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14)
她对着手机,开始出神。
耳边却贴过来一个声音,向挽柔嫩的脸颊挨在她耳畔,认真地看着她的手机屏幕。
然后说:你在看我。
晁新回过神来,手机上一大段的文字,是这么写的:
向挽有一把被上帝亲吻过的嗓子,也有一具被上帝偏爱过的身体,上天将最好的雪峰凝在她胸前,又亲手种上茱萸的蓓蕾,起伏的山脉是她的腰窝,要亲自走到低谷处,她才舍得向你敞开一览无余的平原。
向挽轻声念:平原深处一定有水源吧,一定可以滋养旅人行将就木的心脏。
这是什么?刚醒,前面她没太看清,只依稀看到向挽两个字,然后晁新的手一滑,向挽的视线就只落在了最后一句。
咔嚓一声响,拇指一动,晁新把手机锁屏。
醒了?
嗯。
晁新坐起来,发丝让她有点痒,心里也是。
向挽也坐直身体,粘腻的后背有点痒,心里也是。
她刚才睁眼,看见晁新躺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正想叫她,却在内容里看到了向挽两个字。
这意味着,她睡在自己旁边,还在不满足地搜索自己。
这点不满足让向挽的心里很微妙,因为它带来了一点满足。
门锁响动,牌牌揉着眼睛吧嗒吧嗒踩着拖鞋出来,吸着鼻子问:晁新,怎么没叫我呀,我是不是起晚了?
我们今天不去了。晁新说。
不去了?为什么呀?牌牌没太反应过来。
向挽说:晁老师身体有些不舒服,而且你头也还晕着,是不是?
看着走路都晃晃悠悠的。
牌牌狠狠眨两下眼,坐到沙发上,眼巴巴地望着晁新:你怎么不舒服啦?
一字一顿的,很乖巧。
没事,昨天喝了点酒。
一点酒怎么会不舒服呢?牌牌脱了鞋缩到沙发上,小胳膊搂着她,钻进她怀里。
晁新笑了,思索着说:可能,是假酒。
天哪,那你要不要去医院呀?牌牌又困了,蹭着她的颈窝,喃喃道。
向挽看一眼挂在晁新身上的牌牌,莞尔一笑,退开身子坐到躺椅上。
晁新也看了一眼向挽,牌牌很少这样撒娇,她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拍了拍牌牌的小腰:怎么在沙发上赖床?要被人看笑话了。后半句低声说的。
可是你这里真的很舒服,好香呀。牌牌不撒手,埋着头又是一阵乱蹭。
向挽反过身趴着,半边脸埋在胳膊里,水灵灵的双眸落在晁新纤细洁白的手上,又落在她被牌牌说很香的颈窝。
怎么了?晁新听着牌牌渐渐均匀的呼吸,转头看着向挽,怎么一直盯着自己?
没什么。向挽把头埋下去。
睡着了,我把她抱进去。晁新起来,横抱起牌牌,把她安放在卧室的床上。
揉着发酸的胳膊,晁新走过来跟向挽说:我先去洗个澡,你想想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昨天向挽照顾了她一晚上,挺不好意思的。
好。
晁新呼出一口气,好像因为休息得不大好,胸口还是惴惴地有点疼。
她打算下午再在家里睡半天。
洗完澡出来,见牌牌卧室的门没关牢,想要去给她拉上,免得一会儿做饭的动静吵到她。
一靠近,却听到她在里面用夸张的气声说:对,没错,我妈喝假酒了。
仇珊珊,我妈喝假酒了。
你知道吗骆玉,我妈喝假酒了。
不去游乐园了因为我妈喝假酒了。
你妈喝过假酒吗?
我妈喝过。
还活着。
第25章
喝了假酒的晁新休息了几天,在一个肯德基疯狂了的星期四,她们三个终于出发去游乐园。
人山人海。
就这四个字,作者已经不想再用别的形容词了。
向挽有一点点恐人症,走到门口已经后悔了,然而牌牌从看到大门开始就双手作枕,贴在脸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入口处的卡通人物。
像是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检票进门,牌牌目标很明确,先是要去买纪念品的摊位上买一个带着小角的发箍,然后再到入园的花坛处去照相,戴着她的小墨镜,牵着波点红裙,一定像个小公主。
于是晁新被拉着,几人在摊位前站定,牌牌兴致勃勃地挑,向挽看了看价签。
近200元一个发箍她觉得有点贵。
晁新看一眼她,说:你也挑一个?
我是大人了。向挽说。
大人也戴的。晁新示意她看向旁边嘻嘻哈哈的小青年。
怎么都戴呢?向挽好奇,戴上这个,有什么讲究么?
会变公主。牌牌煞有介事地说。
变公主?向挽心神一动。
是能穿越回去么?
嗯,在逃公主呀,你不知道呀?牌牌娇声娇气。
我不知道。李朝的公主,头上不长角。
那,向挽又看看晁新,晁老师戴吗?
我
大人也戴的。向挽的嘴角隐隐带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晁新也笑了,跟店主说:三个,谢谢。
向挽把长发拨到脑后,虔诚地戴上,兰花指微微翘起来,像在插簪子。
向挽完全误解了这个东西,她以为是和李朝一样的什么冠冕,公主郡主在特定场合才能佩戴的,她想,难怪这样贵。
晁新被她郑重其事的模样逗乐了,自己把头发随意地一薅,别上去固定住。
向挽戴完,目不转睛地盯着晁新,晁新问她:怎么?
有一些可爱。
和平时的晁老师不像,尤其是她今天也穿着简约的白T和黑色牛仔裤,看起来青春洋溢,除了那颗痣还有一点傲慢,其余的,特别平易近人。
喂!牌牌插到她俩中间,抬头左右看,我最可爱好嘛?
好的,牌牌公主。晁新低头摸摸小人儿的蝴蝶结。
牌牌乐了,花蝴蝶一样牵着裙子跑到花坛前,把她的太阳花小墨镜戴上,先拍了一张很酷的单人照,又拉着向挽要合照。
和晁新拍太多了,她有点嫌弃了。
向挽被她拉着站在中央,牌牌牵起自己一边的裙子,然后让向挽也牵着自己的裙子,朝向另一边。
旁边有围观的人还等着拍照,向挽很不好意思,小声说:我比个姿势好不好?不牵裙子了,我是大人了。
可这是我设计的,我想要发给骆玉看。牌牌有点失望。
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动作,拍出来很拉风的。向挽想了一下现代的形容词。
好。
向挽颔首,看着晁新的手机,吸了口气,两手一拍,右手举起来,食指朝天,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好耶!
如花的笑靥凝固在手机里,旁边是侧头惊恐的牌牌。
拍照的晁新放下手机,直起身子,笑到不能自已。
五指稍稍捂着脸,手根抵着嘴唇,将有些失控的五官藏在掌心。
我还有,向挽牵着牌牌走过来,今儿咱们没备着丝巾,很可惜,若是有的话,将其敞开,双手撑在头顶,两腿交叉,神情高贵,也十分惹眼。
牌牌都要哭了:你跟谁学的啊。
我的干娘,赵青霞女士。向挽说。
前一个姿势是和于舟学的,后一个由于舟的妈妈传授。
晁新,你救救我。牌牌拉着晁新的衣摆。
晁新反手用手背抵着嘴唇,没再看向挽,只笑着说:走吧。
向挽从不知道,游乐园这样折腾人,仿佛是来体验排队的,通常要排上一个来小时,才能玩到一个项目。项目也就五分钟、十分钟,然后就被牌牌拉着奔到下一个排队处。
她很怀疑,小朋友根本没有享受项目的欢愉,而是在集卡。
玩了三四个,她就有些站不动了,牌牌也是,在队伍里靠在晁新身上,搂着她的腰。
向挽平时录音爱坐着,站得不多,更遑论是从前养尊处优的十八年,于是她颇有些筋疲力尽,靠着栏杆,把左脚竖起来解解压,又把右脚竖起来。
栏杆脏。晁新抚着蔫蔫儿的牌牌的头,跟向挽说,要不,你也靠着我。
向挽忖了忖,拉着她的手腕。
晁新有点不自然,随着人流走了走,又说:可以挽着我。
她看前排的很多闺蜜,都是这样的。
于是向挽又贴过去,胳膊缠着她的,站了一会儿,身子一沉,将头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也跟前排的闺蜜差不多。
向挽被暑气熏着,有些难耐地阖眼,人流涌动,前面出现了一块空隙,晁新要提步,向挽却没动,于是晁新把手抽出来,轻揉了揉她的头,像之前唤醒幼小的牌牌一样。
示意她该往前排了。
向挽顺着她的手滑下去,牵住她的指尖,被她拉着向前方走。
晁新反手捏了一小下,向挽不甘示弱,也握一下,手上一紧,晁新又捏一下,向挽攥住她,加大了点力度。
然后晁新笑了:不困了?
手上有劲儿了。
嗯。向挽站直,探头看了看,快到海盗船了。
一个不起眼的小船,看上去没什么惊险的,和旁的项目比起来,一点也不刺激,可上头的人惊声尖叫,向挽左看右看,也不过就是晃来晃去。
并没有像旁的设施那样,将头放在脚下,将人悬在空中。
那样的项目,她是万不敢去的,向挽有个弱点,就是十分惜着小命。
于是她神态轻松地坐上去,再次确认,也不见什么安全带什么的,只让人抓着前排的栏杆,看起来,实在是个小玩乐。
吭哧吭哧巨大的链条拉扯的声响,海盗船缓缓启动。
晁新嘱咐牌牌拉好了,又确认了一下向挽的姿势。
尾部逐渐上升,已经有零星的尖叫,牌牌也皱着脸,从喉咙里发出哨音。
向挽眨了眨眼,海盗船在最高点停下,身子腾空,失重感纷至沓来。
尖叫声响彻云霄。
晁新没叫,只咬着后牙,闭了闭眼。
她原以为会听见向挽的叫声,但没有,只有右耳牌牌杀猪一般的哭喊,和左耳失聪一样的静默。
再度上爬时,她看了向挽一眼。
向挽很镇定,手规规矩矩地扶着栏杆,面色如常,还是坐得跟空姐似的。
小姑娘胆子挺大,晁新讶异地挑了挑眉。
从海盗船下来,牌牌已是涕泗横流,咧着嘴大哭了十来秒,又乐了,说:哈哈哈哈好刺激呀。
晁新笑一声,觉得小姑娘表演变脸更刺激。
走到阴凉处,向挽都没再说话,只拉着晁新,脚步越放越慢。
晁新看她的脸白得吓人,神色也凝重,便停下问她:你没事吧?
向挽摇头:我不过是在思考。
声音有点抖。
思考什么?
人类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她强撑着说完,腿一软,便要瘫下去。
晁新和牌牌忙扶住她,把她挪到一旁的座椅上,向挽心如死灰地靠着晁新,抖着手想要掏个绢子顺顺心脏,却陡然发觉没有。
突然就委屈了。
她实在是不晓得,这个人间炼狱,为何会叫乐园。
晁新又心疼,又好笑,抱住她,让牌牌去买瓶水,特意嘱咐了要常温的。
向挽缓了好一会儿,才把木然的思绪转回来,晁新突然问她: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太奇异了,说话的腔调、面对新鲜事物的反应,在屋外,比在屋内,更奇异一些。
向挽靠着她,心底一动。
晁新又问:怎么害怕了,都不知道尖叫呢?
尖叫,有用吗?
有的,玩这样的东西,就是让你释放压力,肆无忌惮地吼出来,叫出来,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是吗?向挽虚弱地喘着气。
是,要不要再去试一次?
我不会哭出来。
为什么?
我是T。彭姠之跟她说过,铁T不准哭,在她吃酸到掉牙的糖葫芦的时候。
晁新摸摸她的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向挽在这一次的游玩当中,将她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独特展现得淋漓尽致,旁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排队叫着嚷着要看超绝可爱的小绵羊人偶,排到向挽,她招呼了两句,人偶热情洋溢地回以比划,向挽皱眉,然后转头跟晁新说:是个哑的。
身后的大妈一口水喷了出来。
还体现在,她能接受偶然路过的一个两个玩偶,可到了夜场巡游,她望着成群结队的玩偶人,吓得唇舌紧闭,迟迟不敢动弹。
她有点害怕,像是到了怪物的地盘。
旁人很惊喜地招呼,如数家珍地说着它们的名字,可她一个都不认得。
直到烟花秀开始,她仰脸望着,和牌牌一大一小同步惊呼,晁新靠在一旁的栏杆处,笑得疲倦又安宁。
但向挽和牌牌并非完全同步,比如说,在盛大的烟花中,晁新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影子。
那一刻,向挽转过头来,望了望她。
第26章
去游乐场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对向挽来说,也是不完满但还算美妙的回忆。
向挽这个姑娘,很神奇,哪怕有许许多多的不好,但只要有一点好,在她日后的回忆里,就渐渐都是这点好。
那日的烟花秀,就很好,不止一点。
八月初,向挽和晁新的工作都告一段落,迎来了小小的假期。
向挽信守承诺,和晁新一起去看办公室。
南台科技园很远,俩人开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才到,南二环堵得要命,拥挤的时候,1公里要开20分钟。
南城也比北边规划得要差一点,曾听人说北边上风上水,南城水质差,吃起来很硬,但晁新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她感觉不出水的软硬来。
因此除了略微七横八错的街道,乱跨的立交桥,南城对她来说,不算太差。
天底下房产经纪人大概都一个样,这次是个小姑娘,三伏天里穿着套装,甚至还套上了深色西服外套,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但她比小王专业很多,可能是因为专攻商业地产的缘故。
上来先是展示了自己的工作证,然后将打印出来的户型图和价格递给晁新:晁女士,咱们今天是提前约了两个,一个在品充大厦,纯办公楼,还有一个是商住两用楼,信湾国际,性价比稍微高一点,就是里面会有一些住户,大堂可能更类似酒店一点,办公氛围就没有那么浓。
言下之意晁新听明白了,第一个贵,她也在网上了解了一下价格,纯办公楼是按平米算,每天4元每平米,如果要租100平米的办公室,一个月大概是一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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