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88)
芙洛拉,芙洛伦斯暂时停下了攻击,咬牙切齿,谁让你来这里的!
你的某位得力属下,要还我们在座三人其中一位的人情,芙洛拉笑起来,面容与曾经头戴桂冠洋洋得意的少女重合,芙洛伦斯,看来安洁黛尔并不完全认同你的行事风格呢。
号称可以抵御瘟疫的圣水那是薇薇安的血吧。她冷声道。
我一瞬间握紧了手中的剑,却被芙洛拉拦住。
不过没关系,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姐姐。
她紧紧地盯着芙洛伦斯,深红的眼眸与黄金的流光交相辉映,熠熠生辉:芙洛伦斯,今天,你的战场属于我艾希礼!还不快走!
她忽然大喝一声,于此同时,巨大的爆裂声再次传来。芙洛伦斯拍动翅膀,挥出无数羽刃,向我冲来。芙洛拉也在这一刻高举手臂,数十把黄金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出圆弧重影如同一朵花的怒放,转瞬间分成无数片锐利的刀片,向芙洛伦斯冲去。
黄金的急雨与银白的羽刃交织在一起,发出铿锵的声音。满殿辉光中,两张镜影般相似的面容,终于在此刻战到一起。而我,则一刻也不敢多停,拼尽全力,向神殿上方跑去。
神殿之中空无一人。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阶梯之上,我奋力奔跑,终于看到了最高处的主殿大门。
门扉紧闭,纹丝不动,被我一刀雷电劈过去,轰然倒下。
奥尔德林最后的阳光从主殿最高处的圆形穹窗处落下,透过洞开的大门,在飞舞的发光的微尘之中,我终于又看见了她。
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的头发又变长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如今竟然变得一片雪白。那白色并非垂暮老人毫无生机的灰白,也非芙洛伦斯水银般流淌的银白,柔和而明亮的光晕笼罩在她的长发上,如同阳光中的新雪,一种纯净的明亮。
薇薇安似乎也瘦了。身上衣裙同样白如初雪,倾泻而下,重水般勾勒出精灵窈窕的身形。朦胧的纱与光泽的缎,一层层铺展开来,在满池金光流丽的涟漪中,热烈又冰冷,如同太阳照亮亘古不化的霜。
一切都慢了下来,连我的呼吸都变得轻缓。直到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地想念她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当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站在你的眼前,你的眼、你的唇、你的指尖与双脚,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想要跑向她、拥抱她,而你的呼吸与思想,却全都不由自主地在屏息间颤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怕一切都只是瞬息之梦,怕一触碰便会烟消云散。
还好她并没有消失。站在金色的阳光里,薇薇安静默地伫立了片刻,慢慢地回过了头。
一切都好似旧梦重临,如水逝影。
我却在这一刻对方双眼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从欣喜到绝望的神色。
在薇薇安的眼中,湖水般湛蓝清澈的眸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朝日的深红,面前的女人神色高远而漠然,站在神殿的水池之中,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神降已经开始了。
方才芙洛伦斯口中模糊的话语,忽然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你不是薇薇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我咬牙切齿地问,你附身在薇薇安身上,要做什么?
应答我的,是祂手中的剑。
我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薇薇安。
长剑出鞘,寒光四射。两柄剑相互撞击,发出铿锵脆响,自手腕处传来嗡鸣。我咬牙接下一剑,后撤一步,又再次冲上前。
女人美丽面孔上笼罩着一层寒霜,也毫不犹豫地再次举剑向我刺来。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与先前笼罩芙洛伦斯周身的气息相似,是一种冷漠的神性。
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体内苏醒。然而,如果将芙洛伦斯身上的气息比作黄昏最后的余晖,那么薇薇安身上的气息则毫无疑问是一轮缓缓升起的太阳,光芒无匹,日渐强烈,隐隐带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华。
根本无法躲避祂的攻击。又是一剑向我刺来。我明明已经侧身避开,它却依旧刺中肩膀。鲜血迸溅开来,盔甲片片溃败,我睁大眼睛,看见面前雪白的神衹垂下猩红的眼睛,漠然地宣告:你已经来晚了。
祂竟然还会说话:蝼蚁的挣扎毫无意义。凡人,薇薇安诞生于黑暗与晨星,是吾的女儿,吾的妻子,吾灵魂与□□的圣殿,自她诞生之日起,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等待吾的降临。
薇薇安就是她自己!才不是你说的那些狗屁!
祂这幅腔调简直令人作呕,我怒极反笑,难得地骂了句脏话:不就是一道想象的投影吗?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薇薇安是我的薇薇安!什么妻子女儿配偶,统统都做梦去吧呜!
长剑从伤口处猛地拔了出来,锋利的剑刃再次隔开血肉,让我不禁痛得闷哼一声。看来,光明神已经不想再对我多言,祂再次举起长剑,向我砍来。
正好我也只想让他滚出去。我咽下喉中鲜血,冷笑一声,也提剑再次与祂战到一起。
即便我知道,这是无法获胜的一场战斗。
寻常战斗里那些试探与交手,在这里完全失去意义。就像一张白纸没有黑点,光明神附身的薇薇安也没有破绽,她动作干脆利落,却每一剑都直冲我的命门。
而我却根本没有办法向她的身体刺出任何一剑,也没有办法阻挡她的动作,只有一次又一次地闪躲,又被刺中,一次又一次地奋力呼喊着她的名字。
薇薇安!
就像曾经在那跨越四百年的梦境中一样,我大声地呼唤着,期盼她能够再次睁开眼睛,回应我,呼唤我。
但是,这毕竟已不再是梦中了。不同于芙洛伦斯那般需要横生出无数枝蔓维持力量,眼前的光明神运用薇薇安的身体,如同一双手把玩着最顺手的一柄武器,行云流水,如臂使指。只需一柄剑,便足以得心应手,将我步步逼退。
薇薇安!
我绝望地呼喊着,龙心之剑喷出的火焰再次落了个空。长剑穿过了我的腹部,刺出没入血肉的一声闷响。
我其实已经很累了。
说不清精神是在哪一刻崩溃的,或许是在薇薇安的剑在我的脸颊划出那道细小伤口开始,或许是看见她陌生神情的那一刻,或许更早。长途跋涉,昼夜奔袭,经历了奥尔德林之战,又与芙洛伦斯和光明神交手,无数或细小或庞大的疲惫堆积如山,此刻让我连肩膀都颤抖起来。
明明最开始,只是为了再见到薇薇安而已,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长剑被打飞了,跪倒在水池中,我凝望着水中的倒影。
在倒影之中,涟漪泛起,我看见光明神的分灵缓缓地在水面上走过来,神色漠然地举起长剑,一剑刺下!
我猛地抬起了头,一把握住了剑刃!
纤细的利刃划破皮肉,噗呲一声锐响,然而长剑同时也因我用力的推拒偏离了一寸,避开心脏,转而从肋骨的间隙刺了进去。我疼得大叫一声,却没有松开双手,反而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拽着长剑,用力将她扯向我!
又是一阵没入血肉的疼痛。这是我与她距离最近的一刻,清晰得能够看见彼此眼中的倒影。在这一刹那,祂竟然没有动作,只拽得踉跄一步,跌入水中,眼中似有意外,又似乎感到不可理喻的疑惑。
神怎么可能真正理解人呢?祂们不老、不死,未曾有过真实的□□,也就不会懂得凡人面对死亡的真正无畏。如今,我已不再害怕死了,唯一害怕的,只有薇薇安得不到真正的自由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更不应是任何人的造物、女儿、配偶,不是用完就可以扔的一柄利刃。
甚至也可以不是我的恋人。
她只要做她自己就足够了。
曾被白龙寒冰射中的旧伤隐隐作痛,与身上无数新伤一起折磨着我。内脏应该也受了很重的伤,鲜血从喉咙溢出,一片腥甜。与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混在一起,转眼就将池子染成血红一片。
我仰起头,睁大了眼睛,在几乎完全涣散的半边视野中搜寻着薇薇安的身影这一幕多么熟悉。十五岁那年王宫角落,满树洁白的馥离花下,她居高临下,用一把木剑把我挑得恼羞成怒,十六岁那年的玫瑰园里,却又轮到我压着她,一剑将白玫瑰刺下。
世事反复,譬如逝水,少年荒唐心事,再回首时,竟只觉恍若隔世。
我想我已经失败了。薇薇安依旧缄默,长剑紧紧握在手中。四百年乱梦又纷至沓来,我想起在梦境的高塔下,我曾对她大喊,许诺过她自由,又在星星坠落的湖边,许诺过她再相见的以后。
但诺言大概没有办法再实现了。
薇薇安。
最后一次,我温柔地喊她的名字,眼泪落下来。
一双手却忽然在这一刻捧住了我的脸颊。
艾希礼。
如同灰蓝的海洋再次翻涌,吞噬了血色的天空。精灵的眼瞳忽然从血红转为清澈的蓝,在眼泪坠落的那一秒里,薇薇安睁开眼睛,对着手背上的那滴泪痕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她轻声说,和梦里的声音一样。
寒冰破碎的声音响起。我睁大眼睛,看见胸口的细剑在这一刻化作流光,转瞬间四散飞舞。熟悉的、雪山与湖泊的气味再次萦绕在鼻尖,精灵沉默地拥抱着我,缓慢地将那萤火一般飞舞的流光聚拢,重新缓慢地注入到我的身体里。
我好想你。柔软的发丝掠过我的脸颊,我听见她轻声说。
相同的力量消弭了寒冷的诅咒,清澈的星光里,我的伤口也散发出光芒,缓慢却又肉眼可见地寸寸愈合。薇薇安垂下眼睛,轻轻地拨了一下我凌乱的额发该死,都什么时候了,她另一只手还管不住似地揪了揪我的尾巴!
太多复杂的信息在这一刻汇聚在我的脑海,让我的思绪成功变成一只沸腾的水壶,此刻只会吱吱冒烟。薇薇安轻笑了一声,擦干了我脸上的泪痕。
她的手指怜惜地划过了眼罩的边缘,眼中流露出了然与哀伤,又缓缓松开双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深红与湛蓝的光芒在她眼中流转,让她流露出温柔又漠然的复杂神色。精灵依旧发如霜雪,目光落在虚空之中,轻声呢喃了一句:我已经没有剑了。
但我也不再需要它了。
强烈的光华从她的手中亮起,与先前的光柱类似,明亮得足以分开黑夜与白昼。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着我,我抬起头,看见薇薇安神色决绝,踏入了光芒之中。
在无数飞舞的光尘之中,最后一眼,她望向我。
等我。
于是我便知道,这是属于薇薇安的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薇薇安:天塌下来也要先摸一把老婆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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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薇】日轮坠落
又是十四岁那年,公爵府的夜晚。
在柔软的床塌,垂纱的帷幔,织花细腻的厚实地毯之间,我用餐刀插进了女仆玛丽的胸膛或许在真实的梦中她不是以这种方式死亡但真抱歉,我很赶时间。
在壁炉木炭噼啪作响的声音里,水沉香热烈又冰冷的香气弥散开来。门被叩响了,佩戴着宝石袖扣的公爵走了进来。薇薇安,他说,我有事要
找你。
声音戛然而止。男人直挺挺地倒下,我随手把餐刀从他胸口拔出,扔到一旁。
走廊的壁炉挂着雄鹿头与长剑,我将长剑取下,又是一剑,看见扑上来的卫兵头颅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那颗流血的头颅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却又忽然变为一颗苹果,在织锦的餐巾上垂落,被我一剑刺中。
咔嚓。
酸甜的汁液四溢,清脆的声音响起,黄铜蜡台从我手中掷出,看见眼前衣着华丽的男人目光涣散,缓缓地倒了下去。
侧厅之外,晚宴的歌舞仍然在响,酒杯自他手中滑落,葡萄酒泅染一片鲜红。
我的鞋尖将那片鲜红碾过,沙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随意地踢开了一只碍事的断手,一把拉开衣橱。
结束了吗?我问。
浓烈的血腥味在这一刻爆发,衣橱骤然洞开,其中塞满残肢断臂,在这一刻齐齐扑向我穿刺,砍杀,绞死,折断,梦境不断坠落,楼梯不断旋转,我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把它们再一次都杀死了。
然后,无数悬挂的尸体与肢体,空幽幽地转动着,忽然全部转向我,变成艾希礼的面容。
真无聊的把戏。
鲜血从剑稍滴答垂落,我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终于失去耐心,用力一剑砍了过去。
耳畔传来的却是流沙坠落的声音,没有人应答我的话,毫无疑问,神已经降临。只接受忏悔,不接受质询。祂似乎同样也依旧厌倦了梦境的把戏,当眼前事物如潮水一般退去,一阵强烈的辉光刺伤了我的眼睛。
四肢百骸在这一刻传来剧烈的疼痛。神降再一次开始了,那光芒如此均匀、炽热而又明亮,如同羊水,包裹了我的周身。
我听见灵魂碎裂的声音。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秒的十万分之一,根本毫无反抗的机会,那疼痛猛烈地降临至全身,我下意识咬紧牙关,竭力保持清醒。
「放弃吧,神无法被杀死」
神如此嗤笑。
「肉.体乃灵魂之圣殿,将此身献与神明,乃世人所艳羡的殊荣」
神循循善诱。
我没有说话。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祂显然已经失去耐心。人类无需与蝼蚁多言,神明与我亦如是。在绝对的威权面前,灵魂如同一颗牙齿被从内部捣碎,在完好无损的外壳里,神经却被连根拔起,传来拉扯与断裂的声音。
离奇的是,灵魂的碎裂如此深入骨髓,我却痛得疏离。在漫长而短暂的折磨之中,我垂下眼睛,忽然发出一声哼笑。
神无法被杀死吗?或许是吧。
一阵光芒自我身体中亮起,针尖般的刺痛从指尖传来,我缓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但是,你知道吗?我杀过很多个人。
我杀过公爵,杀过玛丽,杀过老谋深算的幕僚,杀过一无所知的仆佣。
将毒酒斟入恶贯满盈的政治家杯中,用碎杯割断一无所知的新生儿喉咙。
杀过拦路抢劫的流浪汉和人贩子,杀过勋贵与王侯。杀过用一片面包换我嫁给她痴傻儿子的好心农妇,也杀了她的儿子。
我满手鲜血,恶贯满盈。
但这一次,我决定杀死我自己。
「愚蠢至极!吾说过,神明不死不灭!」传入脑海中的话语带着轻蔑,「哪怕你死了,我也依旧可以在他人身上降临!」
但你已然在我身上降临,我闭上眼睛,笑意未减,我也说过,我知道如何杀死一个人。
世界上最可怖的存在,不是野兽,不是疯子,不是巨龙与军队,而是绝对的不可知、不可触与不可感。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一旦成为「已知」,便将如深渊触底,终有一日被烛火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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