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23)
我会吃了你吗?她探探脑袋,游着纤细的脖子,软声质问她。
晁新动了动嘴角,意味深长:吃过了,不是吗?
向挽忍不住了,咬着嘴唇笑,但还是侧过脸,不想让她瞧见,然而却忘记将绯红的耳垂藏好,不小心暴露一二。
我是人,同你一样,一年一岁,生老病死。向挽望着素净的被单,细语道。
那,你是怎么来的呢?
有一日打雷,我也不知怎么的,便到了于舟家,她收留了我。
所以晁新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你从来没有流浪过。
没有。
只是当时要落户,我没有旁的理由解释来历,便写了流浪,当作黑户建立户籍了。
你落在晁新拢了拢眼帘,心内一动。
于舟家。
刚才说完的话,嘴唇还没有闭上,就隐约有上扬的弧度,晁新望着她,慢悠悠地、克制地封闭好唇线。心里只有四个字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紧急联系人,是这个原因。
阴霾一下好像就散了七八分,连带什么年龄和社会背景的顾虑都被连根带走,晁新觉得自己有点幼稚,而且是从未尝试过的幼稚。
那种因为一个人细小的行为而郁郁寡欢,又因为她一句了不起几个字的解释,雨过天晴的幼稚。
那你之前,是什么样的?
我,向挽扬了扬眉头,也扬了扬下巴,嘴角似笑非笑,我是丞相家的小姐,我叫做向阿夕。
有点骄傲。晁新笑着说。
但她的心里在说,难怪,难怪向挽的教养这么好,气质也这么好,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样子。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像是在看万花筒,眨一下,就将万花筒转一下,在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李朝时的向挽,华服美人,明艳不可方物。
原来在那场颁奖礼上,她觉得那身汉服特别衬她,将她衬得让当夜星河都失色,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向挽性格最深处的娇纵和掌控欲,也并不是她的错觉。
相反,她真正在了解向挽。
这个发现让晁新的心像被温水荡着,很暖和,很舒适。
我是新元二十四年生人,过来时年十八,父亲向余,乃当朝左相,母亲向华氏,高宗昭华公主之嫡女,长兄向丕,时任监盐史、御史大夫,二哥名唤向勤,我离开时,他还在军中。
我与二哥感情最好,可他总吓唬我,我早前同你说,要与牌牌一道上外教课,就是因着二哥对我说,蛮子会吃人的。
我还有一个姨娘生的小妹,才八岁,不过玉雪可爱,十分机灵,你见了,也一定喜欢。
向挽一边回忆,一边仔细地缓慢地说。
眼波明明灭灭,好像在用微弱的力量,将晁新与她的过去建立联系。
晁新很恍惚,因为面前这位姑娘,在煞有介事地向她介绍一些埋在历史尘埃里的人,在她的话里活生生的,像就在某个不大远的家乡,哪天如果晁新想要去拜访,就可以被向挽领进门,和他们吃上一桌酒。
可向挽把他们描绘得越是鲜活,晁新越是心酸,从前的丰富,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向挽如今的一无所有。
她很难想象,向挽是怎样在一夜之间失去一切,茫然又孤苦地来到这个世界。
她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连个过渡都没有。
晁新伸手,握住向挽的指尖,她的食指还在被单上无意识地挠啊挠,然后她抬眼问晁新:你真的相信吗?
弱弱的,甚至带了一点祈求的意味。
我记住了,你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妹,我这次真的记住了。晁新没有回答相信还是不相信,但她这样说。
你相信了,向挽轻声说,我瞧见你心疼我了。
她的眼睛里闪动微弱的晶莹,这是她第二次想哭,可她也不懂为什么,上次想哭是撕心裂肺,这一回,明明没有发生什么,她们只是平静地说了一番话。
晁新靠过去,温柔地亲吻她,先是吻了吻腮边,然后吻她的眼角。
所以她明白了,向挽是有很好的未来,但同样也是令人无法真正安心的未来。
她胡乱说的,向挽没有过去,竟然是真的。
很多时候,我们每个人都站在经历垒成的高台上,过去便是我们面向未来的支撑,有的叫做原生家庭的温暖,有的叫做成长过程中的善意,有人的过去是琼楼玉宇,能够送他们直至九重天,扶摇上青云。
晁新的过去,是摇摇欲坠的危房,她时而能闻到其中腐烂的菜叶味,还有令人反胃的潲水味。
而向挽,她连危房都没有,她在险峻的山谷中过独木桥,甚至是走钢索。
也许旁边会有相同高度的好友,时不时伸手拉她一把,稳住左右摇晃的身形,但她没有遇到真正意义上,想要接她去往稍微安全一些的平台的人。
那,晁新的思绪被打断,因为猛然被一个挺要紧的问题戳了一下,你还要回去吗?
我不晓得。
四个字,让晁新心头缩了一缩。
不过于舟同我试过,同样的雷雨天,我也并未成功回去,并且,她托博物馆的朋友查了内网资料,里头有关于我家庭稍微详细一些的记载,说是我已然亡故了。
见晁新皱眉,向挽又更正:是李朝的向阿夕,亡故了。
晁新呼出一口气,但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她听不得这三个字跟向挽关联到一起。
因而我想学考古,我想要考研,然后进博物馆 ,我也想亲眼看看关于我自个儿的记载,还有我大哥的、二哥的,不晓得有没有小妹的,还有我要好的李姐姐,也不知道她许了哪户人家呢?
向挽偏着头,柔软地、轻声细语地说着她微小的私心。
晁新沉浸地听着,点头以示自己懂得。
同你讲这许多,我耳朵有些热,明儿起来,会不会后悔呀?向挽摸一摸自己的耳朵,拿不准了。
后悔也晚了,我都听进去了。
所以你晓得了。
晓得什么?晁新也不由自主拣了她的用词。
你好没有道理。
我
你自以为与我将来不同,便将我推开,可我比你不确定上一千倍、一万倍,却未曾似你这般,瞻前顾后,举棋不定。
向挽瞄她一眼:我自知前路不明,这才应承与你贪欢,而你故作洒脱,却未必洒脱。
那我们晁新有点犹豫。
向挽坐直身子,正色打断她。
我有些喜欢你,你大抵也是,然而若有一方觉得时机不够,也未必能够强来,你要是想还与我好,那便允诺我,往后我想同你亲近,便亲近,你想同我亲近,便也亲近,不必顾虑许多。
若有一日,谁人倦怠这关系,也尽早提出,咱们便没什么瓜葛了。
这是向挽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不给她们俩人之间任何关于生活和未来的压力,但也不用压抑自己想要靠近和想要索取的心。
晁新没话说了,默默甘心承认自己果然不是年长的一方,向挽把她吃得死死的,进进退退,都好像精确地瞄准了她的情绪。
其实,向挽的态度才是一开始晁新想要追求的舒服就好,只是后来生出了别的,扰乱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那个别的,叫不够,叫贪心。
但目前来说,她们俩人还没有贪心的资本。
你这些话,是现想的吗?还是来之前就想跟我说了。晁新问她。
吃饭时想的。
吃饭?晁新试探:那她们都
知道了。
所有?晁新心里咯噔一下。
嗯。
晁新不说话了。
向挽略低头:你脸红了。
晁新不置可否地撩一把头发,按下手机,语气自然:不早了,睡吧,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可向挽却摇头,晁新提眸看她。
向挽欺身过去:你让我留下来,此前还令我难过了。
闻着越来越近的暖香,晁新心被牵起来,提着线似的,一下一下地颠。
我仍有些许余怒。
向挽一手捂住晁新的嘴唇,另一手将她的睡裙推上去。
所以我,不管牌牌了。
第41章
向挽没有洗手,但她也不打算在关键的时刻用手。
撩拨了一会儿丰腴,然后就撤了手,对晁新说:你自个儿捂着。
因为她要下去了。
丞相家的小姐,天资聪颖,才识过人,自然有一等一人的学习能力。
配了几回百合广播剧,便知晓吻可以深入到别的地方。
晁新缴械投降,以手背难以掩盖的呜咽,付出今日令向氏阿夕恼怒的代价。
但还不够,仔细听着两扇门外没有丝毫动静,向挽的胆子大了一些。
她起身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再回到床边,覆上香汗淋漓的晁新。
她在尚未平息的晁新身上又起波澜,然后在其耳畔轻声说:头一回见面时,晁老师教我如何配气息,啪、啪、啪,拍下去时要隐忍,抬起来时要渴望,我一直想知道,当初的节奏,对是不对。
尾音下沉,闷哼一声,手指探入。
向挽的另一手,轻轻拍着枕边,啪、啪、啪。
落掌时进攻,扬手时撤退,仔细听晁新的节奏,大致是对的,不过,时不时跑出的嘤咛很乱。
意乱情迷的乱。
向挽满意了,软软地趴在她身上,脚尖轻轻抬起来,脚腕转了一转。
心满意足的小动作。
又钻进她怀里,睡过去。
因为是惩罚,所以她不用晁新投喂,自己吃饱了便是。
第二日,很早便醒转过来,晁新仍旧睡得沉,向挽撑手看着她,瞧了一会儿,也没见醒,便自个儿下床,穿上衣服,洗漱完毕,盘了个丸子头。
牌牌的房门也紧闭,向挽去了厨房,拿出三个鸡蛋煎上,又切了一小罐午餐肉,另热了一个平底锅,也双面煎到略微发焦。
身后有脚步声,晁新懒洋洋地过来,看到她在忙碌,笑了笑,反手也把头发束起:这么早?
牌牌起了么?
还没,明天也要开学了,今天让她多睡会儿。
晁新说着,把抽油烟机打开。
怎么还不会用啊?
总是忘。向挽把鸡蛋夹起来。
晁新靠在一边,低声笑:你们那没有,对吧?
像在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自从坦白之后,她和向挽又更贴近一些,浅层的探索欲被满足,但更深层的细枝末节的疑问逐渐面世。或许也不能称之为疑问,就想多熟悉一些,想向挽跟她说更多一些。
最好比她所有的朋友,都知道得多。
向挽指指一旁关了火的灶台:你将午餐肉盛出来。
晁新看一眼,碟子她备好了,锅铲也在向挽手里,她却不想干了,要让自己接手。
三分钟热度。晁新笑笑接过来。
不是,向挽从身后圈住她,说,只是想抱一抱你。
从背后抱她最喜欢,所以要给晁新找一点事情做。
下巴放在晁新的颈窝,能闻到她脸上刚刚拍完爽肤水和面霜的味道,这个时候最好闻了。
晁新装完盘,向挽把她放开,又拿上碗筷,俩人往餐厅走。
我突然想到,你应该没有打过什么疫苗吧?晁新一边摆桌,一边问她。
没有。
我有一点担心。晁新说。
怎么?
你之前在家,或者说工作环境,都相对封闭,人不多。但校园这种集体生活,食堂、澡堂、军训什么的,人群聚集,你没打任何疫苗,是不是有点危险?
晁新也不太清楚,只是牌牌前几年学校总组织打疫苗,她就自然而然地对向挽惦记上了这事儿。
会有何病?
不是很确定,我帮你问问吧,看是不是可以补打什么的,可能需要先去查抗体。
晁新一边说,一边吃,又给向挽倒了一杯牛奶。
看看时间,九点十分。
得吃快点,我记得你十点好像有新生入学讲座。
向挽心里有点甜:昨儿扫了一眼,你便记这么清。
牌牌开学都是我送的,比较有经验。晁新喝一口温水。
但向挽不搭话了,咬着唇角看着她。
晁新挑挑眉,意料之中地笑起来:赌气的样子,也有一点像牌牌。
向挽恼了,微眯眼睛,腮帮子也鼓了一点。
越看越像。
不吃了,向挽放下筷子,我自个儿去。
不要我陪?
不必。
晁新点头:那我再吃两口,一会儿收拾完去上班。
上班?向挽蹙眉,你昨儿说要陪我去,怎还会有工作呢?
因为你很独立,我现在又空下来了,准备去新工作室看看。
嘴角隐隐挂笑。
向挽站在一旁,幽幽看着她,倒是不急了。
你若再气我。
然后她自上而下地、极其缓慢地扫了晁新一眼。
晁新挪开目光,清清嗓子,站起来:吃好了,我去江大逛逛。
向挽笑出声,顶着唇边的小括号问她:去江大做什么?
绿化好,消消食。
果然是消食一般地压马路,走到江大时九点三十五,向挽不打算回宿舍,俩人直接往二教学楼的底层报告厅去。
晁新今天穿了T恤和牛仔裤,运动鞋,又梳了个松散的鱼骨辫,妆只薄薄描了一层,看上去像个惹眼的学姐。
学姐把学妹送到教学楼前,树荫处有一排自行车,一些背着书包的学生早早地来自习室占座,晁新停下步子,示意向挽进去,向挽却有一点苦恼:怎么办呢?
嗯?
我好似越来越不舍得你了。
哪怕如今是要去做关乎学业的正经事,她也半点都不想迈上台阶。
有点懊恼,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丸子头。
晁新最受不了向挽的直白,顿了顿,心跳隐约加速,她在树荫细碎的阳光里说:我好像,也有一点点。
噢。向挽就有些满意了,觉得被等价交换了。
那我进去了。
嗯。
上了一个台阶,向挽又转过来:晚上,一起吃饭?
晁新耳朵有点热了,因为向挽转身的时候稍稍跳了跳,明媚得不得了。
你要想的话,中午也行。她笑了,很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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