后,大致发生了三件大事。”
景君奚自觉想回房,景眳朔拉着他坐了下来:“君奚,好好听着。从今日起,我不再专门给你讲授权术,你自己须得摸索。”
北千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道:“其一,张家被灭门,但张满和张紫衣逃出生天。”
姚枂岚奇道:“真叫张紫衣?”
北千翎点了点头:“他的父母……实在是太不用心了。”
“其二,最近赤马众似乎活动得很频繁。”
“赤马众?”景眳朔笑道,“且不说赤马众至今为止没被证实是真正的存在的,就算存在,也该如传闻所言移动迅速,一般人当是看不清他们的。”
北千翎注视着景眳朔,景眳朔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竟和姚黛月一般是浅浅的褐色。
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没错。只不过,最近有很多住在城门附近的民众反映说,经常看到骑着赤色之马的黑衣人往来于各个城门之间。加上行动迅速,他们便猜测是‘传闻’中的赤马众。”
景君奚问道:“赤马众是什么?”
“赤马众据说是一个有上千成员的组织,他们骑着通身赤红的马,行动迅速,武功高强,常常被用于执行秘密任务,却不知他们效忠于谁。”姚枂岚捻起一绺头发,“不过这个传言本身就有不合理的地方,不可全信。”
“不合理?”景君奚想了想,恍然道,“‘秘密任务’吗?这么说是有人故意传播谣言的咯?”
“这我就不知道了。”姚枂岚道,“其三是?”
其实这些事他都知道,问一句不过是为了应景。
北千翎端起茶杯:“其三,现在,朝中的势力被分为了三派。一派支持我,一派支持北千襄,还有一派支持新任宰相叶澄蔚。”
“叶澄蔚?”景眳朔吃惊道,“怎么是他?”
“王爷与叶澄蔚很熟?”北千翎来了兴致,茶也没喝一口就将茶杯放了回去。
“没,不过儿时一同在碧梓轩求过学。”景眳朔看向姚枂岚,可惜后者似乎完全没注意,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把玩着茶杯。
“奇怪呢,”北千翎说着说着便陷入了沉思,“为什么是叶澄蔚呢?”
“不奇怪。”姚枂岚把左手食指屈起,放在唇线之间,“叶家十多年来都保持中立,说不定就是为了等家里出一个宰相好自立门派。不过皇上当初为何选叶澄蔚做宰相?”
“我与叶澄蔚虽未深交,却也是认识已久。此人正气凛然,才华横溢,博古通今,很有自己的一番见地。”景眳朔道,“皇上选他并不奇怪。”
“真难得,”姚枂岚道,“第一次听到你对别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听他与自己说话,景眳朔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好看的弧度:“这算什么。若对象是你,三千笔墨也不足以写尽我的赞美之词。就怕你不愿意听。”
“”
没想到,那个瑾渊王也会说情话,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说!
景君奚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这叫什么,这就叫真人不露相啊。
姚枂岚不自然地干咳一声,脸色虽没有多大变化,耳朵却泛得通红,道:“千翎,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大家就各回各房,洗洗睡吧。”
“枂岚,该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害羞的样子。”北千翎有心揶揄他一番,声音中都带了笑意,“别走,还有正事。”
“说吧。”姚枂岚喝一口茶让自己平静下来,“西湖龙井,还是老样子。”
“先前我就和王爷说过,我之所以会到这里,是因为父皇让我查一桩案子。我现在就将案子的信息告诉你们。”北千翎道,“两位正好也要去中越,希望两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案子?”这就是姚枂岚初次听说的了,“皇上这时候派你到静阳城外?”
北千翎知他的意思,轻轻一笑,似和煦的春风:“不必多虑。父皇自有其考量,我们只需办好这案子便是。”
景眳朔颔首道:“你先说说情况吧。君奚,回到你房里去。”
“唉?”景君奚正感兴趣,突然被赶回房,心有不爽。但师父的话不能不听,只能悻悻地走上楼。
“王爷真有先见之明。”北千翎道,“此案,具体来说,也就是一桩命案。”
“命案?”姚枂岚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医者最看不得无辜人的生命逝去,所以每逢遇上杀人者,姚枂岚总是要多痛恨几分。
“命案。”北千翎又强调了一遍,“三个月来,中越已经死了五人了。”
“五人。”景眳朔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有。”北千翎用折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这五人都曾经是中越最繁华的银真酒楼的创办人。最开始是银真酒楼,后来又有银真米行、银真茶铺等,总之,‘银真’已经成为了响当当的名字,这五人也因此富可敌国。但是,最先死的陆机年纪最大。之后死的四人,比他小了很多,差不多能做他的儿子了。”
“死状如何?”姚枂岚出言道。
“这就是最奇的地方。”北千翎苦恼地皱了皱眉,“如果不是他们死状蹊跷,根本用不着我。”
“他们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一点没有?”姚枂岚把手指抵在眉心,“验毒了否?”
“验了,没反应。”北千翎道,“所以,必须要你帮忙。”
“我知道了。”姚枂岚站起身来,“很晚了,我们先歇了吧。”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景眳朔沐浴更衣完毕,倚在床头上,看向窗外。
早上明明还是艳阳高照,可到了晚上,竟这般雷雨交加。空中一道白色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骇人的雷声。
姚枂岚起身时那苍白的脸色在景眳朔的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这家伙,是想到了什么吗?景眳朔越想越心烦,遂披起外衫,走出房间。
姚枂岚的房间就在他的右手边,景眳朔轻一推门,门竟然开了。
姚枂岚果然没睡,抱膝坐在床头,像他先前一样,凝望着窗外的景色。感觉他来了,姚枂岚慢慢看向他。
“你,”景眳朔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怎么不锁门?”
姚枂岚站起来:“我又不睡,有什么必要锁门?”话虽如此,他还是绕到了景眳朔身后,把门闩上了。
景眳朔恍然:“你知道我今晚要来?”
姚枂岚走到桌旁,点燃了熏香:“眳朔宝宝,下雨天做噩梦不丢人,来找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原来他是觉得自己是做了噩梦,才来找他的。
姚枂岚点了香,就在桌旁坐下,道:“你睡我的床吧。安心睡,我看着你。”
景眳朔脱了外衫,却不躺下,道:“你不睡?”
姚枂岚摇摇头:“你快躺到棉被里。小心着凉。”
正是夏秋交替的时节,由于下了暴雨,气温陡降,景眳朔只穿一件里衫,难免不会感冒。
景眳朔闻言,躺到了床上。但他并没有摊开被子,而是两腿乱扑腾着,坚持道:“你不睡我也不睡,我就这么躺着。”
姚枂岚忍俊不禁:“小王爷,撒娇呢?”他走到景眳朔身边,想给他盖上被子。
景眳朔骤然出手,拉住他左手手臂,用力往自己身上一扯。姚枂岚猝不及防,倒入了他的怀里,景眳朔再一转身,将姚枂岚放到了床的里侧。
“你干什么?”姚枂岚恼羞成怒,挣扎着想起身。
景眳朔一把扣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双腿对着被子一勾,淡紫色的棉被便铺天盖地而来,好好地覆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睡觉。”景眳朔义正言辞,“你休息不好,思考也会受影响。”
“”
两个人面对面地躺着,温热的呼吸甚至拂到了彼此的脸上。景眳朔死盯着姚枂岚,姚枂岚被他看得不自在,长长的睫毛扇动着,终是扛不住了。
“松手。”姚枂岚败下阵来,“我睡还不成吗?”
景眳朔听话地松了手,姚枂岚转过身,背对着他。
不多时,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再是嫩滑的脸贴了上来,在他的肩膀上蹭啊蹭:“姚姚,你果然很香。”
“”姚枂岚的脸上冒着热气,口气却是出奇的冷,“你再动,我就下药让你晕死过去。”
“姚姚,”景眳朔果然没再动,“你是在怀疑,是你仇家动的手吗?”
姚枂岚呼吸一窒,犹豫了会儿,道:“我的仇家,曾经跟着我爹学过两年的医术。”
景眳朔了然道:“你是觉得验不出毒,是因为那毒不常见,可能是你姚家的秘毒?”
“正是如此。”
景眳朔松开怀抱,转过身:“你现在想也没有用。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去那里亲自验过尸,就什么都清楚了。”
两个人的背脊相抵,对方呼吸的律动都可以感受得清清楚楚。
良久,姚枂岚答道:“嗯。谢谢你,眳朔。”
“晚安。”景眳朔闭上眼睛。
其实,我想要的,不是谢谢。
☆、第34章 未明
“精神不错。”
次日清晨,北千翎一看到姚枂岚便如此评价。昨日他苍白的面色北千翎不是没有注意到,没想到竟恢复得如此之快,短短一晚上就精神焕发了起来。
“求你别说了。”姚枂岚双手并在一起,直直地拍到了自己的脸上。手落下来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两个红红的掌印。
该死,昨晚怎么就心软了呢?引狼入室不说,竟然还真的睡着了;不仅睡着了,还睡得那么好。
被景眳朔轻声唤醒时,睁开眼的那一瞬所见到的,是他的温柔而心疼的神情。这神情,简直想让姚枂岚恨不得一刀杀了自己。
说好拒绝,说好长痛不如短痛,却总是在贪恋他的温暖,从而在不知不觉间给了他希望。
景眳朔回头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一旦进一步,姚枂岚便会退十步,本不应该做出昨夜的举动,奈何实在是心疼得紧。现下姚枂岚刻意地拉开了那么大的距离,也是自己咎由自取。
“说起来,”姚枂岚道,“你和楚荆卿那小子道过别了吗?”
“没有。”北千翎笑笑,“我知道他幸福便足矣,何必去徒增他的伤感?”
“真巧,”姚枂岚也笑笑,“我也是。”
景君奚带着醋意道:“师父,他们聊得好欢啊。”
景眳朔哭笑不得:“我都没有吃醋,你吃醋个什么劲?”
“话不是这么说的。”景君奚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师娘抓到手啊?我都替你着急。”
景眳朔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小年纪,成天想这种作甚?教你的剑法十式你可是都掌握了?”
“师父,你逗我呢?”景君奚的怀中抱着景眳朔给他的木剑,“这剑你给我不过五日,我要是真能把那十式全都练下来,我就是天才了成不?”
“当年我就是用五日悟出这十式的。”
“你是你,我是我。”景君奚道,“师父您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岂是我一凡夫俗子所能及的?”
景眳朔伸手在他头发上胡乱揉了揉:“嘴贫。”
景君奚“嘿嘿”一笑:“师父,你们昨天说的案子是什么啊?”
“这不用你管。”景眳朔停下手,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君奚,你记住,我们到了中越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紧北千翎。”
“啊?”景君奚立刻反对,“我可不喜欢他!”
景眳朔道:“听话。北千翎是储君之一,无论我们的敌人是谁都不会直接对他出手,你跟着他最安全。”
“好嘛。”景君奚不开心地撇嘴,“大丈夫能屈能伸。”
原则上,景眳朔和姚枂岚还是“微服私访”,本不该与官府的人打交道。但想要验尸,就不得不依靠官府的帮助。为了不被认出,进了中越之后,姚枂岚便换上了那件藏青色的长衫,原本藏于袖中的药被放入了一个小包中背在身上。
“你可真是极端,”北千翎笑道,“不是穿素色,就是颜色如此之深的。”
景眳朔也换上了样式简朴的藏青色长衫,两人打算装扮成北千翎的贴身仆从出行。
姚枂岚给景眳朔递上一块黑色的布:“我们只去官府一次,就算是扮成千翎的小厮也请你忍忍。以防万一,下了轿,你就用这块布蒙住眼。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对我不必客气。”景眳朔接过布,“而且,只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谈不上忍不忍。”
北千翎:“”
景君奚:“”
两人的内心都在无语对苍天:就你们这样,还能说没在一起吗?
景君奚被留在了轿上,三人下了轿。
纵是景眳朔知觉灵敏,眼睛被蒙住,还是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他蹒跚着下了轿,便感觉一只手轻轻伸到了他的袖子下面,握住了他的手。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受那只手的牵引,景眳朔慢而平稳地向前迈步。尽管感官上极其不舒适,心理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景眳朔动了动手指,把姚枂岚的手抓得更紧。
“我多想就这样和你一起,走到天荒地老。”景眳朔用只有姚枂岚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姚枂岚的喉结动了动,手指在景眳朔手背上写了两个字。
抱歉。
“厉王爷。”
一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两人的手就分开了来。
“王大人。”北千翎彬彬有礼地回道。
“这两位是?”虽然问的是两人,王璞一却指向了景眳朔。
北千翎笑道:“这是我从静阳带过来的贴身仆从,高个的名为天枢,矮个的名为瑶光。天枢自幼失明,但功夫了得,还请王大人勿要见怪。”
王璞一看着景眳朔,满脸不屑:“哦,是吗?”
景眳朔陡然出手。为了不使身份暴露,他特意使用了备用剑。锐利的剑锋恰恰避过了要害之处,削去了王璞的几绺头发。
北千翎立马赔笑道:“家仆性子烈,得罪了王大人,还请王大人多多担待。”
“厉王爷,家仆可要好好管教。”王璞一也是畏了几分,正了正官帽,“疯狗也得有狗的样子。”
姚枂岚怕景眳朔再生事,一把抓住了他的一边胳臂。景眳朔也是明事理之人,本就没有和王璞一计较的意思,只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瞧瞧。因此,哪怕王璞一的话很难听,景眳朔还是把剑收回了剑鞘。
王璞一带着北千翎三人下了官府的地下室。地下室很空荡,只有中间摆上了一具冰棺,有杂役在不断地补给新的冰块。
“知道厉王爷要来,我们特意留了一具完整的尸体。”王璞讨好地笑着说,“每日从早到晚补给新冰,所以尸体至今保存完好。”
姚枂岚从景眳朔身边走开,到冰棺前看了看,果如王璞一所言,完好无缺。
“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姚枂岚问。
王璞一道:“这是三天前发现的。”
“三天前?”姚枂岚皱了皱眉,“这么说这是第六人?”
王璞一道:“正是。”
姚枂岚看了一眼北千翎,朝后者点了点头。
北千翎会意,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辛苦王大人了。还烦请您带着这些杂役出去。”
王璞一喜滋滋地接过了金元宝,招呼杂役一同出去。他本想等杂役全都出来以后回到地下室,景眳朔却从里面关上了门。
“”
景眳朔摘下布条。所幸地下室的灯光很昏暗,他也并未觉得眼睛不适。
姚枂岚已经开始着手验尸了。
他先是用手指按压此人的下巴,嗅了嗅,什么也没有嗅出来。
他摇了摇头,一次性从包中取出了十几个空瓶,依次用银针取了些许此人的血液倒入瓶中。多亏官府机灵,将尸体存于冰棺之中,姚枂岚才有足够的活血可用。
然而,没有一个瓶中出现了他所期待的反应。当最后一滴液体滴入瓶中,而依旧什么变化都没有时,他彻底急躁了起来。
“不可能啊,”姚枂岚在冰棺旁边来回踱步,“除非……不,不可能。”
室内响起了一连串玻璃碎裂的声音,姚枂岚竟挥袖将所有的瓶子都打翻到了地上。
景眳朔看着心急,下意识地就想冲到姚枂岚身边去,北千翎却用折扇挡住了他的去路。
“王爷是第一次见到,所以有所不知。”北千翎笑道,“枂岚一旦陷入思考困境之中,就很容易出现这种情况。你看着他暴躁,其实他是在重新调整方向。您如果上前,他的思路就会被打断。我看,不如我们出去等吧?”
景眳朔眯起眼睛,北千翎却没有退却的意思:“记得把您的眼睛重新盖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北千翎的确比自己更了解姚枂岚。景眳朔认命地将黑布条重新系上:“走吧。我们出去等。”
一行人大清早到了官府,一直到了黄昏,姚枂岚才从地下室走了出来。
“怎么样?”北千翎上前道。
“我已经知道犯人的手法了。”姚枂岚似是有些疲了,“但是我饿了。所以我要先洗手,然后吃饭!”
“去哪吃?”景眳朔问。
“我看,就去银真酒楼如何?”北千翎扇了扇折扇,一脸高深莫测。
银真酒楼是整条街上最高的建筑,虽然受到命案的影响,酒楼的客人少了很多,但是依旧不冷清。真不知道是因为名气大,还是因为菜式合口。
姚枂岚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北千翎难以置信道:“枂岚,你何时开始吃这些了?”
姚枂岚在家中时,都是吃些蔬菜水果,就算要吃肉,也是吃牲畜最瘦的部分。除此之外,还得用水疗过几次,把油都去了差不多了才能下咽。现在,竟连这么油腻的东西也能吃了?
姚枂岚瞥了一眼景眳朔:“托了王爷的福,我开始遍食人间烟火了。”
景君奚则是全然没有顾忌,不停地往嘴里塞肉。景眳朔往景君奚的碗里夹了几筷子的青菜,道:“荤素搭着吃,营养才会均衡。”
“别跑!”楼下传来了骚动声,景眳朔探头往下看。
一个店小二在门口大喊:“拦住那两个吃白食的!”
景眳朔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来不及解释,景眳朔跳上了围栏:“我去去就回!”然后一跃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35章 微光
好吵,什么声音?
好臭,这是什么,血腥味吗?
景眳朔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去开门。门外果然亮得刺眼,他用一只手遮在了眼前。焦距慢慢调整,他总算可以看清眼前的景象了。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十几把长矛,全都对着自己。
意识陡然清醒,在搞清楚事情之前,景眳朔已经把手探至了腰侧,习惯性地想拔剑出鞘。
“不要拔!”
“姚姚?”景眳朔顿住手,抬头一看。
姚枂岚正站在官兵的包围之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身旁的北千翎用折扇抵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什么情况?”景眳朔茫然地问道。
“什么情况?”王璞一走到他面前,“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景眳朔依言回过头,然后就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屋子的死者。从离他最近的几位可以看出,这些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剑痕。景眳朔忙拔出佩剑。拿着长矛的官兵后退了几步,矛却愈加逼近他。
无痕被藏在了里衣和外衫之间,所以他拔出的,是另一把剑。剑刃上布满了他并无印象的斑斑血迹。
“这是哪?”景眳朔惊恐地问。对于昨天的记忆,他丢失了好大一块。他突然发现,自己甚至不能确认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杀的。
王璞一道:“这是银真酒楼的后门,我们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连续杀人案的凶手,可算找到你了。竟然在厉王座下装瞎逃避追查,真是好心计。”
“连续杀人案?”景眳朔把剑扔到地上,冷笑道,“之前死的六个人,脖子上都没有伤痕,又怎么能说是我杀的?”
王璞一也跟着冷笑,道:“没有伤痕这一消息,是我们故意传给你的,为的就是让你放松警惕。”
第10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