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74)
只是,他是凡人,又是太子,将来的世俗皇帝。你身为玄天观弟子,终身侍奉天道,理应向世间传达天道旨意,与凡间之人、凡尘之事总得保持距离。
玄知再拜,低垂眼帘:弟子省得。
凌霄子道:徒儿,你性子早熟,素来懂事。这道理应该我这个做师父的与你早早说清楚,才能免你将来行差踏错。
你要时时记得
道不同,终不相为谋。
玄知将手中玉佩握得更紧。
观星台下,玄知弯腰,将红绳系在小殿下颈间,又替他整理好衣领。
小孩很是新奇,整好衣领了还忍不住翻出重看,这玉佩真的送我了吗?
玄知低声问:不喜欢?
骄矜的小殿下昂起下颌:勉勉强强啦。
玄知伸手,替他再理一遍衣领。
小殿下往后一缩,以为他是想拿回去,忙小心翼翼将玉佩藏在衣服下面,抱臂横在自己胸前捂着:送了人的东西就不能再拿回去了,父皇说的。
玄知摸摸他柔软的发丝:不会拿回去。
今年十岁的小殿下刚刚束发,捆了个小辫在脑后,玄知摸着那小小辫,无意识地指腹摩挲,一遍遍地捋。
小孩歪头,可爱至极地问:为什么突然要送我玉佩呀?
玄知似乎有些出神,嗯?
他顿了下,沉吟:想到了,便送了。
其实,他也不是不会讲谎话。
在这孩子面前,他似乎总有学做凡人的天分。
天生神明不会有的凡人那样的七情六欲,总会在这时、在他身上活过来,一点点撒下种子,终有一日长成原野。
小孩不满他答案,鼓起两颊:总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吧?
玄知垂眸,睥睨着比他矮上许多的孩子,眸光因阴翳而显得极其冷淡。
什么含义?他反问。
小孩扯扯他袖袍:我跟你说过,前几天老是做噩梦呀
玄知与他认真地对视。
小孩即刻撇嘴:你都忘了?
玄知眉眼软下来,初春冰雪消融一般。蹲下身,与他一般高,拉过他小小的手,道:不敢忘,殿下。
小孩哼哼了一声。
玄知揉着他软乎乎的小指头:所以可以治噩梦的,这块玉佩。会给你带来好运,殿下。
小孩有着不畏人情世故、有话直说的性子,也有着近乎敏锐的孩子的直觉,是不是你师父他们说我坏话,所以你最近都不来找我玩了?
玄知一怔:不、没有
小殿下把自己鼻子说酸了:你就有!要不是我今天来观星台堵人,你以后就再也不来找我了!
现在体会到了。把谁惹哭了不好,把这小孩惹哭了,无论原因是什么,最后都得他来哄。
哄到后面,玄知不得已斟酌着透露:是有一点又马上否认:但我没打算再也不来找你。
小孩把眼泪鼻涕都往他衣襟上擦,哭天喊地的,到后面哭得没力气了,软软地倚在他怀里,红着鼻头抽噎:我、我以后不那么过分了我乖乖的你师父他们就不会阻止我们见面了吧?
玄知揩去他眼角泪珠,语气笃定。
不用改。
他说的人是我,如何做便是我的事。你不必改。
小孩坐在他腿上,歪头圈住他脖颈,终于破涕为笑,脑袋埋进他颈肩:不听你师父的
玄知应道:嗯。
不听他老人家的。
虽然不妥。
但在凡间无知无觉染上的七情六欲,已使他舍不得将怀中小孩拒而远之。
走一步看一步吧。
红绳埋在小孩衣下,只有他知道上面挂着什么。这隐秘的占有感,使曾经无情无欲的天生神明也无法免俗。
失去做神的资格后,他会渐渐发现,其实他也是个俗人而已。
至少,学做俗人。
衣轻飏再度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间茶楼之上。
他下意识摸往衣襟下,有微微的凸起,那块玉佩还在。他展开手心,这双手褪去稚嫩,修长坚韧,又带有少年的青涩。
他好像长大了。
这是哪儿?宫外?
昏君跑宫外来做什么?
殿下!殿下!您快瞧,人来了
对面一个锦衣公子像是这昏君的酒肉哥们儿,不知望见楼下什么了,连声唤他。
茶楼视野开阔,衣轻飏扶着栏杆起身,由那哥们儿指路,漫不经心瞥去,第一眼便将楼下那道熟悉至极的玄衣身影收入眼底。
大师兄?
不他还在障中,这人是?
玄知道长身边那姑娘,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个徐太傅家的千金,前几日还在家中吵着要绝食、非玄知不嫁的那个。
那哥们儿嘟囔:当然,她绝什么食?也就哄得了徐太傅了
衣轻飏略微移开视线,这才注意到原来玄知身边还有个姑娘。
他淡淡道:看上去倒是温婉大方,知书达礼。
呵,她那哄着别人玩呢。听那公子口吻,像是颇为熟悉徐家千金都出身京师显贵,以前自然见过不少面,也就玄知面前,乖得像名门淑女。
这个「乖」字,戳中了本漫不经心的衣轻飏。
偏生那锦衣公子还接着戳他,不过也情有可原,瞧玄知道长那模样,若是喜欢什么人,也必定喜欢乖巧懂事的。
当然,我更倾向于他压根不会喜欢人
可惜衣轻飏只把前面一句收进耳中。
他微眯起眼,瞧那两人在街头闲逛
听他那哥们儿说,徐家千金以绝食威胁,徐太傅只得找了个由头,借口府上近日不太干净,特意请了玄知过去做法事。做完法事,徐家千金便借口同路。
徐太傅能答应他女儿这么做,想来心里也有意收玄知为婿。
毕竟这般卓尔不群的佳婿,就算是个出家人,也甩得了京师那些走马斗鸡的公子哥十万八千里。
徐家千金说是要去玄天观上香还愿,徐太傅便央玄知送他女儿,一道回玄天观。
大师兄可真是傻。
谁上香还愿不急不忙,还在街边东逛西逛,这那那这的?
那哥们儿还琢磨太子圣心呢:您让我一道出来看着他们,还看了这么久,莫不是他觉得不可思议:殿下您看上那徐家千金了?
可,不该呀!咱殿下这脸、这气质、这身份,徐家丫头这么糙,能看得上她哪儿?
衣轻飏冷呵了一声:换个对象,你就猜对了。
锦衣公子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等等?换个对象?!
那不就是
锦衣公子捂住嘴,惶恐眨眼:殿、殿下,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衣轻飏连个眼神都不稀得给他,就那个意思。
锦衣公子更惶恐了:那要是陛下知道您有这心思还让他知道是我在助纣为虐,岂不是要抄我满门?殿下!我不想去岭南种树啊!
衣轻飏淡道:出息。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没人知道?
锦衣公子小声叨叨:可我看您说得很顺嘴嘛
衣轻飏拍拍他肩,语重心长:那这样,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何?
锦衣公子愣了愣:什么机会?
衣轻飏道:去把咱们的玄知大人请上楼来。就说本殿找他有事一聚。
锦衣公子不得已下了楼,后知后觉意识到。
等等,他将的什么功,赎的什么罪?
昏君找哥们儿还是有那么一套。那锦衣公子看上去是个绣花枕头,人倒机灵,果然顺利请到玄知上楼,只是他自己却被底下徐家千金给缠住。千金愤愤不平要个说法,什么人敢从她手底下抢人?
玄知上楼时,临街的窗边帘幕已放下。
昏君出手阔绰,二楼都被租下。侍卫便衣候在楼梯口,见道长来了,恭敬让行:大人,殿下在楼上等您。
上得二楼。竹制的帘幕遮挡外面喧哗,围出了一方幽寂的空间。
那位十七岁的太子殿下一袭菉竹色衣袍,紫砂壶在白瓷杯中倾倒出声响,他抬头,向踏上二楼的玄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虽然不解他怎么出宫了,可那一打眼,让玄知竟也晃了神。
华贵少年实在生得美丽。眉心那浅浅一笔胭脂红,诉尽风流。眉眼轮廓,皆如玉琢。恣肆一笑,正是随心所欲、什么也不懂顾忌的年纪。
于是,说出来的话便有些刺耳了。
道长可玩得尽兴?
玄知于他对面入座,些许不解:尽兴?
出门做法事而已,算不得玩,更谈不上尽兴。
衣轻飏将刚沏的茶推至他面前,斜支下颌,歪头看来:听您这意思,是还没尽兴咯?
玄知喝了口茶,淡淡反问:什么算尽兴?
衣轻飏叩叩桌面:尽兴要看您老怎么理解「兴」了。譬如,修得大道是件高兴事。铲妖除魔是件高兴事。
或者,往俗了来说,升官发财是件高兴事。再或者,觅得良人,娶得贤妻,算一桩高兴事?
玄知才听出他意味。
出家之人怎会娶妻。
那是清规戒律这么说。衣轻飏哂笑。他抬起手指,隔空虚点玄知心口,而我比较在意的是,道长您心里怎么想?
玄知倒是认真考量这问题。
他垂眸片刻,道:我有想做的事,自然无意于此。
对现在的衣轻飏来说,明明该高兴这答案。但心底,却无端落寞。高兴理所当然,落寞也理所当然。
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殿下怎么甘于落寞?
许多大好之事便错过了,不会可惜?他似笑非笑地反问。
若做成想做之事,自然不会可惜。
衣轻飏勾勾手指,示意他贴近:那我教您一件事。
嗯?玄知询问般扬眉。
他毫不设防地支身贴近。
曾经矮他一尺几寸的孩子,手掌已能掐住他整个下颌。玄知仍无任何抗拒的表现,只是眼神投以询问。
衣轻飏便这样掐着他下颌。
没忍住谁也忍不住。
印上自己的唇。
双唇相贴,玄知怔然。一方青涩却亲昵,索取回应。一方则涉世未深,僵如冰块,反应可爱至极。
竹帘轻轻晃动。
那是一个长日的午后,知了树梢浅鸣,光线炙热昏黄,竹影婆娑地投在他们脸上。
少年看似老道,实则全是伪装。
他宝贝地献上的,是一个青涩至极的吻。
等不到对面回应,少年也会自我消化,理解为是对方的另一种可爱。
吻到梦中的人,心愿得偿,便即刻退去。
嘴上却还要占便宜。
刚刚学做凡人的玄知,还在怔忡间,便见对面少年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压低声音如此说:
我教您
人世苦短,需尽欢。
作者有话说:
刚学做凡人的大师兄:卒。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漸、卡哇1也是1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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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执念相|九
若说晏轻衣死前回首他这一生, 有什么最后悔的,恐怕便是这一吻。
就连晏轻衣这名字也被许多人刻意遗忘, 而代之以齐二世、昏君之类名号。甚至连他的来世, 也刻意遗忘这名字,遗忘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以求得自我保护。
因而, 来世的衣轻飏送出那个青涩至极的吻之后, 不能体悟这具身体传来的那阵酸涩之感。
那舌尖的酸楚像误食了青杏,摘取过早, 也送出过早。
衣轻飏除了羞涩以外, 没能察觉任何不对。只因他有恃无恐,他的大师兄不会为这一吻而疏远他, 回避他。
甚至于他们这段感情中,主动跨越师兄弟距离的那个,正是大师兄自己。
而玄知之于晏轻衣,受那一吻所接收的震撼,远大于后来大师兄之于衣轻飏。
这次的障极度破碎。
衣轻飏总是在时醒时闭眼之间, 眼前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闪现。他猜测,一是源于神器本身碎为两半, 二是自己记忆凌乱, 大师兄似乎也极为抵触这段回忆。
还是他说过要多依赖他一点, 大师兄才勉强同意他同行。
大师兄也反复强调过,让他将障和现世分清。
可话虽如此
漫步浮光掠影的宫道上, 几片秋叶坠落衣轻飏头顶, 他抬头, 透过宫墙望见满目秋霜的院落。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属于晏轻衣的破碎片段。
雕花的窗栏内, 病卧榻上的女人抚摸小孩发顶, 声音温柔如水。
抱歉啊,母后不能再陪阿一了,阿一要听父皇的话,长成一个母后骄傲的男子汉呀。
小孩尚不知事,懵懵懂懂,只落着泪要母亲一直陪他,并不懂得这声音终如流水逝去,是世上难以回转之事。
衣轻飏站在秋风萧瑟的宫道上,侧着头眨了眨眼。
眼前一幕随小孩的泣声渐渐消散。
面前只剩一堵穿不透的红墙。
他顿了下,继续往前。
又看见几支杏花从红墙里探出,罅隙间投下满目春光。一个小孩自他身边跑过,举着风筝,欢快笑着,几个侍从边追边喊殿下跑慢些。
衣轻飏漂亮眼眸微眯起,认出暧昧春光里跑过的那个孩子,与他幼年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小孩跑累了,不满地撇嘴,仰头问大人们:我要见父皇,我要他陪我玩,他答应了陪我放风筝的。
侍从们忙哄:陛下政务繁忙,若以后有了空,定会来陪殿下您的。
小孩跺脚,还是并不懂事的年纪,吵着:我现在就要见父皇,现在就要!总是以后以后以后,我讨厌以后!
眼前人影又青烟般散去。
衣轻飏向前几步,黑夜转瞬笼罩漫长幽寂的宫道。
他侧头,透过夜里斑驳陆离的红墙,望见高大深幽的宫殿内,小小的一方榻上,身着龙袍的男人讲完睡前故事,给小孩掖了掖被子。
父皇父皇。小孩纤密的眼睫蝶翅般轻眨,宫里真的藏着妖怪吗?晚上会出来抓小孩?
父皇失笑揉他脑袋:原来咱们阿一怕妖怪啊?
小孩努起嘴:我才不怕妖怪,我答应了母后做个男子汉的我、我只是好奇
父皇目光落在空处,恍惚想起什么,复低头拍拍他被面,叹息一般道:这宫里,人心才最可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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