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2)
哒啦一声关上,她把包和外套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然后去洗手。
洗完手,也不大饿了,决定啃一个苹果,就也顺手洗了。
想起于舟说,苹果的营养都在皮上,吃苹果不带皮,等于白吃。
她说最后两个字的语调很俏皮,望着向挽的眼神像在说什么暗语。
她又想起了于舟,在从她和苏唱的车下来半小时之后。
咔嚓一声,苹果脆到不行,咬下去仿佛耳脆骨都被嚼了两下,向挽瞟一眼电视,又翻了翻茶几上的书。
不出意外,明年九月,她就可以入学了。
在这之前,她还需要攒一点钱。
她现在收入还可以,但也没有太多积蓄,尤其是过了年,她还想给赵女士买一个按摩椅。
赵女士是于舟的母亲,因为之前她曾经借住过于舟家里,赵女士对她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而且,刚来到这里时,一直花的于舟的钱,她现在如果想要还给她,于舟必定是不肯要的,但若是她送给赵女士,就更名正言顺些。
很久没有这么早下班,她有一点不适应,天都还没黑,还有一点依依不舍的晚霞,向挽趴在窗台,透过不太大的窗户往外看,很漂亮,美中不足的是,窗户上有房东装的纱帘,老式的,并不能推拉,因此有一点影响她欣赏美景。
手机响起来,是四人小群恭喜发财里的苏唱。
@向挽,你通过一下好友申请。
向挽仔细一看,新好友的地方果然有一个红色图标,她点开,一个黑灰夹杂着丝缕白线的头像,备注是:我是晁新。
向挽赶紧通过,还没打招呼,那边就发了个语音过来。
向老师,你好。
晁新是变声系,从五六岁的男孩到七八十的老妪,她都能轻松驾驭,她出名在于出色的业务能力,并非华丽独特的声线。或许对于她们这样深耕影视圈的职业配音演员来说,声线不过于出众,才能够在保持悦耳的情况下贴近各式各样演员的脸。
晁新配过几个称得上家喻户晓的角色,2015年的时候,她才24岁,同时配音的两部现象级大热剧播出,一部民国,一部仙侠,一部剧里弱质纤纤是十八岁的女学生,一部剧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九重天上神颤鬼惧的女战神。
两部剧大爆后,一炮而红,并且她的配音情绪饱满,对演员的演绎进行了很大程度上的锦上添花。当时她的公司趁势捧她,一票营销号发布了许多原音和配音对比的花絮视频,将她的功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正好那时候赶上综艺改革,广电要求综艺节目做多正能量、有意义的主题,不要太过于炒作明星效应。
而配音演员这类幕后英雄便是在当时的审核环境下,绝佳的主题。
因为既可以用大热影视剧擦边,xxx的御用配音这类title也能够吸引一定眼球,又不算过于给明星偶像加热,还能上个价值,倡导一下多多关注幕后辛苦的无名之辈。
因此那一年,晁新作为新生代配音演员的代表,一连上了五个大型综艺。
也就是在那一年,她名声大噪,一跃成为提及配音便知晁新的标杆型人物。
三年后,她从当时的公司解约,成为了自由人。
晁新的履历,基本上入行的人都知道个七七八八,而且很简单,没有什么有争议或者值得探究的地方,说白了,就是她红得一目了然。
大多数观众还是比较熟悉晁新在剧里的声线,但此刻向挽听着她的本音,不是很能和曾经看过的角色联系起来。
她的本音并不清亮,声线比一般的青年配音演员略低,隐隐的沙哑给这份声音添了一点欲念。
晁老师,有什么事吗?向挽打字回复她。
你的那个录音,能不能发我一份?晁新的声音很轻,那边有一点凳子拖拉的声音。
向挽入行的时间不长,还在学习阶段,但接的项目已经不少了。为了不拖后腿,她跟剧组申请,每次录音的时候自己用ipad把当场的表现录下来,回家再听一听,看看有没有可以进步的空间。
由于会录到晁新的干音,她自然也提前征求过意见。
因此晁新提到这份录音时,向挽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可以。不过在ipad里,它现在没电了,我不确定录到了哪一场,我需要充一会儿电,再导出来发给晁老师。向挽用语音回复,慢吞吞的。
不着急。晁新说。
先去吃饭吧,晚点再发,我等你。
咻地一下,又来一条,语气冷淡,但结尾是我等你。
向挽回了好,小跑过去找到书包,翻出ipad,蹲下充上电,等了两三秒,待充电的标志亮起来,向挽才直起身,想了想,仍旧不大饿,但身上有点粘,于是她决定先去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和雾气里,她对着朦胧的镜子,描绘里面唇红齿白的剪影。
像触摸即将浮出水面的小美人鱼。
擦干身体换上衣服,把包裹着头发的浴帽摘下来,尾端有点湿,她把头发拨到一边,靠在床头看书。
书是她正在恶补的英文,扭扭曲曲的,是她在这里最大的难关。
时针轻轻转动,书本从她手上滑下来,跌到床上,被窗外的晚风一吹,哗啦啦地翻了两页。
小区里乍然响起狗叫,向挽瞬间惊醒,蹙着眉头按了下手机,竟然已经凌晨1点过了。
她有些慌张,忙趿拉着拖鞋散着头发跑到客厅,把录音从ipad里导出来,略微犹豫地给晁新发过去。
不好意思,久等了,我方才不小心睡着了。她说。
没关系,收到,谢谢。晁新回得很快,是打字,可能怕吵醒牌牌。
向挽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三秒后,晁新发来一句:晚安。
她于是也回复:晚安。
这便是她和晁新初遇的头一天,除了睡过头,并没有任何异常。
第4章
晁新没有说她要录音是做什么,大概也是想听一听自己的表现,毕竟她此前没有配过百合广播剧。
用圈儿里时兴的语言说,就是没有下过海。
《帮我拍拍》没什么大场景,通常就是两个人的对手戏,因此录制得非常快。这部剧是全一季,没有第二季,两个人的合作期不算长,但由于每天晚上有了这个要录音的举动,晁新和向挽也会顺势聊几句,维持了一个不温不火的状态。
第一次私下见面,是在春节。
大年初一的江城庙会上,彭姠之带着向挽去看打铁水。
天才刚刚擦黑,打铁水的艺人就要收摊儿了,因此花火也燃得不是很尽兴。
它们没有在最好的时辰绽放,还未学会绚烂两个字要如何书写。向挽的双手插在兜里,转过身,看了一眼地上不甘心的火星子,再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晁新。
她也是先看了看地上的火苗,然后掀起眼皮,和向挽四目相对。
向挽笑着打招呼:晁老师。
然后将目光放到一旁的小姑娘身上。
应该就是牌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不是很高,很白,像是贫血的那种白,又瘦,不过还有一点未褪去的婴儿肥,眼睛乌溜溜的,大极了,此刻下巴埋进围巾里,齐刘海把眉毛遮住,看上去双眼像占了她半边脸。
她牵在晁新的手心里,看见向挽,跃跃欲试地想要过来。
小腿刚打了个圈儿,又被晁新风轻云淡地拎了回去。
小姑娘不高兴,恨恨望着晁新,晁新伸手把两边的散发撩到后面去,走过来:向挽,彭导。
她穿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没有任何设计,直盖到小腿,款式很朴素,但衬得她的一对眼睛更顾盼生辉。
换上了平底鞋,向挽才发现晁新的个子比自己略低一点,但相差不大,相差大的是和工作室截然不同的气质,她今天没化妆,素面朝天的,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了,不过能发现眼角下方、颧骨上方一颗清晰的小痣。很有风情,如果不是平时用遮瑕和粉底掩盖,她的眼睛能再诱惑三分。
向挽站定没动,等她到跟前,然后低头对牌牌一笑:是牌牌吗?
声线不自觉地变小,温柔了很多。
牌牌反而扭捏起来,握着晁新的手都出了汗,蹬着小雪地靴的脚往后一撤,藏了半个身子到晁新腿后,红着脸说:是的,我叫做牌牌,我妈爱打麻将,给我起的小名。
欸!晁新蹙眉,轻轻晃了晃她的手。
很不必这样自报家门。
向挽莞尔,彭姠之也乐了:原来晁老师爱打麻将啊?那以后咱们可以约啊。
你们也打么?晁新的话尾递给了向挽。
我不会,我几个朋友很是精通。
你不要用精通来形容打麻将好不好,好奇怪。彭姠之不满意。
不是有人说,自个儿是江城牌界的泰斗么?向挽的眼神自彭姠之处绕到晁新脸上,话里有话,哦,原话并非如此,说是江城牌界的晁新。
彭姠之自夸自己在牌界的地位,堪比晁新之于配音圈。
晁新眉心一动,望着偏头含笑的向挽。
她的夸赞很不经意,不过是顺带说了一个事实,但听起来比任何一次恭维都要熨帖。
彭姠之清了清嗓子,尴尬了,低头问牌牌:在这站着冷不冷啊?要不,咱们去喝点儿东西?
我不要。牌牌拖着小哑嗓说。
我就是寒暄一下,你咋这么不给面子啊?彭姠之笑出声。
我妈说要带我去套圈儿。
牌牌的脚又在地面支了一个小半圆,盯着地面说:向老师去吗?
你们一家三口去吧。
彭姠之很想冷笑,觉得自己好多余。
但头一次见面,她当然要得体一点,于是问向挽:想去吗?
何为套圈儿?向挽问。
得,看看去吧。
四人转了个弯,往广场的另一头去,晁新拉着牌牌走在前面,牌牌时不时跳一两步,回头看后面的向挽。彭姠之并肩走着,直打哈欠。
到了一个套圈儿的摊上,晁新掏出手机付了钱,拿了二十个圈儿,一半分给牌牌,另一半拎在手里,走过来递给向挽和彭姠之:要玩吗?
不不不,我没有准头,彭姠之摆摆手,挽挽你玩吗?
我不会,瞧着便好。
晁新点点头,又回去和牌牌站到一起,开始套地上的毛绒玩具。
向挽看了两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大有兴致,只揣着兜站在一旁,牌牌偶然快要成功了,会转过头用小鹿眼看看她,向挽便也笑笑以作鼓励。
迷妹儿啊这是。彭姠之抱着胳膊,摇头。
说话间晁新套到了一个,几个围观的老爷们儿开始起哄,摊主把竹圈钩回,拾起被套住的小猪吉祥递给晁新。
晁新挑挑眉,示意欢呼雀跃的牌牌抱着。
小姑娘有猪万事吉,圈也不套了,把自己手里的悉数上交,期盼晁新再给她来一个。
晁新一扬手,在几个大爷的哎哟声中,又是一个小猪吉祥。
她拿到手,蹲下,给牌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然后略略偏了偏头。
牌牌眯起月牙眼,抱着小猪吉祥,扭扭捏捏地朝向挽走来。
向老师,我有一个了。小哑嗓和她的身高一样低,耳朵都红了。
仿佛很不会赠人礼物,只说自己已经有一个了,然后把第二个递给向挽,也没说送给她。
向挽抬头,看一眼晁新,晁新挽了挽耳发,在整理自己手头的竹圈。
谢谢牌牌。向挽接过来,揉了揉小猪的头。
牌牌不好意思了,也揉了揉自己怀里小猪的头。
眼见向挽有点尴尬,彭姠之拍了拍牌牌的小猪,问她:我呢?彭姐姐没有吗?
我只有两个。牌牌说。
让你妈再给我套一个。彭姠之小声说。
妈!牌牌扭头喊,彭姐姐也要一个,让你给她套!
晁新一怔,冷淡的眸子瞥过来。
彭姠之恨不得捂住牌牌的嘴,一口气从胸腔上来,干笑着说:没有没有没有,我开玩笑的!晁老师,我开玩笑的。
这小姑娘,对着向挽细声细气的,跟自己说完话,怎么转头就开嚎呢。
送走这尊小佛,彭姠之从她蹦蹦跳跳的背影里将眼神收回,胳膊肘怼怼向挽:有猫腻,指定有猫腻,我还是觉得,晁新看上你了。
第5章
遗憾的是,彭姠之这次的预感出了错,晁新没有看上向挽,而是想找她要钱。
由于她没有处理这种的事情的经验,她想,也许和向挽做亲近一些的朋友,会比较好开口。
但更遗憾的是,晁新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做朋友。
这个开局过于离谱,让久经沙场的彭姠之也久久回不过神来。
新年局上的几个人聊了一下,也没有好的应对方式,最终结果是证明了苏唱第一次做的红烧牛肉有点难吃。
回到家,向挽就开始着手处理这件事,先是在QQ群里翻找了一下当时的剧组群。上一次有人说话已经是去年10月份了,跟大家兴致勃勃地说了一下追剧数,但没有人回复她。
在做这部剧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为爱发电,根本没想到会火,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大数额的打赏。
剧组拿到打赏的时候有点懵,但由于没签合同,导演也不知道该怎么分配这笔钱,按什么比例呢?这些人打赏是冲着谁打赏的呢?
按戏份分配?男女主男女配乃至龙套都要考虑到?那么,又应该给作者、导演、后期以及宣传,多少比例呢?
这个问题有点棘手,最终剧组内部商量了一下,给作者以及几位重要剧组SC各送了一台配置很好的电脑,主役和协役加送了一套录音设备,然后再邀请作者和几个在江城的SC吃了庆功宴,组织一个小小的周边游,就算把收益处理妥当了。
因此,向挽再清楚不过,剧组不太可能把这笔打赏退出来了。
于是她关掉群聊,放下手机,又看了一会儿书。
仍旧心烦意乱,她想起了牌牌。
拿起手机,点开晁新的头像,斟酌着发了个信息过去:晁老师,我能去看看牌牌么?
受人之托如果不能尽人之事,那便早一点告知对方,最好是登门说明,再给牌牌带一件小礼物,并且跟她说,以后不要再花妈妈的钱来打赏了,姐姐也不需要。
过了半小时,晁新才回复:今天周六,牌牌在家补习,我过去接你?
好。
向挽其实没想到就在今天,来不及买礼物,她将之前工作室年会抽到的switch套装带上。
她实在不会玩现代的游戏,不感兴趣,因此也没有拆过。
看时间差不多,向挽简单梳了个马尾,穿上牛角扣大衣,一圈圈缠上围巾,又拿了一双手套,穿着平底的雪地靴,到楼下等晁新。
已经快开春了,但空气还是冻得像是刺客,向挽背着双肩包,先蹲在花台边看了看流浪猫,大橘和小白已经不见了,但猫粮和清水还是每天都在少,它们应该找到了别的容身之所。
走到小区门口,脚有点僵,向挽轻跺了两下,晁新的车停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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