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全文(4)
衡玉道:大娘子莫急,既是经了官媒衙门,是真是假,只需查看婚书便可查证。
女子平静自袖中取出一物:婚书就在此。
可否一看?
自然。女子神色不卑不亢,将婚书交到吉吉手中,递给衡玉。
衡玉在官媒衙门任画师之职,自然对婚书极为熟悉,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如何?孟老夫人问。
祖母,婚书属实,只是其上男方姓名户籍,皆非曹观亭原名原籍。
大盛朝立朝不久,便于各处设下官媒衙门,且《律疏》中的《户婚律》内极大完善了婚姻之制,凡结亲者,必要到官媒衙门上交户籍文书,经查验属实,方会在婚书上盖印。
那么,曹观亭必然是伪造了户籍文书,骗过、或是收买了幽州当地的官媒衙门。
我没有!曹观亭下意识地否认,什么婚书,我一概不知!
至此时,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本以为可以外室之事揭过的麻烦,当下显然是行不通了!
莲娘看着这一幕,十指指甲嵌入掌心。
该流的眼泪来京师的路上已经流干了,从起初那些人找上门时的不可置信到细思之下察觉到蛛丝马迹,再到接受现实
如今再看着这个甚至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她除了恨,心底更多的竟是嫌恶。
中意他时,怎么看都是好的,仿佛这个人身上有光。
如今清醒过来,才看清竟不过只是一坨烂泥而已,原来昔日他身上的光,不过是她脑子里进的水太多晃了眼!
衡玉看着曹观亭,提醒道:有无此事不是曹郎君说了算的,是否同这位娘子成过亲,其家中人等及周遭邻舍百姓皆可作证,至于婚书真假,更是只需前往幽州官媒衙门查看存留即可证实。
够了!错了便要认!云氏呵斥了还要开口的儿子,本想让你出去游学交友,开阔眼界,同人请教学问谁知你竟是打着这样的幌子,在外面做下了如此荒唐之事!
母亲!曹观亭羞恼交加。
当初他在幽州认识了莲娘,母亲也是知道的。
莲娘及其父亲苏先生心性高,断无可能做妾,更不至于为人外室,他起初为了接近莲娘,只有撒了谎说自己一心读书至今未娶。
又因他在幽州之地有些曹家族中子弟帮忙遮掩,这谎便越撒越多,直到莲娘家中主动提及亲事,他骑虎难下,逼不得已唯有伪造了户籍文书。
他将此事告知母亲,母亲对他说,先拿婚书哄着便是,待往后有了孩子,他高中之后,再告诉莲娘真相,到那时将人接进家中为妾,莲娘不答应也得答应了女人有了孩子,心便被栓软了,哪里还有什么傲气心性?
他不想辜负莲娘,而母亲想要孙子
可谁知吉家竟在两千里外的幽州暗中盯上了他,将此事捅破至此!
大娘子当真想要训斥管教令郎,并不在于此时。衡玉拿着那封婚书,直截了当地吩咐道:吉吉,报官吧。
是!
报官?
云氏大惊失声:报什么官?!
此等家事,有甚可报官的!
《户婚律》中有明言,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衡玉像一册行走的律疏,公事公办地科普道:伪造户籍文书,则罪加一等。
曹观亭闻言一瞬间面上血色褪尽。
云氏也慌了神:这都是一家人,怎至于为了此等小事闹到官府去?亲家老夫人,您一贯是最顾及大局的,当知此事是家事,又是家丑真闹开了,阿宁和吉家面上又岂会光彩?阿宁既是曹家媳妇,与观亭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错了。衡玉纠正道:有妻更娶者,各离之,便是说亲事作废之意。令郎自坐牢服刑,我家阿姐则回吉家,自此两不相干,并无一损俱损之理。
说来她有些疑惑。
为何这种时候对方还默认她家阿姐还会要这种烂男人?陪他一同荣损?
究竟是什么给了这位大娘子堪称智障般的错觉?又是自古以来身为女子的处境么?
阿宁!曹观亭慌张地道:我知道,自成亲来我有许多地方对不住你,更不该酒醉时对你动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说着,忽地抬手打了自己两记响亮的耳光。
吉家几人闻言皆变了脸色。
衡玉神情也冷了冷。
这畜生竟还动手打过阿姐!
阿姐从未说过!
偏那自掘坟墓的货还有脸求道:阿宁,你我到底夫妻一场,何必非要将事情做绝我发誓日后定会百倍弥补你!你若当真不想留在曹家,我也可以同你和离!保全两家颜面!日后吉家有需要,我定竭力相助!
这一刻,他再也不觉得被吉家羞辱是什么大事了,与他的功名前程相比较,其它的根本不值一提!
宁玉没说话,只微微笑了笑。
可真是个傻子。
既能送他坐牢,婚事就此作废,谁还要同他和离啊。
她笑意温婉如同看待痴傻之人一般带些同情,落在曹观亭眼中却可怖至极。
此时吉吉再次得了衡玉示意,已转身往厅外去。
拦住她!快拦住她!云氏急得站起身来。
几名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却被吉吉一把挣开,有两名婆子甚至被甩出数步远。
小丫鬟以不可抵挡之势跨出门槛,一路势如破竹。
鸡飞狗跳间,被吉吉一脚踹翻在地的曹府管家急声道:关门,去关大门!
是!
管家
如何!
没拦住
蠢货!不是让你们去关大门吗!
小的们关了
结果大门被她卸了!
卸一扇还不够,两扇都给他们卸了,两扇大门此时躺在地上,仍旧还闩得密不可分
早听说吉家二姑娘在外流落数年后,带回来了一个天生怪力的胖丫鬟,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传言非虚!
厅中,听说没能拦住那去报官的丫鬟,云氏干脆对着孟老夫人哭了起来:老夫人,此事可大可小,咱们都是为人父母长辈的,谁家孩子有不犯错的?
喻氏听得险些呕出来。
孩子?
犯错?
这他娘的是犯法好不啦!
第006章 年度热闹
孟老夫人正色道:大娘子当知孩子错了便要承担后果,一味纵容溺爱反倒是害了他。
承担后果?
一旦罪名定下,纵然日后从牢里出来,此生也再不能科考入仕!
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你们非要毁了我才满意吗!曹观亭眼睛发红地道:我寒窗苦读十余载,你们休想断我前程!
又错了。衡玉看着他,道:你的罪名是大盛律所定,你是说大盛律毁了你的前程吗?
不过,如此德行,倒是早毁早好,利国利民。
你!曹观亭被激得眼前一阵发黑,却似猛地想到了什么,忽然走向一旁的女子,双手握住她的肩,道:莲娘,我是骗了你,但那皆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是我家中安排的亲事,当年我根本无法拒绝,我不想娶她!我待她只有厌恶而已!我真正心悦的只有你一人,否则我又怎至于用尽心机,甘愿冒触犯婚律之险也要与你成婚?
女子定定看着他。
所以,骗了她,还要她为他的深情而感动吗?
至于甘愿冒触犯婚律之险?
从他方才的反应来看,他更像是没读过婚律吧。
生而为人,倒也不必如此往自己脸上贴金哦,是抹粪才对。
还有不想娶吉家娘子,待吉家娘子只有厌恶而已
他竟是认为她会因为他贬低轻视吉家娘子而心生优越,觉得自己在他心中独一无二吗?
呸,她只会觉得他愈发低劣不堪罢了!
见她眼神嘲弄,曹观亭忙又道:况且我触犯此律,你亦与我同罪!莲娘,你我才真正是一条船上的夫妻!
言下之意,待到了公堂之上,她改口还来得及。
还是错了。衡玉再次提醒道:此事已知这位娘子是受你欺骗,期妄而娶者,女方不坐。
这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坐牢的只有他自己?
就说人活着要多读律法的嘛。
至少知道自己错哪儿,好歹存些敬畏之心。
否则,一不小心这就走岔路了不是。
看着不停说话打破他计划的小姑娘,曹观亭气得嘴唇颤抖,面容铁青。
其母云氏也死死瞪着衡玉。
小姑娘看似生得娇憨俏丽,春日枝头桃花儿般的模样,笑起来时甜丝丝,可心却是黑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数年来这小贱人背后没少给那扫把星出主意对付她!
这里是曹家,岂容你一个小辈再三插言!脸皮已经撕破,眼看没了回寰余地,云氏再难控制情绪,面色狰狞地讥笑道:也是,没有爹娘管教,幼时又不知被拐去了什么腌臜地方的东西,难怪没有丝毫教养!
衡玉笑了笑:自是比不得大娘子的教养好,竟养出了一个坐牢的儿子,当真是来日可期。
你云氏还要再骂,骂声却被惊叫替代。
一只茶盏砸在了她的额头上,茶水浇了满脸满身,茶盏在脚边碎裂开来。
喻氏看了看犹在手中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的茶盏,不禁愕然。
是宁玉快她一步砸过去的。
你这贱人,竟敢对婆母动手!额头出了血的云氏尖叫着这贱人哪儿来这么大力气,平日里给她捶腿捏肩时分明软绵绵的提不上劲儿!
她眼中一贯柔弱温婉的儿媳此时满眼怒气,一字一顿地道:嘴里再敢说些不干不净的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云氏眼前一阵发黑:果然!什么贤良淑德,全是装出来的!亏我们曹家当初瞎了眼,可怜你家道中落否则有谁愿娶你这扫把星过门!且又是个不能生养的废物!你但凡膝下有个一儿半女,观亭又怎至于去养旁人!
宁玉冷笑出声:莫要说笑了,你难道便不曾想过,不能生养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儿子吗!
这句话,她憋在心里实在太久了。
一旁曹观亭的妾室惊讶掩口。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觉得么?!
你简直不知廉耻!曹观亭面色脖子涨红。
喻氏乜了一眼对方无能狂怒的模样,冷笑声:行了,连孩子都生不了的男人就别说话了。
你们
够了!孟老夫人重重敲了敲手中的拐杖,看着曹家母子,肃容道:当初阿宁为爹娘守孝之时,因不愿耽搁令郎,老身便使人传过话给贵府,若贵府愿意,可由我吉家出面取消这桩旧时婚约,可贵府的答复却是模棱两可。直到三年前,曹大人被贬官,贵府突然登门提及婚期。此中心思算计,便不必明说了!故而若说可怜,那也是我吉家可怜你们曹家,才会让阿宁下嫁!
本以为你们纵是看在这份恩情上,也当对阿宁爱重再三,相互理解扶持,可到头来一片好心却反倒成了你们拿来磋磨她的理由!说到底,是我们吉家当初舍不下脸面,又识人不清,才叫宁儿踏进了火坑,不怪旁人算计。只待此事了结,从今往后,我吉家与曹家再无干系瓜葛!
阿宁走,随祖母去府衙!
孟老夫人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毕,由衡玉搀着缓缓起了身。
是。宁玉应下,这次是真真真切切红了眼眶。
她看向苏莲娘:还要有劳娘子随我等前去公堂说明此事。
苏莲娘垂下视线:理应如此。
莫说不会被连坐,纵然同罪,她也要告发曹观亭。
至于被骗后还要替对方遮掩?
她苏莲娘好好地一个人,怎就至于自甘下贱到如此地步?
你们你们不能走!云氏还要阻拦,却见官府的人已经到了。
眼看着儿子被官差带走,她毫无仪态地痛哭骂道:杀千刀的扫把星!走着瞧!我曹家绝不会放过你们!
追着出去的丫鬟折返回来,神色犹豫地道:大娘子,方才婢子听到外面议论,说
说什么!云氏狠狠盯着她。
有人说说是吉员外郎被圣人一道圣旨指去了东宫,接任太子舍人之职。
什么?
吉南弦做了太子舍人?
云氏头顶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太子舍人为从五品,官阶固然不算如何高,可入了东宫,成了太子的人,那日后
这边自家儿子面临牢狱之灾,那边被她看作鸡肋、刚变成仇人的亲家郎君却一跃高升,这真真是
大娘子!大娘子!
大娘子昏了,快,快请郎中来瞧!
曹家大门外哦,大门已经没了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怎连门都给卸了,这吉家看来是铁了心不打算回头了啊!
就为了一个外室?
怎还请上郎中了?莫不是打起来了?
打起来也是正常的,没听说么,吉家二娘子也在!
那便是了,有这位小娘子在,少不得要大闹一场的
不对,这么大的热闹,怎不见几个人来?这种事,按说不该是本年度挤破头也要看的热闹吗?
此时,几名怀里揣着瓜子蜜饯的百姓从一旁跑过:曹家有甚好看的,要去那也得去官府啊!
这些人的八卦嗅觉完全不行啊,活该占不到好位置!
第007章 及时雨
京中官媒衙门内,一名身着上红下绿袖衫,高髻簪花,额间描有桃花钿,腰间配着媒官令牌的中年妇人正于堂中来回走动,手中握着把团扇不停地扇着风。
蒋媒官!
一名前去探信的衙役折返行礼。
如何?那身形丰腴的蒋媒官连忙站定问:是合是分?
分是分定了的,已是闹去了京衙!
作孽哟!蒋媒官恨恨道:我便知有那丫头在,只有分的份儿!
横竖不就是个外室娘子吗?婚姻之事,哪有尽是称心如意的?都不肯退一步,这日子还怎么过!蒋媒官头痛不已: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丫头贯会给我找麻烦!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