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倒计时木兮娘(71)
元狩帝早知她会问,便恭敬回道:在慈明殿后面的小花园里,安置成一个假山。您要是想看,我这就带您过去。
太后:去看看吧。
赵白鱼离得远,没听清他们说话内容,目送他们离开。
霍惊堂问他:想去看?
赵白鱼:左右是他们的家事,我没兴趣。话正说着,眼尖地瞥见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从前边一个院门拐进来,朝慈明殿的小花园走去,身后还跟着麻得庸。
怎么会是他?
霍惊堂:嗯?
赵白鱼:是麻得庸。
霍惊堂想了想:押送英德石贡品结果船翻了,连累贡品和官粮一块儿沉河的麻得庸?他不是在刑部大牢等受罚?
事发后的十天内,他变卖家产重新运来英德石和超过二百石的官粮补还朝廷。赵白鱼皱眉:按理来说,以他的品级还没资格参加寿宴,何况这次是将功补过,更不可能被召进宫。
能在寿宴当日被召进宫,百分百是准备嘉奖。
霍惊堂略一思索:麻得庸是昌平公主的人?
赵白鱼嘶了声:你这大半年都在校场揍人吗?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了?
霍惊堂:官场无不透风的秘密,本来没多少人知道,但十天半月前弄出沉河这一出,至少昌平公主借管文滨的名义进献英德石这档事,想不知道也被迫知道了。能让太后失态,不计前嫌,召见麻得庸的理由,只有昌平公主。
赵白鱼:你说昌平公主做这出戏是为了什么?
除了低头示好想回京还能是什么?霍惊堂单手撑着下巴,垂眸望他:小郎如此挂怀,可是心有忧思?
赵白鱼笑了笑,摇摇头:我和公主并无母子情分。
霍惊堂拍了拍赵白鱼的后脑勺,手掌滑到他的后颈处轻抚两下,无声安慰:太后固然希望公主回京,全了母女情分,可惜赵府和公主没那么容易和解。只要陛下顾及赵府脸面,太后就不会不识趣地召回昌平公主。
太后心里,皇帝分量重,大局更重。
不过送英德石是融冰的过程,徐徐图之,至多两三年,下道大赦天下的政令就能迎回来。
赵伯雍得被逼成什么样才会同意昌平公主回来?赵白鱼想不出原因,也懒得多想,将之抛诸脑后。
等寿诞结束,百官出宫,碰巧是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来送霍惊堂和赵白鱼二人离开慈明殿。
霍惊堂开门见山地问:太后召见麻得庸时,行了什么赏?
大太监赔笑:倒没什么,便是江南一座园林、一栋宅子,良田千顷,再加上黄金珠宝若干,陛下则擢拔他为洪州通判。
珠宝金银是太后赏赐,怕是借麻得庸赏给公主,倒是元狩帝直接让麻得庸当通判出乎意料。无论麻得庸阉人的身份还是其原本七品判官,都不够格担任通判,须知朝廷有令,历三任通判即可升为知府。
一州知府,五品大员,多少进士一辈子都挣不到这官职。
莫非元狩帝知道麻得庸是昌平公主的家仆,为了安抚太后,让昌平公主在洪州有人照拂,所以特地提拔麻得庸?
又或者是帮他制衡两江的昌平公主遇到麻烦,所以擢拔麻得庸帮她?
赵白鱼刮了刮鼻子,没有发表疑问。
大太监将这两尊佛送出慈明殿便马不停蹄地溜了,剩下两人走在宫道上,遇到六皇子一行人。里头有郑楚之,经淮南大案后,郑楚之低调许多,遇见赵白鱼至少表面客气几分。
六皇子主动向前,俊秀的脸带着让人不讨厌的笑容:小六见过堂哥,见过堂嫂。目光从赵白鱼脸上快速扫过,而后看向霍惊堂,倒十分坦荡,比东宫爽快多了。
霍惊堂颔首:要回府?
六皇子:二哥和五哥约我到东宫小聚,堂哥和堂嫂要不要一起来?
霍惊堂:不了,你去就行。
赵白鱼:我听小郡王的。
六皇子:行吧。我前天才到京都,先见了父皇才去见母妃,本来想去宗正寺见三哥,但是无诏不得入。提及兄长,他脸上闪过一丝黯淡,父皇不同意我去宗正寺。
霍惊堂:等过几天,陛下气消了,你再请旨。毕竟是兄弟,手足情深,陛下不会狠心到底。不过宗正寺素来是关押皇室罪人的地方,你刚回来还是少去,免沾晦气。
六皇子笑说:我在定州杀敌,鲜血累累,哪会怕晦气?任何晦气到我身边估计都会被煞气撕碎。到宫道尽头准备分道扬镳时,他朝赵白鱼说:堂嫂高义青天之名远扬,昭汶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改日昭汶请堂嫂喝茶,还望堂嫂莫嫌弃我举止无状才好。
赵白鱼:某不胜荣幸。
彼此分别,走出老长一段路。
赵白鱼:张口闭口堂嫂,好怪异。
霍惊堂:我快怀疑我睡的人不是小郎,下回让他换个称呼。
我明日休沐,你呢?
小郎有安排?
想去宝华寺蹭他们一月一次的素斋宴,如果你不来,我一个人没意思。
我明天带那群刺头到郊外绕几座山跑到日落,时间充足。
二人的影子被光影拉得很长,投射于宫道上,渐行渐远。
***
初冬,天气转凉。
河道漕船减少,赵白鱼在漕运衙门里看账本,在府里苦读的砚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五郎,纪、纪夫人求见!
赵白鱼:哪个纪夫人?纪知府的夫人?
砚冰重重点头。
赵白鱼连忙起身:她不是随纪大人到江西赴任了?离开前叮嘱刘都监做好今日衙门事务,便随砚冰赶回郡王府。
纪知府被下了大狱,准备押送回京都,纪夫人来找您救命!
怎么回事?
我具体也不知道,好像是贪污。
赵白鱼清楚纪兴邦为人,何况此前有他特意提醒,应该不会出事才对,难道着了道,掉进套里了?
不浪费时间瞎揣度,赵白鱼紧赶慢赶回郡王府,在偏厅里见到满脸风尘和憔悴的纪夫人,后者一见到他立即扑过来跪倒在他脚前。
小赵大人,求您救救我家老爷!
赵白鱼扶起人:快起来说话。砚冰,倒点温水来,叫人准备点膳食。嫂子,您莫慌,且和我仔细说说。
纪夫人顾不得赵白鱼的这份熨帖,着急忙慌地说:我家老爷被人告发贪污五十万两白银,证据确凿,没法抵赖,财产宅邸一并没收,家眷跟着遭难,我是官差来查抄时恰好到邻府的寺庙里进香才逃过一劫,一路北上找到您这儿,求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帮我们老爷。
贪污五十万是死罪!但我知道纪大人行事公正严明,担任京都知府时便尽忠尽责,不曾收受贿赂,不曾贪过一分一厘。我不相信一年不到,纪大人就变了性。赵白鱼挑着好词夸纪兴邦,安抚六神无主的纪夫人,你且说说,可是有人陷害?
纪夫人泫然欲泣,老爷出事至今,仿佛雷霆骤降,实在猝不及防,遍寻老爷旧交却无人相助,她甚至找到娘家人帮忙,可是连娘家人都骂老爷糊涂,压根不相信老爷无辜,唯有老爷昔日旧部赵白鱼始终相信他无辜。
是江西商帮设下来的陷阱!纪夫人咬牙切齿:老爷当这转运使也管些漕运,上任没多久,当地商帮就来结交。老爷想安安稳稳度过三年任期,怕与商人来往过密落下口实,一再拒绝商帮相邀,职责所在而堵了一个码头的商船,得罪江西商帮。老爷知道当地商帮势大,已经足够小心,叮嘱我们绝对不能收受任何馈赠,哪怕是一块布、一桶油,都必须拒绝!
如此,怎会中计?
百密一疏,那群人无孔不入!你也知道老爷喜好字画,尤其喜欢练字,当地一个学儒送来拜帖,说是以文会友、以字相交。见了面,直夸老爷字画形神具备,堪比当世大家,忝脸要求老爷写十副字送他。不到半个月再次登门,说他手里的十副字都以千金的价格卖出去,将千金奉上,又求老爷再写字。
赵白鱼皱眉,不是他说,纪大人那手字写得怎么样,他心里没数吗?
纪夫人苦笑:他字写得怎么样,心里哪能没数?可是推字的人是当地学儒,买字的人不知道写字的人是谁,也不来求人办事,其间没有利益可寻便一掷千金,除了真心欣赏他的字,哪还有别的原因?身在局中,执迷不悟,越陷越深,到得最后,洛阳纸贵,一字千金!
一个字千两白银?
是千两黄金!纪夫人塌下肩膀:不到半年便多了五十万两,商帮找上门要他大开漕运之门。可是不知何故,他去了趟公主府,回来开始交代后事。我云里雾里,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只知道他拒绝江西商帮的要求,没过多久就有人举报老爷以卖字为由收受贿赂。
听完全程,赵白鱼了然,纪大人还是掉进套里了。
地方商帮势大就比地方官还更像一个土皇帝,纪大人不给脸,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让纪大人下马,换个听话的上来。
前世无聊躺在病床上看完一部上下五千年的古代史,里头关于行贿受贿的文章可大有来头。
行贿受贿方式拢共算来有四种,一为雅贿,二为商贿,三为盗,四为霸,也可将其中的贿字变为贪字,而后两者属于早期朝代,以权势贪污,没太多技术含量。
比如前淮南漕司司马骄利用职权藏匿良田、好田大肆搜刮百姓土地税,贪墨大量税收,便是盗贪的一种。
至于雅贿便是借文玩字画等物进行贿赂贪污,也可借此陷害清官良吏,让他们不得不被迫同流合污。
纪大人便是掉进雅贿的陷阱里,这招术若是放到贪污成性的大清便算不得高明,但在此时,随手一招就能除掉不合流的官。
作者有话要说:
前前章评论里提到的字,我都记下来慢慢考虑了,比心。
盗贪:不是所有官任何时候都有人求人办事,主动给钱,只能从别的地方贪污,比如改账本私吞税收,地方省地方县乱立税收名目搜刮百姓油水都属于盗贪。
典型是明朝户部侍郎勾结他人私吞几个府的赋税,还在地方省收什么口食税、神佛税等等,我百度换算了一下,大概是贪了两千两百万两白银。
我佩服的是这位是在朱元璋时期贪的,这个案子,朱元璋直接杀了上万人。
霸贪:典型的是汉朝梁冀、明朝严嵩,这属于无法无天的贪,权势滔天借来揽钱。梁冀向富商借五千万,有来无回,富商识趣奉上三千万,梁冀不爽,借口抄富商家,私吞他家财一亿七千万。
严嵩就都知道啦,私吞庄田,大贪特贪。
其中有些贿赂手法,到现在还有人用,写到的时候说一说,很有意思的。
第61章
赵白鱼:您有地方落脚吗?
纪夫人:我们家在京都还有一处宅落能落脚。
赵白鱼点点头, 思虑片刻说道:贪污五十万数目略大,不好操作, 一般不会到抄家灭族的地步, 顶多罢官流放。大人家眷一并押送回京都这点不太寻常,或许是有人暗箱操作,我先找门路疏通疏通。
纪夫人福身一拜:多谢大人相助!
赵白鱼扶起她:我尽力而为。
送走纪夫人,赵白鱼开始寻找能帮得上忙的人。
两江无人, 没法了解案件详情, 但案子在刑部, 大牢里有相熟的狱卒, 可以寻机通融进牢里亲自询问纪大人。
但是官职被罢,锒铛入狱还押还刑部一般都是认证物证齐全, 很难翻案。
何况纪大人的确收了钱, 属于主观,无人胁迫,很难辩证他是被陷害。
掌握的信息太少,兀自揣度是分析不出结果的,于是赵白鱼动身去刑部见纪大人。
***
文德殿。
殿内充斥龙涎香的浓郁味道,元狩帝半阖双眼,仿佛神游天外, 直到大太监说赵伯雍此刻就在殿外等候,这才回过神, 叫人进来。
赵伯雍一进来,塌上的元狩帝摆摆手说道:不用行礼,过来朕这边。坐。
赵伯雍恭谨地坐在元狩帝对面, 看向小茶几陷入死局的黑白棋局。
可有生路?
赵伯雍看了几息,抬手挪动一颗白棋, 整个棋盘瞬间活过来:陛下请看。
元狩帝睁眼瞧了下,笑了声:承玠的棋艺未退步,二十年如一日。
赵伯雍:不及陛下棋势如煌煌正道。
元狩帝:知道朕唤你前来是为什么事吗?
赵伯雍:臣不知。
元狩帝:四郎今年参加秋闱可中榜了?
赵伯雍:承陛下恩典,四郎侥幸中榜。
元狩帝:赵卿三元及第,自然是虎父无犬子,与朕无干,倒不必拍这马屁。说来朕和你岁数相差不大,几个子女的岁数也是相同,自幼玩在一块儿,有竹马之谊,未来必是君臣相得。
赵伯雍:陛下谬赞,臣不奢求几个孩子出将入相,平平安安就行。
元狩帝:天底下所有父母最朴实的愿望皆如是,不过望子成龙也是寻常愿望。赵卿家的五个儿郎都出色,没一个是纨绔子弟,满京都的人都羡慕赵卿教子有方说来大郎、三郎都在禁军任职,四郎参加科举,连二郎也在盐铁司任职朕记得二郎外放出京也有两年了?
赵伯雍:两年零三个月,任江西盐铁判官。
元狩帝:政绩出色,朕还想着等明年任期到了就把二郎调回三司,以后留京做事,也能解一解你们夫妻的思子之情。
赵伯雍赶紧下塌,拱手说道:臣谢陛下恩典。
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我二十年君臣情分,这点恩典朕还给不得了?元狩帝言罢,叹气:朕这皇帝不好做啊。太后寿诞刚结束就病了一场,太医说是忧思过多,她老人家从前不容易,过得如履薄冰,而今到这把年纪了,朕还不能让她高兴如果彩衣娱亲能让太后老人家高兴,朕不介意学学老莱子也扮回丑,可朕知道太后的心病不在这大内。
顿了片刻,元狩帝看向赵伯雍:赵卿可知太后的心病?
赵伯雍不疾不徐:臣不是太后肚里蛔虫,更不敢妄自揣测天家想法。臣不知。
元狩帝的脸色猛地沉下来,不过一会儿立刻变回平静的模样:朕知道你最安守本分。母子之情,藕断丝连,天道人伦,从来如是,朕亦不敢违。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不过君与臣并非天下寻常父母,亦是天下百姓的父母。父母爱子之心是私情,君臣爱民之心是大公,私情不可越过大公大义,便是微臣心中的君臣之道。
打乱棋盘,重新摆出棋局,元狩帝再无他话,而赵伯雍便也安静地望着复杂的棋局显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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