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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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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作者:梅清木秀

    第13节

    凤凰嫇也不恼,反而朝他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顺势在他腿上坐下,完全不理会周围齐刷刷扫来的或艳羡或妒忌的视线。

    之前林言君几杯酒下肚,就有些薄醺了,现在美人在怀,见了他的笑,更是醉得飘飘然:“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凤凰嫇一边替他斟酒,一边轻答道:“你叫我玉儿吧。”

    “玉儿,玉儿,美人如玉,温润如玉,好名字,哈哈,真是好名字。”

    说实话,林言君其实长得一表人材,身上有着成熟男人的儒雅气质,所以即使一言一行略显轻佻却也不会太让人反感。

    “多谢林大人夸奖。”凤凰嫇哄着他喝下酒,转身又斟了一杯。

    两人有说有笑,旁若无人。

    如果不是考虑到太子殿下的吩咐,顾凌遥现在连血洗林府的念头都有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凤凰嫇偎在别人怀里,与他花前月下,传杯弄盏,而自己却毫无办法。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愤怒过。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才结束,客人三三两两地散去。

    林言君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此刻正歪歪扭扭地倒在凤凰嫇身上。

    平常伺候他的两名婢女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不敢多说什么,只乖巧地引领凤凰嫇朝主人的房间走去。

    凤凰嫇也喝了不少,但好在还算清醒。折腾半天总算将他给弄到床上。

    “请大人和公子好好休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奴婢先退下了。”

    等到人自散去,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林言君一个翻身就将凤凰嫇压在身下,伸手去扯他的衣。

    凤凰嫇忍着身上的疼,用力推拒着:“林大人,你可知我现在是谁的人,你今夜碰了我,明天就有大麻烦了。”

    林言君略有些急躁,手上动作不停:“我管他是什么人,我就要定你了。”

    “您是无所谓,可到时候被我家主人知道,却是苦了我,毕竟他可是朝庭命官,我们谁也得罪不起的。”

    “什么朝庭命官,我……我会怕?”

    “我知道,可您毕竟只是一个商人……”

    “放心,有什么问题有林……林大人……”林言君醉得厉害,渐渐有些神志模糊,只是凭着本能

    抱着他,手不断在他身上摸索,可是却怎么也解不开那该死的穿得那么严紧的衣服。

    凤凰嫇循循善诱:“谁?你说的是谁?你一直在替他办事吗?”

    林言君困得几乎睁不开,模模糊糊的回应道:“嗯……林章,我……我只听命于他……”

    “呵呵,我知道了。”凤凰嫇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正想起身,一个黑影突然笼罩过来,他差点惊呼出声。

    “顾凌遥?”他以为是喝醉了出现幻觉,不敢置信的低声问道。

    顾凌遥脸色发青,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格外的阴沉可怕:“哼,看来你还算清醒。”

    凤凰嫇吓出了一身冷汗,顿时酒醒了大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岂不错过一出好戏?”顾凌遥目眦欲裂,极力压低的嗓音透出刻骨的愤怒。他都不敢去想要是他今天没有过来接下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凤凰嫇害怕的浑身颤抖,不敢出声。尽管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要怕成这样。

    “我这便杀了他!”顾凌遥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剑,恶狠狠的朝那个睡得一踏糊涂,一无所知的人刺下去,却在剑尖离他不足一寸时骤然停住。

    无人知晓他的内心是如何纠结挣扎,想将这人碎尸万段的念头从刚才起就没有消停过,可是不能,他是奉太子旨意秘密行事的,之前为了凤凰嫇已经冲动过一回,做了不该做的事,现在要是再动手,打草惊蛇,坏了太子殿下的计划,那就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顾凌遥……你……你别这样。”凤凰嫇小声劝他,忍不住拦在他面前,却不知这样只会让他更生气。

    顾凌遥用了多大的决心最后才肯收手。

    归剑入鞘后,他什么也没说,冷着脸一把将凤凰嫇抱住,然后趁着夜色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悄无声息的带出了林府。

    凤凰嫇酒劲上来,开始觉得手脚发软,头昏昏沉沉地,不由将脸深深埋进他熟悉的怀抱中。

    而出了林府,再走了一段路程后顾凌遥就毫不犹豫地将他放开了,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

    夜深人静,风凛凛刮在脸上。

    凤凰嫇打了个冷颤,借着一丝幽淡的月光无措的看着他。

    “凤凰嫇,你真是越来越令我刮目相看了。你有这么多手段,还有什么人是你得不到的?”顾凌遥语气刻薄,看来他真的快气疯了。

    凤凰嫇忍着刀绞般的心痛,这下酒是彻底醒了,冷讽道:“还真没有,如果不算上你的话,这些年来我还真的从未失手过。刚才你也看到了,有那么多人为我着迷,我不用任何手段就可以将他们给弄上床。”

    “你!”顾凌遥脸色铁青的扬起了手,似乎终于控制不住。愤怒而狰狞的怒容让人望而生畏。

    凤凰嫇只觉眼前一黑,以为顾凌遥要打他,下意识害怕的小退一步,抬手挡在面前作出防御的动作。

    他从没见过顾凌遥这种怒不可遏,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样子,真的异常可怖。

    顾凌遥眼里闪过惊痛,高高扬起的手却是落在他衣襟上,用力将他揪至眼前:“你不是很有本事么?你在怕什么?把你那些迷惑人心的手段都使出来啊!你那么厉害,怎知我不会上勾?!”

    凤凰嫇目瞪口呆,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疯一般将他狠狠推开,简直愤怒之极,无法抑制:“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

    “凤凰嫇,原名凤小七,十四岁以“玉儿”之名登台唱戏,十七岁入袁府,二十岁掌管天香楼。容颜绝色,言行举止无所忌讳。喜好风雅韵事,身旁不时有富贵英俊的年轻男子流连,夜夜笙歌,纸醉金迷,擅长将所有男人随心所欲地玩弄于股掌之中。戏谑群雄,好不风流。”

    “你调查我?”凤凰嫇咬着牙,死死撑着不肯落泪。

    顾凌遥不去看他绝望苍白的脸,淡然道:“这是我的职责。”

    “呵呵,好一个职责,你的职责也包括破坏别人的好事吗?今天要不是你,我与林家大公子现在都不知道要怎样风流快活呢。你算哪棵葱,别以为救我一命就可以对我呼来喝去指手划脚,我告诉你,你不是我什么人,就算我跟多少男人上过床也与你无关!”

    顾凌遥握紧双拳,直到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可是却无暇顾及。他知道凤凰嫇说的都是气话,可是单是想一想,就会恨得心如刀割。他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异常狂怒的时候毫无理智可言,再吵下去只会让彼此更受伤。

    他们都需要冷静,因此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眼中深藏一丝心疼和悔恨。

    凤凰嫇将目光转到他脸上,心里怨恨得厉害,笑得比哭还难看:“谁不想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家财万贯。看中你了,一声令下就可以命人将你强掳回家,任你三头六臂也插趣难飞,只能服从我,讨好我,顺着我,夜夜在我身下婉转承欢,为我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顾凌遥眼角湿润,喉咙像被什么梗住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嫌弃我出身卑贱还心狠手辣,但你嫌弃也没用,我就是这个样子了,你管不着。”凤凰嫇继续说着揪心的话,不在乎是谁伤得更深。

    顾凌遥突然醒悟,他与这个人相遇也许本身就是个错误。在这之前,他从没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行事离经叛道之人。他也曾设想过,将来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不必有多优秀,但应该是安守本份,温柔体贴的,而不是像他一样性烈如火,偏执极端。

    “我没有!”顾凌遥的声音透出一丝苦涩的轻柔:“凤凰嫇,你别说了。”

    凤凰嫇却无法停止,他就是看不惯顾凌遥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恨不得将他高高在上的冷静打掉,胸口像被什么堵着,又痛又闷,只有不要命似的反击才能缓解一点点:“当戏子怎么了?开青楼怎么了,没有我们,你们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还如何寻欢作乐啊?”

    “你住口!”顾凌遥已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被他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他目光冰冷,充满嘲弄:“是!你说的对极了,我无话可说。你的事情我确实管不了!我也不会再管,你爱怎样都随你,现在你满意了?”

    他说完,没有半点犹豫,转身强迫自己不去心疼那个人悲伤黯然的神情,愤然离去。

    已经为他做了太多蠢事,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他想,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究竟要的是什么。

    不可否认,当他查到凤凰嫇的过去时,其实内心早已嫉妒地发狂。

    而亲眼目睹他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时更是暴跳如雷,终于清楚的发现对这个人的占有欲原来强烈到连自己都害怕的地步,可偏偏凤凰嫇又是这种脾性的人,无法想象将来两人若真的在一起了,他会不会控制不住将所有胆敢觊觎他,靠近他的人通通斩尽杀绝。

    毫无疑问,他被凤凰嫇影响了心情,变得暴躁易怒,方寸大乱,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输了,如果不及时抽身,会输得更惨。

    顾凌遥不知走了多远,直到他突然停下来。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层层乌云将天边最后一点光亮掩去,夜色浓稠如墨,唯有凛冽的寒风从耳旁掠过,幽幽地,如同谁哭不出来的的哽咽。

    想起自己离去时凤凰嫇那绝望到仿佛被所有人抛弃的悲伤眼神,顾凌遥就难受的无以复加。

    无论用什么办法,凤凰嫇的脸始终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现在,他不想去管凤凰嫇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了,他真的很想回头看看他。

    想通这一点,顾凌遥迅速转身,往原路回去。

    “凤凰嫇?”离得近了,眼前的容颜渐渐清晰,凤凰嫇苍白的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上再也找不到过去骇人的阴狠和戾气。

    他其实什么都没做,眉眼间那么平静,可就是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悲伤跟随着,挥不去,散不开。

    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外面游荡了太久,只等有人牵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他原来一直没有走,一直在等他。

    而他竟然到现在才回头。

    “凤凰嫇!”顾凌遥心中钝痛,几步向前将他用力拥入怀中。

    “凤凰嫇,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充满悔恨和疼惜。

    凤凰嫇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感觉就像在做梦一般。

    像顾凌遥这样冷淡而强大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是很难让人拒绝的。

    其实顾凌遥真的很普通,普通的装扮,普通的长相,最多只能算端正。性格硬直寡言,完全不是自己欣赏的类型,可是他的怀抱却很温暖,让人安心,让人迷恋,让人舍不得就这样放开。

    可再舍不得,这人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凤凰嫇清楚这一点,他毫不犹豫地拼命挣脱开来,声音轻得快要听不清:“顾凌遥,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可知道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与人暖昧不清,患得患失的感情。你要是喜欢我,就请你像个男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只要你点头,从今往后我就只认定你一个人,天涯海角永不离弃。你要是不想要,就麻烦你滚远一点,别来招惹我,以后永远也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豁出去了。

    交出真心就等于让自己站在悬崖边缘,是一步踏错粉身碎骨,还是一转身晴空万里,苦尽甘来。

    他在等,也就一下子,可对他来说,等待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如此煎熬,让他有一种等了千年万年的错觉。

    顾凌遥低下头。

    凤凰嫇红着眼眶沉默的表情落在眼里,让人无比心痛。

    他突然捧住他的脸,将唇凑了上去。

    四唇相贴的一刻,凤凰嫇惊得都呆住了。他的反应还是很迟钝,样子是很羞涩的紧张,很抗拒又想贴近的迷乱。

    顾凌遥湿软的舌尖已迫不及待的闯入他口中,如暴风骤雨的侵袭,辗转压迫着,粗暴而狂乱,一点技巧也没有,但吻得很认真,很投入。

    凤凰嫇渐渐回过神,不再被动地接受对方激烈的索吻,而是伸出双手勾住他脖子,紧紧抱着,热情的探出舌尖卷住对方的湿软的灵舌,与之共舞。

    顾凌遥显然对他的举动有些惊诧,但很满意,不由加重手上的力道,让凤凰嫇更紧的贴近自己。

    亲吻从生涩渐渐变得疯狂,给彼此带来难以言喻的激()情。

    有力的纠缠让凤凰嫇大脑陷入一片轻飘飘的空白,不顾身上的疼痛,从喉间嗌出细碎的呻引暧昧不清,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响起。顾凌遥的吻突然失控,激烈得让他有一种快要被吞噬的错觉。

    一直到双方都喘不过气来,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凤凰嫇也不知为何,难为情地不敢抬头。不过却是可惜了,若他抬头的话,一定能看到顾凌遥平时淡然疏离的脸庞早已红得发烫,冷静和自制全都没了踪影,竟是有些害羞和窘迫。

    “凤凰嫇。”顾凌遥的语气出奇的温柔,带着一点点失而复得的欣喜温柔。

    “嗯?”他疑问。

    对方的吻又细细密密落在他脸上。

    凤凰嫇全身止不住的战栗,原本抱住他的手改为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裳,不明白只是温柔的亲吻也会让自己有这种强烈的愉悦感觉,差点无法控制,迷失在里面。

    在外面做这种亲密的事情,随时都有不心被人看到的危险,虽然理智被情()欲所摧毁,但心里仍然有顾忌。许久,顾凌遥才略略尴尬的松了手,说:“我,我们回去吧。”

    凤凰嫇却不依,将手伸进他衣服里面,时轻时重的抚摸,声音满是诱惑:“不,我现在就要你。”

    顾凌遥差点被口水呛到,想退又退不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找个地方吧,方才在前面好像有一家客栈,就去那里吧。”凤凰嫇抑起头,淡色的的唇擦过他发红发烫的耳朵。

    顾凌遥如何经得起他的挑逗,只觉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有些无奈和窘迫,但更多的是隐隐的期待。

    “嗯?如何?”凤凰嫇直直地看着他,眼里深深的渴望让他只看一眼就心甘情愿的伦陷。

    这个风华无双,吸引着所有人视线的人,这一刻,是属于他的。

    “好,就依你。”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顾凌遥将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打横抱起,走入沉沉夜色中。

    认定他,无怨无悔。

    那是来自灵魂来自宿命的牵引,冥冥之中将他带来自己身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惊雷

    太子展逸最近有些忧心忡忡。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他的母亲贵妃林氏。

    也不知是为何,林贵妃最近身体有些欠安。据说是忧思忧虑,夜里总入睡困难而寐不安,导致白日渴睡,镇日里昏昏沉沉的,实在令人担忧。

    宫里的御医依照太子的指示来了一趟又一趟,把脉问脉,开方配药,丝毫不敢担搁,但几经周折却没有什么起气,弄得几位资历颇深的老御医一筹莫展,有苦难言。

    娘娘的病情来得奇怪,说是生病,也不见发烧发热,更不像中毒,但身体底子就这么一点点的虚下去。现在因为睡得不好,第二天起来显得脸色苍白,精神状况也差了许多,整个人恹恹的,连进食都少了许多,到今天甚至开始说胡话了。

    瑶光殿内,悠然清晰的馨香轻轻弥漫,那是“织梦”的味道,令人闻之心神安宁,清静。

    林贵妃靠在床头,由太子在旁服侍着亲自喂她喝下汤药。

    浓浓的药汁又苦又涩,林贵妃喝了几口便蹙着眉头推开了,不管儿子如何相劝就是不肯赏脸再喝一口

    “母妃,良药苦口,这话以前是您说给我听的,难道现在您自己忘了吗?”看到母亲身体不见好转,展逸既心疼又无奈,轻声软语的劝她。

    林贵妃怔怔的,有些神情恍惚,在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逸儿,你莫再去还梦轩了,我不喜欢你去那里。”

    展逸一愕,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了,但仍然微笑着,语气出奇地温柔:“怎么了,我这几天不是一直在这陪您吗?我已经好久没去还梦轩了。”

    他说的是实话,除了侍疾之外,其余的时间当然是在太子殿了,孟临卿就在他寝宫里,他还能去哪儿?

    林贵妃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去还梦轩?那地方真有这么好?!妖孽!准是那妖孽施了什么狐媚之术!把所有人都骗了,都得围着她转,她就是个狐狸精!”

    展逸越听越不对劲,他的母亲口口声声在骂的是谁?莫不是已故的淑妃娘娘?这个想法把他吓了好一大跳,声音连自己也没发现的颤抖起来:“母妃,您一定太累了,昨夜也没有睡好吗?是不是做了什么恶梦?您别放在心上,都是假的,您看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好啦,快别说了,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好吗?”

    他的一举一动莫不是分外温柔小心,就像在哄孩子一样,耐心而体贴。

    但林贵妃似乎对曾经住在那里的淑妃有极深的怨恨,到如今神智不清了,竟也还满怀深深的敌意。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伤心起来,眉目间充满了嫉妒和怨毒:“你骗人,你们都骗我……人人独爱她,为什么连我的儿子也不听我的!这不公平!我恨!我恨!逸儿,你一定要给母妃争气,把那个妖孽的儿子给比下去,以后你来当太子,只要将来你当了皇帝,母妃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展逸心里咯噔一下,过度的震惊和骇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半天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他的母妃,他心目中温婉善良,永远与世无争的母妃怎能说出如此尖利刻薄,大逆不道的话来?让他当太子?

    一个可怕的想法悄然自心底升起。展逸背后一阵阵发寒,一颗心急惶惶的狂跳着,仿佛有什么攸关生死的事情将要发生。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抚他的母亲,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一片干哑,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贵妃全然无知无觉,后来大概是想到了以后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居然弯起嘴角满意地笑了。

    她就那样无声的微笑着,那满足而略带疯狂的笑容像一根闪着寒光的针尖扎得他措手不及,遍体生寒。

    展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劝慰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母亲一向最温柔了不是吗,就算以前偶尔有宫奴犯了错也不见她狠心去惩罚她们。林贵妃的端庄贤良是有口皆碑的。他如论无何也不想将母亲与那些宫于心计,心狠手辣的人连想到一起。甚至有可能伤害了今生最深爱的人。

    他勉强笑笑,按住林贵妃的肩膀道:“母妃,您糊涂了,您真的糊涂了,以后这些话切记不可乱说知道么?我会再命人传御医过来给您好好看看,您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安慰她,倒不如说是在说于自己听。

    后面可能隐藏的阴谋实在太可怕也太匪夷所思了。堂堂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和害怕。他不敢去深究,甚至不敢去猜想,自欺欺人般给母亲的异常言行找了个借口,她现在只是生病了,有些神智错乱,所以才会这样胡言乱语,等病好后就不会了,一定是这样的。

    展逸在瑶光殿呆了整整一天,直到御医又给林贵妃开了安神茶,眼看着她喝完迷迷糊糊地睡下来了,他才敢起身离开。

    展逸脑子里乱轰轰的,思绪万千,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搅得他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不知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连他都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直到走出殿外,被冷风一吹,这才好受一点。

    回到寝宫,孟临卿仍像往常一般,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案前看书练字。

    孟临卿的学业功课好像自他幼时离宫后便荒废了,所以并不像他因为有太傅授业而博学多才,他其实识得的字不多。这也是展逸无意中发现的,后来只要孟临卿有一空,他便会找来许多书籍陪他一起学习。

    孟临卿也学得认真,翻到不识的字便会停下来用笔认认真真的写下。他的字如其人,秀丽颀长、苍劲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干净利落,颇有气势。

    他实在爱极了孟临卿临窗而坐,手捧书卷时那样宁静而淡然的模样。稀薄的光透过窗静静落在他垂下的发丝上,好看得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画。

    以前他只顾偷偷欣赏,可是他现在突然想到,孟临卿识的字不多,这些年他究竟去了哪里?过得什么样的生活?只要一想,心里就会扎针一般的痛起来,并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

    孟临卿其实早发现展逸回来了,但他不像平时那样一来就黏着他不放,实在有些大异往常,不由抬眼朝他投来淡淡一瞥。

    展逸脸色青白不定,一直紧紧盯着他,眼中似藏有千言万语,复杂难言。

    “怎么了?”孟临卿放下手中翻了大半的书,清清冷冷的声音隐含一丝关切,说不出的好听。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展逸却听得心头一热,不知怎的,竟鼻头泛酸,几欲落泪。

    他没有说什么。缓缓来到孟临卿身旁,紧挨着他坐下,然后疲累地把头靠他肩上。

    孟临卿有些意外,蹙着眉头轻轻动了一下,但看见展逸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便也忍了。捧起书旁若无人的翻阅。

    展逸心中百转千回。

    孟临卿现在好不容易才对他有一点点的亲近,这是他费尽千辛万苦的才得来的,是一开始想都不敢想的。想到那个可怕的猜测,内心无法抑制的怜惜和自责揉杂在一起,扯得胸口闷闷的痛,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惶恐不安来。想问点什么,又怕答案太于残忍,只要一想到孟临卿会冷笑着摊开血淋淋的真相,从此远离自己,就觉得无法呼吸。

    “哥……”他伸手紧紧抱住孟临卿微凉的身体,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那么绝望的,执着的,不顾一切的:“哥……哥哥……过去我不能护你周全,以后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对你好。你答应我,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你不要离开我,不能再离开我了……”、

    他还想再,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头沉重得厉害。前面他还能注意孟临卿的动静,能看到他漂亮沉静的侧脸,到了后来却越来越模糊了,仿佛有浓雾阻挡在前,令他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种情况这几天也有,只是没这么严重,他一直以为是照顾母亲太累所致,到了现在终于意识到危险。只是太迟了,他没有办法控制。甩甩头,努力想保持清醒,眼皮却重得睁不开,浑身乏力,四脚疲软得不像自己的。

    眼前光影跳跃,展逸知道自己抱得是谁,模模糊糊的唤他:“临卿,哥……”

    孟临卿听了,知道他又要开始说傻话,本来想冷讽一翻。可低头一看,这个把话说一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闭上双眼睡着了。

    他那样紧,那样用力的抱着自己。眉心处有小小的纠结,淡色的唇孩子气的抿起来,像有无数个烦恼忧愁。自他身上不时传来一股清醇、幽雅,沁人心脾的香气。那是“沉醉”的味道,自那一日他随口一句赞叹,太子就下令将寝宫的所有熏香便换为此物。

    孟临卿轻轻搂着他,静静看了他许久,眸光闪烁不定,最后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冷的,沉沉的,像是嘲讽,更像是怅然的叹息:“果然……”

    贵妃的病情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还是那般温婉和气的模样,只是身体还是有气无力,在床上一天天的躺下去,仿佛连力气也被一点点的抽离去了,虚软得连说句话都觉得困难。

    坏得时候,她就一个人胡言乱语。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眼前的人是谁,常常又哭又笑地对着一众不知所措的宫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暗地里,别人都说她疯了,就跟当年的淑妃一样。

    皇帝也曾来看过一两次,每次都刚巧碰到她已经睡下。便也不让人叫醒她,只吩咐御医好好医治,便抽身离去。

    展逸知道事情不对劲,怀疑有人在他们身上下毒,就派人将瑶光殿翻了一遍,试图寻找出毒源,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正在他焦急如焚的时候,顾凌遥传来的一封密信让他彻底僵住,犹如五雷轰顶。

    原来朝中想加害孟临卿的人极有可能的林章!

    而林章是他母亲林贵妃的堂哥,是谁所指,是为谁办事,答案不言而喻。

    握住信件的手不住颤抖。

    回想过去,孟临卿第一次进宫时就不分青红皂要刺杀太子,还有第一次见到他母亲的拔剑相迎,种种表现,如何不是不恨之入骨,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表现?只恨他自己从来不敢也不愿往这方面想,到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收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太子将手中的信件撕个粉碎,染着血丝的双眸透出一股绝望的冷厉,狼狈地喘息着,就连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骤然抬手,将桌案上所有摆饰全部扫到地上。伴随着物件摔碎的哐当声响,突然有宫女匆匆来报:“殿下,殿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她……”

    宫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展逸迅速越过她,什么想法,什么愤怒都没有了,直接二话不说就夺门而出。

    未进宫殿,远远的就听见宫奴着急喊着:“快来人啊,救火啊!”

    等到展逸冲进殿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林贵妃手持一截燃烧的蜡烛,面无表情的站在床前,亲手将那淡粉色的金丝垂帐点着,然后在旁默默的看着。

    “娘娘,娘娘不可啊。”几名宫女跪在地上,劝也不敢大声劝,只呜呜地哭着。

    其他侍卫围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母妃!”展逸心中一凛,迅速上前抱住她一个旋身退远了好几步,将她带离那愈烧愈旺的着火地带。

    这些没用的奴才,居然只在一旁观看,自己若是晚来一步,该是何等危险!展逸冷冷扫视一圈,眸中几欲喷出火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灭火!”

    底下的人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才要有所动作,哪知林贵妃却突然尖叫起来,那尖利而疯狂的声音像刀尖,直直刺到心腑间去,让人胆寒:“不许救!谁也不许救!烧死他们!把他们通通烧死!”

    火势越来越大,热风,浓烟滚滚而来,熊熊火光映在脸庞,在眼中跳动,明明很热很烫,可展逸却觉得如同置身寒冬腊月,他只觉得特别冷。

    他怀中单薄孱弱的母亲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陌生,可怕起来。

    “别说了,母妃,你别说了。”耳畔嗡嗡作响,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贵妃神质混乱,仍在尖声大叫:“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我绝不!绝不放过你!”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在哭,有人上前扑火。林贵妃在太子怀中用力挣扎,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赵初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其她宫女连忙齐齐跪下。一身明黄朝服的皇帝在内官的簇拥下疾步而来,见着此情此景,顿时面色一沉,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火已经被扑灭,床帐包括旁边的柜子等一应木制物品都被烧去大半,呛鼻的浓烟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贵妃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安静了片刻。转头来看,除了皇帝,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人。

    乌发红衣,姿容胜雪,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眸正冷冷淡淡的瞧着她,不是孟若瑶是谁?!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双唇颤动,眸中露出极度的恐惧,指着他骂道:“妖孽!你这个妖孽竟还活着!不不!你明明就已经死了!被大火烧死了!你不可能还活着!我要烧死你!"

    ☆、真相

    此言一出,殿中骤然静了下来,恐怖的压抑气息顿时笼罩四周。皇帝的脸色更是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阴沉冷厉,他瞪大双眼一步向前猛然喝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嗯?!朕命令你快说!”他狠狠抓住林贵妃的肩膀,力气大到将她整个人扯了好几步远!

    展逸心急如焚,一心想维护自己的母妃,却见皇帝异常暴怒,若是现在开口求情只怕更会增加他的怒气,让母妃的处境更加危险,只能在一旁着急的看着。

    有些话注定覆水难收。她今天举止异常惊动了皇帝,又开了这个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

    林贵妃被他抓住不能动弹,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她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目露凶光的男人,眼神即惊且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她明明就死了……是她放的火……烧了整整一夜……后来烧得面目全非,我亲眼看到的……怎么……怎么还会回来!还要回来!”她将目光转到一旁从头至尾都未曾开口说话的红衣人身上,凄厉地叫咒骂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去死?!”

    “贱人!”皇帝听她疯言疯语,句句牵扯到心爱的女子,原本就充斥着胸膛的怒火瞬间烧得越炽,几乎是想也未想,扬手便是狠狠一掌“啪”地扫到她脸上,怒喝道:“你胆敢再说若瑶和怜儿一句不是,朕立刻要你的命!”

    林贵妃卒不及防挨了这挟怒带恨的一巴掌,整个人被打得摔到一边,嘴角亦迅速涌出一丝鲜血,顿时伏在地上害怕地哭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母妃!”展逸连忙扶她起来,看着她红肿的脸还有流血的嘴角,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徒劳地向皇帝求情:“父皇,母妃只是一时糊涂,求父皇开恩。”

    太子一跪,屋子里所有的奴才宫女更是乌压压跪了一地,不断磕头恳求:“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皇帝双目赤红,嗬嗬喘着粗气,暴涨的怒火令他浑身都在发抖,他没有再说什么,凶狠凌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贵妃更是吓得手脚发软,她脑子里还是一团迷糊,什么都无法思考,唯有无尽的怨与恨在支使着她。

    皇帝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眼中透出一股杀气:“若瑶之事你还知道多少?!朕要你说个明白!”

    林贵妃虽一时迷茫,但对皇帝依旧感到畏惧,这种畏惧是刻在骨子里,她根本不敢忤逆他,竟然顺从地听他的命令开始回想当年的事情:“若瑶……淑妃?那个妖孽,她迷惑皇上,迷惑众人,后来……后来她便疯了,被一把烧得干干净净,真是老天有眼,罪有应得……哈哈哈。其实是我,不不不,是洪袖,洪袖给她下了药,每天偷偷在她枕头底下放一点“噬魂香”,不出半月,她便得了失心疯,她那么相信洪袖那贱婢,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她手里吧,哈哈……”

    林贵妃忆起往事,自有一种报复的快意,颠来倒去的乱说一通后就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丝毫不觉危险正在逼近。

    皇帝听得狠狠一怔。

    孟临卿当初指责他没有保护好母亲,使她遭人陷害,其实他是不这么认为的。在他心里,一直以为孟若瑶当年精神失常是另有原因,而林氏最近总是寐而不安,他也只当是因为孟临卿的到来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才会这么担惊受怕。哪知原来是他想错了,若瑶真是遭人毒手才落是这样凄惨的结局。

    她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你!你这个……”皇帝当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胸口激起一股滔天的怒火,额上青筋迸出,正要发作,却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孟临卿上前一步,苍白着脸,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我母亲与你有何仇怨?”

    看到孟临卿故作平静的样子,皇帝心中更增悲恸。

    林贵妃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怨毒地说:“我不甘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当上皇后,她凭什么?!凭什么?!敢和我争,她就必须死!”

    展逸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分明看到皇帝怒容上突现杀机,已经知道不妙,转瞬迎了上来!可是皇帝的动作是那样快,所有人只觉一道森森白光闪过,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帝却已经快速抽出身边近侍随身佩带的雪亮长剑朝林贵妃刺了过去!

    “母妃!”展逸声音惊惶。

    他不能阻止父亲,也不能眼看着母亲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是他飞身而上,牢牢将林贵妃护在怀中,以血肉之躯去挡那来势汹汹的刀刃。

    皇帝也没有料到太子会如此不顾危险地冲了上来,想要停手,然去势太快,最后只能将剑往旁偏离了一点。

    只听得“嘶”一声,剑尖划过展逸的左臂,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顿时鲜血如注,泊泊涌了出来。

    幸好皇帝不忍伤他,否则那一剑正中后背,只怕当场就能要了他的命。

    “你让开!否则朕连你一并处置!”皇帝厉声大喝。

    展逸固执地摇头,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横出手臂挡在林贵妃身前,做出拼死也要护她周全的姿态。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就连孟临卿也微微睁大双眸,似乎也很是震惊,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皇帝神情冷漠,手中剑尖犹自滴滴嗒嗒的落下血珠,他却恍若未见,半眯的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骇人杀意。

    林贵妃手摸到展逸的手臂,只觉得温热粘稠的一片,低头一看,这才惊惧发现展逸已然受伤,顿时失声尖叫:“血?是血?!逸儿!逸儿!你受伤了?!没事吧?你别吓母妃!”

    皇帝站在她面前,长剑高举,双目如电,冷冷注视着她,用平静地令人心惊胆跳的声音说道:“朕问你,当年那场火你是如何做的手脚?”

    林贵妃受此一惊一吓,再加上看到展逸受伤的样子,神智反而恢复了些许。可还是恨,还是不甘心。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也在这时齐齐涌入胸口,悲痛欲绝,一颗心狂燥得无法安宁。

    想到那女人的死能彻底激怒面前这个男人,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她冷笑数声后幽幽答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噬魂香”能推毁一个人的神智,变得痴痴傻傻,任人摆布。我命洪袖每日在她耳边告诉她如何才能去死。最好要选个天干物燥的好日子,把所有奴才都打发出去,再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一把火烧了,什么都一了百了。洪袖天天说,日日说,说得次数多了,那疯女人便也一五一十的听去了,居然照作不误,真是要笑死人了。这本来该是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只要趁着大火将唯一知情的洪袖也一并除去,此事便万无一失!哪知道那贱婢竟临阵倒戈,带着那祸害一起逃出去!我自认算无遗策,没曾想会在最后一刻棋差一招,竟让那贱人的儿子活了下来!实在该死!”

    皇帝怒不可抑,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厉声道:“若瑶性子是傲了点,但秉性善良,从不与人交恶,更不曾为难过你,如何就让你如此记恨于她!”

    事已到此,林贵妃也再无什么顾虑了,她恶狠狠地瞪着皇旁,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凄厉地发泄着痛入骨髓的仇怨,仿佛要将一切狠狠撕裂开来,用绝望般的自弃换回别人的痛楚:“孟若瑶那贱女人本就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偏宠她一人,我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就连对那孩子也是格外宠溺!我呢,我和逸儿算什么?你何曾怜惜过?何曾在意过?我就是不甘心!论家世,论才貌,我有哪点不如她?我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备受冷落?毫无地位可言?呵呵……你不为我们母子打算,我却不能任由别人倚仗专宠得意了去!”

    皇帝听她冠冕堂皇的一番狡辨,过度的愤怒早已令他面目狰狞,咬着牙持剑慢慢朝她逼近,全身贯注杀气,也许只有鲜血才能抚平他的伤痛和怒火。

    “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谋害淑妃和皇长子,朕今日便活剐了你!”

    皇帝再次扬手,一个黑影却突然扑了过来。展逸伏在他脚下,不顾仍在滴血的伤口,不住磕头求情,声音里带了哭腔:“父皇!父皇!母妃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儿臣愿替母妃悔过,请父皇尽管处置儿臣就好。求父皇开恩!饶母妃一命,求父皇开恩!”说完,一下接一下,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很快就见额头上破了皮,鲜血模糊。

    玉石砖上亦同样染着鲜红的斑斑血迹,白色的石砖,刺眼的血红,一眼望去让人触目惊心。

    他知道此事是母亲做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毫无道理可言。可他能怎么办,纵然千错万错那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啊。是从小到大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倾尽所有的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杀了她吗?

    到了这个时候,展逸什么都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何,才能平息皇帝的怒火?如何,才能让母亲平安渡过一劫?

    皇帝被太子这一拦,无法再轻易动手。似乎是气得极了,竟往后大大踉跄了一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喘着粗气道:“你这……你这不孝子!这些年来……朕虽未如何疼宠于你,却也待你不薄。朕对你寄于厚望,指望你将来成家立为生儿育女,等朕百年之后替朕守好这锦绣江山,可你……你今天竟说出这番话来!你实在教朕失望!”

    这话说得诛心,展逸肝肠寸断,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是儿臣不通孝道!儿臣该死!”

    听到儿子如此悲恸的哭叫,林贵妃终于安静下来,软软地伏倒在地。她发鬓凌乱,目光空洞,哪里有半分平日里端庄高贵的影子?面前的儿子为了她磕得头破血流,哭得如此悲伤。她心如刀绞,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唯有泪,如断线的珠儿成串落下,无比凄惶。

    孟临卿忍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可是映入眼底的狼狈身影却让他觉得茫然无措,竟体会不到任何快意,唯有一股莫名的郁气沉甸甸的盘踞在心口,让他难以呼吸。

    皇帝闭上眼,无限的悲意涌上喉,许久才睁开眼,用冷淡无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贵妃林氏偏狭阴鸷,谋害妃嫔皇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号,贬为庶人,交刑部问罪。”

    顿一顿,目光落在满眼噙泪的太子身上,太子双唇颤动,喃喃道:“父皇……”

    皇帝沉凝半响,才痛心地道:“太子展逸言行有失,大违宫规礼制,命其于殿中检思言行,闭门省过。至今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太子殿一步!”

    很快,就有数名侍卫在皇帝的命令下走进来将太子和废妃林氏一起押下去。

    林氏当场昏厥。

    太子知道刑部问罪的下场,还想再求情。却被皇帝阻止。他挥了挥手,疲惫而厌烦道:“不要再说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孟临卿许久仍未回过神来,回想太子临走前望向他的最后一眼,愧疚?自责?悲伤?抑或是绝决的告别,无从思量。

    皇帝亦是心疼难忍,亲自将当年如此残酷的真相揭穿,就像突然间耗去他所有力气,此时脚下无务,竟是站也站不稳。后来在太监总管赵初的搀扶下才走到一旁坐了,只是这巨大的打击一时难以恢复。皇帝垂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独自默默叹息。

    两人皆无话可说,一时之间,只剩下无言的凄伤悲痛,充满了整座皇宫。

    ☆、宫变

    皇帝处置了贵妃与太子之后,当天就病倒了。

    皇宫之内,别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云谲风诡,时局变化迅速,动向难以预料。

    便如此刻,仅仅一天之间,宫里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此时还未到傍晚时分,天空便阴沉沉的。

    天冷风寒,大雪簌簌而落,铺天盖地,没完没了的教人心慌。一股不详的阴霾悄无声息的聚集在皇宫上空,遮得天色暗淡无光,幽幽一片愁云惨雾。

    早有得到消息的大臣们一路匆匆赶来,心惊胆跳地守在皇帝的寝宫凌云殿外等候,众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不知所措的茫然和担忧,一时之间,皆无话可说。

    皇帝这病来得猛且急,据说是在贵妃的丽央宫发了好一通脾气,被气急了。不仅当场废除了她的贵妃的封号,将她打入大牢,连带太子也被一同软禁了。

    宫里的小道消息,说是太子不知怎么的得罪了皇帝,从丽央宫出来的时候身上鲜血淋漓的,皇帝就这么让人把他带下去,也没有传唤哪位御医来医治,直接就给送到太子殿软禁起来的。

    而皇帝更是刚回到凌云殿就感到一阵头痛胸口疼,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直接病倒了。、

    皇帝病重,贵妃被废,太子禁足。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变故,真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皆敛息静气,仿佛谁不小心弄出点声响都会引起什么,数十人的外堂竟然一片死寂。

    几位太医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消息出来,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有无好转。

    大家等得越久,越是惴惴不安。

    廊下的冷风呼呼直吹,直吹得人心里凉嗖嗖的,眼看着天一点点的黑下去,真让人无端觉得心惊胆跳的。

    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年老的太医院提点领着两位御医慢腾腾地走了出来,脸上表情一派严肃凝重。

    大臣们张了张嘴,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本来皇帝突然病重,该由皇后主持大局,但这么些年来皇帝一直没有册封皇后。中宫虚位久矣,而太子的处境不容乐观,群臣一时心下踌躇,明明都紧张得要命,但都不敢先开口询问一下。

    “太医,皇上圣体如何?”此时,一位发鬓斑白,大约六十多岁的老者上前小心谨慎的问了一句。此人正是太子太傅,在宫中资历最深也最有德望的正一品大官李文敏。

    李文敏是朝庭老臣了,先帝一直对他赏识有加,皇帝也对他向来敬重有加,此刻由他询问最为合适。

    太医微皱了皱眉,伸手扶着李文敏将他领到一旁去,附在耳边悄悄说与他听,语气甚为忧虑:“不瞒大人,陛下这是心病。”

    看到李文敏露出惊讶的表情,太医显然也是在意料之中,接着道:“陛下心中有解不开的疙瘩,多年来一直无法释怀。往年压抑着,思虑太过,兼火气积压难发,脉中气不通,则令心气郁结而为痛也。今日却又突然发作,一时急火攻心,情志波动太大,伤了心脉。这种情况,需要长时间来慢慢调理方有成效。”

    “这……”李文敏面露担忧,朝寝宫的方向看去。

    “唉”太医叹了口气,接着道:“方才看皇上有醒来的迹象,臣要先回去看看,大人还是什么都别说,再等等吧,请。”

    王太医说完,也不管李大人如何反应,施礼后转身回去。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众人站得双腿都发麻了,才见赵初出来,宣了旨意之后面色凝重地将李文敏请进去,指明是皇上要见他。

    不知道皇帝与李文敏说了些什么,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沉默而凝重的神情。他站在台阶上,大声转达圣令,说是陛下方才已有吩咐,要免了这几日的朝讲,由他代奏。

    接下来皇帝要静心养病,让大家不必过于忧心,回去等候消息即可。在这期间,诸位大臣无旨不得进入寝殿叨扰。

    众人一时怔愣,没想到一向勤勉的皇帝竟要罢朝,看来真是病得不轻。但皇帝都发话了,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带着不安和疑虑各自散去。

    皇帝这边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太子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但皇帝这次显然是被林氏气过头了,连带着太子也被迁怒,不仅关他禁闭,还调来了皇宫禁卫统领单文澜率领百人来亲自看守。

    单文澜今年已有四十多岁,是真真正正从战场上淌过血的。二十多年前,他曾随昭王展离出兵曾国,立下赫赫战功,搬师回朝后经昭王举荐,成为皇帝的贴身侍卫。这些年来,由于表现出色,已一步步荣升为禁军统领。带领左右卫镇守皇宫安全。

    单文澜为人严谨,真正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只服从皇帝一人的命令,其余一概不听。

    这一日,单文澜依照圣令将太子殿严密看守起来,除了几位贴身近侍还留在身边伺候,其他人都全部不得轻易靠近。

    展逸对这些无知无觉。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他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般,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怔然的倚倒在矮几上,无人敢来打扰。一会儿想起父皇失望痛心的眼神,他狂怒而失控的表情是此生未见的,让人害怕,也让人痛心。

    一会儿又想到母亲泫然哭泣的脸,她凄厉的控诉和发泄着这么些年的种种委屈,不管不顾,声嘶力竭,最后却以不堪的姿态狼狈收场。

    如果是换做犯了别的罪,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偏偏就是淑妃,偏偏那是皇帝此生最宠爱的女人,是他心尖上无可替代的珍宝。

    当年淑妃早逝,皇帝为此痛欲断肠,一直消沉了许多年,至今未曾忘怀。现在骤然得知是被人设计害死,就好比在他心尖上捅了一刀,那是真真切切不能忘怀的痛恨。

    皇帝定是恨毒了母亲。是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的。

    展逸茫然地想到,或许凭他的身手可以将她从大牢里救出来,但如此一来势必会连累到旁人,比如母妃的几个兄弟在朝堂上皆有官职在身,他们一走,皇上怎么可能放过他们?而母妃又是如此要强之人,绝对是宁死也不愿拖累别人的。

    越往深处想,越知道这是一个不可开解的死结,是长辈之间化不开的恩怨,他根本无从开解。

    想到此处,展逸心中更添悲凉。

    还有孟临卿,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的凶手就是自己的母亲。终究是母亲为了他的前程伤他害他,让他无家可归,让他受尽折磨,一切因他而起。

    多可笑,多可恨,他竟然还口口声声扬言要替他报仇,让他早日放下仇恨,结果绕了一圈回来,原来凶手却是他最亲近的人。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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