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节
用生命在黑反派 作者:夜酒半归
第9节
钱亦尘专注的低头观察衣袖摆动方向,左拐右拐终于来到村里的空地上:“怪了,我站在这里,衣袖往西南方向飘,但往前继续走,它又转向东北了,可周围没地方可去,它想让我看什么?”
“谁说没地方了?”贺兰玖同时跟过来,一指旁边捆着漏水木桶的古井,“你还没下去看过呢。”
话音未落,他敏捷地跃起跳进井中。
“小心!”钱亦尘提醒时已经晚了片刻,那道红色人影消失在井口处,他来不多想也跟着跳了进去。
这口古井,是干涸的。
村里的暗水河道交错,染坊修建在下游,他们去调查时已经看到水量不大,贺兰玖又说没找到能喝的水,看来其他河道都渐渐枯了。
后跳进去的钱亦尘并未砸在贺兰玖身上,最初狭窄的感觉转瞬消失,落地后才发现水井下的空间意外庞大。
整体构造几近瓮形,入口狭窄内部却空旷,除了暗河涌动,还能看到四壁上开凿的痕迹,想必是干涸后被人挖掘出了空间。
“怎么样?”贺兰玖指尖一擦点亮狐火,枯井内阴冷的感觉更甚。
钱亦尘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拂动的衣袖,借着银蓝光焰低头,却发现附身的嫁衣已经一动不动。
那么带他来的东西,就在井下了。
☆、第三十一章
两道细细的狐火贴着井下的空间窜出去,一小团一小团的点缀在头顶,瞬间照亮漆黑空间。
然而光焰颜色是阴森森的银蓝,加上行走其间的两个人都穿着赤色衣袍,看上去比闹鬼还惊悚。
钱亦尘盯着贺兰玖的背影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是情侣装啊!
不对不对,他被嫁衣附身是被迫的,不算情侣。
井底借着干涸水道掏出的空间一人多宽,却很长,曲曲折折不知道蜿蜒到哪里,而且和村子里一样没有异常气息。
“啊,找到了。”贺兰玖走在前方突然停下脚步,在光芒下打量前方。
钱亦尘在他身后努力探出脑袋,立刻看到昏迷的盛元!“他竟然被藏在这里?”
“你确定是被人藏起来,而非主动躲避吗?”贺兰玖打量那个垂头靠坐的凡人时仍然警惕。
钱亦尘艰难地从他旁边寄过去,离盛元近了一些:“他身上还有挣扎的痕迹,是被人强行带来的,没看到露出来的地方有伤痕,估计吓晕了……我先试试叫醒他。”
叫醒的方式简单粗暴,钱亦尘探了探他的呼吸,先后使用捏肩摇晃和掐人中两种方式,在毫无效果后无奈地活动手腕,准备一巴掌抽过去时——
盛元咳嗽一声,自己醒了。
“……阿秀?你,你不要过来!我知道你死的不甘,作祟的妖怪我也已经杀了!安心去投胎吧,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他发髻松散凌乱,眼睛还处在迷茫之中,看见探身过来的人吓得不住后退,后背死死贴在井壁上。
钱亦尘一愣,心想自己总不可能被错认成姑娘,随即才意识到盛元在怕什么。
他身上这件嫁衣,多半就是阿秀的。
“好好看清楚,我长得像你娘子吗?”钱亦尘上前一点对方就拼命后缩,整个人几乎嵌进墙壁里。
盛元瞪着眼睛又要晕过去,剧烈呼吸半天才看清现实:“道长?你怎么穿了这件……”
“呃,这个是意外。”钱亦尘当然不能直接承认自己被附身后毫无办法,在他旁边蹲下来,“先不说我。盛元,你该把隐瞒的事情交代了吧,听人说你家娘子两年前就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玖跟着补充:“就算不想说实话,我也多得是办法让你开口。”
盛元畏惧地看了他一眼,缩在一角气力松懈:“我说,我都说……”
村里罪孽重重,他倒是最无辜的那个。
红染村世代以染布为生,日子过得平静安稳,尤其是闻名十里八乡的那匹红绸,做成衣物后,颜色鲜艳的像直接拽下了天边红霞。
然而能染出这样的红色,并非附近水质优越或染料配方得当,而是全凭一口大得离奇的陶缸。
盛元小时候曾亲眼见过那口染缸,再劣质的粗布进去一过染料,晾干后立刻艳丽得让人心悸。
那种红色透着不祥的味道,却很受办喜事的人家欢迎,唯一的遗憾就是产出的布料太少,毕竟同一种染料换了陶缸去装,效果完全无法比拟。
所有人都想着,要是这样的宝缸多来几口就好了。
村民只分两个姓氏,一为盛,一为丁,彼此倒不见外,好得像同姓人,唯一的区别是丁家有几户和修道者有那么一点渊源,平常帮忙办个红白喜事水陆道场,还算游刃有余。
大约七八年前的时候,红染村来了个男人,被丁家的几户人奉为座上宾,顿顿都有最肥的鸡鸭吃,一入夜又独自在村里游荡,不知道想干什么。
盛元当时年纪不大,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某天半夜睡不着就去跟踪那个男人,反正村里的路他熟,哪怕远远跟着也丢不了。
他记得那天月亮皎洁明亮,是难得一见的满月。
在入夜后格外寂静的红染村里,那个男人游荡到染坊的那口巨大陶缸旁,在月下捧出了一面镜子。
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镜子?
盛元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那人捧出镜子后不照自己,而是反复去照那口染缸。
就这么照了片刻,直到头顶正中的月亮偏移,男人才收起镜子回到招待他的丁家某户家。
盛元的好奇心都被钓了上来,跟到那户人家的墙下听壁脚。
“当年烧制这口缸的时候有个染匠不小心掉进窑里,骨肉在高温中化在里面了,所以被执念染就的红色才格外显眼。现在虽然是死物,但再过不久就会精变化形,那时候它有了自我意识,不一定愿意留下了。”
在草丛虫鸣的衬托下,男人的声音格外清澈好听。
丁家最年迈的族长客客气气地问:“苏先生有什么办法呢?”
男人沉吟片刻回答:“那口缸不用的时候给它喂点血,猪血牛血都行,不要给鸡血,热煞罡气的东西对它有害无益。再过段时间我会回来助它精变,你们若希望它留下,也有压制的办法。”
盛元伸长耳朵躲在墙角,最后听见了丁家族长一连串的道谢声。
妖怪?精变?
他爹希望他当个读书人,孔圣人说子不语怪力怪神,对这些要敬而远之。
盛元听得迷迷糊糊,又莫名觉得可怕,揉着眼睛溜回家了。
此后过了很多年,他读书考功名,又得了大家小姐的青睐,风风光光的返乡。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捧镜子的男人次日离开后始终没回来,仅在染缸边缘留下一个十字印记,证明那夜的确发生过。
“再然后的事,两位道长见多识广,恐怕也能猜出来了。”
盛元定定的望着钱亦尘,眼底涌起悲哀:“对于即将精变的染缸来说,猪血牛血已经不足以喂饱它,晚上少给了一点,白天染出的红绸就会成色低劣。丁家人没有办法,想着……用人的血。我少时离乡,和丁盛两家都不怎么亲近,是个外人,这次回来只为给去世的双亲扫墓,更别提阿秀了,那些人强行把她带走,说要借一点新嫁娘的喜气!”
丁家人当时或许真是想借一点血来试试,但染缸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尝到人血瞬间疯狂,嗡嗡震颤着索求更多。
“他们扣下你,又让妖物杀害了你的娘子么?”钱亦尘问出之后才觉得唐突,看到盛元痛苦地点头。
喂了人的血之后,那口缸的确染出了最漂亮的红色,但对于红染村的人来说这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毕竟总不可能天天找个新娘子喂给它,普通男人的血又没那么好的效果,杀了一个阿秀之后,也把自己推到了绝路上。
盛元眼眶微红,却阴森森地笑出声:“哈哈哈……这就是报应!村里再也染不出那样的红绸,村民断了财路只能背井离乡。”
钱亦尘觉得有些话说了伤人不说憋屈,想了想插嘴道:“严格来说不算报应,毕竟那些人还好好活着呢,就是可惜了那些姑娘……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新娘子都会消失。”
“并非消失……”盛元脸上闪过惊恐,盯着地面不敢看他,“是阿秀怨气深重不肯投胎,从那以后每一次有人办喜事,新娘都会失踪,还、还穿着阿秀死时的嫁衣,就是你身上这件!每到深夜,更有人看见那件嫁衣在村里游荡,挨家挨户的出现在院子里,丁家的人觉得害怕,并不敢限制我了。”
他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抬头,对上那抹红色又迅速移开视线:“但我在恢复自由后已经找机会砸了那口缸,把妖怪杀掉给她报仇……还是没用。”
贺兰玖一直在沉默地听着,终于开口纠正:“那不过是还没精变的异类,如果真是妖物,怎么可能轻易被你毁掉——怪不得察觉不到妖气,染缸根本没有化形能力,那个男人居然能和死物沟通,还真是不容小觑。”
“但这解释不了现在的情况。”钱亦尘展开鲜艳的衣袖给他看,“染缸日久生灵,精变之前索要鲜血又被人砸毁,这是一件事。而阿秀横死后村里的新娘失踪,以及我现在被它缠上又该怎么说?除非染缸和嫁衣,是两回事。”
话音未落,整个地下空间发出轻微颤动,闷闷的碰撞声从远处传来!
钱亦尘猛地站起,差点被头顶的狐火燎了头发:“妖怪?”
“不,是人。”贺兰玖侧耳听了片刻,“井下没有风,是人把刚才的那个入口堵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盛元哆哆嗦嗦地扶墙站起来,一边解释:“我保不住阿秀,她死后也没脸回岳丈家,在县上替人写字画画勉强糊口,偶尔来一次这个荒废的村子,那夜见到两位道长只是因为晚走了一会儿,在老宅中睡着,醒来时就莫名被换上了新郎官的衣服!”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实话?”钱亦尘走在中间扭头。
盛元僵了片刻:“要是你们真超度了阿秀,我该怎么办啊……”
☆、第三十二章
“我们道士不管超度。”贺兰玖说得飞快却没回头,末了轻笑一声,“最多打得你娘子魂飞魄散罢了。”
钱亦尘走在后面一拍他肩膀:“乱说什么,没有的事!村子里干干净净,盛家娘子根本没有成为厉鬼,这嫁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附在我身上。”
他停顿片刻,声音低下去:“没解决的问题太多了,还有那些新娘为什么会在染缸砸毁后依旧失踪,把盛元带到这里的人又是谁?”
“不用想了,那夜出现在房顶上的人,就是他自己。”贺兰玖沿着井下通道向前,“盛元,你在离开屋子之前最后看见的是一件衣服,对吗?”
盛元脚步拖拉的被拉开一段距离,闻言点头:“……就是道长身上这件阿秀穿过的嫁衣,突然出现在房里,我被吓晕了。”
“所以昨天晚上嫁衣夹裹着他离开,放在井下又回来附在了你身上。”贺兰玖别有深意地停步,头顶正好是被封死的井口,“这件衣服全无妖气但绝对有自我意识,裹在红染村那么多新娘身上把人带走,不是难事。”
盛元本想反驳,这么多年的事实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颓丧道:“我娘子生前良善,为什么死后会去杀人呢……”
“醒醒吧,她早就投胎了。”贺兰玖冷冰冰地抱臂抬头,“我虽然没接触过处于精变之中的异族,可如果她的意识仍然存在,依附于嫁衣上的也不过是一抹执念。执念的范围就太大了,嫉恨其他女子能或者享受新婚之乐,或者不甘于横死的命运又觉得你这人没本事杀不了全村的人……可能性太多了。”
钱亦尘夹在中间,看到火光下盛元苍白的脸色咳嗽一声:“少说两句吧,吸干人血的是那口缸,他一个外人没法和全村作对,又不能拿柴刀把那群人都砍了。”
“我也想向丁家人的寻仇,那时他们说念在曾是一村人的份上放我一马,但我一旦闹事就会……”盛元喃喃的为自己辩解,末了苦笑一声,“后来真有胆子去砍人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人都离开了,我就是没用。”
钱亦尘从他话中听出无限自责的意味,干脆强行扯开话题:“别在下面站着了,你赶紧上去把堵住井口的东西挪开。”
“怎么挪?”贺兰玖不屑地瞥了盛元一眼,“周围狭窄无处可避,我催动妖力后估计你没事,这个凡人就先被狐火熏死了。”
钱亦尘生怕那个小书生自责到死,连忙打圆场:“那就换条路!再往前走走,这附近的水道相通,肯定能从别的地方出去。”
井下被开凿的地方不少,只是高度不一,有些地方矮到只能容人弯腰经过。
为了避免凡人蹭到狐火被烧尽魂魄的意外状况,贺兰玖将光焰聚拢成一束握在掌心,当做火把照亮前方的路。
钱亦尘在地下兜兜转转,虽然只有一条路,却不知道身处哪里,分神思考时脚下打滑,被类似木棍的东西绊了一跤!
“啊!”
低头时忍不住发出惊呼,在幽幽的火焰下能看清那不是什么木棍,而是人的骨头!
盛元落在最后,往前凑了凑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神色惊恐不输于他。
“这点程度就受不了?”贺兰玖嗤笑着侧身让开前方的空间,“这附近都是尸骨——准确来说是年轻女人的尸骨,红染村丢的那些新娘子去了哪里,不用我解释了吧。”
触目所及全是腐朽的骨头,凌乱堆在一起显得惊悚荒凉,远处则是一口井落下的投影,提供零星照明。
盛元踉踉跄跄的硬挤到最前方,不顾身旁就是灼热狐火,眼底慢慢涌上一层泪:“阿秀,真是阿秀干的啊……”
钱亦尘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不过……本来还有些疑虑,这下可以确定了。”贺兰玖将手抬高挪开狐火,“无论附在嫁衣上的执念是什么内容,都不可能是杀了这些新娘子。”
他才不会安慰人,那么这些一定是实话。
盛元家的新娘子,不会杀人。
钱亦尘仔细看了前方半天才恍然大悟:“盛兄,你也别伤心了。看那些骨头,某些上面有折断的痕迹。如果真是这件嫁衣做的,不可能做出这样的效果,哪怕裹在身体上绞杀,骨头也应该更稀碎一些。”
“……啊?”盛元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半晌才想明白他的话。
钱亦尘郑重地对他点点头,又向贺兰玖露出极浅淡的微笑:“干得不错。”
贺兰玖顿时弯起眼睛补充:“我还想到一件事。嫁衣和之前的怨气附在脑袋上的孙文君很像,都是被无尽的执念束缚住,唯一不同的是它是死物,无法和我们沟通……但或许,能猜到它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钱亦尘重复一边问题,同时在思考,“既然没有害人,就表示不是嫉恨那些新娘子,那么就只剩……拜堂了?盛元,你是不是带阿秀回来在双亲灵前拜堂的?”
盛元怔怔的点头:“我是入赘,喜宴已经在岳丈家办过一次,但也想让家中二老看看娘子,在灵前拜堂不是不可,只是本着尽孝的心当夜不能洞房……”
“差不多就是这样,新娘子没等到成亲就横死,执念就是完成亲事。一件轻飘飘的衣服无法代替她拜堂,所以找个了人来附身。方圆几里没有大姑娘,就只好委屈你了。”贺兰玖调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想让嫁衣离开你,不如跟这书生拜堂试试?”
“哦。”钱亦尘倒没什么很抵触的情绪,“那回去之后就试试吧。”
贺兰玖一下子变了脸色:“你还真要和他成亲?”
“不是我,是衣服。”钱亦尘扯扯自己的衣襟,拽动后又一阵收紧的痛感,“而且你没听到么,这种为尽孝的喜事是不用洞房的。”
“那也不行!”贺兰玖伸出锋利兽化的利爪,闪电般向他接近,“我这就撕碎它,忍一会儿就好了。”
钱亦尘下意识向后跳去:“这个主意是你一开始提出来的,怎么现在反悔?衣服绝对不能撕开!”
“放心,喝热水包治百病。”
钱亦尘被噎得无言以对,连连向后躲避他的双手,然而身体很快贴上了粗糙的井壁。
贺兰玖含笑的低头压过来,指尖却褪去了兽爪的锋利感……
钱亦尘莫名有些心慌,就在这时,不远处那个透光的井口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又有人要堵上枯井了!
这一次贺兰玖没有犹豫,一道狐火窜出时随后跟上,一闪身沿着井口冲向地面。
“呃!咳咳咳咳!”
盛元被妖气蹭了一下,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倒下去,钱亦尘下意识写出代表源水的符号,指尖蘸着灵气在他身上描出大字——
“为有源头活水来。”
被阴火妖气灼伤的凡人躯体在迅速痊愈,让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而且能够如此自如地调动天地水之灵,也能侧面说明那个在鸟危山游荡走到哪儿枯到哪儿的人,不在这附近。
钱亦尘扶着盛元,双腿萦绕淡绿色的草木之灵,清风涌来,拖着两个人沿井壁回到地面。
还好这次的出口没有被堵,五行之灵只能应用在活物身上,挪开重物倒不很擅长。
地面上日光灼灼,贺兰玖已经在和敌人对峙,泼墨般的黑发在身后微微飘拂。
钱亦尘本想去助阵,看到那个堵井口的人时却愣住了:“老人家,您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之前出现在染坊的老头年纪约莫七八十,还气喘吁吁的扛着块大石头,让人连动手都不敢。
钱亦尘只觉得自己在这边喊大点声,那个老头就会远远的断气了。
“姑且问一句吧,失踪的新娘子都是被你们杀掉的?”贺兰玖抬了抬眼皮看那个老家伙,其实很不耐烦。
他的耐性本来就有限,但如果贸然动手,恐怕回头得被钱亦尘念叨死……
老头子佝偻身体,终于撑不住的放下石头:“谁叫那些女子一夜之后都会出现在村外,还突然知道有口死过人的染缸要吸血才能染布!天知道是谁透露了消息……我们已经造不出这样一口缸了,但消息走漏之后绝对不能让别人能染出这样的红绸!”
钱亦尘手指微颤,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失踪和死亡同样是两回事,新娘们被嫁衣带出了村子,想提醒她们这里危险,但它力量有限,无法送到更远的地方。
而红染村的人为了隐瞒消息,在找回那些新娘后干脆扔到枯井里断绝消息,对外就说失踪……
贺兰玖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觉得那老家伙真是识趣,刚在发愁怎么动手,就送上门来一个最好的理由:“为了几匹绸缎,至于吗?”
“你这小家伙懂什么,那是我们活下去的命脉。”老头因为情绪激动皱纹更深,双手捏了个古怪的诀法,“村子荒废也不能让这个方法传出去,你们就在这里闭嘴吧!”
贺兰玖眼神骤然凛冽:“拘影?敢动这种邪术,就表示你真的打算和我为敌了。”
丁家的老头喘着粗气没回话,脚下投射的影子竟然失去了人的形状开始流淌,像一只咆哮的兽冲了过来!
“拘影是个好法术,可惜你用的差了点。”贺兰玖挑眉站在原地,连躲避的打算都没有,右手指尖弹出一点火星,萤火虫大小的狐焰向影子主人飘过去,没入皮肉中。
“啊啊啊——!”
明明看不见火焰燃烧,老头却开始扭动挣扎起来,片刻之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皮肤渐渐枯萎坍缩。
这是被赤炣狐火烧死的状态,从魂魄开始,由内而外扩散到全身,最后只剩一捧轻飘飘的灰烬。
被风一吹,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钱亦尘在阳光下思索半晌,对盛元说:“你的仇,报了。”
盛元张了张嘴,笑容苦涩却有种轻松的味道。
……
“一拜天地……今儿的天气真是不错,气候回暖不冷不热的。”
“二拜高堂……盛元,你这牌位没擦干净,不,我不是让你擦干净重新开始。”
“夫妻对拜……意思意思点个头得了,你还真敢!”
既然找回了盛元又解决村子的谜团,要做的事就只剩下除掉这件嫁衣了。
钱亦尘充作死去的阿秀,跟她的书生相公完成生前的遗憾。
盛宅主屋,清理干净的房间根本没有布置,只是参与的人极其认真。
除了脸色极差的主婚人贺兰玖,说话时都透着阴阳怪气的调子。
钱亦尘完成了最后一拜,身上裹得密不透风的嫁衣立刻松松的落在了地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在后面添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
盛元忙不迭捡起那件衣服,珍重的抱在怀里冲他们拱手微笑:“多谢两位道长,小生感激不尽,这些年攒了些积蓄,这就奉上。”
“我们又不缺钱,还赶着去金陵呢,即刻就要出发,不知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钱亦尘挥手拒绝,活动着终于自由的腿脚。
盛元抿唇想了想,认真道:“远的还没考虑,先想着将井下的那些尸骨都安葬了。”
钱亦尘顿时露出舒心的表情,刚一开口却被从屋外闯进来的人打断谈话!
那人发丝凌乱却不像村民,进退之间极有章法,目的明确地一把扯起嫁衣就跑!
“站住!”贺兰玖本来斜着眼看他俩惺惺相惜,片刻后才察觉到异变,翻身而起追了出去。
那人站定转身,怀中一面镜子反射慑人光线,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睛!
连紧接着出来的钱亦尘都不由自主地遮住脸,立刻觉得双眼一阵酸胀,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盛元惊愕地站在原地,少年时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苏先生?”
☆、第三十三章 勾栏酒
四月,金陵城,富香楼。
钱亦尘还没修炼到灌几口灵气就能饱的境界,低头猛扒了一阵饭,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味道的确不错,青菜脆嫩鱼也也很鲜……对了,你真没追上那个拿镜子的人?”
“追他干什么,日后要留在红染村或者找盛元报复,都跟我没关系。”贺兰玖丝毫不给这城里最好的酒楼面子,守着一桌子菜却只吃鸭油酥烧饼,“那个男人很邪门。”
钱亦尘揶揄的动手盛了碗鱼汤:“你也敢说别人邪门?”
贺兰玖伸手一捞把绘牡丹纹的汤碗抢过来,面不改色的喝了口汤:“他明明是人,全身上下却充斥妖气,而且那面镜子……总之,是我没听说过的法术。”
“你也会有没听说的东西?”钱亦尘看见他都快把汤喝光了,想发火却早已习惯,认命地拿出个新的小碗。
大概妖物本性深入骨髓,贺兰玖这人不喜欢送到手边的东西,反而更热衷抢别人的。哪怕刚才他先盛了碗汤端过去,贺兰玖也会碰都不碰的盯着拿他盛出来的第二碗。
“世界玄妙,当然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贺兰玖难得谦虚了一回,叼住混进碗里的细小鱼刺,“当然,只是一丁点而已。玄奇之事分很多种,一种是太过出名的,还有一种是完全不出名的。”
“……”钱亦尘抽了抽嘴角,自觉不该对他的性格有任何真善美的期待。
“前者比如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人人都听说过,但绝对没人亲眼见过他是如何破开混沌,又怎么将双眼化为日月。后者就太多了,比如蓝终的出身,那种程度的大妖居然没有可以考据的来历?再比如……我。”贺兰玖顿了顿,嘲讽地将鱼刺拈起来,“到现在还有一大帮修士认为,人魂绝对无法和妖身相融呢。不过说到这个,我们有时间混进猎人盟会的总部看看,那里的资料不少,兴许可以找到关于‘苏先生’的资料。”
钱亦尘警惕察觉到他话中的含义:“不打算去蜀州?”
“如果我说不去,你估计得登上酒楼顶层跳下去吧。”贺兰玖在窗外吹进来的醉人春风里扭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你大概能活个七八十年,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钱亦尘最不习惯别人用落寞语气说话,强调的咳嗽一声:“小小年纪瞎说什么,你才多大就到悲春伤秋的时候了?就这么定了,先去蜀州解决凶日,然后回猎人盟会,反正咱们现在身份也方便,把各种古籍翻一遍,估计就能知道红染村那个拿镜子的男人是谁了。”
“好。”没有妖化的贺兰玖笑起来特别温和无害,让人有种想揉着脑袋表扬他的错觉……
然而这绝对是错觉啊!
在红染村拜堂之后去追苏先生,贺兰玖目力过人所以受镜光震慑最严重,出去转了一圈没追到,回来就冲着盛元发火!
要不是他拦得及时,那个书生就被吃掉了。
发火就发火吧,还非得逼着人家在死前写休书……是什么意思?
钱亦尘可以为了结束执念去穿上女人的嫁衣假装拜堂,但拜完了还要讨一纸休书,不就显得他很在意这件事一样吗!
十分超然大度的某人眼神有片刻飘忽,捏了捏脸颊回神:“那么先解决当务之急,来金陵也有两三天了,你打算去哪里找线索?”
“不知道。”贺兰玖毫不上心的摊手,“蓝终只给了我一个地方和这朵兰花,明天继续去街上闲逛吧。”
那逛到明年也不可能有方向啊!
钱亦尘耽误不起时间,再晚几个月,封梵恐怕已经在蜀州把蓝终收拾了!当下拉开包厢的门唤来店小二,干劲十足。
“客官,您吃好了?”酒楼的小二听到招呼,用毛巾擦了擦手走进来,“可是结账?”
“先不着急结账,我跟你打听个事。”钱亦尘蘸着杯子里的残酒,在桌上描摹出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你有没有在哪里,或者什么地方见过类似图案?或者说,金陵城里有哪些店铺人家以兰花作为标志的?”
虽然他能把蓝终画的花纹临摹得十成像,但保不齐那个犬妖其实不怎么会画画,给他的底图都走了样子,所以还是问仔细点更稳妥。
店小二低头看着慢慢干涸的酒渍,诚恳地摇头:“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只是听说秦淮河那边的画舫以花命名,什么牡丹啊腊梅的,客官若要找花,不如去那儿看看。”
钱亦尘没指望一次就问到线索,利落地付过银子,带着贺兰玖离开酒楼。
“不去画舫看看?你不是挺想赶紧解决这里的事情么。”贺兰玖漫无目的地走在入夜街头。
金陵自古繁华,又不比京城戒备森严,城内不设宵禁,只是戌时一过就没什么人,现在刚到酉时中,还能看到急匆匆赶回家的小摊贩。
此时非年非节,街上自然不太热闹,有个地方却是入了夜才算活起来,而且一闹就能闹到天亮。
“你可知画舫是什么地方?”钱亦尘无奈的放慢脚步,不知道该怎么跟心智不成熟的熊孩子解释,“秦淮河里的画舫表面看是精致的小船,实际上……”
“就是勾栏妓院嘛,里面好多漂亮姑娘,天天做我在你那个法器里看到的事情。”贺兰玖顺口答了句,分辨出方向后直奔秦淮河。
钱亦尘瞬间呆滞!片刻后默默抬手捂上耳朵:“够了,我什么都没听见,不要和我说话……”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让他知道有如今这么一天,钱亦尘回到过去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牢牢记住所有剧情以便给封梵送助攻,而是赶紧给平板电脑设个密码啊!
算算贺兰玖魂魄的实际年龄,差不多刚到青春期,性格阴晴难定一会儿一变,兴致上来后硬拽着他往河边走。
钱亦尘抗拒的双腿几乎在地上刨出一道沟,都没能阻挡他扑向风俗场所的热情:“年轻人我警告你,你这样是要吃大亏的!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怎么就不明白?”
贺兰玖迷茫的松开他:“美色?你说画舫里的那群?”
钱亦尘……被噎得无言以对。
好吧,就算这世上找不到能和你相匹配的美色,那种地方也不是未成年人该去的!
身体已经几千岁的老妖怪表情很受伤:“我只是听小二说,那里可能找到兰花罢了。我也不是多想找到亲人,但活得明白,总比活得糊涂强。”
钱亦尘还试图抱着柳树停止前进,蓦地双手一松:“我,我刚才忘了这点,我们现在就去河边!”
贺兰玖顿时得意的笑出声,仿佛刚才的失落都是幻觉。
这个人太容易心软,他喜欢。
十里秦淮岸,飘飘摇摇着无数灯火通明的精致画舫,五彩轻纱随风扬起,遮不住一阵又一阵的脂粉香。
钱亦尘眼底映出画舫上的灯火,又映出灯火下的贺兰玖,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冒出来一句诗……其实也不算诗。
——狐狸变作公子身,灯夜乐游春。
现在状况,就是千年的狐狸精化为人身行走世间,抿唇含笑,眼睛眨着好奇的光吧?
相比逐渐寂寥的城内,秦淮河的一天的确刚刚开始。
笑闹声和乐音隐隐约约,加上画舫内姑娘们倚窗低唱的歌声,纠缠起来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钱亦尘不是很适应这种灯红酒绿的场面,而且再明亮的画舫之上都笼罩着一层阴气,那是凡人沉淀徘徊的,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牡丹,芙蓉,芍药……的确,每艘船上都刻着一种花的图样。”贺兰玖将游经面前的船逐一看过去,微暖的香风吹拂着发梢。
钱亦尘被那股浓郁的脂粉气熏得脑袋疼,手在颈边扇着风四处乱看,目光却突然凝固在远处!“兰花,我找到兰花了……”
那是一艘离群索居的画舫,孤零零飘在远方,船身极大,吃水却似乎很浅。一般的三层画舫就不得不停在河中央,以小船接送客人,足有五层的它竟然能紧靠着岸边停泊,堤岸种的柳枝被风吹起时拂过窗棂。
最奇怪的是,外表那么奢华舒适的兰花画舫停了那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靠过去。
钱亦尘起初以为自己看见了鬼船,揉揉眼睛再打量,五层的画舫依旧安静的待在远处。
“没有鬼气,也不是妖怪的地盘。”贺兰玖说着上前,离那艘船越来越近。
钱亦尘拉住他的衣袖提醒:“你别忘了,我们这一路遇到多少气息和凡人差不多的怪物。”
“我会小心的。”贺兰玖说话间已经接近画舫,稍一跃起稳稳落在甲板上。
钱亦尘的速度同样不慢,只是看清船内出来迎接的侍从后吸了口冷气!“这,这也太……”
那两名侍从都穿着温柔的水色绫罗,脸庞精致的完全不像凡间容貌,这么一比,连贺兰玖都逊色几分!
钱亦尘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幸灾乐祸。那么骄傲自得的家伙发现有人比他强,肯定得不高兴吧?
☆、第三十四章
贺兰玖出乎意料的任由天仙模样的侍从把自己牵进船内,笑盈盈转身:“怎么不动,是不敢进来吗?”
“你高兴的表情太无耻了。”钱亦尘鄙视地扭脸,想离开时船身摇晃了一下,脚下不稳正好被另一个侍从揽住腰际。
对方整个人缩进他怀里,扬起那样白皙如玉的惊艳脸庞问:“公子是不喜欢我吗?”
轻浮,太轻浮了!叫我道长!
钱亦尘不自在地咳嗽几下,推开他时却被捉住双手,一牵一引间,跌跌撞撞地闯进船里。
画舫内的装潢果然更加奢华,数名人偶般精致的侍从纷纷将窗格推开,恭谨地立在两旁,或浅笑或静默,总之没有一个表情不完美。
钱亦尘盯着看了半晌:“怎么这些人眉宇间的神态都差不多?就跟一家医院整出来似的……”
通常来说,这类天下罕见的美人非常值钱,随便扔出去一个都能引发战争,最少也可以混成青楼头牌,这些俗称的红颜祸水出现在深宫内院更合理,反正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勾栏里能批量产出的东西。
是什么人有这种实力,能凑齐如此多的祸水?
“你在那里等我片刻,马上就好。”贺兰玖半抱着侍从,一头扎进前方的雅间里。
钱亦尘只听到这一句话,石榴粉的飘纱从眼前扫过,那个身影就消失了。
“这熊孩子,逛青楼逛上瘾了是吧?真是好的不学非要学坏的……”他摩拳擦掌地准备把人拎出来,和去网吧找孩子的家长心态差不多。
“哎,这位公子留步,那个屋子宽敞,却没有你能坐的地方了。”
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捏着扇子的手,拦在眼前瞬间遮住全部视线。
钱亦尘看着扇面上的星星墨点,慢慢扭过头:“你是谁?”
“在下姓江,是这艘画舫的主人,你可以叫我江雀。”来人似乎很久没用过这个名字,舌尖发音生涩,刷一声将扇子合上,“那位公子看来很喜欢我的侍从呢——你们都进去服侍,弹唱美酒一样都别少,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船内的美貌侍从们点头后不发一语,轻飘飘走向贺兰玖所在的雅间。
“而你,叽嘻嘻嘻。”江雀横在他眼前,眉宇间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愉悦,“我知道你对那些人不感兴趣,所以亲自来招待。”
钱亦尘本来想赶紧把贺兰玖叫到身边,张口时却什么忘了要说什么。
这家伙也太没定力,不就是几个稍微好看那么一点的人吗!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勾走啦?想当初他为了封梵身上的塑人泥可是穷追不舍好几十章,信念坚定,才当之无愧的获得了女主称号。
钱亦尘愤愤瞪了紧闭的雅间门一眼,放弃拍门冲动,转而认真打量这个姓江的画舫主人。
刚接触的时候他就察觉出来了,江雀恐怕也是钻研邪术的修道者,拿扇子的手冰凉而且活人的感觉很淡,没什么魔气鬼气,黑眼圈倒很重,配上过分苍白的皮肤就像个熊猫。
毕竟能够凌驾于一船天仙之上的,只剩国宝了。
“叽嘻嘻嘻,他在寻欢作乐,却让你傻等在门口吗?”江雀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贱兮兮的笑个不停,眼底不时闪过狡黠精光。
怎么可能寻欢作乐,来这里是为了查清那朵兰花,就算贺兰玖没定性也不至于这么傻!
钱亦尘眉头一皱却无力反驳,确切的说,他的所有情绪都被愤怒取代了。就像一颗寄生于心底的小小火苗,按理说应该熄灭,没有任何征兆的熊熊燃烧。
不对,太不对劲。
要是平常的自己,会更……信任贺兰玖一些,也更有耐心的,再说这也不值得生气啊。
可惜念头在脑海中稍纵即逝,很快蜷缩在意识深处。
钱亦尘没意识到任何问题的跟着江雀来到隔壁雅间,正中央固定在地上的圆桌上放了小酒壶,杯子却只有一个。
江雀很殷切的上前倒酒,壶里液体刚好一杯,在烛火下漾出清澈波光:“要尝尝吗?”
他的眼神邪气得很,不至于觉得讨厌,却不得不提高警惕。
钱亦尘坐在桌旁,酝酿好了想说的话——你画舫镌刻着兰花,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但开口之前,他无意间瞥了那杯酒一眼。
就一眼,再也挪不开视线。
酒液明明澄澈得好似清水,对他来说却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用脑袋担保,绝对没毒。”江雀单手撑着侧脸,稳稳的将杯子推过来,“你会喜欢这个味道的。”
“我不……”
哪怕这个世界的酒淡得几乎没度数,钱亦尘也不做贪杯之人,可拒绝的话堵在舌尖,认真盯了江雀一眼,低头猛地端起杯子一口吞下。
什么兰花,封梵,还有隔壁房间的贺兰玖都变得不重要。
大概是因为,这味道太香了。
……
贺兰玖当然不像钱亦尘鄙视的那样,在房间里兴致盎然的做酒池肉林的游戏。
“美则美矣,全无灵魂……你的魂呢?”他面无表情抬手,捉住最近的侍从脖子,五指收紧慢慢用力。
后者脸上仍然挂着恭顺讨好的笑容,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和凡人一模一样,见面后却一个字都说不出。直到被指尖穿透颈部,啪的一声法术消散现出原形,笑容颓散在嘴角。
他掐住的不过是一尊穿绫罗的精致人偶,仰面躺在地上,填充身体的棉花从脖子空洞处钻出来。
蜡烛插在铜质烛台上,被风一吹光焰跳跃,贺兰玖松手将残破人偶丢到脚边,弹指熄灭一支蜡烛,毫不犹豫的用烛台尖刺划过左手腕。
横贯在腕上的一道伤顿时疯狂涌出鲜血,冰冷暗红,沿着苍白皮肤缓缓流淌而下。
贺兰玖一一扫过那些平静注视他自残的侍从,轻声自语:“……都在这里了吗?”
流淌鲜血的左手一挥,血珠突然动起来一分而散,逐个没入那些人的额头中!
“现在一船的侍从都是我的人,趁着还没暴露身份,该去找你们的主子聊聊了。”贺兰玖静默的坐在床头,等待画舫主人察觉法术被破后找过来。
半晌之后,雅间的门板仍然紧闭,剩下隔壁房间的两道呼吸声非常分明。
“他们在那里谈心吗?”贺兰玖沉不住气地一撩衣摆出了门,踹开隔壁房间时,动作激烈到掀翻了墙壁上的墨兰工笔画。
主人江雀趴在桌上,拈起个小巧的空酒杯,抢先说了他想说的话:“叽嘻嘻嘻,你来晚了。”
“你做出这样一只人偶很不容易,就这么全都便宜了我,可以吗?”贺兰玖倚在门口轻笑,抬手舔了舔刚才割腕时留下的伤痕。
在他身后,一名穿着黄栌色绸衣的人偶脸庞一闪而过,望向前主人的视线冰凉。
江雀仰起脸,为难地抓抓头发:“哎呀,那可麻烦了。不过比起打架,还是带着你的同伴去隔壁睡一觉吧,我这儿可是远近闻名的温柔乡。”
贺兰玖云淡风轻的神色顿时僵硬,才注意到一件堪称可怕的事情。
刚才他踹门时发出那么大动静,钱亦尘却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居然连头都没抬!
贺兰玖谨慎地从另一侧接近桌子,将他拉起来仔细打量:“醒醒,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脉象平稳,只是眼底微红,完全不像魂魄缺失的样子……只是普通的喝多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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