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节
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 作者:谷肆
第26节
程言算是见证了什么叫无耻的极限。
他那时竟也被韩征骗过去了。他居然还想过要对韩征改观。假如他再多心一点,是不是在老范之后,就不会有薛湛的悲剧?还有师弟……师弟也不至于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程言气得全身都在颤抖。
有太多的无辜者,有太多的本不该如此。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亡羊补牢,不让更多的人被韩征的疯狂牵连。
一张日历纸显然还无法构成任何证据。就算他们把这纸交给警方,韩征也可以矢口否认,说这不是什么诊疗记录,田瑾根本就没去找过他。现在薛湛已死,根本死无对证。
要撕掉那疯子脸上的画皮,还需要更多证据。
程言想起了那个曾贴在薛湛后脑勺上的线圈。毫无疑问,在薛湛坠楼的时候,那个线圈还黏在他脑袋上,和他一起摔下了楼梯。为了不让警方查到自己头上,韩征肯定在确认薛湛死活的时候拿走了线圈。那现在呢?线圈又在何处?
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关键性证据,程言和李冬行立即赶回了学校。
首先是经颅磁刺激设备的借用记录。程言去找了负责管理精神健康中心全部设备的老师,遗憾地发现近一个月的记录全部遗失了。
“奇怪,上个礼拜还在的啊。”那老师边查电脑边喃喃自语,“难道是硬盘中毒了?”
程言皱着眉头心想,怎么不是毒,这毒就长在精神健康中心根子里,再不管就整个中心都该烂了。
记录上一无所获,他只得走上三楼,一抬头见李冬行一脸恼恨地站在他们办公室隔壁的空诊疗室里头,就知道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之前他们分头行动,他去问出借记录,李冬行则试着去找线圈的下落。
程言发现,这个人格有一点和师弟最为不同,心情都毫无遮掩地写在了脸上。比如现在,程言相信,要不是有他堵在门口,这人一定很想提着刀就冲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韩征,然后大卸八块方能满意。
“没找到?”程言问那人。
“哼。”眼前人格外喜欢鼻孔出气,他转过了点身体,程言意外地在他手里看见了一个八字形的黑漆漆的小东西。
那居然就是他们要找的线圈。
程言愣了几秒,一眼看清了线圈上面的一抹暗褐,大惊之下,冲李冬行喊了句:“快放下!”
“现在放下又有什么用?”李冬行冷笑,他阴沉沉地瞥了眼程言,甩了甩指间的线圈,“你知道这玩意儿是在哪里发现的?”
程言先看见了李冬行手上的手套,半松了口气,头一回为这人格打扮得随时准备杀人越货的服装品味感到庆幸,而后顺着李冬行脚尖踢的地方看过去,背上又是一凉。
那是一个大纸箱,里头装得不是别的,都是属于他们实验室的废旧仪器和一堆杂物。这正是他和李冬行年后整理出来的。当时系里进了新仪器,说要用上这间空诊疗室,他们费了老大力气清地盘,别人的东西都前前后后被搬了出去,就只有他们的,因为实验室就在隔壁,所以反而犯了个懒,只是将杂物收进了箱子,迟迟没有搬走。
现在这纸箱外头还写着“徐墨文”三个大字,李冬行亲笔写上去的。
程言只觉一阵乏力,双手撑在积灰的桌面上,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韩征不愧是韩征,聪明得可怕,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线圈会惹来大麻烦?他打定主意要栽赃李冬行,就一定会把事做绝,这线圈估计早在薛湛被杀当晚,就已然躺在了这里,就等着别人发现。
程言难免感到后怕。要是警察和他都没有发现线圈的事,这□□自不会被引爆;但要是他发现了,而且在自己动手找之前先通知了警察,那岂不是亲手将师弟往嫌疑犯的位置上又推近了一点?
他们要面对的敌人绝不容小觑。
李冬行捏着那线圈,力道大到像是要把那小小的玩意捏碎,片刻后疾步走到窗户跟前,作势欲扔。
程言赶紧追上去,低低喝止:“别!”
李冬行转过头,嘲讽似的说:“你想等着有人发现这东西在我手里,然后来个贼赃并获?”
程言随手拿了个空纸袋,硬是从李冬行手里抽出那线圈,小心地塞进去,封好口,说:“要找也是找我,碍不着你的事。”
李冬行瞪了他一会,突然低下头,狠狠地踹了脚一旁的桌子。
桌子是铁质的,被他踢得往后退了五公分,桌脚划过地砖,发出一声锐响。
就好像这桌子成了韩征的化身,代替男人承受了他满肚子发泄无门的怨气一样。
踢完桌子,李冬行似乎仍没有解气,两只手握成拳头,顶在墙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肺里跟拉风箱似的呼哧呼哧作响。
如果情绪也有实体的话,这会一定已经满屋子冒烟了。
程言在旁边默默看着,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这一天大起大落够多了,他半天前还觉得自己像中了好几亿□□一样,成了全天下最有钱的人,然后走在路上忽地被抢劫一空,瞬间打回原形,又变成赤条条的穷光蛋。在心如死灰之后,他反而又体会到了那种无产阶级的无畏无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反正他什么都没了。
他要揭穿韩征,说到底只是为了一口气。一口他必须要为田瑾、为老范、为薛湛,也为师弟这些无辜者讨回的一口气。
可他的心情却好像又回到了一潭死水的状态。就像他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这个理论上害他一无所有的抢劫犯自己跟自己赌气,居然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想咧嘴大笑。
荒谬,太荒谬了。
看呐,这人和他爱的人有多么的不一样。这人就像一个小丑,穿着不属于自己的盛装到处蹦跶,而他这个远远站着的看客,根本入不了戏,只能发出一两声干瘪而应付的假笑。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那疯子真该死。”李冬行神经质一样地动着嘴唇,他站在室内都还戴着帽子,两眼因为激动而泛红。稍后他注意到程言脸上不合时宜的笑,眼中的愤怒暂时换了个目标,扭曲着嘴唇问:“你觉得很好笑?”
程言冷漠地看着他:“你嘴上说着韩征该死,可你自己也忍不住想犯罪。”
有什么东西在李冬行脸上一掠而过,却不是被揭穿后的恼火。他又开始笑,而他一开始笑,程言就笑不动了。
“是啊,你以为我只是想杀韩征泄愤。”他恢复了一贯的嘲讽口气,声线薄而锋利,往前走了一步,压着下颔,眸光自上而下盯着程言,“我在你眼里和韩征差不多吧?都是疯子,都是夺你所爱的凶手。程言,你也恨我。”
程言抿着嘴唇,他不想回答,可他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李冬行的目光缠在话音上,一样的冰冷,一样的直白,成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胸膛上,再往前一点点,就要见血。
他只能木木地说:“我不恨你。”
李冬行短促地笑了声,一手撑在墙面上,靠得更近了些,声音轻柔了许多:“你不恨我,因为你觉得我谁都不是。你甚至都不想看我。程言,你别再自我催眠了。你看看我。我是和你心里的李冬行很不一样,但我就是他。我告诉你,我恨韩征,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程言没什么反应。
“我恨他一时草率害死田瑾。竹君是我的好朋友,我难道不该为他奶奶报仇?我更恨他连累老范。范老师是除了老师之外,对我最好的师长。他被逼走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愤懑不甘?”李冬行眼里有着火光,“还有薛湛,他比谁都无辜。你当我的心是死的?这么多人,这么多我身边的人,他们全被韩征害了!你告诉我,程言,你是我的师兄,你比谁都清楚,我难道不该有恨?”
程言拧了拧眉:“别说了。”
“你叫我别说,是因为你觉得我没资格提田竹君,提范明帆,提薛湛。在你心里,他们都是另一个李冬行的亲友。”李冬行冷冷说完,突然拔高声音,“可我明明就是李冬行!我有他的记忆,有他的感情,有他有的一切!”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戳着自己心口,发出沉闷的咚咚响,好似要将那里戳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来,给程言看看。
可程言不想看。
“你错了。”程言看着咫尺之外五官狰狞的脸庞,平平淡淡地开口,“很多我师弟有的东西,你没有。就像提起你说的那些人,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爱,而不是恨。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坚忍,都要强大。再多苦难,都不会让他丢掉心里最本真的东西。”
那是希望。
对生活,对自己,对人性的希望。
那是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也是程言这一生所向往的光。
李冬行看了程言很久。
过了会,他哑声笑起来:“程言,那是假的。你爱上了一个天使,一个美梦,一个你心里的影子。”他摇了摇头,表情慢慢平静下来,看着程言的眼神近乎怜悯,“凡有光处,皆有暗影。这世上没人是尽善尽美的。从小到大,老天对我并不公平,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我不是圣母,我难道就不能生出一丝怨恨,一丝不平?你知道么,有多少个漫漫长夜,我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不能说出来,因为没人会听,我只能死死盯着面前的白墙,把它想象成那些折磨着我的坏人,在意念中冲他们咆哮,甚至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好把我白天受的委屈都还回去,然后我才能睡着?我难道没有资格动怒,没资格有恨,就因为……我是你口中的那类活该被欺负的好人?”
程言一阵无言。
他心里也许有许多可以反驳的话,但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只因为眼前人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样子和他爱的人正渐渐重合。
“你知道么,忍耐有多辛苦?我很早以前就爱着你,爱你爱得想把你剥皮拆骨,吞吃入腹。”李冬行的眼神复又危险起来,“那时候每看你一眼都是甜蜜的折磨。可那个人格,他根本不敢说,他是个懦夫,他甚至无数次想过灰溜溜的逃走。”
程言怒了:“你住口!”
李冬行眼里浮起一丝悲伤:“你还不愿意清醒。那个人格,你以为你爱着的李冬行,他只是我的一个副人格,一层面具。每个人都是多面的,当把愤怒、暴力、懦弱、自卑都藏起来之后,我给了你一张完美的假面。程言,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看清楚了么,完整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和向你承诺过的那样,治好了我自己,站到你面前,我以为我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双手抱住你,用自己的嘴说出‘我爱你’……”
程言脑子里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虚弱感由内而外,逐渐扩散。他感到一丝害怕,就好像他快要输了:“真的,别再说了……”
李冬行没肯听他。
“程言,我爱你。”他越逼越近,唇畔凉薄尽去,只剩下哀伤的弧度,“然后呢?你打算把我推开吗?”
程言嗫嚅着。他背顶着墙,力气渐渐从手脚抽离,越发觉得自己无路可走。
李冬行的手滑到了他的腰上。程言的双唇又被含住,轻轻厮磨,这一次那个人很温柔,温柔到透着隐隐绝望。
“你明明对我说过,那时候你刚失忆,你的父母看你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你感到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因此无比痛苦……程言,你想过没有,现在我站在这里,甚至都有着我们全部的记忆,我凭什么就不是李冬行?就好像一觉醒来,我还是我,而你,我最爱的人,却认定我是另一个人,而且还是杀了你心上人的恶魔……将心比心,你难道想象不出来,对我来说,你的拒绝有多么残忍?”
☆、无辜者(十一)
五分钟前,程言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把他当做抢走师弟身体的凶手。
而现在,这个人反过来控诉,是程言背叛了他。
一切都仿佛是一种近乎荒诞的轮回。
那最后一句话深深扎进了程言的心脏。程言怎么可能会忘记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就因为失忆,他一夕之间谁都不是了,没了身份,没了父母,整整十五年活得像一抹孤魂野鬼。他心里最深的芥蒂,不就是他妈妈那句“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而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逼迫眼前这个人,让对方把他爱的那个人还给他?
程言的心一下子冷了。他像是一下子被扔进了万丈冰原上,全身血液飞快地冻上了。
他怔怔看着面前之人的双眼。
李冬行有着一双比一般人更大的眼睛,黑的地方很黑,白的地方很白,就如极昼与极夜,折射着主人复杂的灵魂。
人眼是很有趣的器官。它看似公正,总是努力客观地想将这世上每一寸光与影都容纳进视线,而程言心里很清楚,它其实是最大的骗子。
每个人都只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正如眼前这双眼,也许并没有太大改变,可以前他看见的是再浓的夜都掩不去的光辉,而此时此刻,那一整个夜空上,星星都死了。
一厢情愿也好,自私残忍也罢,没了那道照在他心上的光,他就还是当年那孤魂,他胸腔里只有一个空洞,血肉模糊,冷风呼啸,这个人还想要他的爱,可他能拿什么去爱?
程言弯了弯嘴角。
他是已经输了。打从一开始,他想和这个自称真的李冬行的人角力,他就没有丝毫胜算。他这一辈子都依赖理智而活,什么事都要想个一清二楚,辩个是非对错,而此刻,结果已是明摆着的,他已无话可说。
然而为什么要去想去争去辩呢?
有人对他说过,这世上永远不会出错的,只有感觉。
而感觉不在脑子里。感觉在心上。
也许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程言选择去做那个不讲道理的人。
他静静地挣开了面前人的怀抱,静静地开口:“好,我知道了。那恭喜你,治好了病。”
李冬行脸上浮起一抹喜色,握住程言双肩:“你承认我是李冬行了?”
“我想了个法子,可以试着给韩征下个套。”程言答非所问,推开堵在跟前的人,往门口走去,开门之前略略回头,“还有,等这件事了了,你就搬出去吧。”
身后的人在原地怔住了。
程言以为按照这个人格的脾气,一定会冲自己咆哮,会大发雷霆,甚至再跑过来强行搂住他,逼他改变主意。
然而没有。
他只听到一声很轻的吸气,焦灼,无措,甚至带着一点点脆弱。程言不知道那个人脸上此刻的表情,他也没再去看,而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道门。
程言想的计划很简单。
他先去找了董南西,请男生帮个小忙。
“体育馆就在江城大学东门外,和生物楼隔了一条马路。”他问董南西,“你们平时练舞的时候,从窗户里能看见对面天台吗?”
街舞社练舞的场地就在体育馆顶楼,而且体育馆每层楼都比寻常的建筑高些,从高度上看,练舞房恰好和天台遥遥相对。
董南西想了想说:“应该能看到一些,但还是有一块地方是被挡住的。程哥,怎么了?”
程言:“我们先去实地看看。”
他带着董南西去了体育馆,先在练舞房里绕着窗户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换着不同的角度观察对面的天台,随后问董南西,能不能借一台摄像机来。
董南西先前算是承了他和李冬行的人情,自然二话不说,立马从楼下扛了一台手持摄像机到楼上。
程言打开摄像机,又埋头鼓捣了一通,用上了不同的焦距,再举着摄像机从窗户一头走到另一头,反复比对观察了好几遍。
董南西在一旁候着,大概觉得程言看起来太像谋划着当偷窥狂了,忍不住问了句:“程哥……你是打算拍谁么?”
程言将摄像机一把塞到董南西怀里:“你来试试。”
董南西茫然地接过摄像机,操作姿势比程言专业不少,按照指示将镜头对准生物楼的天台。
“能拍到台阶么?”程言凑过去,眯着一只眼继续打量,“就那个台阶,挺陡挺高的。”
董南西边调整边说:“有点难……角度不够好,刚好有窗缝挡着。啊,能看见一点点,就一点点,大概有几阶台阶,在最上面。”
程言靠得更近了些,接着问:“如果有人在台阶上走动,能拍到么?”
董南西砸了咂嘴,说:“不好讲啊程哥,要看那人怎么走了,还有高矮胖瘦。”
程言远远眺着那台阶,镜片后的眼睛里也看不出满意与否,只说了句:“倒是也行。”
这时候练舞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李冬行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倒是愿意摘了兜帽和手套,这会正定定地向着程言快要靠到董南西肩膀上的下巴猛瞧。
董南西本来就比常人要敏锐些,只一眼就瞧出空气不对,立马抱着摄像机往旁边跳了一步,嘴里说着:“冬行哥,你也来了啊。”
能找到这里来,准是一早就跟着。
程言已经决定把人当空气,继续对董南西说:“我看你用摄像机用的挺专业的,平时没少使吧?”
董南西跟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立刻狂摇头,往日伶俐的一张嘴也结巴起来:“程程程哥,我保证,之后就没乱招惹过姑娘了。”
程言瞥他一眼:“谁说你招惹姑娘了?”
董南西愣了一下,莫名地看了看杵在门口一言不发的李冬行,鬼使神差地来了句:“更没招惹过男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程言嘴角一抽,扶了扶额说:“我是说,你们在这练舞的时候,用摄像机拍过吧?”
董南西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说:“还真有。”
排舞的人,有时候在重大演出前会把一整套多人动作都录下来,一方面好从观众角度看看效果,另一方面也能当成近距离的记录,留给以后作参照。
程言:“五月三十号那天晚上,这房间里有人么?”
董南西咬着指甲想了好一会。
程言补充了句:“就对面出人命那天晚上。”
董南西一惊,赶紧说:“没有,这个真没有。”
程言:“现在有了。”
董南西傻眼:“啊?”
程言点了点他手里的摄像机,说:“想个办法,帮我把消息传出去,就说五月三十号当天傍晚,你们街舞社有人在这间练舞房里排练,并且拿着摄像机录了一段,最近整理起来才发现,里面恰好拍到了人。”
董南西打了个寒颤:“……人?”
程言慢条斯理地吩咐:“对,人。不必说清楚是什么人,反正当时下雨天黑,而且你也不认识人家。你只要说,你拍到了一点很关键的影像,而且已经交给了警方,其他的就添油加醋,随你怎么说,越玄乎越好。”
越玄乎,路人就越爱听爱说,流言就传得越快。
董南西摸了把脖子,稍稍有些犹豫:“这是撒谎,我答应过小韵……还有警察那边……”
“这是为了救人。”李冬行插了句,“你以前那些谎话害了多少人,现在有个机会让你做点好事弥补,难道你要说不?”
他嗓音低沉,说的话明明可以理解成劝诱,可不知为何落在董南西耳朵里多了几分寒意,仿佛就跟听见了一句威胁似的。
董南西即刻会意,立正挺胸,不再多问一句,拍胸脯保证似的说:“包在我身上。一天之内,这流言一定传遍江大校园。”
从体育馆出来,李冬行一直跟着程言,边走边扭头看过来好几眼,都把程言看毛了。
程言不耐烦地直皱眉:“有话快说。”
李冬行乖乖开口:“我们在体育馆等还是去天台等?”
程言眉头一动。
他倒没想到,自己还没说过这计划,这人竟都能猜出来。
他去找董南西,本来就是看准了董南西的人脉,以那小子八面玲珑的人缘和出神入化的演技,要传个流言一定挺快。
程言就是想发个信号让韩征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无缝,而是留了一个可能的破绽。一旦发现自己有破绽,以韩征走火入魔的状态,铁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毁掉证据。而凡事都是这样,多做多错,韩征每想填一个坑,都只会留下更多的坑,到时候再要抓他现行就容易得多。
程言原本想的是,让董南西宣称自己拍到了真凶,然后说录像带交到了程言手上,好引韩征出洞,直接找上程言。这计划的关键就在于韩征信还是不信。
“我了解他,就如他了解你一样。”程言从头开始说起,“韩征也是个科研工作者,他听说这个消息,第一反应肯定和我们相同。他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并且试图验证它。所以他会先拿着摄像机上体育馆来,进入练舞房,而后他也将发现那被窗缝挡住的台阶。他会想,他那天在台阶上来去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被镜头拍进去呢?”
李冬行笑笑,接下去说:“你让董南西说,他拍到了人。那人既有可能是韩征,也有可能是掉下去的薛湛,甚至可能是后来赶到天台上的我。”
听身边人说到“我”字的时候,程言还是微微蹙了下眉,就如听见了一个不和谐音一般。
可事到如今,他也懒得纠正了。
“总之,这就成了一个疑问。一个值得去做个实验证实的重要疑问。”程言抬起手指,扶了扶眼镜,“你想得没错,韩征肯定会先去体育馆,放下摄像机,然后赶到天台上,沿着那个晚上的路重走一遍台阶,来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可能会被拍到。”
李冬行安静地注视着程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程言发现自己认识那个微笑,那是每次师弟听他分析问题时候都会露出的笑容,很轻,却又很亮,像清晨的第一抹阳光静悄悄地溜进书房。
他心里突然就是一痛。
早就只剩下一滩灰烬了,为何还非要再捅进来搅一搅?
程言宁可这个李冬行还用那种狂热而侵略性的目光看着他。
他移开视线,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回答了最初那个问题:“去天台。”
天台,阶梯,那是一切缘起的地方。
一切也该在那里结束。
☆、无辜者(十二)
第二天傍晚,生物楼顶楼。
这一天都没什么太阳,到了五点多的时候,原本压得很低的云层却慢慢变薄,天台上苍白的水泥地被大片夕阳烤得金黄微烫。
程言背靠台阶侧面的墙体站着,随着时间流逝双眉越蹙越紧,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去对李冬行说:“一会还是我上吧。”
“怎么,还想和我再对对台词?”李冬行侧过头笑笑,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放心,我不像你那乖师弟,我很会撒谎。”
他说着称抻了抻双手手指。程言看见他又戴上了手套。运动完手指之后,李冬行没再看程言,就盯着脚下的水泥纹路出神。他的右手垂在身侧,食指和中指不断交替地敲击着牛仔裤的边缘,左手却背在后腰,蜷曲着一动不动。
程言想起来,这是他和李冬行上台讲课时候都喜欢用的姿势。
这说明那个人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游刃有余。紧张,焦虑,可能还有一点点亢奋。
程言说不清自己在担心什么。这人格可厉害得很,心机深沉,能言善辩,连他不也栽过好几次。而且从理论上说,韩征见到李冬行,肯定比见到他的时候要更容易放松警惕。于情于理,他都是更适合留在暗处见机行事的那一个。
再说,从这里到台阶下方,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程言没再多说话,而是按照计划掏出了手机。李冬行抬手看了眼腕表,这时已经快到六点半。
差不多正是先前薛湛被杀的时间。
就如程言预料的那样,台阶上方真的响起了脚步声。
韩征果然试图完美地还原出那天的情况。同一个时间点,同一个台阶,他会从同一个位置从上面走到天台。
而李冬行就在台阶下面等他。
程言站的地方刚好能看见李冬行的侧脸。从李冬行勾起的嘴角来看,他已经见到了他们在等的人。
“冬行?你怎么会在这里?”韩征的声音,和平时没大区别,最多语速稍微快了点。
李冬行微笑着说:“韩老师,这个问题该我来问你才对。”
韩征似乎犹豫了下,随后还是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拍拍李冬行肩膀,还是那和蔼可亲的语气:“你醒了怎么也不跟我说声?我们都挺担心你的。”
李冬行指尖挠了挠鼻梁,很随意地接口:“是啊,担心我醒了,某些真相就藏不住了。”
“冬行,你在说什么?”韩征依旧显得很无辜,只是仍然落在李冬行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指尖将灰色帽衫的布料揉出了点褶子。
李冬行垂着脑袋,脚尖点了点地面,说:“这么快就一点痕迹都没了。人命就是这么轻,有的人,死了之后就跟没存在过一样。我说的对不对,韩老师?”
韩征讪讪收回手,说:“我听不大明白。”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会,而后恍然大悟一般,说:“你是说那意外?”
李冬行沉沉地说:“意外?韩老师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征愣了下,小声而快速地说:“你知道我对警察说的话了?冬行,对不起。我那会就是做了我自认为应该做的事。你也做这一行,你能理解我吧?”他很快又笑了笑,“我想,警察那边现在误会应该都解开了。”
“是啊。”李冬行抬起头,“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听说了一个故事。”
韩征:“什么故事?”
李冬行慢慢地说:“韩老师,你相信灵魂么?”
韩征笑得越发勉强:“我相信科学。”
李冬行回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天台,轻轻说:“有人说,那些本不该死却死了的人,他们的灵魂会在死去的地方徘徊不去。”
连六月份的夕阳都没法化开他话里的飕飕冷气。
韩征声音更紧了:“冬行,你的样子有点奇怪,我们下去谈谈好不好?”
李冬行没理睬,他的脚尖在水泥地上画了个圆圈,说:“可有人坚信自己看见了。那个人,在四月份的有一天清早,碰巧有事来了小红楼。他看见有一个老太太,表情动作就跟中了邪一样,从他边上走过。他当时没勇气去查看情况,后来他得知,那个老太太跳楼死了。打那天起,他就不断地做梦,梦见老太太在天台上喊他。他怕得要死,越来越焦虑,想起那老太太是从某个人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他就去那间办公室里找那个医生。”
韩征不动了,表情阴沉不定。
李冬行接着说:“他一开始没怀疑那个医生。他甚至还挺信任那医生的。在他眼里,这些掌握了他所不具备的知识的人,都特别厉害。那医生很和气地接待了他。从他的语气里,医生慢慢发现,原来他在老太太死之前见过她一面。那医生开始劝说他,让他看开些,甚至建议他跟着自己做一些精神治疗。他是挺傻的,居然信了医生,可能是那些噩梦实在太可怕,他也希望能尽快摆脱它们。可他也还没傻到极致,他偷偷地,从医生的日历本上撕下了一张纸。”
韩征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一张日历而已,能干什么?”
李冬行:“是啊,的确不能证明什么。”他紧接着话锋一转,“所以他还是真的太傻。你猜猜,就因为这张纸,那医生对他做了什么?”
韩征双手□□了白大褂里,颇为冷淡地说:“我怎么知道。”
李冬行向前一步,说:“韩老师,你快再想想,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咧了咧嘴,“这故事,明明就是你告诉我的呀。”
韩征身躯一颤。过了几秒,他努力平静地说:“冬行,你大概是睡糊涂了,我没跟你讲过这种故事。”
李冬行摇摇头:“故事还没完呢。来,我再帮韩老师回忆回忆。”他轻若耳语似的说,“医生骗他说,他的噩梦能治好,只要他愿意过去找医生,戴上一个线圈。他根本没想到,戴上线圈之后,那些噩梦又都回来了。他梦里的老太太,流着血泪站在他身后,一遍一遍地质问他,为什么当时没有救救她。他吓疯了,跌跌撞撞地从诊疗室里跑出来,不停逃跑,想要摆脱老太太的鬼魂。他戴着线圈跑啊跑,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跑上了那条老太太曾经走过的路。他爬上了天台,外面电闪雷鸣,他突然清醒了,面前并没有鬼。然后他转过了身,看见那医生。他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啊,真正的鬼,其实在他身后。”
“冬行,你真的得再好好休息休息,我有事先下去了。”韩征蹙着眉,转身就想走。
李冬行一把扯住了他,抬高声音说:“你把他从台阶上推了下来,韩征,你看看,就在你站的这地方,你亲手杀掉的那个人,他就曾经躺在这里!”
韩征脸色一变,说:“你真是越来越疯了!”
李冬行又笑起来,声音压低:“我疯?韩征,你骗谁都骗不了我。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包括每一个细节?我都说了,这些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啊。你的动机,你的计划,你统统对我说过。”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韩征嘴角微微抖动起来。
“你的那套催眠的方法,真是太有趣了。”李冬行由衷地赞叹,“你经常同我说起你的理论。无论是经颅磁刺激,还是催眠,你的目的都是要和病人共情。只有共情,你才能体会到病人在想什么,好从根源处下手,来解决问题。但深度催眠从来是双刃剑,一不小心你共情太深,就也会失控。你再想想,难道你真的忘了,你都对我说过什么?”
韩征倒退一小步,喃喃说:“你……你果然……”
李冬行:“是的,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为了证明你那套方法是可行的,你暗中建议田瑾来找你治疗。因为你瞧出来了,田瑾很怕连累孙子,特别急着痊愈,会是个做实验的好对象。她要是治好了,那是你的荣耀;而她的情况要是没改善,那也是范明帆的责任。你对她用了经颅磁刺激,谁知道在某一次深度催眠的时候,你没控制住,对她提了一些与死亡相关的意象。我想想,可能是飞翔,或者解脱?在她离开诊疗室的时候,你没发现,她还在催眠状态下没有清醒。她真的去了一个能飞的地方,从天台上一跃而下,以为这样就能给自己,给孙子一个解脱。”
韩征嘴角抖得更剧烈了,让他原本端正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他盯着地面,嗓音沙哑地说:“这是个意外。”
李冬行眼神亮了亮,声音窸窸窣窣的,就跟毒蛇一样,继续往韩征要害处钻:“对,这原本是个意外。你从来没想过要杀死田瑾。但她已经死了,你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和你有关系。如果别人知道田瑾的死和你有关系,你的学术生涯就毁了,你会和替你承担责任的老范一样,身败名裂……“
“不,你错了!”韩征突然大喊了一声,夕阳下他的脸色泛着诡异的橘红,“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名声,从来不是!”
李冬行眯了眯眼:“不是么?”
韩征嘴角肌肉抽搐了下,就跟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似的:“你难道不明白么?冬行,你那么聪明,向来能轻易地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别人再不明白,你也一定能明白我。我是个学者,是个科学家。我坚信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这个方法,现在那群庸人觉得这是危险的,他们根本不理解,这技术能给大家带来多少好处!你看看,你不就被我治好了么?冬行,你是我最杰出的作品!要不是……要不是因为我实在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套方法曾经害死过人……否则整个学术界一定再也不会继续这方面的研究……我绝对不会舍得去害你。”
韩征发红的眼睛里迸出一股奇特的光芒,就如垂死的眼镜蛇最后支起身子一般,李冬行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怔了下。
紧接着,一阵音乐声响了起来。
李冬行打了个寒颤。
他捂住了脑袋,全身大幅度抖动着,就好像有一柄刀子从他的颅骨中央直穿而过,甚至连站都站不住,险些在韩征面前跪下。
“冬行,对不起了……你以为我真的会毫无准备,来听你说这么多?”韩征俯身下来,隔空作势摸了摸李冬行的颅骨,“这首《春之祭》好听么?我给你用经颅磁刺激治疗的时候,总是会放给你听。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痛苦,痛苦得想要死掉?没关系,你不用死,你只要乖乖地晕过去。你知道么,这世上有两类人的话,别人永远听不见。一类,是死人;而另一类呢,就是疯子。”
他看着李冬行,眼里流淌着丝丝同情,唇间却露着一排森白的牙齿,犹如恶鬼。
☆、无辜者(十三)
李冬行捂着双耳,可是并没有用处,那音乐声仿佛并不是从他耳朵里传进来的,而是直接自他大脑深处响起。他跪倒在地,就像在看不见的敌人搏斗着,没过多久,脸上就已全是汗水,看起来晶晶发亮。
“韩征,你说的对,我们俩都疯了。”他昂着脑袋,眼睛因为汗水而半眯着,嘴角却仍带着笑,“可有的是人没疯。”
韩征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他抬起头,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
就在这时候,有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韩老师……”
“韩老师。”
“韩老师!”
那一叠声的韩老师,细细的,轻轻的,却没被狂乱的交响乐声淹没,依旧清清楚楚地挤进了韩征心里。
韩征以一种别扭的姿势顿住了。他的脖子似扭非扭,像是有两股力道同时扯着他,他既想回头看,又不敢。那叫声一遍遍重复,他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下嘴唇不住地翕动着,念念有词:“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李冬行稍显迷离的目光越过了他,虽然仍虚弱地喘着气,但唇边笑容越来越明显。
“田老太太……薛湛……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韩征双手捧着脑袋,手指痉挛似的抓着自己原本齐整的头发,“我不想杀人,我只想救人,救人呐!”
他往后退去,背顶上了墙面,像是试图把自己挤压进水泥里,好躲避那无处不在的声音。
“但你还是杀了他们。”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冷冷响起。
程言就站在靠近天台栏杆的位置,手里拿着手机。逆光之下,他全身只有发梢是亮的,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着更冷,加上一身白衬衣,倒真有点像替冤魂讨债的白无常。
他和李冬行一早商量好了分工,李冬行出来直面韩征,假装自己曾经亲耳听到过韩征的杀人计划,诱导韩征间接承认。而韩征和李冬行对话的时候,心里一定想着自己还有最后一把保护|伞在,因为李冬行的精神疾病早已在警方那里记录在案。就如韩征刚刚说的那样,疯子的话,别说不会被警方采用,甚至都不会有多少路人相信。因此,韩征在发觉自己露陷以后,有七成可能会索性放弃伪装,亲口说下关键证言。
而程言只需要躲在一旁,将这证言录下来。
除此之外,以防李冬行诱导失败,他们还做了些别的准备。比如说,他现在手机里还在循环播放的一声声“韩老师”。
“再次听到田瑾和薛湛的声音,你感觉如何?”程言晃着自己的手机,“韩征,你现在信不信,这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灵魂?”
这几句语音都是他找了田竹君和王沙沙之后,由余小鱼连夜赶工,自两位受害者过往的微信语音信息中截取拼接而成。原本这语音是打算用在李冬行套话的时候,按理说,他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放给韩征听。
可程言没忍住。
当他看到李冬行被音乐折磨得痛不欲生,而韩征以胜利者的姿态叫李冬行疯子的时候,他还是按下了播放键的开关。
这世上最没资格叫别人疯子的人,就是真正丧失人性的人。
韩征佝偻着背,头发被自己抓得一团乱,一只手大力抠着自己白大褂的胸口,仿佛仍没能从噩梦中醒过来。
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他一定会发现,他看起来比戴着线圈跑上天台的薛湛还要崩溃,更加像个狼狈的疯子。
音乐声还没停,李冬行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程言向韩征走去,在他面前蹲下来,说:“你看见了么?无辜者的灵魂。他们不在天台上。他们在你心里,在你脑子里。你以为你自己看不见,可你只是自己催眠了自己。”
韩征略微抬起了脑袋,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程言,咕哝着说:“程言,你赢了。”
“你是输给了自己。”程言说,思索着如何才能让韩征主动关掉那折磨人的音乐,“那个音乐,你以为这是对付冬行的武器,你却没想到,它反过来作用在了你身上。你难道真的会被我的这几句合成语音吓到?是你自己选的音乐,这段你喜欢在病人来找你诊疗时候,放给他们听的音乐。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简单,一点点提示,你立刻想起了田瑾和薛湛,这两个曾经倾心信任你的病人。你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利用他们的信任,最终却害死了他们。你心里仍有愧疚,这说明你至少还是个人。”
韩征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心口,低低地说:“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已有些变了,“我真的不在乎。为了科学,为了证明我是对的。通往真理的道路上永远都有鲜血。必要牺牲,这是必要牺牲!”
他两眼发直,反复念叨着,声音机械而低沉,就仿佛像在自我催眠一般。
程言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大声说:“韩征,你他妈醒醒,你错了!”
韩征双眼蓦地睁大,尖声吼了句:“这不可能!”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盯住程言的脸,“你们都在嫉妒我,嫉妒我掌握了新的技术,嫉妒我敢去用新的技术!我是精神病领域的未来,我是全人类的新希望!”
程言冷冷地说:“可错了就是错了。你的法子,从根子里就是错的,你的偏执只会让你越来越错。”
“你又懂什么?”韩征笑得尖利,“连你师弟都承认我是个天才,而你呢?你压根就不敢研究精神病学,程言,你就是个懦夫,你既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也不敢去想人心是多么的复杂,你眼里只有幼稚的是非对错。你又凭什么来质疑我的方法?”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你想不想知道,我曾经跟你师弟打了一个赌?”
程言很想回答,他不必知道。
但他依然控制不住地看了眼李冬行。
李冬行斜靠在台阶上,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不知现在神智是否还清醒。
他明白自己动摇了。他已经开始思考韩征说的话,思考师弟到底跟这个杀人凶手有过什么赌约。
韩征感觉到拎着自己领子的手指有些放松,笑容渐渐有些得意:“我真的很佩服你师弟。他明明知道我用的方法违背伦理,他还是自愿来参与了我的实验。我没逼他,我真的没逼他。我不仅没逼他,开始之前我还对他说清楚了,我也不知道这法子会不会对他的主人格有什么影响。他对我说,他是为了一个人,他必须康复。”
程言心一沉。
韩征冷笑:“我那时候已经猜出了那个人可能是你,毕竟没有谁的心思能轻松瞒过他的医生。于是我提醒他,万一治疗结束,他看上去变了个人,那个人不认他了怎么办?毕竟大部分人都浅薄得很,眼里只有黑黑白白,根本看不见人格的多面。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程言嘴里一阵发干。他有点想让韩征闭嘴,因为他猜到了答案。
韩征阴阴一笑:“冬行说,他信你。他信你不会放弃他。”
程言的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擂了一拳。
等血腥味真的开始在嘴里弥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仿佛。韩征不知何时动了,他左手一拳狠狠砸上程言胸口,另一只刚刚抠着白大褂的右手里,握着一柄十厘米左右的弹簧|刀。
程言连忙往后退去,但韩征早就做好了准备,跟着扑上来。
一时不察,他的袖子上已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溅到了水泥地上,留下一滩暗渍。
程言只能往后,而再往后就是天台。
“你以为我真的不怕?我停不下来,我早就停不下来了。”韩征挥舞着他的弹簧|刀,继续追过来,“田瑾死了以后,我每天都睡不着觉,我看见了范明帆的下场,我太恐惧了。我还年轻,我不能让自己的学术道路断在这里。可我一天不说出真相,我就一天都不好受。如果我不说服我自己,我是对的,我恐怕早就疯了!”他左手捂了下脑袋,声音有一瞬带上了抽噎,很快又调整了姿势,又是一刀朝程言狠狠砍下来,“所以我只能接着往前走!你们,死了都不肯安生,还要挡我的路,都是你们逼我的!我能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能杀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他瞪着这片暮色下的天台,疯疯癫癫地挥着刀,也不知是在扎程言,还是在捅一个不存在的人。
程言大致猜到,韩征之所以会贴身带着这柄弹簧|刀,就是因为杀人者心中永恒的恐惧。他也在害怕着那些冤魂。
说到底还是他们大意了。程言嘴上叫韩征疯子,却忘了他真的已经是个疯子。
疯得不顾一切,疯得难以阻挡。
程言的背已经撞上了栏杆。再往后一点点,他就也会和田瑾一样,从八楼坠下。
他不得不徒手抓住了韩征的刀锋。鲜血一滴滴往下掉,但伤一只手总比胸口被捅几道口子来得划算。韩征用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栏杆上。
“事情很容易……等杀了你,我有的是法子脱身。”韩征竟还有空自言自语,“你的手机录音了吧?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我一会就能把证据全都删了。至于你是怎么死的,哈哈,精神病师弟狂性大发,于同一地点杀害同学之后再捅死师兄,你觉得这新闻怎样?够不够头条?”
最可怕的疯子,就是一个大脑还能照常运转的疯子。
程言听着韩征唠叨之后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尸体,伤口的疼痛和流失的氧气都让他胜算一点点降低,他的脑子却依旧清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韩征……你真的错了。”他要说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技术再好……都没有意义。因为你……永远都做不到……真正的共情。”
韩征一愣,手指收得更紧了些:“你还嘴硬什么?”
程言连呼吸都困难,可还要执着地说下去:“我是不懂……但我至少知道,真正的共情……是真的设身处地,想他人所想。这样的人,他一定非常温柔……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人与事……都心存爱意……与悲悯。”
是啊,那个人。
只要看着那双眼睛,他就觉得很温暖。当他被那样注视着的时候,他终于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不是被上天所抛弃的。
他感到了被爱。
不仅如此。透过那个人的眼睛,他还看到了这个世界曾被他忽视的美妙。原来,那么多灰蒙蒙的现实之下,生活仍然可以是五彩斑斓、充满生机的。
他学会了如何去爱。
“所以,你是错的。”程言看着韩征背后,开始微笑,“我早就从他身上学会了……不要放弃希望。”
韩征还想说什么。
一只手忽然绕到了他身前,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拽去。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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