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45)
衣轻飏眼底微黯。
果然是道袍一穿,人就正经得他高攀不起了。
虽然明知这是前世发生的事,而且这男人即使有现世大师兄的身体,也可能只是障捏造出的幻象。衣轻飏仍忍不住这么恶意地揣测。
当然,更多是委屈。
刚以为你和心上人情投意合,还是在正赴云雨之时,就因为你唤了一声心上人的名字便要被他抹掉记忆「灭口」换了谁,谁也不好受啊。
好吧,解个毒而已。是他自作多情了。
衣轻飏眼神再委屈如失足妙龄少女,解大将军还是端端正正的,在高头大马之上回了一礼道:这位道长,请讲。
敢问将军,信命吗?
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由无语,这道长是山中修行太过寂寥,吃饱了没事,找他们将军来论道吗?
事实证明,清都山前掌门笑尘子四处给人瞎算命,是这时留下的传统。
解轻舟沉默片刻:命这东西,实在不可捉摸。但我信天道冥冥,定自有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自己前辈子说的这话,如今衣轻飏听来,只勉强信个最后一句。
解轻舟驾马,欲绕过这位有些莫名其妙的道长离去。却听这道长突然道:不要去
不要去哪?在他身畔勒住马,解轻舟侧头问。
道士双眸幽玄,如一口守望多年的深渊之井,倒映着说不透的命运与情愫。
正如他以往数次出神地注视他小师弟一样,那眼神实在太过熟悉,让衣轻飏几乎脱口唤出大师兄。
将军,此次出征必有劫难。道士眼底光影专注,让人难以怀疑他说出的话。
解轻舟一怔,他周围听见这话的副将高煊也是一怔。
解轻舟略扬起眉:道长何出此言?
眉高目深的男人道: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
是败仗?
胜。却是你的劫难。
解轻舟听到这儿,轻松地笑了:既是命,便早晚要来,人力岂可阻挡?而我听说,修道之人最信天命。道长又为何出现在此,以一人之力阻挡天命?
男人静了片刻,在他预备拉缰时,重复一遍:不要去。
清漠的语气里蛰伏着不肯罢休的固执。
解轻舟这回正视向他,轻轻一叹。
道长,既非此间人,何问此间事?
云倏眼底光影怔忪。
衣轻飏轮回几世也不会想到
这句无心之言,坠落在那时大师兄心原之上,蚀留了经年多久的荒芜。
乃至于作用了他后来的人生。
改道了他原本正确又光明的走向。
第54章 勾陈弓|七
解轻舟仍旧出征了。
征西军旌旗高扬, 金戈铁马。
万万兵士扬天震呼:不破北狄誓不还!
那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远去,空留一座城门。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 各忙各的事, 各回各的家。唯有入夜时,每家的小院里当爹的会在饭桌上侃侃而谈白天所见的解大将军英姿,这些激动会留在他们心中许久, 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征西军将士们心弦交扣。
只那一个道士孑然独立, 回望城门。
他低垂眼眸,无悲无喜。
各人为着各人的事走过他身边, 他亦为着他的事, 途经他们身边。
人们偶尔抬头,为这道人的容止气度惊叹, 又复低头各自赶路奔波。人和人无数次相见,却难相遇。所以人们才说,幸而与君相遇相知。
没人知道这道士走了多久,出了京城要往何处去,当初又从何处来, 也无人知他浪荡人世多少春秋。
他踏破布鞋走着走着,他说他要修成他的道。
可最终却走到了西北。
半年的仗, 多少将士的血肉, 多少母亲妻子月下的涕泪, 得到史书上一笔轻飘飘的「大捷」。
秋,凯旋, 只距嘉峪关百里。
月夜营帐中, 半年的担子终于落下, 即使是再严明的军队, 将士们也忍不住松一大口气, 懈怠下来。
有家书要回的,央求会认字的好兄弟帮忙写信。终于可以睡好觉的,靠着营帐呼噜震天。聊天侃地的,围着篝火讲家乡里的婆娘。还有几个胆子忒大的,侃到他们将军头上
大将军都二十七了,怎么也不娶个媳妇儿啥的?身边也不见什么女人照顾,那夜里回到炕上得多凉啊!
周围几个哥们儿疯狂咳嗽,挤眉弄眼。
大发感慨的士兵还没回过神,便听身后传来巡营归来的大将军凉凉的声音:
炕上凉不凉我不知道
!!
将、将将将士兵腿直哆嗦。一看就是那种下象棋必输的崽种,将半天将不出一个军。
但我知道,解轻舟弯唇一笑,极盛容貌在他手下的兵眼里也瘆人得厉害,今夜寒风有多凉。
他毫不留情踹那小子一脚:滚去围着营帐跑三个时辰,注意警戒,没跑趴下别回来!
是!那兵一句不敢多说,麻溜地滚去跑圈了。
众人心有戚戚,一个个壮汉乖得不像话。
解大将军这火气,八成是半月前被北狄那狗杂种元帅激出来的那狗杂种打不过来阴的,在两军阵前喊话,要他们大将军投降做他的夫人。
虽然那狗杂种被暴揍了一顿,一只眼睛还被勾陈弓给射瞎了,落荒而逃,可保不齐他们大将军火气还没发泄完呢。
解轻舟目光扫来,众人僵着身子咽口水。
行了,看你们那模样就糟心。解轻舟揉揉眉心,明天就要回家了,轮值的留下,剩下的滚回去好好睡一觉。
安眠来之不易。辛辛苦苦打来的,就得好好享受。
众人立正应是,鸟兽般散了。
虽然征西军的人内部时不时调侃他们大将军二十七还不娶妻,但对外,他们空前一致:咱们大将军那叫不破北狄誓不成家!那才叫大志向,你们懂个球懂?
实际上,解轻舟十五岁便被他爹拉上战场,十七岁成少将军,他爹死后又一人扛起征西军这样还能抽出时间找媳妇儿,那才叫神人。
即使抽空找了个,叫人家姑娘年年月月在家苦等,独守空闺,又怎么好意思呀?
干脆就别找了。
解轻舟眼里最宝贝的只有妹妹和他那宝贝弓,其余人等落他眼里,都等同石头。
解轻寒从京城寄来的家书已堆了一大摞。解轻舟坐在西北地势图前慢慢翻看,想着该回封信,可提起笔来又不知写些什么。
于是只好草草一句
大捷,九月回家。
折好信纸,封上口。
帐帘被掀开,副将高煊粗着嗓子进来:将军,你让我找的伤药绷带都找来了是哪个兄弟要用啊?
解轻舟将信放在一旁,捞起自己的左臂,淡道:我。
高煊一愣,睁大眼,再三看过他完好无损的手臂:将军,你这手不是没受伤吗?
解轻舟拿出怀中匕首,轻快地往上臂一捅一按,指尖攥紧,眉心深皱:这不就受伤了吗
高煊吓得忙提起药箱在他腿前跪下:将军您您这是做什么?!
解轻舟垂下眼,烛火跃在他眸中淡淡:陛下忌惮我,不会轻易放我解甲归田。唯有奏折上添一句「重伤请辞」,我才能全身而退,征西军将士们也才能全身而退。
高煊抖着手拿药包扎,魁梧壮汉眼睛都红了:将军,那狗皇帝实在欺人太甚!你在外苦苦征战,他却暗暗拉拢朝臣,在朝堂上明里暗里挤兑你!我们没有反心也叫他逼出
解轻舟冷睇他一眼,气场陡开:你说什么?
高煊遽地噤声:属下失言
解轻舟闭了闭眼,尽显疲态:兄弟们拿命换来的太/平,只要你还是征西军的人,再敢说这话就给我滚。
这话实在太严重了,高煊急得跪下:属下!属下知错了!
将军,我高煊身是征西军的人,死是征西军的鬼!若违此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行了。解轻舟闭眼,好好包你的扎吧,动不动就雷啊死啊的,我要是老天爷都叫你们烦死了。
跪在地上眼睛通红的壮汉忙擦干净泪,委屈的小媳妇儿模样给大将军包扎。
包扎完,高煊提起药箱正要退出去,忽然帐外一阵骚动。
怎么了?!
两人都警醒起来。
高煊正要掀开帐帘,之前被解轻舟踢去跑圈的兵冲了进来,狼狈地跪趴地面:将军不好了
北狄的几支残军不知从哪儿杀来,包围了营地!
解轻舟眼底泛冷,命令高煊速去各部按紧急情况应敌,又起身去取勾陈弓
布料下刚刚包扎的左臂泛起阵痛。
解轻舟只皱了一下眉,脸色不变,用右手取下弓。虽然伤了惯用的左手,但他也考虑过北狄偷袭的情况,右手即使不惯用,也能使得灵活。
立于主帐前,他高举大弓,一呼百应。
杀
即使对上北狄的偷袭,身经百战的征西军将士也毫不犯怵。
可北狄的残军却好似杀不完一般,一支被打下去了,下一支又涌上来了。打得不爽利,烦人得紧。
援军还要多久抵达?解轻舟连放完一排箭,微侧头询问副将。
高煊大刀扫完一片敌人,额头血汗交融:来的传书上说还有三天!
三天!解轻舟目光锐如冰棱,又是三天!三天前就说是三天!嘉陵关那群守军吃干饭去了吗?!
狗东西!
他咬着牙骂,又连射一排箭,鲜血刺激着杀欲,浑身躁动。
粮草呢?!他又大声问,粮草还能支撑多久?
将军!只能支撑不到四天了!
朝廷那群狗玩意儿!解轻舟举弓,狠狠砸向奔过来的一个大刀敌人,只会窝里横的猪狗!
他大爷的,都辱猪狗了!
粮草吃完了还有草根,草根吃完了还有弟兄们的皮带、棉絮。水源日日减少却毫无办法,将士们只能嘴唇干裂上阵杀敌。
而援军的消息
仍是三天又三天。
解轻舟和所有征西军将士都不得不认识到,他们已被整个大晋朝廷抛弃在了关外。
十天十夜,鸣沙山鲜血与黄沙凝成紫色。
连他们的对手北狄人都不得不佩服。即使被自己的朝廷背叛,被丢弃在关外,征西军在解轻舟这匹头狼的带领下,仍如野狼般血性惊人,杀而不尽。
高煊和一支小队在三天前被解轻舟带人掩护了出去,前往嘉陵关求取援军。
如今三天过去,远望仍只见黄沙一片,不见任何援军身影。
解轻舟的坐骑也成了兄弟们粮草的一部分。
大家都还记得他们大将军不得不亲手送跟随他十年的老伙计上路时,垂眼满目的哀怆。老马睁着滴溜的大眼睛,被温柔地刺进动脉时,不曾哀鸣一声。
它是好样的,它是他们的英雄。
而后战营里的马一匹匹消失,茹毛饮血,好像把战马们的血性也饮进了他们身体里。没有人消沉,即使弹尽粮绝,他们在最后的几天里也杀出了血性,杀出了征西军的尊严。
正如他们追随的解大将军在第十天清晨时高呼的那一句
这一战,我们每个人都将载入史册!
高煊杀回来时,没有带回任何援军。
来时几个兄弟,回来时仍是那几个人。灰败若丧家之犬。
他们不怕死,他们只是不能忍受辜负了将军的期望。
就这样抱着必死的决心,抱着让将军和兄弟们失望的忐忑,回到曾经厮杀震天的战场时
只剩下满目黄沙,满目的尸山血海。
几人跪在疮痍前,绝望犹如雪崩压倒了男子汉顶天立地的脊梁。
他们哭得好似几个孩子。
花了半月安葬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却寻不到解将军的尸首。
难道是北狄人?!一个汉子咬牙,他们连死了也不放过咱们将军?!
咱们杀过去!把将军的尸首抢回来入土为安!
高煊沉声,嗓子早已哭哑:杀过去就是送死!我们还有大仇要报!为万万征西军,为我们的大将军!
几个汉子猛地抬头,红着的眼睛布满骇然、仇恨、新的目标。
杀了狗皇帝!
杀了狗皇帝!
解轻寒坐在铜镜前,施粉化黛,眉细唇红。
她一袭婚服似火,美得绝尘,妖得惊艳。
盖上红盖头,递过来的手却不来自那个人。
由宫女们小心牵着走出解府。
她出嫁那天,京城下了微雨,却不见那个应该回家的人,也不见那个本该言笑晏晏高坐喜堂的人。
也没有喜堂,没有唱礼人,只有一道圣旨。身边的宫女都说,只是纳宫妃,陛下却以寻常百姓家的仪式迎娶,可见对咱们娘娘有多上心。
解轻寒不语,红盖头遮住了她的神情。
众人说,解大将军光荣战死,陛下仁厚,停朝七日哀恸不已,甚至优待其亲人。
红烛罗帐,她的洞房夜,她的哥哥尸骨未寒时。
阿寒,阿寒。
她隐约听见哥哥唤。
从今以后哥哥只守你一个,咱们回老家去,种种菜养养鸡。哥哥还要牵你盖红盖头出嫁,看你当几个调皮孩子的娘呢。
那你现在看见了吗,哥哥?
罗毯上脚步声传来,绣着玄龙的鞋面走到她面前。
皇帝温和地说:解姑娘,朕从此以后会好好待你。
他俯身来揭她的盖头。
你现在看见了吗,哥哥?
解轻寒眸光蓦地冷锐。
寒光忽闪
她在他贴近的那一霎那抽出袖中匕首,刺向皇帝胸膛:狗皇帝!去死!
皇帝不察,心脏堪堪躲过,胸口中间位置却正中一刀。
护驾!
候在门外的侍卫们闻声而动,解轻寒被重重押在地上,侧脸贴着冰冷的石面挣扎。
狗皇帝!你害死我哥!害死征西军所有将士!杀你不足雪我恨!就算我死了,我的冤魂也将缠绕宫闱,日日夜夜诅咒你不得好死!
皇帝语气寒冷: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征西军里还有活下来的人?!
解轻寒大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押下去!皇帝道,严刑拷打,问出下落!
解轻寒一个女儿家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力气,将门之女,总归与常人不同她挣脱了侍卫,拔出了架子上皇帝的佩剑,众侍卫慌乱中也顾不得她,急忙重重护卫在皇帝身前。
皇帝冷然:解轻寒,莫要徒劳挣扎,你走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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