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全文(99)
衡玉扬起眉梢,未接这话:不能闲聊了,我须得回去准备了。
萧牧的视线立即看回她这就走了?
衡玉已起身来,笑道:侯爷,咱们京师见了。
你萧牧迟疑了一瞬,到底只道:你路上当心,我让蓝青暗中跟着保护你。
蓝青熟悉京师内外,应有更大用场,跟着我岂不大材小用。衡玉婉拒了:左右只三日路程了,韶言带着的人手便足够了。
你不想蓝青跟着,那便换别人。萧牧不再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如此我才好安心此番入京的计划中,最紧要的一条便是你决不可出任何差池。
我这么重要啊衡玉眨了下眼睛。
萧牧伸手去摸茶盏,正色道:盟友缺一不可,你我谁都不能出事。
衡玉看一眼那已经空掉的茶盏,赞成地点头: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就不客气了?
同我有甚好客气的。萧牧将茶盏凑到唇边,垂眸见其内空空,顿了顿,轻咳一声道:稍后我会让王敬勇安排此事。
多谢侯爷,如此我便先回去了。衡玉抬手一礼,忍着笑转身走出书房。
见她推开门,即将要跨出门槛,萧牧适才将那只空盏放下。
然而却见衡玉又将要踏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回头看向他。
正襟危坐的萧牧尽量平静如常地问:怎么了?
也没怎么衡玉看向他书案的方向,认真关切道:就是觉着侯爷公务已然如此繁劳,练琴之事便不宜太过劳心,还应量力而行才是。
萧牧听得眼皮一跳,看向书案上摆着的那张琴下人怎么没给他收起来?
萧侯立时正襟危坐:本也没打算碰,是母亲非要让人送来罢了。
浑然一副本侯何来这么多闲心的模样。
衡玉便会意点头,转回头跨过门槛之际,越想越觉好笑,没能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听得这声笑,萧牧微一皱眉笑什么?
他有心想要追问,然而那道身影已经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衡玉带着翠槐踏过桃花盛绽的羊肠小径,穿过发了刺嫩新叶的幽静竹林,伴着清风原路返回。
阿衡
温润的少年声音传来,衡玉抬头看去,有几分意外:韶言?你怎还在这里?
左右无事,便在这儿等着你。少年眉间笑意与春日清风同样宜人,纵是等了许久,也未见一丝不耐或急色。
我方才只当你回去了,不知你还等在此处衡玉略有些歉然地笑了笑:叫你久等了。
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说这些。韶言笑问道:现下可得闲去看话本?
衡玉笑着点头:走吧。
阿衡,昨日都未来得及问你一句,这段时日在北地如何,可还开心吗?路上,韶言笑着问起。
一切都好。衡玉认真答:且颇有收获。
她说起在北地的一些见闻,及一些经历之后的感悟。
随后韶言问起吉吉,她便也细细地将蒙家之事说给了他听,包括当初吉吉巧合下当街救下佳鸢娘子的经过。
当真不虚此行。韶言眉眼舒展开,语气里有一丝钦佩与不易察觉的向往:我们阿衡果然了不起,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助人。
那倒谈不上,顺手随心罢了。衡玉看向他:你呢?这半年多来在京师可好?
一切如常。去岁冬日大雪,封了几坛酒,取梅花枝头新雪制了寒梅香。韶言道:待此番回了京,正好都拿给你。
韶言衡玉脚下慢了些,转头看向他。
少年眸光清澈含笑,等着她往下说。
你已替我做了许多了,当真不必再事事以我为先。衡玉神态认真地道。
韶言笑意微滞,眼神闪躲了一瞬,才勉强笑着道:可我们不是家人吗,阿衡家人之间,又为何要说这些?
是他又没能掌握好分寸,让她有压力了吗?
是,你和殿下皆是我的家人,一直都会是。衡玉边缓步走着,边说道:可外人不这样认为,那些传言你定也是清楚的,你而今正是议亲的年纪,若再这般耽搁下去,迟迟不能从流言中脱身的话,于你而言实在太不公平。
可我韶言话到嘴边又顿了回去,片刻,才道:那些流言扰人,我知道。若说不公平,你身为女子,被此等流言缠身才是大忌此事的确是我顾虑不周了。
我不在意外人如何看,是因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衡玉声音温缓,目光有力:可我怕你尚不清楚,稀里糊涂之下,便被这流言困住了。
少年颀长单薄的身形微微一僵:阿衡,我
他想说,他不糊涂,他也很清楚
可迎着少女的目光,他再次退缩了。
他怕他一旦说了,便连借着家人的名义待她好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衡,我暂时无意议亲,此一点我很清楚。他最终只笑了笑,道:殿下也无催促之意,婚娶之事,讲求水到渠成,是以你亦不必为我忧心。
少年目光澄澈带笑:况且,阿衡你不是一直也未曾谈婚论嫁吗?你应当也知晓此种心境,非是被流言所困,而是心中自在,随心罢了。
衡玉便问:若我随心之下,日后有了谈婚论嫁之意呢?
那我韶言望着她,温声道: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自是会替你开心,亲自送你出嫁。
衡玉笑了笑。
可你我到底还是不同的。她边走边说道:你这些年来甚少与外人接触,试都不试,怎知一定无意呢?正如天下之大,山水美景,不亲眼去看一看,便做不到真正敞开心扉接纳感受。
韶言听得极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阿衡,你说得对,你我是不同的。正因不同,或看待事物之想法也不相同,你喜好山水,眼界开阔,见识与胸襟皆是世间少见。
但你可知,这世间对有些人而言,或许不需要去见山高入云,江海湍流,他们只需守着一方小院,一卷心经,一壶清茶,三两株花草,便可心有所依过此一生。
当初,是你和殿下将我带回了长公主府,在那之前,我颠沛流离多时,故而尤为珍视安稳二字。话至此处,少年有些惭愧地道:以往我从未与你细说过这些,或许你要笑话我鼠目寸光,固步自封,无大志向了
衡玉一直认真听着,此时缓缓摇头:不会,人各有志,无分高低,自悦自足尤为难得。万物各有习性,正如阳光甚好,包容滋养天地,但却不适宜小小苔藓生长,阴凉避光之处才是它的归属。
所以,你当真不必替我担心。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我所做一切,或在他人看来与寻常男子格格不入了些,但皆发自本心,乐在其中,十分自在,从来都不是为外物所困我不是三岁幼童了,我很清楚。
衡玉了然。
他不认为自己选择的一切,是为外物所勉强而来。
而她若再多说,反倒像是在执意勉强他,插手他的生活,逼迫他做出他不认同的转变了。
这其中并非只有小小少年情愫,更是他的生活与志向。
她知道,他必然听懂她的意思了。
表达者一贯只需表达清楚,而倾听者如何选择,从来都是前者可以勉强左右的。
若表达者抱着必须让倾听者依言转变的想法,那便太过自以为是,也太过不尊重对方了。
衡玉在思索。
韶言亦是。
韶言。衡玉最后看向身侧少年,眼底有诚挚笑意:那便愿你可以一直如自己所言,自悦自在。
韶言点头,含笑道:阿衡也是。
他非是如何纯善之人,他亦有自己的小小算计。
譬如这些年来,他有许多次都巧妙地避开了阿衡的明示与暗示是的,很多时候,他并不诚实。
可这一次,他说着说着,自己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便是自己也有些不甚分得清了。
二人走着,很快换了新的话题。
从长公主养着的猫儿,又谈回北地的民俗。
对了阿衡,我见你与萧夫人似乎十分亲近韶言好奇问:可是因脾性相投之故?
是也不全是。衡玉笑道:于北地时,萧伯母待我照料颇多,且伯母尤为钟爱阿翁画作。
原来如此。韶言还欲再问一句萧侯,但到底还是未能出口。
他有个贪心的想法。
能这样同阿衡走在一起的日子,他想还能再久一些。
不该问的,他便不问。
他一贯很擅长掌握分寸。
少年慢慢走着,垂眸看着二人在日光下的影子,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珍视。
我听说你们今日就要走了?
裴无双寻到衡玉时,翠槐和程平正在收拾箱笼。
这些皆是衡玉单独带着的东西,有些同大队伍、或是与萧夫人的混在了一处的行李,此时已由王敬勇和顾听南一同去挑取了。
是啊,想家了,想快些回去。衡玉方才也跟着收拾了一阵,此时坐着歇息,顺手替裴无双倒了盏茶,你们呢?明日动身吗?
我本还想和你们一起的裴无双叹了口气:这下你离了队,我便也没借口跟着了。
坐下后接下衡玉的茶,又很快释然:罢了,左右也就剩下几日路程了,反正之后到了京师还有机会呢。
说着,手肘压在小几上,朝衡玉的方向倾身过去,压低声音问:你这次回京后,是不是要请我喝喜酒了啊?
衡玉看她一眼:同谁的喜酒?
你这话说得裴无双啧了一声:当然是韶言郎君呀。
衡玉有些想叹气。
这厮当真是她的好友吗?
路怎走得这样偏?
第163章 阿衡,你疯了?!
无双,你莫要跟着外面那些人胡说,平白坏他人名声。衡玉声音虽轻,却认真地道。
怎会是胡说呢?裴无双奇异地看着她:阿衡,你该不会放着这么好的一个童养婿不要吧?
衡玉看向她,神情难得如此一丝不苟:韶言就是韶言,非是拿来供人挑挑拣拣的什么童养婿。
她如此神态,叫裴无双微微一愣:他果真不是么?
从来都不是。衡玉道:所谓童养婿,起初不过是一些纨绔子弟暗中拿来打趣韶言的说辞而已,只是后来以讹传讹,才传得愈发离谱了。
裴无双微叹气:你如此认真地解释看来是当真对他没有丝毫想法了?
我一直将他看作家人。衡玉道:且自古以来,童养媳既为糟粕,童养婿亦是,此等不公之事,无关男女,从来都不是可以拿来随口打趣之事。
阿衡,你说得这些我倒也听懂了裴无双想了想,道:可我见韶言郎君对此似乎并不忌讳你待他如家人,可他待你却未必如此吧?你若单因不想坐实这童养夫的流言,便先入为主,从而不考虑家人之外的其他可能,待他是否也有些不公呢?
让他一生都成为别人的附属品,方是最大的不公。衡玉垂眸吃了口温茶,才接着道:感情之事吧,它本就玄之又玄,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如若勉强为之,于我于他才更是不公。
见她一丝犹豫摇摆都无,显然是从未动过其他心思,裴无双只觉心中那极为登对的一对璧人,此时被正主从中生生劈开了,叫她扑了个空,遂只能哀叹道:韶言郎君这样好,样貌性情,都实为世间少见,你怎偏就不喜欢呢?
正因他好,所以才值得同样全心全意待他之人与之相配啊。若就这么砸在我这不知领情之人手中,岂不暴殄天物?衡玉笑问道:你家中也曾试过要给你议亲吧,你连了解对方都不愿了解,难道是因他们不够好吗?
自然不是。裴无双捧着茶盏道:不过那是因我心有所属,咱们岂能一样?
就算我心无所属,却也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衡玉放下茶盏,随手拿起一颗桂圆捏碎了剥着,边道:缘分是说不清的,有些人你第一次瞧见时,便注定了会成为好友,乃至成为家人,唯独做不成挽手白头之人。
这话我倒赞成想我头一回见着他时,虽然此前不知心仪他人是何感觉,但那一瞬间便也清楚了。
裴无双说着,也搁下茶盏,托腮叹息。
她头一回这么看好的一对儿,本以为可以捡现成儿的糖,没成想全是碎瓷渣。
她有心想叹一句可怜的韶言郎君,然而转念一想好友方才的话这世上童养媳才是多数,那些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而如韶言郎君这般甘愿付出了真心的,若说他可怜,反倒是看轻了他的心意。
因为她清楚给出真心是怎样的一种心情相较于许多人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便谈婚论嫁,连喜欢是什么滋味都不曾试过,能早早遇到那样一个值得喜欢的人,是欢喜的,也是幸运的。
她不会后悔,当然也并不可怜。
去年离开京师之前,我便在想着,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消除这些传言。衡玉思索着道:待此次回京后,我会去同长公主殿下说明此事,看看能否商议出个可行的法子来
这些年来她虽是不在意这些传言,却也并非是任由它们肆虐的,只是众口难堵,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
人总是对脱离常态的新鲜事物有着格外强烈的兴趣,一旦听着了,不管真假,都喜欢先传上一传。
这还不简单?裴无双道:男婚女嫁,各走一边,这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嘛。
这主意自然都想得到。衡玉道:然而八字都没一撇,如何婚,嫁予谁呢?总不能单为了破除谣言,便盲目嫁娶吧,如此岂不是反失了轻重先后么。
裴无双思忖着,点了点头: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神忽然一变,盯着衡玉问:不对,你方才说什么?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