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全文(75)
师侄这是要破戒了?
白神医看一眼印海,隐有些忿忿地道:破什么戒?我已不再是佛家弟子,可是你师父亲自将我赶出来的!
印海了然。
这是眼见找到了下家,终于敢承认自己是被赶出来的了。
所以,这身袈裟之所以一路上还穿着,想必也只是为了方便化缘而已
嗯,不愧是他师侄。
但自家师父的高僧形象多少还是要维护一下的:师父这么做必有深意,若非如此,师侄又怎会来此替将军解毒呢?想来是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在。
照你这么说,他不单赶我,还坑我?!
白神医的不满写在每一个表情里,他懒得再多言,边带着严明去备药,边走还不忘交待道:肉菜记得要清淡些!久不食肉,脾胃一时不好适应,这种事还是循序渐进地好
萧夫人转头交待春卷:你亲自去盯着厨房,给神医备些可口适宜的饭菜。
而后便抬脚往内室去:我去看看景时
衡玉下意识地要跟着进去,但只一瞬便也回了神,转而低声去问印海:印副将,裴府那女使可审出什么来了吗?
不能全将希望押在神医身上,裴定和晏锦这两处,眼下也尚要盯紧了。
印海摇头:尚未曾招出什么,倒算是个嘴紧的。
严军师道:不急,先耗一耗。待安排好诸事,晚些时辰我去见一见她。
衡玉会意。
严军师这是又要去以德服人了。
听几人低声商议着一些自己听不大懂的事情,王敬勇频频看向衡玉。
印海也就罢了,怎如今连严军师都如此信任这位朝廷派来的画师?
但此言由心中问罢,这一次不必旁人说服,他自己几乎便很快有了答案。
王敬勇沉默着看向内室的方向。
这些事我皆会安排下去严军师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道:吉画师昨夜经历那般凶险之事,又守着侯爷,必然片刻未得放松,今日又里里外外奔波着,不妨先回去歇息吧。
衡玉未有强撑,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若侯爷这边有消息,还请及时告知我。
解毒要靠白神医,余下之事严军师自会安排妥当,她留下也无甚用处了。
印海道:吉画师放心,若有消息,定第一时间使人传话。
衡玉点头,正要转身离去之际,忽听王敬勇的声音响起:吉画师
衡玉看向他。
多谢。王敬勇朝她拱手,正色道。
今晨在山中寻到将军时,是何情形他看在眼里是这个他眼中不靠谱的小姑娘帮了、甚至是救下了将军。
再有说动这位白神医替将军解毒,也是她的功劳。
甚至听严明他们话中之意,能顺利将人找到,亦是全赖得对方相助。
他承认自己此前对这一身纨绔气的少女颇有成见,今日却是真正刮目相看了。
但纵然如此,让将军入赘也还是万万不行的!
王副将底线明确。
无甚可谢的,只要他平安无事即可。衡玉说话间,视线投向内室。
一定要平安无事才行啊。
她还等着和他互通互换消息呢。
衡玉刚回到院中,刚从蒙家回来的蒋媒官便迎了上来:你这丫头昨夜去了哪里,怎一夜没见回来?
昨晚萧牧遇刺的消息瞒得很紧,蒋媒官今天一整日又都在蒙家商谈年后亲事细节,故而并未察觉到异样。
只是此时离得近了,瞧着衡玉的脸,很是吃了一惊:这脸怎么了?一夜的工夫怎冻成这样?呀,这里还有两块儿是擦破皮了?
昨夜吃醉了酒,磕的。衡玉随口答着,边往房中走去。
这得是吃得多醉!蒋媒官啧了一声,又忙问:那昨夜侯爷是不是也在?
不是都往裴府赴宴去了吗?
在啊,他也醉得不轻,此时还躺着呢。衡玉胡诌道。
蒋媒官却听得眼底发亮,跟着衡玉要往房中去:那你同侯爷昨夜是在何处
衡玉打了个呵欠:宿醉困倦,我想早些睡下,明日再寻蒋姑姑说话。
此时天色已暗,蒋媒官便道:好,那你且睡,养足了精神,明日便是除夕,咱们少不得是要同侯爷和萧夫人共度的
临去前又不忘交待翠槐:明日记得拿胭脂好好给你家姑娘遮一遮脸上的伤,到底是大过节的,好好捯饬捯饬!
翠槐不想叫她看出异样,便也笑盈盈应下。
衡玉午后刚沐浴罢,此时脱了衣便倒在了床上。
然而一双眼睛却如何也闭不上。
明日就是除夕了。
约五六日前,晏锦还曾说要与她共度除夕佳节,并备下好酒
眼下来看,的确是要一同过这个除夕的。
她想,明日,晏锦定会如约来寻她的。
第128章 是,找到了
衡玉脑中思绪纷乱,片刻也清静不下来。
然而疲惫至极的身体却是先撑不住了,让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时却也是极不安稳的,梦中诸多情形交织,有阿翁,有萧牧,有晏锦
不知梦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让她猛然惊醒过来。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衡玉坐起身便忙问:吉吉,什么时辰了?
就守在屋内的吉吉听到声音连忙来到榻边,打起床帐,轻声道:姑娘,才刚进子时,您再睡会儿吧有婢子守着呢。
衡玉额头上全是细汗,先问道:侯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吉吉摇头:暂时还没有。
衡玉徐徐出了口气,不知是叹气还是松气。
此时没有消息,或也是个好消息吧。
姑娘,您要不要再睡会儿?见衡玉坐在那里像是在出神,吉吉倾身在她肩上披了张软毯,边询问着:您没用晚食,小炉子上温着一罐驱寒的鸡汤,您若不睡了,婢子给您盛一碗来?
不必盛,未觉得饿。衡玉说话间便要起身:我出去一趟。
这个时辰出去吗?
吉吉看向窗外,有寒风将窗纸吹得微微翕动着。
她给衡玉披上厚重暖和的狐毛披风,往手炉里添了炭。
踏出房门,寒风扑面,夜色寂冷,几颗星子零星挂在灰蓝色的夜幕之上。
衡玉并未出侯府,而是去了萧牧的居院。
衡玉刚进院中,便见王敬勇和蒙大柱守在廊下,果不其然大家都还在。
蒙大柱看到吉吉和衡玉,快步走了过来:吉姑娘。
少年的声音微有些发哑,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忧色。
衡玉不置可否,看向亮着灯火的内室,放低了声音问:如何了?
严军医和白神医都在里面守着,夫人也在蒙大柱道:神医他们一直没见出来,还不知是何情况吉姑娘,您可要进去看看吗?
王敬勇听着这句话,便也看向衡玉。
他不敢进去打搅,甚至他守在此处便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去打搅,可一想到吉画师进去,他竟觉得出奇地合理?
这种古怪的感受让一向严格的王副将陷入了困惑。
然而那让他觉得十分合理的女孩子却摇了头。
还是不打搅他们了。衡玉将视线从那扇窗上收回,询问道:印副将可在吗?
蒙大柱刚点头,隐隐听到说话声的印海便从堂中走了出来:吉画师找我?
是,有劳印副将安排,我想去看一看那些人的尸首。
看尸首?
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说要去看尸首?
王敬勇眉心一阵狂跳,守在院内的近随们也暗暗多看了那少女两眼。
少女面色认真而平静。
看了眼黑黢黢的夜色,印海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吉画师现在要去?
衡玉点头:是,现在。
白日里回侯府的路上,她便与印海说定了要去看那些刺客的尸首,只是后来萧牧昏迷,又乍然得知晏锦身份,诸多变故之下便没顾得上此事。
印海不知她为何急着要去看那些尸首,但见她坚持,便道:既然如此,那吉画师请随我来吧。
他守在这里暂时也帮不上什么忙。
衡玉点头,随印海离开了此处。
二人前脚刚离开,王敬勇便见满身疲惫的严明走了出来。
严军医,将军怎么样了?王敬勇连忙问。
服了药,还需等。严明的声音很平,话也简短,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而后不待蒙大柱再问,便道:你们守着,我出去透口气。
见他脚步有些发沉地慢步下了石阶,王敬勇和蒙大柱交换了一记眼神,一时间心中担忧更甚。
严明走出了萧牧的居院,一时只觉漫无目的。
望着茫茫夜色,他脑中有着短暂的放空,旋即便被旧时画面填满。
那夜京师起了场火,将天都烧得变了颜色
因他与那少年年纪相仿,父亲便让他扮作对方去引开追兵。
父亲的语气没有任何商议的意思,仿佛在下达军令,面对这几乎等同代人送死的决定,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时他还年少,少不得有些少年意气,心中为此有过埋怨父亲为何问都不问一句他是否愿意?
很快,少年寻到了他们父子,却是塞了盘缠给他们,让他们离开。
少年并不知他父亲的打算,父亲也不敢让少年知晓
而他接过盘缠的那一刻,心中的一切不满不甘都奇异地消散了。
他本是抱了必死之心,谁知上天眷顾,他竟然没死。
他和父亲辗转来到北地找到了那个少年,他们都活下来了。
少年是主,他为仆,但前者却半点也不像个主子。
慢慢地他发现,对方甚至也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复仇者。
当年孤身逃出京师的少年,很快长成了众人追随的大将军。
这位将军志坚而心善,他有时甚至觉得这种善良太傻了些。
若不傻,怎至于身处此时这般危境?
将军分明有过很多次机会的,无论是复仇还是放手一争
可将军从不愿放手。
他守着一方百姓,怜悯这苍生黎民其志之坚,甚至到了顽固的地步,如磐石立于天地间,谁也无法撼动。
严明暗暗咬紧了牙。
简直可气至极!
但父亲说,正因其可气,才更可贵。
父亲一直尊重着将军的选择,并对他说遇主如此,生死前路皆无需论,安心追随即可。
追随
可人都要没了,还能去哪里追随?
严明紧咬着的牙关慢慢松开,只觉从未如此时这般茫然无措过。
他甚至是害怕的。
严明不觉间红了眼眶,捏紧的拳渐渐无力。
他害怕的是,他与这世间皆留不住那个顽固的傻人
衡玉随着印海来到了侯府最西面的一座偏院前。
院外守着两名玄衣护卫,见得印海便行礼,行礼间目不斜视,并不多看衡玉一眼。
夜色中,这座偏院愈发显得沉暗肃冷。
那几具尸首何在?进了院内,印海向一名迎上来的护卫问道。
昨夜的刺客不下四十人之多,没有必要将数十具尸首都带回来。而带回的这几具,其中便有这群人当中的头目。
那护卫道:回印副将,安置在肆号房内。
衡玉闻声看向前方一排房屋,目光落在第四间。
如此井然有序,看来这间偏院存在的作用是专拿来办一些不大适合于明面上进行的差事
她未有多看别处,只跟着印海来到那间房前。
吉画师之前见过死人吗?印海推门之际,到底犹豫了一下,向衡玉问道。
他的小心翼翼让衡玉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见过的,印副将放心,我不惧这些。
印海这才将门推开。
他没办法不小心,毕竟若将小姑娘吓出了个好歹来,待他家将军醒了,入赘无门,要找谁讨说法去?
印海陪着衡玉走了进去。
不过是些刺客,尸首自然不会安置得如何妥帖,几具尸体就这么横放在地上,勉强扯了白布蒙住了头脸。
好在是冬日,又未曾停放太久,时间还算新鲜,除了些残留的血腥气之外,并无其它异味。
衡玉在一具尸身旁半蹲身下来,没有犹豫地拿起那尸首的左手,查看其手腕内侧。
那冰冷发青的手腕之上,什么都没有。
衡玉微皱眉。
难道是她猜错了吗?这些人出现在营洲的时机,只是巧合而已?
旋即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将那盖在尸首脸上的白布扯下。
这是一张还很年轻的面孔,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衡玉旋即来到另一具尸身旁,同样拿起了其左手
印海见状思忖着问:吉画师是在找什么吗?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女孩子的身形仿佛被定住。
好一会儿,才听她开口
是,找到了。
看着被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腕内侧的刺青图纹,女孩子平静的眼睛里似有暗涌在翻动。
这刺青她不知画了多少次,在脑海中又重现了多少次,午夜梦回间,如最可怕的恶鬼将她牢牢困在八年前的那场噩梦中。
衡玉将此具尸首上覆着的白布也缓缓揭下。
此人的年纪看起来少说也有四十岁往上
方才那具年轻的尸首手腕内侧并无刺青在,她想应当是暗月楼易主后,再吸纳进来的死士便未再沿用之前的图纹。
而眼下看来,她猜对了
此番刺杀萧牧的这些人,和当年劫杀她阿翁者,是同样的来历,是受同一势力或同一人指使!
这代表着,只要能查明此番是何人想杀萧牧,那么她的仇人是谁也就水落石出了!
相较于八年前几乎已无线索可寻的旧事,前者无疑相对简单明朗许多
此人是此番行动的头领,身手深不可测,若非之后人数上占了优势,怕是拿他不下。说来这次行动,幕后之人当真也是下了血本了印海说话间走了过来,也看到了那处刺青,不由问:这刺青吉画师认得?
女孩子一进来便目标明确,直接查看了这些尸首的手腕。
衡玉已站起身来:这刺青是一个杀手组织特有的印记,但他们背后之人是谁,我暂时还未能查明对了,那被抓回来的裴家女使那里可有进展?
此次刺杀,裴家本就有极大嫌疑。
严军师应是刚腾出手来去见她,此人就被关在这院中的暗室内,不如我陪吉画师去看看?
衡玉立即点头。
同一刻,有人先他们一步,来到了那间暗室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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