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416 章
范进的平凡生活 作者:普祥真人
第 416 章
“好好,这回算是本官错了,认罚就是。”
“好啊,主人肯认罚,罚什么可得我说。”
“罚我送你个大胖小子!”随即木床的嘎吱声又响了。
过了许久,宋氏才边喘息边说道:“主人,你说朱琏是江陵相公爱将,要是奴家看啊,他是张江陵前世的对头才对。那些官员打点的礼单,若是送,也该送到京中万岁手上,哪能送到相爷手里,这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皇上了?大家都知道,万岁年纪小,给了皇帝,也是要由相爷处置。可是话是这么说,事却不能这么办,水大漫不过桥去,等到万岁长大了听说这事,若是嫉恨着朱琏也就罢了,就怕是怪到相爷头上。”
范进叹了口气,“真不愧是江宁有名的商人,看事看的通透,将来生意交给你打理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堂堂一位进士,看事还不如个商贾看得明白,丢人啊!”
“管他做什么,咱们说咱自己的事。”宋氏兴奋地说道:“这朱绣衣是主人的朋友,想来这官司咱是赢定了,黄恩厚这回肯定是要倒。等将来换了新的镇守太监管织染局,奴就指望着主人去打通这个关节了。”
范进摇头道:“镇守中官不能当一辈子,早晚还是要换人,光靠我给你撑腰也没用。真想过好日子,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停了织造。”
“停了织造?那上用绸缎怎么办?”
“官督商办,化官为商。由朝廷向丝绸布商采买就是。黄恩厚的话虽然大多不实,但是有一点说得还比较准,谁在他那个位置上,也很难当一个好人。朝廷的制度就是那样,当好人就注定办不了差事,想要办差就得害民。朝廷的支出未必省,百姓的负担也增加了不少,官府于机户相仇,平添无数民变风险。于江宁的丝绸业也有害无益,那么多旧织机,这么多年不曾换过,银子全都落到镇守的腰包里。我这次准备借机户的事挥一刀,砍一砍镇守太监的腰包。”
“这么大的事朱琏能做主?”
“他做不了主,也有人能做主。过段时间江陵相公要来江宁,到时候你代表江宁绸商向相爷当面陈述,请相爷做主。这大明朝的事,还没有什么是他老不能做主。我们好好运筹一二,到时候一定把这件事办成!”
“当真?主人当真能让奴婢见到相爷?还能跟相爷说话?”宋氏在范进面前虽然是奴婢身份,但毕竟是当惯了家的,还是会拿出些傲气。这时她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体也轻微颤抖着,如同筛糠。
范进道:“那还有什么假的?令兄不是和张家过世的老太爷还有交往么,见相爷由什么奇怪的。”
“别提他了,张家老太爷那是出名的死要钱,只要有钱赚,见谁都行。张相爷那是何等样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拿兄长就算是散尽家财也没资格见相爷一面,更别提说句话。我若是能和相爷说几句话,整个江宁还有谁敢小看我?……主人……我又想了……”
黄恩厚虽然被带回巡按衙门,但是并未投入监牢。终究目前没有什么具体证据能定他的罪名,只是把人在客房里羁押。两名朱琏带来的仆从左右陪伴着,防范着黄恩厚自尽或是自残。在听到那份圣旨的内容后,就像是泄气的皮球,精神变得很是颓废,人在那里一语不发,只死死地抓着那串念珠,不停地转动。
朱琏推门而入,看看黄恩厚的模样,冷哼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黄公公,你走的太远了。听本官一句,把真话说出来,我可以为你求情……”
话音未落,不想黄恩厚抬头就骂道:“住口!穷酸书生,咱家的生死,几时与你们相干!咱家是天子的奴婢,要生要死,都是天子说了算。就算咱家什么都没做过,陛下只要说一句,黄恩厚你这老脸我看厌了,咱家二话不说就得自尽,上吊钱还得说一句,谢主隆恩!你们这帮臭念书的,不过是替万岁管账跑腿的账房先生,天子惩办奴婢与你们有什么干系,你们也配插手?这大明朝还有你们不插手的地方么?也不怕手伸的太长,早晚被人砍下来!自古以来,天子不容权臣,张居正欺负万岁欺负的够瞧了,大家只知道有他张居正不知道有皇上,早晚有他倒霉的时候!怎么着?他欺负皇上,你们这帮走狗就敢欺负万岁身边的奴仆?”
黄恩厚素日在江宁官场素有菩萨之名,此时却是大失风度,咆哮着想要往朱琏的方向冲去,结果被两个仆人按住动弹不得,但是嘴里的脏话却控制不住。太监骂人本来就肆无忌惮,此时含怒开口更是比平日的言辞更为阴损,朱琏被他骂得脸色发青,又不好回骂,只好指着黄恩厚道:
“够了!黄恩厚,你少在本官面前撒泼放刁,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你从河工、漕运截留过多少工款,衙门里都有账可查。上面盖有你的印鉴,容不得你不认。江宁城内,又有多少买卖铺面是你黄恩厚名下所有,又有多少产业有你的干股,这些一查纠可知,你还要负隅顽抗?趁早招认一切,把你贪墨的银两交出来,还可在天子面前求个宽免,若是执迷不悟,便是万劫不复的死局!”
黄恩厚哼了一声,“朱琏,你这糊涂东西!咱家说过了,要我的钱,要我的命都很容易。只要万岁下一道圣旨就行了。宫里下了办我的旨意,我自己知道是死定了。可是咱家乃是陛下的奴婢,只能死在陛下手里,不会死在文臣之手!用家法办我我认,用国法……”他冷笑一声,“国法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治我?黄恩厚只死,无罪!”
“罪证确凿你还想抵赖?”
“罪证确凿你就不必跟我这麻烦了。当我看不出来?你也看上了那屁股像磨盘一般大的小银妇。可惜啊,那娘们现在正躺在范进身子底下挨X呢!没你的份!你就只好跟我面前耍耍威风,有能耐跟范退思抢女人去,那小银妇一看就是个搔到骨头里的娘们,颠一颠,能颠掉男人的三魂七魄,你倒是去啊!”
朱琏的脸色越发阴沉,“黄恩厚,现在我在说你贪墨挪用工款之事。”
“放屁!咱家借的工款都有账可查,上面加盖的是内织染局的大印,跟咱家自己有上面干系?至于街上的铺面,你问问他们,谁见过我?都是黄继恩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弄来的,这也要怪到我头上?那赶明个有人把一堆铺面硬改成你的名字,是不是你朱少瑚也该死?拿这点鸡零狗碎的事问我,咱家没那工夫伺候你!都给咱家滚出去!天色不早,咱家该念经拜佛了。对了,咱家那内织染局的密室里有一尊佛像,肚子里都是好东西,你们这辈子谁都没见过的好物件。把东西掏出来,佛像送来,还有咱家房间里的香,咱家要用。那些珠宝具体名录也在密室里,你不是要向上奏章么,省得你费劲了,照着上面誊抄就是。其他几处金银,咱家也都告诉你,快去挖,快去写奏章上报啊,还跟这墨迹什么呢?人家范大老爷和那小贱人快乐,你也就能干点这个了,没用的东西,快滚!”
第四百六十四章 官商合作
清晨,巡按衙门内。神采奕奕的范进与两眼血红的朱琏,形成鲜明对比。
看着范进的样子,朱琏脑子里闪过那那搔浪入骨的妇人是如何在其身下诚欢的情景,心内莫名低升起几分怒气。毕竟他支持范进是因为张居正,而张居正与范进最深的渊源,莫过于女儿的关系,这是江陵门下渐渐公开的秘密。张家准女婿不守夫道,自己的不满是为恩师抱打不平……朱琏心中如是想着,于自己的愤怒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也就愤怒的理所当然。
对于朱琏的愤怒,范进只当是针对黄恩厚,未曾想到自己身上,反倒是宽慰着朱琏,“黄恩厚能在江宁待这么久,位子还坐的稳牢,当然不是等闲之辈,少瑚兄不必心急。总之上谕在手,这阉奴注定翻不过身来。他最后一记保命绝招,便是那些佛藏。”
朱琏不好直接对范进发作,只好借着佛藏说话。“我也知道,那些佛藏必是黄恩厚报效内廷的财货,他贪墨得越多,功劳就越大,巴不得我把这事闹到上面,他好在万岁和太后那里立个大功!说不定靠这些珠宝财货,反倒可以脱罪。我又不是第一天进官场,如何不知这里的心思。可是那些珠宝细软,哪样不是民脂民膏,每一样珠宝上,都满是黎民血泪。这些东西送到宫里,万岁用的能安心?天子年幼,若是从此沾染上好珠宝好奢侈的毛病,那可不是好事。这阉奴教唆着陛下学坏,简直其心可诛!”
范进摇头道:“说这些没用了。想必这事宫里也知道,要说没有也是办不到的事。现在我们需要跟宫里说的,不是这些财宝存在与否,而是要找到黄恩厚的把柄,让宫里知道,这珠宝看着虽好,其实是得不偿失。”
“根据宋氏提供的线索,这些年来,黄恩厚从河工、漕运等衙门挪借截留银两数字极大,甚至还截留过江宁的兵饷!当初江宁兵变,大兵拖欠兵饷三月未发,细查究竟,就是内织染局借了兵饷,打得旗号都是采办上用缎匹,购买生丝支付工款必须。这些钱也是皇帝的钱没错吧?他把皇帝左面口袋的钱,放到右面口袋里,中间自己还私自截留了一部分,这人该不该死?万岁或是太后还会不会保他?”
朱琏看看范进,“你说的这些本官也明白,但是知易行难!我又不能对他用刑,难道指望他自己说出来!”
“那倒不至于,不过少瑚别忘了,这种事黄恩厚自己没法做的。他一个太监能有多少气力,难道真搬运成千上万的银子自己去藏?肯定是黄继恩做的,现在黄继恩死了,但是跟他打交道的人还是大有人在。黄恩厚的银子藏在哪里,那些人肯定清楚。”
“你是说?”
“江宁的丝商。”范进道:“内织染局与这些大丝商都离不开往来,从杨家的情形看,黄恩厚有数千两银子存在那,这还只是杨家一家。如果放眼全城,又有多少人家?把这些款子集中一下,大概就知道他从中贪墨了多少。再有,这些人是跟他惯打交道的,那些银子的开销使用,这些人也可以提供消息。”
“那些人不会白帮忙吧?”
“那是自然。这些丝商也有个想法,请少瑚兄看看这个。”范进将一份条陈递过去,朱琏拿起来扫了一遍,“罢内织染局?这些商人好大的胃口!他们是想把这个衙门的好处自己吞下了!”
“他们吞下这好处,总好过被太监和这江宁的文武官分了吧?每年为了采办上用缎要花多少钱,少瑚心里有数。原本朝廷的用意是官养机工,由他们织染缎匹供应上用,官民两不犯,这是好事。可是这里面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机工的利益。他们在外面工作赚的酬劳,比之为朝廷效力超出十倍以上,凭什么他们就得赚这点工食为朝廷效劳?你不放人,他们就干脆不好好干,破坏织机故意织坏缎匹,最后朝廷妥协为向民间采办,就是知道这制度过时了。可是由内织染局自制加采办,等于叠床架屋,更何况这衙门还是个太监的衙门。放到这里的太监,就拿这差当了恩赏发财的门路,到了地方必然大贪特贪。这些钱究竟有几分落在采买上,几分成了经手人的私藏,老兄心里也该清楚的很。到最后万岁花了重金,百姓得不到钱财,商贾抱怨朝廷盘剥过甚,这等于几头不落好。与其这样,不如撤掉这个遭瘟的衙门,改派地方官采买,按市值给价。每年养活神帛堂、内织染局那些蛀虫的银子,就足够买下大批缎匹了!”
这是那妇人在你身子下面时说的吧?朱琏心中暗自嘀咕着,心头莫名又是一阵酸意泛起。他不是个好涩之人,但是宋氏这种内媚的体态,正是他心里最为中意的那种,再加上范进属于标准女婿党,跟朱琏这种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不同。一想到他一方面享受着张家带来的好处,另一方面却又搞上那个女人,朱琏心里就不住冒火。
可是理智告诉他,范进说的话是对的。黄恩厚的问题不光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这个衙门的问题。不管换了谁来,情形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算皇帝每过十年杀一次肥鹅,意义也不大。毕竟除了镇守太监,还有他的下属、爪牙,无数依附于他存在的人员,也会在这个过程里中饱私囊。而他们得到的钱,除了地方膏腴,就是朝廷帑币。
除了经济上的损失,最重要的是朝廷与民众的关系。这些人都是顶着朝廷官身下来的,所有的行为都会被百姓看作职务行为。即便皇帝砍死几个,百姓也不会高兴多少,自己遭受的苦难又不会因为那些人的死而消失。东南士绅、民众如果都对朝廷渐渐厌恶乃至抵制,于天子的名声以至于整个国家的利益都无好处。
再者说来,那些丝商和黄恩厚合作,肯定也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里面。如果不答应他们一些条件,这些人犯得上出来替自己指正黄恩厚么?就像昨天晚上,他在酒席上出示上谕,已经暗示黄恩厚这次不可能翻身,可是也不见有任何一个衙门上门落井下石,这种不合常理的表现只能说明一条:他们有把柄在黄恩厚手里,出来指证黄恩厚自己也会死,所以他们不敢。
官员不敢,商人又如何就敢了?
能让他们出面的唯一原因,就是足够的利益。只有让他们得到好处,这些人才肯为自己出力。宋氏的模样、黄恩厚的嚣张、以及昨晚自己亲见的那些珠宝细软……一幕幕情景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晃来晃去,过了许久,朱琏才道:“这件事太大,我做不了主!”
“大家当然知道这点,所以只要少瑚肯表个态度,附署姓名就够了。”
“那谁负责上奏章?”
“当然是我了。”范进一笑,“父母官么,不做这些还叫什么老父母?我上元县的考绩,未来就指望这些了。这个险只能我来冒。”
分明是张相撑腰,有什么险可冒?朱琏心里鄙夷了一番,但还是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答应退思,我可以在这份奏章上附署。不过将来要是出了纰漏……”
“范某一力承担。”范进拱手一礼,又道:“黄恩厚那老狗呢,我去见见他,省得他嚣张如此。”
黄恩厚所在的书房里,此时已是烟雾缭绕,上好檀香的味道,熏的满室芬芳。一尊高大的佛像被放在书房里,正含笑看着世间众生。
第 4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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