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全文(98)
妇人听得意外又很快了然:原来如此
再看向衡玉的眼神,便更加友善了两分。
姐姐竟认得我那位兄长?且是好友吗?女孩子有些惊讶,有些好奇:兄长他竟提起过我进京之事么,他是什么样子的?
她这位兄长是父亲正室所出的嫡长子,长她五岁余,自她有记忆起,便只见过一回有一年父亲回范阳祭祖,他曾同行,她那时不过五六岁而已。
再之后,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也愈发繁忙,便甚至会亲自回范阳了。
也因此,此番前来京师这陌生之处,想到要面对那些根本没有怎么相处过的家人,女孩子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那些所谓父亲要将她待价而沽的想法,便也是这些忐忑使然。
你这位兄长是个爱好广阔,行事随意的性情中人,且你与他的眉眼有五分相似。衡玉笑着道:放心,你们兄妹定是合得来的。
她说着,看向女孩子怀中抱着的木剑,道:马家家风一向不算刻板,尚书娘子虽少与人接触来往,却非是传闻中那般冷淡矜傲,而是体弱之故。又因近年来多是闭门礼佛修心,有些人屡犯攀附不上,才渐传开了些谣言,做不得真的。
原来是这样吗?
听得这番话,女孩子心中对赴京的排斥感消解许多。
妇人的眉眼也有了一丝笑意,像是终于放心了些,感激地福身行礼:多谢姑娘提点告知。
客气了,随口闲谈罢了。
还不知姐姐姓什么呢?女孩子满眼期待地问。
衡玉含笑:家中姓吉,我名衡玉。
姐姐的名字真好听!女孩子的眼睛笑成了弯月:我叫马映柳,这是我姨娘,姓冯!
衡玉便颔首。
姐姐和这位郎君,也是要回京师吗?女孩子旋即问。
见衡玉点头,女孩子便问:那之后到了京城,我可以去寻姐姐玩儿吗?
自然。衡玉笑着道:到时让你兄长带着你便是了。
女孩子连忙欣喜点头,又忍不住心中激动,仰着脸向衡玉问道:吉姐姐日后开书院的话,定会教女则女诫女德女训之外的书吧?
衡玉缓声道:男子所读所习之物,来日女子也尽可学得。
当真!女孩子振奋地险些要蹦起来。
衡玉认真点头:女子习文,本也不该只为迎合吟风弄月,诉闺阁之怨,为他人红袖添香,亦或是用以操持中馈等刻板印象读书为开智,为明理,先为己思再为天下思。
女孩子再次听得呆了去,一时只觉置身浩瀚江海,尚不知边际在何。
可女子学来那些作何?妇人身侧的婆子也听得入了神,此时忍不住问:女子又不能科考做官学了又有何用武之地?
如今女子是不能科考,可这些女子的女儿,她们女儿的女儿呢?自吾辈而起,今日既有薪火相传,守先待后,腐朽旧制便终有更迭之日。少女声音轻缓平定。
姐姐说得没错总有有人开此道!女孩子激动得红了眼眶,神色却是兴奋无比。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参与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正事!
妇人看着衡玉,有些失神。
她今日听到的话,是以往从未曾听过的。
她心中的震惊,不比女儿来得少。
或是见识所限,她觉得小姑娘多少有些异想天开女子地位卑贱,千百年皆如此,这条路哪里是这么好走的?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撞个头破血流,却也好过如她们这般一潭死水啊。
一潭死水意味着永远不可能会有改变。
而这些愿意开此道,肯去试错,甘愿去撞得头破血流的小姑娘们,虽好似有些痴人说梦,但无疑是值得敬佩的。
总要有人敢做梦,梦都不敢做,何谈其它呢。
她懂得不多,但也认得一些字,无人同她说且罢了,既有人细细地将道理给她摆明了,那她还是听得懂、能勉强分得清好歹的。
妇人有些惭愧地笑了笑,小声道:妾身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烧香祈愿吉姑娘早日得偿所愿。
姨娘怎么帮不上忙,别再扔我的剑烧我的书便是帮忙了马映柳在一旁小声地嘀咕道。
妇人无奈嗔了她一眼。
衡玉见状笑了笑,道:便不叨扰了。
马映柳连忙福身,眼睛弯弯地道:姐姐,那咱们回京后见。
衡玉点头,与萧牧一同离去。
看着那两道身影走远,妇人才道:回去吧。
马映柳顿时不满地努起嘴:姨娘竟还是不准我练剑吗?吉姐姐都说了,父亲和母亲兄长没那般刻板的,是您太过杞人忧天了!
我妇人叹气:你今早连早食都没用,总要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折腾吧?先回去吃饭。
女孩子这才露出笑意,挽住妇人一条手臂:多谢姨娘!
妇人忽然有些感慨。
女儿许久不曾与她这般亲近了
她此前也反省过,是不是自己矫枉过正,但又实在心中没底,极怕女儿长成别人眼里的异类,一辈子都会毁了。
但方才那位姑娘的那些话,好似一颗定心丸,叫她总算得以安心些许。
人果然是要读书明理开智的,自己找不到答案的,学来的道理会告诉你。
而人有了答案做支撑,才能于这诸事喧嚣的世间稍稍从容些。
妇人一路思考着,她好像从来不曾这般思考过。
那小姑娘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徐徐道来,却有着经久不散的力量。
说来,那姑娘说自己姓吉,唤作吉衡玉老奴怎觉得有些耳熟呢?妇人身边的婆子若有所思地道。
嬷嬷又不曾来过京师,缘何会觉得耳熟?女孩子问。
啊,老奴想起来了!婆子面色一时颇精彩:今早天刚亮时,听驿馆里头的人暗下说起什么吉家姑娘在此还说京师里的童养婿特意寻到此地,来迎她回京呢!
童、童养婿?妇人大惊。
京师里的风气,竟是开放包容至此么?
还是说,就这姑娘独树一帜?
马映柳也呆了呆,旋即眼中的钦佩神往却是愈发浓烈,又不由猜测道:那童养婿该不会就是方才那位郎君吧!
老奴看也像,说是长相尤为俊美,倒是对上了婆子恍然道:我说呢,怪不得如此安静乖顺,站在那儿都不敢说话的!
暗处还未来得及走远的蓝青嘴角抽了抽。
他家郎君八成倒是想,可惜轮不上。
侯爷方才怎么都不说话?穿过竹林之际,衡玉随口问。
你字字珠玑,发人深省,本侯只有聆听学习的份儿了。萧牧的语气似往常与她斗嘴时一般随意,然而却不含分毫打趣之意。
我也觉得我的话多了些。衡玉笑了笑,看向前方道:其实我本也不是个爱说教的话痨来着
嗯,我知道。出了竹林,是一条狭长小道,道路两侧的桃树枝叶伸展着,萧牧走在衡玉前面半步,说话间抬起左手,替她拨去面前一枝挡路的桃花
这世间女子的声音甚少能被人听见,既遇到你眼中的可救者,可同行之人,与她们多说些便是在行好事,亦是为你日后将行之道铺路。
他的声音很缓和,衡玉微低头,自他臂弯下躲过被他拨开的桃花枝,嘴角不禁微微弯起。
知我者侯爷也。她玩笑般感叹道:你总知道我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萧牧眼中有一丝笑意:此前你不是曾说过,你我同行,此道不孤吗?若连这点觉悟都无,如何能做你吉夫子的同行者
对啊,侯爷还曾答应过,日后要帮我出资建女学呢。
萧牧微微转头垂眸看向她,低声问:本侯不是洪水猛兽吧?
他指的自是她与冯氏谈及的那句天下男子皆是洪水猛兽吗
衡玉也看向他,四目相接,少女颊边眼底皆溢出笑意:真论起来,侯爷应当是镇宅救世之祥瑞神兽。
这是什么说法?
萧牧好笑地看着她:怎么,待日后你开了女学,本侯要蹲在你书院门前做石狮不成?
那怎敢劳驾?到时自是要给侯爷于书院中立上一面功德碑的,其上便书,于某年某月,萧节使出资建成此学,功德深远,应被后辈铭记相传,永受香火供奉衡玉一本正经地思索着道。
萧牧笑了一声:那还真是多谢。
满挟桃花香气的清风吹过,二人步调一致地往前走着。
不过我倒有些好奇。走出了落满桃花瓣的小径,萧牧问:你可担心自己所言过深,会遭人误解曲解吗?
莫说误解曲解了衡玉道:便是我自个儿,今日醒来,也常觉得昨日之言有诸多不足,好似脑子进水。人总是在时刻变化前进着的,可总不能因为想法尚未完美无暇,便不敢吐露,就此噤声吧?那样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哑巴了?
我私认为,在此境况下,开口表达的意义应当在于,哪怕被误解,但只要说出来,对对错错,是是非非,有碰撞也好,有争论也罢,却总是能引人思考的。衡玉认真道:有思考方能有进步,方能集思广益,而后修正改进,对吧?
萧牧点头,并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赞成甚至是受教之色:甚为在理。
片刻后,他道:我还有一件事亦十分好奇。
只管说来。衡玉微抬眉看着他,像是做好了要与他好好切磋探讨学术与人生哲理的准备。
你与马尚书家的郎君关系颇近?
衡玉有些猝不及防怎突然问起这个来?
是有此事。她回过神答道:我们常一起蹴鞠,也算是在蹴鞠场上不打不相识了。
此人的蹴鞠踢得很好吗?萧牧不咸不淡地问。
数年前他牵头组了十来位官家子弟,搭了个班子,算是近两年京中郎君里最出色的蹴鞠队了。衡玉道:去年一整年十余场蹴鞠赛都无败绩,每场比赛都打得十分精彩。
萧牧哦了一声。
衡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他:侯爷少时也爱蹴鞠吧?
她幼时虽未见过他,但他的名号是听过许多次的时家小将军年少意气风发的事迹,也略有些印象。
随便踢一踢罢了。萧牧负手道。
衡玉嘁了一声,这臭屁的神态可不像是随便踢一踢啊。
那待日后有机会,我私下约了马文哲出来,咱们切磋切磋如何?她故作挑衅地道。
萧牧:本侯可不欺负小孩子,踢哭了回去寻家中大人告状倒也麻烦。
不知哭得是谁呢,侯爷是怕输了,战无不胜的英名就此毁于一旦吧?
你想得委实多了些,蹴鞠能赢本侯的人恐怕还未出生。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走进了书房里。
蓝青一路听着,只觉自家郎君多少有些幼稚了。
但这份幼稚里,却似有几分年少时的痕迹。
你要同我说何事?萧牧进了书房中坐下,便问衡玉。
衡玉隔着小几与他对坐:我的事不着急,侯爷先说吧。
萧牧便也不耽搁:昨晚严明与白神医外出闲逛之际,发觉有人在城中暗中重金寻医。
至于为何暗中寻医,仍能被严明二人发觉,自然是医者自有医者的门路,既是寻医,自是要在医者之间将消息传开。
暗中?衡玉看着萧牧,压低声音问:宫里的人?
他既特意提起,自不会是闲事。
萧牧点头:需寻医相治之症,同长公主殿下此前密信中所提及的圣人所患病症,十分吻合。
衡玉思忖着道:已在民间寻医了,那看来必是宫中的医官们束手无策了
说着,便问:白爷爷可说了有无相治之法?
治不治先不说,得先问能不能治。
第162章 他并不诚实
神医亦不敢保证一定能救,圣人之病由来已久,身子根基多半已经衰败,总要见了人才好下定论。萧牧道:但神医昨晚所言,显是无意冒险趟此浑水。
如今吃喝有着落了,来日摔盆送终的徒弟也有了,比起进宫冒险医治皇帝,白神医只想选择安稳养老。
衡玉思索着点头。
你如何想?萧牧问她。
神医之意是神医之意,但若她另有想法,或可另行商议。
如何想?
要不要试着替圣人医治吗?
片刻后,衡玉道:旧时真相如何,你我虽仍持疑,但无可否认的是,圣人至少是默许的,真论起对错,他绝非无辜只是你此番入京局势难测,且咱们如今既疑心幕后另有黑手在,一切皆是未知,倒不如先不变应万变,具体如何做,再依之后情势施为。
总而言之,当下不着急盲目做决定。
萧牧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
二人就此事又细谈了一盏茶的工夫。
该说你的事了。萧牧放下茶盏之际说道。
我们打算午后动身,特来向侯爷说一声儿。
你们?萧牧看向她。
是,我和韶言先行一步。衡玉也搁下茶盏。
萧牧面上看似无变化,下意识便问:为何要同我同我们分开走?
衡玉反倒奇怪地看向他:韶言没来且罢了,我身为女子独行不便,顺道跟着侯爷一同入京无可厚非。可韶言既带人来接我了,我们若还同侯爷形影不离,怕是要惹得京中之人疑心关系过密了。
虽说是结了盟,但总不宜大张旗鼓宣扬出去的。
敌人尚在暗处,理应要处处谨慎。
分头行事,也更方便掩人耳目。
这浅显的道理摆在眼前他竟还要问为何?
衡玉打量着面前之人:侯爷该不是昨夜苦学技艺,疲乏之下,以致脑中混沌了?
萧牧倒也平静: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罢了。
衡玉:我还能有什么旁的想法?
萧牧移开视线看向半支开的窗外,似有所指地道:我一贯猜你不透,又焉知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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