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见月明小说(7)
兰应德年青时去英国留过学,月明从小听他讲留学的经历,很是向往。她慢慢抬起头,小脸上全是泪痕:可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也不想去土司府,他们讲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那个二少爷还捉弄我。
兰应德拿出手帕给她擦脸:我已经让他们给你找了个会说汉话的丫头陪着你,你怎么是一个人呢?二少爷捉弄你,你不理他就是了,要是还觉得不行,我让长生留下来陪你。
月明心里是想让长生留下的,但是她在土司府有吃有喝的,兰应德要跟着马帮走好远的路,一路上餐风露宿,没个自己人照应怎么能行呢?
她哽咽着道:我没关系了,你还是带着师兄走吧,路上有个照应。
懂得妥协的孩子总是特别惹人心疼,看着月明哭得一塌糊涂却还故作坚强地说她没关系了,兰应德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把月明搂进怀里:爸爸答应你,一定赶着回来和你过端午。
那就是要走三个多月了,月明觉得简直象下辈子那么长,刚刚忍住的眼泪又要决堤,她把头埋在兰应德怀里带着哭腔道:爸爸,你要早点回来。
长生和兰应德不让玉香大妈动手,亲自给月明收拾行李。长生拼命往月明的行李里塞药,一边塞一边絮叨:这是上好的白药,你要是那磕着碰着流血你就用,别可惜;这是牛黄解毒丸,要是觉得燥火了就吃;这是犀牛角粉,你要是又发烧了就吃一点。
说完想起师妹的口粮,拍拍脑袋道:我又给你买了两罐奶粉放在我屋里了,我去给你拿。
见徒弟出去了,兰应德走到正在叠衣服的月明身旁,把一个袋子递给她:这里有俩百个银元,你拿着做零花,府里的饭菜你要是吃不惯就让下人出去买,那些府里的下人都熬成人精了,耍滑头、看人下菜碟是家常便饭,你该赏就赏别省着省得自己受委屈。
月明没接,对兰应德道:我身上有钱,穷家富路的你和师兄还是多带点钱在路上吧!
兰应德把钱放进皮箱里用衣服掩上,对她道:那就能缺了这几块钱,你一个人孤身在允相多放点钱在身边总是没有错的。
这孤身一人又戳到月明的心,闷闷不乐地低头叠衣服。
兰应德见状把她手上的衣服拿过来丢在一边,拉住月明的手语重心长道:爸爸知道你不愿意去土司府,可爸爸没办法,咱们家人口单薄能算自己人的也就是你师兄长生,爸爸实在是不放心让你独自在这个宅子里呆着,想来想去能护着你周全的也就是土司府了。
月明觉得都到这时候了,不能让父亲提着心上路,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的,您放心我会乖乖在土司府等着您来接我。
女儿这么乖巧兰应德心里不是滋味,女儿哭闹发脾气他觉得头疼,现在这么委曲巴巴地听话他又觉得女儿还不如哭闹发脾气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也只能这么着了。
长生和兰应德晚饭后将月明送进了土司府,俸二在大门口迎他们,看见兰应德那叫一个殷勤。喊着下人把三人手中的行李提进去归置好,兰应德让长生帮着去收拾,父女俩跟着俸二去见土司和印太。
进了花厅,兰应德领着月明向土司和印太行李。看到罕玉燕也在,便招呼了一声:三小姐。
罕玉燕看见兰应德先是一怔,这就是阿妈口中只是个白身还带着拖油瓶的鳏夫么?不是说他年纪和阿妈差不多,怎么看着如此年青。不仅如此容貌还很清俊,通身一股读书人儒雅的做派,根本不象领着马帮到处跑的烟贩子,她忘记了,他原本是个郎中。
土司看见女儿直勾勾地盯着兰应德,呵呵直笑,自古女儿家都爱俏,她就是看不上兰应德的身份,也会看上他的好容貌。
印太见不得他这副一厢情愿的样子,转头问边上站着的陶大:怎么不见二少爷,上次让兰家小姐受了惊,他也不知道出来陪个礼。
陶大一脸为难:二少爷吃完晚饭就出去了。
罕土司听见,手上的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不悦道:他又出去喝酒了?这家里是没酒还是家里的酒有毒,成天往外面跑。
罕厉阳怕土司现在就让人扯着罕云开回来揍一顿,连忙道:他正是在家呆不住的年纪,你管他做什么,太太后日要去洞景佛寺拜舍利,我让人请了玉南来唱赞哈,咱们高兴咱们的,让他一个人在外面吃冷酒。
一听这个罕土司也忘记要教育儿子了,问道:玉南不是被你姨父干崖土司请去唱他的生日宴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厉阳道:过节前就回来了,说是陶头人家过些日子要过赕,让人去接回来了,我跟陶头人商量了一下,让她先在咱们府上唱两天,后日再让他带回去。
罕土司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有孝心,什么事都想着你太太。
印太也含笑看着儿子,对他道:既然这样你也去请几位太太过来听听,顺便把兰小姐介绍给她们,这要相处好几个月呢应该打个照面,免得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罕厉阳让贴身的小厮去各房请人。不一会唱赞哈的玉南过来了,给众人行了礼。兰应德听说是陶头人亲自送过来的,便对土司道:按礼数应该去给陶老头人问安,请恕蓝某暂时告退。
在座的除了月明都知道他们家和陶头人的关系,罕土司挥挥手:你去吧,这老头犟得很,估计你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印太瞪了他一眼,真是什么浑话都敢说,和颜悦色对兰应德道:看在曼奴的面子上这些礼数都是应当的,你放心去,令嫒有我照顾呢。
看着兰应德起身月明有些慌张,顾不得是在土司府做客张嘴就问:爸爸你去哪儿?
兰应德温和地对她道:爸爸去和一个长辈打声招呼。
那我要不要也去呀!
兰应德想起陶头人先前的态度,对她道:不用,爸爸去去就回来,你乖乖听印太的话。
出了门,兰应德没了在里面的从容疾步向大门走去,袍脚翻飞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礼仪了。
第12章
兰应德疾步如风,终于在大门前看见和俸二交谈的陶头人,他理了理因为疾走而有些凌乱的长衫下摆,踱步走到陶头人面前,弯腰行合十礼道:请岳父安。
陶头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兰先生怕是叫错了,我未出嫁的女儿只有一个,还因为不听大人教诲早早便香消玉殒,当不起你这声岳父。
俸二见陶头人不管不顾当着外人就下兰应德的脸,顿觉尴尬,又怕兰应德脸上挂不住,连忙找了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兰应德直起腰道:我知道你怨怪我,是我没本事保住曼奴的性命,但我求您看在月明是曼奴唯一血脉的份上,看顾她一二。
陶头人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当年拐得曼奴不管不顾的舍弃家族,你生的小畜生害她丢了性命,我不找你偿命已经是看在曼奴的份上,你现在倒想来指使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兰应德低下头:我不奢望您能原谅我,您要打要骂我都受着,只是恳求你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
陶头人笑得越发冷:现在你知道一个父亲的心了,可你当初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说完不管兰应德拂袖而去。
这番不留情面地指责让兰应德如坠冰窟,看着陶头人怒气冲冲地背影他想起成婚时和妻子的对话。
他看着娇美的妻子担忧的问:跟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家族、你贵族的身份,那些安逸的生活你舍得么?
傣族人结婚本来是不兴穿大红的,但她听说汉族结婚新娘子都是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她便让允相城内的最好的织锦娘给她织了一块红色混金的锦布,自己裁了做成嫁衣。今夜穿在身上衬得她又娇媚,又喜气洋洋。
她靠在兰应德肩上,低声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我还有你呀!
兰应德顺势搂住她叹气道:我亲缘浅,父母去世得早,真不希望你为了我和至亲反目。
曼奴手指按住他的唇:怎么可能反目,阿爸和阿妈只是怕我嫁给你过不了好日子,只要你对我好,等以后有了孩子我们领着她去看阿公阿婆,看在孩子的份上阿爸、阿妈会原谅我的。
兰应德觉得也是,只要他对曼奴好,只要他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老人们都会释怀的。
春夜百木复苏,草木清气混着花香,随着夜风一阵阵飘过,树枝上一朵朵大缅桂伸展着肥厚的花瓣,香味尤为浓烈。望着枝头上妻子生前最爱的缅桂花他喃喃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无论他怎么骂我我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回嘴的。
印太看道月明一个人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派无所适从的样子可怜巴巴地。长得好的孩子总是惹人怜爱地,印太地母爱顿时泛滥得从心底里漫出来。
她对唤燕道:月明怕是听不懂她们唱什么,你过去陪着她,你们女孩子也好说说话。
玉燕低头称是,坐到月明身边,让婢女把热茶和待客的米花换下去:这个米花热燥,给兰小姐换看戏的小食。
婢女端了小食上来六个小碟,一碟塔遮(1)、一碟蜂蜜橄榄、一碟油炸麻朗、一碟香蕉片,一碟裹了大烟子炸得酥香的干巴、一碟生芒果碟子边上还放上加了盐的火烧辣子蘸料。月明扫了眼,除了香蕉片其它的她一概不知道是啥。
婢女端起一个大肚细颈白瓷壶给月明倒了杯饮品,月明看着杯里透明又泛着黄的饮品仔细研究,不知道是啥她不敢下嘴。
玉燕见月明光看着不动手估计是没见过就对她解释道:这是甘蔗水,今早榨了就吊在水井里湃着,又凉又好喝,你试试!
月明试探性的抿了一小口,顿时爱上那甜蜜的味道,一口气饮干。玉燕又引着她,每种小食都尝了尝。
印太见月明放开了,对身边的婢女道:勐罕今年贡上来的麻子不错,又大又饱满,给三小姐那桌上一碟,听赞哈不就要嗑瓜子、麻子才有味。
罕土司听见了对她道:槟榔也给她们上,嚼槟榔听赞哈有劲。
印太无奈道:又不是要去犁田耙地,要什么有劲,她们汉族不兴嚼槟榔,嫌牙齿不好看。
土司悻悻地朝花厅中间的玉南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玉南会意,打开折扇挡住脸对旁边的乐师比了个手势。笛声响起,玉南吟唱起来。
月明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也觉得玉南的歌声婉转动听。她好奇的问唤燕:三小姐,她唱的是什么呀?
玉燕偏了偏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她在唱《白象的女儿》,讲的是一个少女到森林里摘野果,回来的路上口渴了在一个水塘里捧水喝,结果回到家就奇迹般的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女孩长大后非常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去她母亲喝水的那个森林,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知道她母亲当时喝的是白象的尿,所以才有了她。她在森林里找到了白象父亲,和他一起在象牙房中住下。有一天一个英俊的猎人到森林里打猎,遇到了象姑娘,两人坠入了爱河,最后结成夫妻,繁育了很多的儿女。这就是傣族人被称为象的后代的由来。
听见喝了象尿就怀孕,身为医生的女儿,月明觉得一言难尽。喝什么不好喝象尿?而且说到大象她不由得想起几天前在象舍出的丑,觉得唱赞哈这个真是哪壶不开唱哪壶。
她忍着嘴角的抽搐不耻下问:是所有的象尿都管用还是白象尿才管用?
她问得没头没脑,玉燕先是没反应过来,听懂后又羞涩又好笑,用帕子掩住嘴道:这只是个故事,而且这头白象不是普通的白象,是《巴塔麻嘎捧尚罗》中英巴天神创世时,为了稳定天地创造的那只白象,鼻子顶住天,四只脚镇着地,让天地从此稳定了下来。
怕女孩接下来有更大胆的问题,她抓了把麻子给她:你试试这个,跟嗑瓜子一样嗑,很香。用吃的堵住嘴就不会瞎问了。
自己听是听不懂,又不好打搅三小姐听赞哈,月明嗑着麻子又开始神游天外。师兄有没有帮她把东西都归置好了,他现在在哪里呢?爸爸已经出去好些时候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她可不可以出去找找?他们今天光顾着给自己收拾行李,他们的行李肯定还没收拾,慌慌张张地也肯定会漏了东西。
正操心得出神,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口腔上颚上,她用舌头顶了顶,小小的、圆圆的,应该是麻子的壳。她不动声色地用舌头在上天棚扒拉着,希望尽快把这个小东西给扒拉出去。舌头顶得发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这个小东西跟黏了浆糊一样牢牢地粘在她上天棚。她觉得又难受又丢脸,正不知所措时兰应德回来了。
罕土司见兰应德进门一脸兴味地问:又挨骂了吧?
兰应德..,他笑了笑道:没有,就闲聊了几句。
罕土司一脸的我才不信。
月明看他俩聊上了恨不得喊上一嗓子,别聊了,她现在很难受啊!
兰应德看女儿一脸求救的表情看着他很是疑惑,咳了咳问道:月明,你要不要去更衣?
全部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月明身上,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我的亲爹呀,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么?
她红着脸点点头,印太笑道:怕是甘蔗水喝多了,我让婢女带兰小姐去更衣。
兰应德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孩子事多,一下要这样一下要那样,您家婢女又听不懂她讲话,还是我领她去吧!
印太想想也是,女孩子终归是比男孩讲究,她身边的婢女又不会讲汉话,让俸二和陶大两个大男人送去也不合适。
兰应德牵起女儿出了花厅,刚到走廊转角处月明就张大嘴对兰应德道:爸爸你快帮我把它弄下来。
兰应德抬高他的下巴,就着廊上的灯笼仔细看她的口腔。看见上天棚上扣着一个麻子壳,他好笑的问:你怎么吃上麻子了,这东西吃不熟练的人最爱粘在嘴里。
明月嘴大张着含糊不清道:我再也不敢吃了,快帮我弄下来呀!
兰应德先掏出手绢擦了擦手,然后将小手拇指伸进月明嘴里,指甲轻轻一抠,月明感觉有东西掉在舌头上,连忙撇过头把那作恶的麻子壳吐在廊外的花丛里。
可算是舒服了,她舒了一口气。既然用过更衣的借口出来的,那她就顺便去上个厕所吧!想叫兰应德带她去厕所,一抬头,却看见罕云开站在对面回廊上看着她,虽然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月明知道他一定全程看完了她张着嘴让兰应德给她抠麻子壳的拙样。
月明无语问苍天,她不仅和允相八字不合,和允相的人也八字不合。
(1)塔遮:云南一种黑色的小柿子,晾干后味道和柿饼很像,只有小手拇指大,很好吃。
第13章
夜晚凉风习习,虫鸣花香,正是一派安详宁静的好景致,可罕云开刚进家门就挨了兰月明的一个小白眼他着实是觉得好笑,这孩子一定是还在记恨她上次被喷水的事情。这真是冤枉啊!这水一不是他喷的,二不是他指使的,要挨白眼也是那只护崽子的大象挨好不好。
罕云开觉得自己骨子里的性情是飞扬跋扈、睚眦必报的,但读了十几年的书,再加上罕土司的棍棒教育,容忍一个孩子的涵养还是有的。虽然挨了月明的白眼,但他还是好脾气的笑笑打招呼道:兰先生、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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