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星夜行免费阅读(66)
我蹲下去,将它捡起来,慢慢抹去上面的尘埃,竟然一本用叶子做的笔记,用精灵的文字书写着,优美中带着稚拙。
我一页页翻开:
第一天
战争爆发了,人类和兽人的军队闯入了我们的森林,姐姐和哥哥让我和白树骑着风影,从小路逃出了森林。
风影带着我们到了附近的教堂。在上一次瘟疫爆发的时候,我们曾教给这座教堂的祭司治疗瘟疫的方法。
他们让我们藏进了教堂的地下室里。
或许是已经晚上的缘故,地下室暗得什么都看不见,我也感应不到天上的星星。
白树已经睡着了,没有人和我说话,姐姐说没人说话的时候可以写日记或者和风对话,可是这里也没有风,那就只剩下写日记了。
今天是第一天。
第二天
白树醒了。我和她一起清点了身上的东西,事出突然,我们身上只有一把银质小刀、干粮、还有一些种子。今年花开得不好,收集的种子都很干瘪,姐姐说是河流中了毒的缘故,因为兽人们污染了河流。虽然我们的森林有自己的泉水,但河水还是随着下雨,渗透进了土地里,整片森林都开始衰弱。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呢?白树问我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以前,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姐姐说,很久以前,无论是精灵、人类还和兽人都相安无事,但是后来,这片大陆上的人越来越多,战争也就随之而来。
精灵泉作为我们的生命之泉,拥有无限的力量,或许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吧。
第三天
昨晚睡得很早,于是今天醒得也很早。睡在潮湿的地上,感觉自己浑身都开始痛起来了。这种感觉好陌生,以前,无论是睡在树梢、溪流边或是草地上,甚至是整个晚上都不睡,也不会觉得累。
我好怀念我的树,好怀念溪流边的苔藓和蘑菇,应该很快就能再出去了吧!
第四天
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想出去看看,白树不允许。好吧好吧,谁叫她比我小呢。
第五天
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好想吃甜浆果啊!
第八天
我好像有点感应不到森林的力量了,白树开始发烧。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人类怎么样了,却发现地道口的石板再也移不开了。
我们被欺骗了。
第九天
外面的血从石板的缝隙里流了下来。
第十天
森林被烧毁了。
第十二天
口粮所剩无几。白树快要不行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十三天
我好想回家
第十四天
银星死了。昨天晚上,她将那把银质小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今天我醒来的时候,血已经快流干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救我,精灵的魔力从她的伤口逸散出来,让我久违地感受到了能够呼吸的感觉。现在,她静静地靠在墙角,从发梢和指尖开始变得透明,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轻轻地打开她垂落的、攥紧的拳头,在她的掌心里发现了月藤的种子,便明白了她心里的打算:精灵的魔力从万物中来,又终将归于万物。倘若这颗种子能够在她的尸体中发芽,那么我或许就能够借助藤蔓的力量,挪开封锁的石板。
但是,我又怎么能够就这样丢下她呢?
银星,我和你诞生于同一根生命树的枝桠上,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中除了生命树低垂的枝叶、波光粼粼的泉水之外,剩下的便只有你的眼睛。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我的生命也如枝叶一般,同你的生命紧紧相连。
请原谅我,银星,我无法去面对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我们的森林已经被烧毁了,精灵已经输了这一场战争,失去了生命之树与泉水,我不敢去想,在那块石板之后的世界还有没有精灵的存在,也不敢去面对这注定要走上衰败的数百年的路途。
对不起,银星,精灵漫长的人生或许也是一种诅咒,我不敢去面对。所以,请允许我也随你而来。你掌心中那一颗发了芽的种子,我已经吞下,在那把银质小刀穿过我的心脏之后,它将在我的身体中发芽。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将生长在一起,一如我们的诞生。
路过的旅人啊,如果你已经看到了这里,那么我们的一切,你都可以带走,愿远星给予你祝福和指引。
我伸出手,捡起来了地上的那把短刀。
如同斗篷一般,这把短刀即便经历了千年的时光,也未见锈迹。极高超的技艺在刀面上锤炼出了流水和行云的纹路,却没有刻下一条引血的槽。
精灵并不需要捕猎,所以,这把银质小刀原本应该只是一种仪式器具,单刃镶嵌的水晶刀锋薄的透明,看上去竟然像冰。
美丽的武器会令死亡也变得轻盈。我凝视着面前的白骨,第一次见证了精灵的死亡,犹如造物主的恩宠,无需经历任何发胀、变形、腐烂的痛苦,只需要将这一把小刀插入心脏,魔力就将这样开始消散,直至最后只剩一具白骨停留在这里如此飘渺又如此美丽。
我几乎难以自抑,就要这样伸出手去。
艾希礼忽然握紧了我的手。
你又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她轻声说,和我第一次看见你凝望凡特安塞希特里亚时一样。
那个拗口的词是精灵之森的意思。我知道艾希礼不懂精灵的语言,却没想到她竟在那夜的随口一提中记住了这个复杂的名字。她依旧握着我的手,望着我,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像小狗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了主人的膝头。
你的手好冷啊,她垂眸,轻轻地靠了过来,热意也随着漫上了我的手臂,是这本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吗?
我忽然有一种重新踩在实地上的感觉,艾希礼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住了我的腰,黏人得好像我身上凭空长了根尾巴。
没有什么太需要在意的内容,我想了想,略去了其中精灵与兽人的宿怨,大概是两位在暮日之征里死去的精灵,她们将遗言留在这里,允许路过的旅行者带走她们的东西我们能够脱离险境,大概也是因为她们的帮助。
那把短刀可以由我保管吗?艾希礼忽然问,如果你觉得它对我们之后有用的话。
我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她,少女立于我的身侧,掌心温热,神色坚定。
她金色双眸璀璨,在黑暗中熠熠生光,与手中刀刃的寒光交相辉映,如同金色的远星。
愿远星给予我祝福。
当然可以。
最后我轻声说,将手里的刀交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避免死亡,人类进化出痛觉,又进化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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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安眠曲
后来,当我和薇薇安重返地面时,已是白昼。昨夜战斗的痕迹犹在,废墟却寂静得像一场梦。
我眯起眼睛,越过一地狼藉,在满地残破的骨骼之中,看见了战马的半具骸骨,在阳光下照得惨白,血肉却已当然无存,只有零星的碎肉残片,不知道是什么那一部分的组织,挂在腥白的骨架之上。
我走过去,挥手驱散烈日下嗡嗡作响的蚊蝇,细小的蚂蚁在尚且湿润的骨骼缝隙间行过,我思忖着,低头捧起战马的骸骨,向教堂背后的墓园走去。
薇薇安却忽然拉住了我。
别过去。她说,却晚了一步。失去黑夜的掩饰,荒废的墓园在烈日下暴露得一览无余如果,那还可以称为墓园的话。
然而,根本就不是什么墓园。衰败的荒草中,只有一个塌陷的巨坑,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无数烧焦的白骨,铺或者说堆满了地底。
累累白骨,支离破碎。在千年后的今日,场面并不血腥,却无端教人更觉骇然。在烈日的暴晒下,昨夜那些诡异而凶残的骨爪全都化为断裂而焦黑的骨骼,在尘土中难以辨别来自人体的哪一部分,唯有一颗颗头颅堆叠着,无声地宣告着这是人的骨骼毫无疑问,这是火刑的痕迹。
千年前让大陆战火纷飞的那场战争,毫无疑问也席卷了这座教堂,而教堂中的祭司,大抵都在战败后,被视作异端而处以火刑血流成河,这便是银星在日记中的场景。
我上前一步,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战马头骨。却在这时,瞥见那遍地尸骨中,似乎有什么闪光的东西。
那竟是一些金属的碎片,我拾起其中之一,看见在锈迹与尘土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了星与月的图形。
是一只小小的金属盒子。
那只方形的小盒已经被烧得一片漆黑,又因多年深埋地底而锈迹斑斑。一种直觉迫使着我伸出手指,触碰到了略微扎手的金属凸起。
似乎是断裂的发条。我捏住它,轻轻地拧了拧。
然后,我们便听见了音乐的声音。
那竟然是摇篮曲,一支断断续续却又轻柔的摇篮曲。我竟不知道,千百年的母亲们,所哼唱的歌曲竟依旧与今日一致,犹如无数个平静的夏夜、晚星与河流,慢慢悠悠地在这一地残骸之中响起,安宁得仿佛只是千年前一个孩子的梦境。
我不知道这只八音盒属于谁。昨夜被亡灵袭击的恐惧,终于在此刻变成了茫然遥远的、在我的想象中被描摹了无数次的战争,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地掀开了它残酷的一角。
但摇篮曲当然不会懂所谓战争的沧桑,它只是还在响,在这断断续续的声音里,我和薇薇安一齐静默地站着,最终将这些白骨都收殓了。
战马的骨骸也和他们埋在了一起,墓碑立了起来,一块歪歪扭扭的石板,写不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薇薇安长久地盯着这座无名的墓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想要开口的时,却听见她说:真羡慕那些有墓碑的人。
至少他们不用赶路了,她紧接着又飞快地嘟嚷了一句,现在这世道还能找到独角兽搭个便车吗?
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我忍无可忍:不要把独角兽讲得好像花几个铜币就能搭上似的!
薇薇安非常乖巧地闭上了嘴,眼睛里却写满了:可是独角兽不花钱啊。
好吧!我又想起西风城那夜的独角兽,对薇薇安这种精灵而言,大概就是三个铜币的马车难找,不花钱的独角兽满山跑吧!
我叹了口气。如今大陆上亡灵横行,的确是很难再见到独角兽这种梦幻般的生物了。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走,还是一边前进一边想办法吧。
就这样想着,我和薇薇安一齐收拾了剩下的包裹,慢慢地走出了这片废墟。
阳光愈发炽烈晴朗,让蓝天透明得像一块玻璃。浓雾已然散去,我们站在荒原的坡顶向下望去,终于看见坡下一条河流自乱石中蜿蜒而过这条河流在地图中名叫白河,此刻,粼粼反光使它真的如传说中一般雪亮。
我们沿着河流向北望去,极目远眺,便能在碧蓝的天空之下,看见雪白的圣山,静穆地肃立在那里我们终于看见这座山了,但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或许这不是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毕竟,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在失去战马之后,步行抵达那里。
要不还是搭个便车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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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白兰地
嘿,女士们,我们今晚大概就歇在这儿了。
马车的颠簸渐渐慢下来,骑在马上的男人吹了声口哨,把头转了过来:夫人,您的妹妹还好吗?她瞧上去似乎不太舒服。
薇薇安的声音从我的耳边响了起来,听上去非常温和而有礼貌:没事,我想她只是先前被吓着了莉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的手指拂过了我的脸颊,隔着一层蒙眼的黑布,我将脸仰了起来,面朝虚空,软软地应了一声:我没事,姐姐
看起来你可算不是没事啊,小姑娘,另一个男人也笑起来,骑在马上,摇摇摆摆,你的小脸蛋可白得像纸!待会得给你灌点酒才行!
我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是的,正如你所见,在一番乔装打扮之后,我们今日终于顺利地搭上过路人的马车。
为了搭上这辆车,薇薇安和我还在方式上发生了小小的分歧。薇薇安非常认真地思考过直接抢走他们一匹马的方案,但这个选项却被我非常坚决地制止了。除了道德的约束,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因为如今非常时期,圣山脚下的城镇必然戒备森严。我和薇薇安两人贸然出现,必定引起居民与卫兵的怀疑。
于是,我和薇薇安便假扮成姐妹,因为护卫被野兽袭击而流落荒野,不得不向眼前这两个男人发出了求助。为了掩人耳目,我索性扮成了盲女,用一条黑布遮住自己的金眼睛。而薇薇安则是疼爱妹妹的温柔姐姐,为了治疗我的疾病,带着我踏上了朝圣之路。
可谓是非常完美,如果我可以不用时时刻刻都假装柔弱的话。
前面的两个男人用我听不懂的一种方言交谈着,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是旅行商人,正要去圣山收购药草,兜售皮毛。其中一个方脸络腮的男人身材高大,心思深沉,而另一个尖鼻子的男人则更年轻,说话也热情或者说更聒噪些。
例如此刻,他便又扭过头来和我搭讪,喋喋不休地向我搭讪,试图展现他的友好虽然他的眼睛似乎总一直绕着薇薇安斗篷下漏出的小半张脸打转就是了。
我听他一边吹嘘自己如何马术高超,一边对薇薇安大献殷勤,忍不住心道这马要是换了薇薇安,这个女人能面不改色铁血驰骋一整夜。
马车上的货物一直在颠簸中哐当哐当地响着,和男人的喋喋不休混在一起,听得人心烦,身上的伤口仿佛都隐隐作痛。我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这个尖鼻子,干脆柔弱地哼了一声,把脸埋进了薇薇安怀里:姐姐,我有点难受
薇薇安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她闻起来心情倒是很好。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伸出手,在薇薇安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今夜,我们扎营在一块巨大裸岩的背风处。越往北走,白昼降临的时间变越短。明明方才还是日落时分,现在一走到岩石的阴影里,风中就似乎带上了夜晚的寒意。矮小的越橘生长在石缝之中,暮色里闪着一粒粒鲜红的果子。尖鼻子的男人随手掐了一把,扬手抛给了我:小女孩,尝过这个吗?
我没有动,小小的越橘砸中了我的肩膀,啪地落到了地上。
噢,忘记你看不见了他嘟嚷了一声,似乎觉得自讨没趣,便挥挥手,小姐们,到石头底下歇着去吧。
那边络腮胡的男人已经将火生了起来,切了几条干肉丢进水罐中。我们依照约定,付了他们一颗珍珠作今日的报酬。
这珍珠还是当初在芙罗拉那件礼服上拆下来的,络腮胡接过去,满意地将它塞进了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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