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17)
我确实是没有什么要求,小晁,啊,我这个人很随意的,我就是想要有大腕儿,一线的大腕儿,你们配音圈的大腕儿你比我知道,胡总顿了顿,好像被酒精扰得断了点思绪,抬头皱着眉,张两回嘴,才说,甭管一句词,两句词,你都给我用腕儿。
说话时小儿子爬过来,抓他的鲍鱼盅,他抻着眉头把盖子递给儿子玩,逗他:是吧?要腕儿。
大小舅子都笑起来,晁新抿抿唇,眼神淡淡的。
她不高兴了,向挽知道。
可能在很多人眼里,砸钱请cv出一两句声,是很正常的事,但对于在意的人来说,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不管合适不合适,只为了集邮一样砌光环,把人码进去,其实有一点不太被尊重。
按理说,晁新现阶段接项目应该优先考虑回报率,而不是别的,但她此刻沉默了。
第30章
哎,胡总抬起头,喊对面的大女儿,你不是喜欢那个什么明星吗?周什么的,老给他配音那个,咱让晁老师找来。
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我让你也去剧里露个脸,你要谁给你配?配穿越王妃那个,还是那个什么青的女神仙。
青鹤,小谭说,就是咱们晁老师配的。
我这记性,胡总笑着埋汰自己一句,小晁啊,你这个剧是真火啊,我妈,70多了,他比起两个手指头,还喜欢你这个角色。
食指又往晁新跟前一指,脸上挂着赏识的笑。
向挽轻呼出一口气。
来来来,胡总伸手,把大女儿招呼过来,你来给晁老师敬酒,以后你要是红了,晁老师也是你的御用。
小姑娘没动:我又不会演戏。
大舅子带着口音说:现在哪个需要会演戏哟,我看他们都说一二三四五,要是都会演戏了,要他们配音的干什么哟?
是哈?一二三四五。他转头跟自己的亲妹子说。
还是有些要背的,要是一直说一二三四五,怕还是要被看出来哟?晁老师。周姨一边抱着儿子喂饭,一边朝晁新处探了探身子。
有没得哟?是不是那些演员都不背台词哟?她感兴趣,眨巴眼睛看着晁新。
没有,还是背的。晁新说。
舌尖再一次顶了顶口腔。
小舅子点了根烟,眯眼抽一口:那你们怕不是天天作法喊他们不要背哟,都会了,找你们干什么喃?
他觉得自己有点幽默,抖着肩膀笑起来。
作法,我看你是要去作法。大舅子说他。
小谭也笑起来。
晁新撩了撩头发,没作声。
向挽也没说话,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她作好了挡酒的准备,却没有作好其他的。
尤其是,她突然想到了当年自己第一次参加线下的事。
无助又无力。只是当时在台上,现在在酒桌里。
晁老师不爱说话。周姨瞥她一眼,笑着把目光对上胡总,还以为配音演员都很健谈哈?
配音演员,为何要爱说话呢?向挽柔声问。
周姨这才看向她,这位小姐从进来时就没怎么发言,此刻出声,才发现她的声音如烟似雾,置于雪上。
席间的躁动仿佛霎时便静了一秒。
周姨缩回脖子,找补:那嘴皮子至少要溜嘛,老师你们练不练绕口令什么的哟?
练。向挽说。
老师表演一个可以不嘛,我们弟弟最喜欢听绕口令了,是不是,弟弟?她把儿子抱起来,搂着腰身逗他。
小儿子被逗得咯咯大笑,奶声奶气地说:唠口令!
绕口令。周姨纠正他。
他很吃力地学舌。
哎,表演啥绕口令哟,娃带久了,人都幼稚了。小舅子嫌弃完,突然眼神一亮,伸出手来,手背朝上悬在席间,轻往下按了按:晁老师不是配女神仙的嘛?年年都在放,那个声音火得很,好多人学着配音哟。
晁老师用那个女神仙的声音,跟我们讲两句,怎么样嘛?他兴致勃勃地撸了撸表带。
不方便。晁新说。
噢哟说话嘛,有什么不方便的嘛,就是表演表演,我们合作,也要看表演的呀,是吧?老胡。周姨觉得她很不会做人,精细的眉头皱了起来,话也提高三分。
向挽看她,手还是随性地搭在筷子上,但耳背已经渐渐红了。
见她不想说话,向挽蹙眉,解释:那是我们的工作,要有环境和状态的。
那平常表演一两句也不行?大舅子不信,我看你们上节目,都是主持人说来就来的喽,也没有说要什么环境嘛。
他觉得,这两个看起来很傲的小丫头,就是不给面子。
冷哼一声,收了电视台的钱,就不管什么环境不环境,工作不工作了哈?也不过就是出个声,有好大个不得了的嘛?
从进门就摆谱。
晁新站起身来,拿起包,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撂下众人,带着向挽走了。
面面相觑,胡总锁着眉头看一眼小谭,小谭忙追出来,要拉晁新的手:姐。
姐,饭还是要吃完嘛?合不合作以后再谈。小谭没拉上,撵在后面。
回去吧,谢谢你。晁新呼出一口气,轻言细语地说。
但她的声音越是轻,小谭越知道,没戏了。
于是也不追了,在餐厅门口,看着晁新上了车。
在后排坐了会儿,晁新叫了代驾,代驾过来大概要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里,她望着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一言不发。
直到代驾上车,直到回酒店,她也没有再说话。
停好车,上楼,俩人默不作声地并肩走到酒店的角落,晁新撩了撩卷发,掏出房卡开门,向挽也跟了进去,要在她的房间里洗漱。
行李箱里翻找明天要换的衣服,拿出来,摊到沙发上,然后向挽就没动,坐在一旁,看着晁新。
晁新接了个电话。
应该是牌牌打来的,她的回答很温柔,隐隐带笑。
嗯,我刚回酒店,之前在吃饭。
那你有没有认真吃饭啊?
没喝酒,我没有喝酒,你听我讲话,很正常,对不对?
早点睡,我明天就回来了。
知道,后天要家访,我会表现很好的。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
好了,晚安。
挂断电话,她把手机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沿,望着浴室的隔断发呆。
向挽走过去,走到她面前,看她抬起头来,妩媚的眼角没什么精神了,睫毛还是直愣愣地下垂着,原来她的矛盾感就来自于她顾盼生辉的眼眸,和毫不弯曲的睫毛,二者交叠,既委婉,又直接。
但当她的眼睛没有生命力之后,就只剩落寞了。
晁新仰脸看着向挽,五官直白得像没有磨损过。
她说:我们做一次吧。
第31章
向挽望着她,俯下身,按下床头柜一旁的开关,令周围只剩下一盏台灯。
然后她蹲下来,眼神乖巧又温顺,面庞像被水面涤荡过。
她说:做,是什么意思?
你想的那个意思。晁新看一眼她放在床边的手。
那么,我拒绝。向挽咬咬下唇,说。
晁新笑了笑,把头偏向一边。
诚然,我十分心疼你,想要拥抱你。这话说得很克制,提及拥抱两个字时,她的手指甚至没有动一下。
我可以去给你买烟,但我并不想你在这个时候,对我说,想要与我发生关系。你曾说,接吻要舒服,但我此刻不大舒服,若是如此更进一步,往后,我都不会舒服。
你也是。向挽软声道。
晁新却摇了摇头:你想错了。
不是因为挫折,也不是因为脆弱,是因为我刚刚又不喜欢这个世界了,晁新漫不经心地说,但是越不喜欢这个世界,我就发现,我越喜欢你。
晁新伸手,环住向挽的脖子,把她的长发束拢,又散开,然后指尖轻轻划过她的发际线。
并不清晰的线条,还有少女隐约的绒毛。
晁新小时候也有,弯弯曲曲的,代表年轻的生命力。二十来岁时根本不觉得自己会缺少头发,就像从不觉得,自己会缺少自信、冲动和奋不顾身。
晁新说:我有时候看你,觉得你又新鲜,又陈旧,为什么啊?
她笑了笑,拢着向挽的耳朵,揉了揉。
向挽的耳朵在她手心渐渐发烫。
鼻端有晁新手腕的香气,还有薄薄的红酒味。
向挽抬头,闭眼吻住了她。
于是晁新的手臂就收紧,等着怀里的小姑娘欺身而上,反客为主。
向挽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小心地放置到床上,抬起头,明媚的双眼像舀了半勺星河,光影落在晁新脸上,将她包裹得像崭新的瓷器。
晁新依旧圈住她的肩颈,用只属于夜里的呢喃说:我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我不喜欢未来,也不喜欢过去。
但你很不一样,向挽。
你像一个外来者,你在这个世界没有过去。
看她的眼睛,清澈得好像被洗干净过,里面一点伤痕都没有。
是人都有伤痕的,怎么会没有呢?
向挽的心底一颤,抿住嘴角,认真地看着她。
若我是外来者,她的眼里闪动着一些被翻拣出来的东西,她开始依赖性地抚摸晁新的锁骨,然后问她,你又怎会想同外来者,发生关系呢?
晁新动了动脖子,将风情万种的头部在枕头上散漫地画了半个圆。
因为有时候我也不甘心,想要享受欲望,不然觉得很亏,毕竟它是为数不多以取悦为目的的事情。
嗓子很哑。
但我不知道该跟谁做这样的事情。她用舌尖抵住下牙,眼帘降下来,睫毛的阴影像是在请诸神回避。
都不太合适,或者说,都不太喜欢。
向挽的长发垂下来,说:明白了。
可以吗?晁新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同你说一件事,若你相信我,便可以。向挽的鼻尖只离她一寸,用气声说。
像在引诱,晁新深深吸一口气,就快忍不住。
你说。
我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来的,我叫做向阿夕。
很久,是有多久呢?
太久了,你不一定知道。
历史书上也不过寥寥几句,分到向挽身上,更没有只言片语。
晁新笑了,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是在缓慢地承诺。
她说:我相信你。
不荒诞,没有什么比现实更荒诞,没有什么比酒桌上的人更荒诞。
向挽抱住她,在她颈部蹭了蹭,不用力地吸一口,软声说:果然很香。
而这句话的隐含意思是:她果然觊觎过。
于是晁新就更加情难自已,但向挽撑起手臂,脸有些粉, 她说:可是我橡胶过敏。
什么?
用不了那个。
不用。晁新看着她说。
我会洗得很干净。向挽很诚挚,又懂礼貌。
晁新笑得很纵容:好。
一、二、三、四八十七秒,向挽翻来覆去地洗了八十七秒。
可能先用水流把想象中的画面冲刷一遍。
然后再实践。
晁新的身体很敏感,向挽知道,但当这份敏感因她而起时,无论是红晕、薄汗、还是起立的绒毛,都更加让人欲罢不能。
我的技术不大好,晁老师若是不舒服,告诉我。向挽吻着她,把手探下去。
很舒服。晁新叹出来。
然后她就享受了陌生又不陌生的抽搐和颤抖,平静下来后,她望着绯红脸颊的向挽,忍不住也摸了摸她。
不过在外游弋几下,她也克制地迎来人生中第一次战栗。
晁新还在安抚她,看她有点难耐:之前没有过吗?
没有。
自己,也没有?
向挽摇头。
到这么快,应该挺舒服的?
嗯。向挽承认,声如蚊蝇。
于是晁新按住她的肩,想要令她的体验完满一些。
但向挽躲开,坐起来,抚摸晁新的腰,咬咬下唇,说:晁老师再给我一次。
晁新的双眼扇得像濒死的蝴蝶,咽了咽喉头,笑了:好。那,想要什么姿势?
都想与她试一试。
想自背后。向挽神态天真,语调清纯。
晁新没说什么,转过身去。
多谢。
向挽的手再次进入。
第32章
晁新不喜欢低人一等,所以第三次在上面。
眼神是自上而下的,但她像归顺一样伏跪在向挽上方,身体里有她的手指。两人的头发都汗湿了,但晁新一点也不介意,细细密密地偏头亲吻向挽。
向挽的眼神不紧不慢,动作也是,但她的耳廓、双颊都有少女的绮丽,像久违的上好的胭脂。
晁新觉得和向挽交换灵魂的时候,像是被娟秀的手腕引领着,在某个阴雨绵绵的竹屋,亲手研磨脂粉的花汁,粘稠又浓密,带着蛊惑一样的清香。
动人的并不是研磨的过程,动人的是,心中描绘胭脂上脸时,身侧佳人的风华。
而向挽也同样喜欢这样的体验,晁新看出来了,因为她咬下唇时很轻,又很乖,像在羞涩,但她的攻势从未退却过一秒。
而且她很可爱,若是心中所想得了晁新的准许,她本能地便要道谢。
于是晁新蹭了蹭她的耳朵,笑着问她:怎么这么有礼貌啊?
不应该么?向挽的清音弱弱的。
手指稍微一顶。
如果要道谢,应该是我吧?你让我这么舒服。没有人知道晁新这时候的声音有多迷人,尤其她还在摩挲向挽的下颌。
然后她靠近向挽的耳边,低声说:真的很爽。
这话很野,她不常说,但此刻她有点失控,眉头蹙起来,呼吸镌刻进皮肤的起伏里。
向挽也被这话打动,尾椎骨都发麻。
平躺在床上,她钻进晁新的怀里,仍旧心猿意马。
她不应当是一个纵情的人,她曾说过,自己的一切都有尺度,但不代表她未曾压抑过。
事实上,从来到这里,她就一直在压抑。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一个不出错的人,或者说,出错少的人,谈何容易。
而她又选择了一条让自己放在显微镜前下的路,被审判、被嘲讽、被伤害、被在一遍又一遍的口诛笔伐中置之死地。
她没有抱怨过,因为她很乖,她也没有出格过,因为她很乖。
人生最大的非分之想,也不过就是忍无可忍时,轻轻印上了于舟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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