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免费阅读(34)
是吗?衣轻飏眨眨眼,全然不记得了。
想来也没错,障的时间和现世是不同的。在剧情点时衣轻飏猜测,也就是极为影响障主心境的节点发生时,时间流速是与外界相同的。但在下一个节点到来之前,时间流逝会急剧加速。
譬如这半个月,几乎是恍然几个眨眼中过去,衣轻飏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时间过去了半个月。
他凝视浣花姑娘雀跃的小脸,思忖,这次事件没有跳过去,是集市上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他欣然答应邀约,换上衣橱里正常一些的衣裳,把平日被迫散散梳起的长发高高束起,发带绑得紧紧的,出来时将浣花姑娘都惊了一跳,打趣说: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啊?
光打趣不止,她还有模有样地福了一礼,捏着嗓子说:小公子可否赏奴家一份薄面,屈尊陪奴家去逛上一逛?
衣轻飏昂起下颌,也有模有样地,学平日来画舫的那些傲慢不好伺候的高门公子哥,趾高气扬地背着手走到浣花面前。
末了,没憋住笑,他拱手一作揖:姑娘既然邀约,佳人如斯,在下焉有不奉陪的道理?
因他低下头,浣花一指便戳到他的额头,笑骂:就属你滑头。
在衣轻飏的记忆里,浣花年岁比他只大一岁,却比他还早来到画舫。从这位阿一有记忆起,便是浣花一直在照顾他,帮衬她,如姐弟又如母子,羁绊倒胜过他们的那些血脉亲人。
如此灵动鲜活的浣花,却已是死去六百多年的人了。
在这座幻境堆积的金陵城中,衣轻飏并不芥蒂于扮演好他的角色。伪装出感情其实很难,但稍稍带入熟悉的二师姐,他不由生出些真挚的情感,眼眸也更为柔和。
他们这些人是有卖身契在花娘手上的,若是跑了,如今这乱世,叫官府抓到前或许便死于非命了。但花娘开明,也明白他们若是聪明人也不会偷跑掉,因此一向准他们下船就近逛逛。
陪女孩子逛街倒真是件累事。
衣轻飏在他二师姐身上领悟这般血的教训,如今又在浣花身上得到泪的验证。
在水集上逛了许久。什么重要的事都没发生。衣轻飏最初还有些期待,现在抱着一大摞的小东小西,已渐麻木了。
他还给自己买了副马吊,准备回船上找人凑一桌,好好蹉跎岁月。
就是这么从集头逛到集尾,他偶然瞥见街边摆的一个小小的字画摊,专卖些俗不可耐的富贵花鸟图,也卖供作画用的笔墨纸砚。本来瞥了一眼便没兴致的,衣轻飏却忽然定睛,凝眸在了一个客人随意拿起的空白画纸上。
说来很玄,但那种感觉就犹如牵引了一根细线,隐隐约约地把你和它牵扯在了一起。
衣轻飏走了过去,在那个随意看看的客人放下画纸后,拿起了这张薄薄的空白的纸。
生意不太好,摊贩的主人瞥了他一眼,就重新低头画那些俗不可耐的富贵花鸟图了。
浣花在前面的摊子上挑胭脂,见他站那儿不动,出神地望一张空白的画纸,不由唤他:阿一!怎的了?想学画了不成?
衣轻飏举着那张画纸,半忧半喜。喜的是美人图终于撞他手上了,忧的是这玩意儿还是个半成品?他哪找人给它画上去?
衣轻飏看看摊主,又看看摊主的那些大作。决定还是先别让美人图屈就这人笔下了。毕竟好歹也算个上古流传下的神器,得留点面子。
买了画纸连带笔墨砚,回去的路上,衣轻飏想到,原来这神器其实只是张白纸,在流传后世中才被人作了画。
无怪乎古籍之中,提起这神器时还无名称,上辈子他还是从别人那儿「得到」(实为抢到)它时,才知叫美人图的。
那上面作的画,应是这六百年来的事。
障眼捡是捡到了,可又拿它毫无办法。衣轻飏便随意将它扔在了案上。
他现如今心思可不在障眼上了。
时间加快,又半个月过去,开始固定接客的阿一,终于等来了他的第一个客人。翘首以盼,满心欢喜,却还要装作一脸不在意的模样。
可等来的,却不是那位道长。
一位满身酒气,珠光宝气,正是衣轻飏曾模仿过的那类纨绔公子哥,花了千两求得这一夜,由花娘喜笑颜开地引进来。
衣轻飏扶扶额头,听这位纨绔表达了半晌的喜爱之情。
其实他远没这个耐心。偶然瞥向烛光,蜡烛噼剥燃了半个时辰,但该来的人仍旧没来。
这时那位纨绔已醉得有些上头,舌头都打结。衣轻飏彻底失去耐心,撂下一口都没喝过的酒杯,淡淡睨了对面人一眼。纨绔蓦地闭嘴,昏沉沉倒在桌上。
心里闷得很。
衣轻飏从窗子翻出来,终于想起去找他的九八「妹妹」了。
可到了,什么人影没见着。画舫上也不见随逐、叶九七等清都山同门,玉妙宫的人也没瞧见。
一问,才晓得半月前那个颇有钱的巨富道士衣轻飏猜是纳兰泱,花了几百两银子将步九八赎出去了。
这下可好。障中还真只剩他一个了。
衣轻飏垂下深深眼眸,略有空落,而后摇摇头笑了。
九八救出去正好,省得在障里出了什么事,这种幻境最易毁人心境,怨气更对修士心境有损。而这一大群拖家带口的人走了,他也落得清净。
时间渐渐加速了流逝,此后一个月阿一再未曾见过那位道长。
金陵城里道士也点花魁的笑话慢慢远去,无人提起。
衣轻飏暗自懊恼那夜是否太过冲动,又想起了那夜他曾说过的话。
因为您答应过我的,一定会再来看我,所以我一直在这艘船上等啊等,要是道长您这次不来见我,我也还会一直等下去的。因为我答应过您啊。
他皱了皱眉说:我何时让你
是了,他何时说过一定会再来。悔恨,懊恼之外,又渐渐生出些不明所以的失望。
对对方的失望,抑或是对自己的失望。
时间流逝得很快,衣轻飏敏锐察觉,前世的情绪已开始逐渐影响他本人。身体由此渐渐不受本人操控,尽管意识仍旧清醒,但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寄居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之上,看他日日在画舫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这位阿一居然不喜欢打马吊这就很不合理。衣轻飏曾买回来的那副马吊很快被冷落在了橱柜里。那卷空白的画纸倒是一直留在案上。
他听见自己偶尔与浣花聊天,说:我总是觉得每到入夜身体便很疲倦。陪那些客人们聊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往往昏昏入睡。清早醒来,客人们不见,我也记不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倒像是真的只睡了一觉一般。
浣花便劝慰他放宽心:不记得不是更好吗?
越看,衣轻飏越知道这位阿一是他,也不是他。
或者说,他是未长大的他,一朵真真可怜的小白花。总让衣轻飏不由忆起小时候的自己。
生逢乱世,也不知他是怎么长的,性情居然还和小孩儿一般。也许是因从小在画舫女子堆中长大,生长环境倒还算单纯的缘故?
也怪不得小白花不爱打马吊了。衣轻飏为马吊兄叫屈。
作者有话说:
无论前世今生,攻受身心都是双洁的,大师兄不会让任何人碰阿一的啦(哦这该死的独占欲(bushi;
马吊兄:多谢衣兄替我正名。人们爱我又恨我,我可真是磨人的小妖精呀(叹气jpg.
第41章 美人图|九
寄居这具身体里, 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变化。
由一开始的翘首以盼,日日问浣花「今夜那位道长会来吗」, 到后面懊恼, 后悔,再自我厌弃,自行失望。
说到底, 人并没给你希望, 失望不该说是自行且擅作主张的吗?
可过几个月,这位阿一忽然又爱上坐在镜前打扮。衣轻飏还纳闷他是知道冷落已久的马吊兄的好了呢, 还是一夜间看开了。
却听他对浣花雀跃地说:
浣花姐姐, 我昨夜梦见那位道长的背影了!他这几天一定会来见我,这一定是上天降给我的预示!
衣轻飏听他这么说, 也睁了睁百无聊赖的眼。
会来吗?尽管知梦之荒唐,他仍随前世的他如此想。
可往往人之希望并不能被简单实现。希望的明天不一定是希望,可能是更深的失望。
有了这层希望,反倒衬得失望愈发可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对象甚至一无所知,只有你在这儿擅自希望又擅自失望。
如此这般, 重复希望而后失望的循环,陪这位小白花兄在画舫里度过了日日夜夜。
衣轻飏闭眼打了许久瞌睡。有一天睁开眼, 发现花娘居然老得走不动道了。她用半生积蓄从同宗里认养了个儿子, 要卖出画舫, 回乡下养老。
小白花兄善心发作,顾念画舫上从此无生计的姐姐妹妹们, 便用自己的积蓄出钱买了画舫, 做了这艘船的新主人。
衣轻飏还在想, 这是过去多久了, 怎么花娘已老成这副模样?
便见小白花兄回房, 拿出已冷落许久的铜镜,镜面照出衣轻飏熟悉又嫌恶的那副皮囊
眉心红痣依旧,容颜同样极盛,一眼仍会引旁人惊艳。黑发间却已冒出些许白发,小白花兄面无表情,一点点地对镜寻出那些白发,而后将它们狠狠揪掉。
那副仇恨厌恶的神情,倒让衣轻飏对小白花兄有些陌生了。
怎么说呢,这小鬼越老,反而越像现在的自己了。单指性格与神情上。衣轻飏前后两辈子,因修道的缘故,从未如此老过。
画舫上那些容颜老了的姑娘,或是被还活着的家人接走,或是找了个栈口干活勤快的船夫、纤夫,随他们坐小船摇摇晃晃,离开这艘度过小半生的大船。
浣花也老了,打算寻个安定的生活。小白花兄再舍不得她,也只能认认真真替她选个老实靠得住的夫婿,在栈口送她离去。
那时阿一和她都不再谈年轻时做过的梦了,也不再谈那位道长。衣轻飏以为以小白花兄的性格,该哭上一场,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默默注视浣花的男人摇起小船的橹。
远去的小船里,忽然传来轻软婉转的吴语歌声,随悠悠桨声,飘到岸上来。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啊
慢慢地,阿一红了眼圈。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细细呀道来
突然,阿一跑了起来。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惊了一下,站在原地,看他沿着河堤随小船奋力狂奔。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小船随歌声越飘越远,是他一辈子也没拉近过的距离。
阿一蹲了下来,将漂亮的脸深深埋入膝上,失声痛哭。
路人行色匆匆,侧目投来视线,却不懂他之悲伤因何缘故。
有一天,阿一在街上独自逛水集。
这次的集会较之以往规模更大,来来往往,游人如织。
沿着曾经浣花走过的路线,从集头逛到集尾。街边那家卖俗不可耐花鸟图的摊子,早不知哪儿去了。同样的位置上,支起了一家卖蒸儿糕的铺子。
或许阿一喜欢吃甜食,便是这时养成的习惯。
他刚接过店家递来的纸包的蒸儿糕,还有些烫手。回身时,却将将与一青衣道人擦肩而过。
阿一怔住。心像被人猛然地敲了一下,呆呆地,注视那人的背影,脑子好像也溺死在擦肩而过时那淡淡的熏陆香中。
蒸儿糕掉在地上。
阿一像被人又猛然敲了一下脑袋,朝那背影追了过去。
这时却忽然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在阻止他再见到那位道长。
人们朝着他的方向前仆后继地赶过来,他逆着人流,像溯流而上的鱼,拼命在湍流中摆动尾巴。摆呀摆呀,鱼儿却仍被湍流无情地向后冲走。
他眼睁睁看那道青衣身影距他越来越远。而他,甚至喊不出他的名字。
明明,明明曾擦肩而过的。懊恼,悔恨,绝望又齐齐涌上他的胸口,让他一时难以自抑,呼吸艰难。
冷眼旁观的衣轻飏渐渐有了预感。
他看见自己提起笔,展开那张案上冷落已久的画纸,一笔一画,将百种情绪尽数勾勒,付诸白纸,付诸笔墨。可惜白纸无情,笔墨亦无情。
衬得那画,也愈发无情。
画上题的字衣轻飏已记在心底。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
美人图,画成。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月,战火席卷这片土地,一船的人,一城的人尽数逃难。
来不及逃的,兀自哭天抢地。不愿逃的,如阿一之类,则麻木无神。那段时间,衣轻飏看他做的最多的事,除了睡,便是对着那幅画发呆。
城将破那天,他默默将画抱在怀里,躺在榻上阖上眼。
却没等来城破的消息。只听全城百姓争走奔告,天降神迹,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道长,独自登上城墙,竟以一人之力胜过叛军千军万马。
阿一蓦地睁开了眼。
万人空巷,倾城而出。他汇入奔走相庆、放鞭点炮的人群里,亦步亦趋,来到城门附近,于人山人海之中仰头望去。
青衣道士立于城墙之上,身形极高,背影薄如剑刃,引来众人注目欢呼。那欢呼声,仿佛他是从天而降解救一方百姓的天神。
一旁的知府正请他进城赴宴。
忽然,道士似有所感,从高处侧头看来。他眉高目深,侧脸无俦亦如当年,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阿一呼吸猛地一滞。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侧身,狼狈地躲进了旁边一间茶肆。
这次那人终于回顾,他却不敢再看。
阿一失魂落魄地回去。铜镜中的自己,眼角下垂,皱纹纵横,满头白发,老得不成样子。
却仍有不速之客到访。几个好心的街坊引来官府的差役,说是今晚知府宴请那位救了全城百姓的道长,但全城会唱曲的都跑光了,就剩他一个,实在没办法,便只能请他去。
阿一显出很慌乱的神情。
我、我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哪能在那么重要的宴会上表演?
差役们看清他的模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派了一个人回去告知知府。很快报信的人回来,神色却非常兴奋,说:我报告知府大人时,那位道长也在,他指明要你去呢!
阿一惶然不已。
他是那般仙姿卓越的人物,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他竟不知道,也不能体谅,凡人是会老的吗?
他老成了这个模样,走路已有些打颤,需得拐杖搀扶才能平稳。牙齿也已疏松,早吃不得硬的东西,去年吃一个梨子,便磕掉了两颗牙。他满头白发,皮肤松弛,曾经容颜冠绝金陵城,如今便彻底为生命不可避免之衰老所彻底打倒在地。
他不能去见他。阿一下定决心。
更不能让他来找他。
莫不如保持那个最年轻时的自己。
但,什么才能使人保持最美时的自己?
镜中之人,神色愈发阴沉,是近乎癫狂的偏执。
那天夜里,官府的差役久等不来唱曲的那个老头,知府焦急地派他们去催,说:宴会快开始了,你们还不去看看那老头子是不是在路上磕着绊着了?
差役奔去画舫的路上,只见那半边天都被染红,乌鸦乱飞乱叫,整条秦淮河几乎都被染成血一般的红色,蔚为壮观。
走水了!走水了!人们跑来跑去地救火。
差役忙逮住一个人问:这是哪儿着火了?
还能是哪儿?那艘老旧多年的画舫呀!不知哪走了水,本就是陈年旧木,一燃起来那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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