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20)
人人都有病。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红姐用剪刀剪掉多余的缝线,嘴里还叼着烟,语气不以为意,有时候腿一蹬眼睛一闭倒松快了,病了又没死才是活受罪。
啊,也不能这样说吧郑海川心里总觉得这话不对,但又琢磨不出哪不对,只挠了挠头,按着自己的想法道,活着总是有盼头的嘛。每天看看天,看看地,吃点好吃的,到处走一走,总比啥都没有好啊。
啧,傻人有傻福。
红姐懒得和郑海川这种单细胞生物多说,挥手赶人,没病就赶紧回家该吃吃该喝喝,把你家小崽子领走。
郑嘉禾一如既往待在楼梯间里面涂涂画画,看书描字,闻言连忙将自己的小书本收拾进背包里。而与此同时,住在5楼的环卫工张大姐正拎着一个黑色大口袋从外间走进老楼铁门。
哟,咋都挤在这儿?
张大姐快六十的人了,两鬓花白,精气神倒还挺好,招呼大川,下班回家啦,今儿又准备做啥子菜?
随便炒个回锅肉。郑海川晃了晃手里装肉的袋子,牵着从楼梯间钻出来的郑嘉禾和张大姐一起往楼上走,还回头给红姐打了声招呼,红姐,今天也谢谢啦!我们先上去了。
赶紧滚。红姐手里还做着活,头都没抬一眼,语气仿佛在赶苍蝇。
张大姐在一旁旁观,从始至终都没有吭声,直到走到二层楼,才拽了拽郑海川的衣摆,撇着嘴悄声告诫郑海川道,你少让你家禾苗跟她接触!
按理说,大家都是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这么多年住在这里都应该熟识成朋友了。但张大姐好似很看不惯红姐,平日里两个人也不怎么打招呼。
啊?郑海川反应了一下才理解到张大姐说的她是谁,不明所以:为啥?红姐挺好的呀。
嗐!张大姐跺跺脚,干脆多跨了两级台阶,凑到郑海川耳边悄声道,她以前跟好多男的不清不楚的咧!身上啊,早就染了那个啥病!
见郑海川一脸茫然听不懂的样子,张大姐急地跺了跺脚,朝身下某个部位比了个手势:哎呀,就那种病!
要不是看到是老乡,我才不得和你说这些!她语重心长地劝郑海川:你啊,也不要啥人都以为是好的。她现在是老了没市场嘛,但以前玩得那可叫一个花!天天带回屋的男人都不重样!
张大姐一脸瞧不上的表情,朝楼下瞥了一眼,又道,我刚听你说啥子小禾苗生病了,这才想起给你提个醒。她虽然说去医院治好了,但鬼晓得有没得传染性!小娃娃抵抗力弱,你莫大意了!
郑海川虽然没经历过那方面的事,但这城中村里鱼龙混杂的,他有时候回来晚了也能在黑灯瞎火的巷子边见到零星穿着清凉的年轻小妹。而在全是男人的工地上,众人休息的插科打诨间,也会聊起这档子事。
郑海川知道有的地方不仅能洗头洗脚,也能花钱给人解决生理问题,也听说过那些地方乱的很,容易中招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
以前还有工友撺掇着他一起去试试,但郑海川听了就吓得连连摇头,下班就溜了。
他爹说了,他们家虽然穷,但骨子不能歪。男人那就得讨媳妇负起责任来的,没讨到媳妇儿,也不能随便欺负其他女娃!
但郑海川没想到,红姐竟然,也染过那种病?
他表情十分震惊,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小禾苗见自家叔叔一直没往楼上走,才拽了拽他的胳膊。
那啥,张大姐,谢谢你啊。郑海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硬着头皮道了声谢,又替红姐解释了一声,我家小禾苗之前是摔着了,跟红姐没关系的。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张大姐见目的达到了,也就挥别郑海川往楼上走。临走还扭头补了一句:都是邻居,我也不想当坏人哦!你自己知道就好,别乱传。
哦哦,您放心!郑海川连忙保证。
目送张大姐上了四楼,叔侄俩也走到三楼自家门口。此时郑嘉禾才一脸懵懂地问出声,幺爸,红姨怎么啦?也生病了吗?
呃,郑海川也不知道红姐的身体以前有过什么问题,他只是摸了摸小侄儿的头,小禾苗,红姨对你好吗?
嗯嗯,可好了!
郑嘉禾虽然年纪小,但心里知事。他很小时候就见过各种人对自己的态度,虽然红姨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从来没有真的凶过他,还总给他好吃的。
好就对了。郑海川也没带过小孩子,只能尽量把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掰碎了教小侄儿:我们不能够随便打听别人的隐私。唔,隐私你可以当做是别人没有展示给我们看的东西,红姨的身体情况也是。她没说,我们就不要问,知道不?
哦郑嘉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如果她说了呢?
啊?郑海川看向小侄儿,以为他胡诌的,她给你说啥啦?
嗯郑嘉禾拽了拽书包带子那也是红姨给他缝好的然后回忆着红姨说过的话给自家幺爸复述,红姨说过她这辈子不能有宝宝了。她说我叫她一声姨姨,也是什么圆的,她就把我当宝宝照顾。
幺爸,为什么红姨不能有宝宝了啊?
小小的孩童眼中只有稚嫩的干净,和对一个对他好的人真心的喜欢。
因为
郑海川大概猜到可能和红姨之前得病有关,但却也说不出原因来,只觉得心里有些闷闷地难过。
而与此同时,楼道里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另一个冷淡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细微的情绪,说了一句浅显到小孩子都能听懂的话
因为她没了生孩子的工具。就跟你没了笔,就写不了作业一样。
第39章 闹着玩
祁聿其实在楼下就听见郑海川和陈大姐的对话了。毕竟这栋老楼的楼梯都是水泥砌的,围栏也仅仅能让人不掉下去而已,隔音就不要指望了。
而不仅他听见了,坐在一楼角落里的红姐也把两人的内容听到了七七八八。
不去解释?祁聿不想上楼去和郑海川撞见,便在一楼多停了会儿,和红姐说话。
解释什么?红姐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复又低头做缝纫活,嘴长在人家身上,爱说说呗。这么多年我要一个个去撕那些长舌妇,不得早累死了。
祁聿在某些方面和红姐挺像的,因此听到这话就笑了,有道理。
他回想起小时候偶尔看到的红姐在村里叱咤风云,和各种女人斗嘴的场面,多说了一句,您年纪大了,心态倒是变平和了。
死小孩,到现在嘴还说不出好话!红姐没好气地啐祁聿:女人能说年纪大吗?真是讨厌。老娘永远十八!
哦。祁聿不置可否,生理年龄四十八?
滚滚滚。红姐继续赶苍蝇,看着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来气,老娘年轻时玩的男人可没你们这么烦人!傻的傻,嘴毒的嘴毒,都没个情趣!
哦。年纪大了,少生气。肝火旺,影响身体。
祁聿也不碍红姐眼了,插着兜上楼。走前难得医者仁心地放下嘱咐,得到红姐一颗纽扣的回赠。
律医生?哎,你小声点!
随着祁聿的话音落下,他挺拔的身影也出现在三楼。郑海川听到他这么毫无遮掩堂而皇之地说人家红姐的身体问题,连忙将刚用钥匙拧开的门拉开,然后一手推小禾苗,一手扯过他,一并进了自家屋里。
咔哒。
关上门,郑海川还压低声音,带着轻微责备地语气对祁聿说:你咋就这大张旗鼓地说人家女、女士的隐私?哎呀,红姐听见了得多难受啊!
?祁聿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农民工教育为人处世,挑眉:你又不是她,为什么认为她会难受?
啊?郑海川忽然被问卡壳了,这正常人身体有缺陷,还被别人指指点点,谁不得难受?这不是常识吗?还有为什么?他小时候念不出字儿被班上人笑,都得难受好几天!
郑海川看着面前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清俊男人,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原来,这么厉害的律医生,好像也有笨笨的一方面哦?连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反正律医生你啊,以后别在人家面前说这些!这下轮到郑海川语重心长了,他对祁聿说:有的人心理承受能力很差的,我们工地上以前有个工友,就因为和女朋友吵架一点小事,直接从吊顶上往下跳了!
祁聿不解:这种人自愿找死,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郑海川说:可要是他没和女朋友吵架,不就不会死了嘛!
他自己心理不成熟,就算没有这个女朋友,也会有下个女朋友跟他吵。
哎呀!郑海川简直抓耳挠腮,不知道咋说通律医生,那他都那样了,能别火上浇油,就别火上浇油了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祁聿也不理解郑海川的逻辑,也不想理解。
我救的人命还少?也没见老天爷对他在意的人雪中送炭呢?
祁聿嗤笑了一声,转身便打算拧开郑家的门出去。
莫名其妙。
怎么又被这人给拽进来了。
哎,律医生你别走哇!
郑海川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祁聿惹生气了,但他兜里还揣着刚取回来的小禾苗的体检单,有求于人呢,一着急就从背后伸出手,拦腰把祁聿给箍住了。
?
祁聿低头看向横挡在自己腰间的一只粗壮胳膊,只觉得脑仁隐隐做疼。
这憨子,还真以为他好欺负?摔过拉过扯过,现在直接上手了?
以为他是什么?能被他一把抱起来的小姑娘小男孩儿吗?
祁聿本就因为自己心里隐隐的心思而烦躁,此时见郑海川仿佛将自己当成了可以随意呼来唤去的人,立刻冷了脸,右手抬起,五根修长干净的手指一把握住了腰间郑海川的手腕。
看上去没什么力量感的冷白色手背绷起,祁聿大拇指按在郑海川脉搏处,其他四根手指弯曲成抓握的姿势,然后腕间一个轻巧的使力,就将郑海川的手臂一下掰折了九十度。
郑海川只觉得胳膊一麻,没了力气,然后整个人就被祁聿按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以为医生就没有武力?
这回换祁聿的胳膊抵在了郑海川的后颈处。他狭长的眼睛微眯,冷冽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火气。
欸欸?
郑海川背靠墙,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双手立刻投降般的举了起来。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因为祁聿的话而害怕,反而露出一种新鲜的赞叹:哇塞,律医生,你还会这些招式?!我的天,也太厉害了吧!
郑海川夸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甚至伸出两根手指去捏了捏眼前祁聿紧绷的劲瘦手臂,满脸稀奇,你这叫啥?擒拿术?我看电视里那些人唰唰两下就能制服别人,还以为都是假的哩!
郑海川丝毫没觉得自己被禁锢住了要害,直接咧开一口大白牙,还冲祁聿道:你啥时候教教我?嘿嘿,我要会这招,下次跟人干架也不用跑了!
祁聿这时还没注意一向与人为善的郑海川什么时候会与人干架,他只觉得自己一遇见这憨子就容易脑子不清醒,此刻更是被这人惹得牙痒痒的。于是他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捏住郑海川在他胳膊上乱捏的手指头,轻轻一掰。
哎哟哟,疼,疼!哥,轻点轻点!
郑海川忙不迭讨饶。
算下来,祁聿的确比郑海川大几岁,被他叫一声哥倒也没错。但糟糕的是,祁聿发觉郑海川这么亲近的叫他,再配上两个人此刻凑得极近的姿势,看着面前这张粗糙的脸上露出吃疼的生动表情,将郑海川脸颊上的微弱红晕和吃疼的喘息纳入眼间耳中,祁聿身体忽然有种陌生的冲动。
Fuck。
他暗骂一句。
不许打我幺爸!
此刻,发觉两个人之间不对劲的郑嘉禾连忙小跑过来想阻拦,而祁聿也顺势松开了对郑海川的禁锢。
没事没事,小禾苗,幺爸和律叔叔闹着玩儿呢!
郑海川连忙蹲下身安抚自家小侄儿,顺便就这么仰起头朝祁聿寻求配合,你说是吧,律医生?
祁聿一低头,就撞见郑海川一双明亮干净的黑瞳仁,以及那身松垮的旧背心下没被遮挡住的两片鼓囊的隆起。
一瞬间,他整个人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嗯。
他没有再在原地停留,反而抬步径直走向了郑家的卫生间,嘭地一声,关上了摇摇欲坠的老旧木门。
第40章 体检单
祁聿最终还是没躲过郑海川家的一顿晚饭。
当他夹起最后一筷子酸甜咸辣的鱼香肉丝,和着米饭一起咀嚼下肚时,祁聿心想:只此一回了。
郑海川有求于他,想让他帮忙看小孩的体检单,祁聿便打算将这顿饭视为诊金。毕竟他从不欠人人情,也不想要这憨子的人情,最好当面解决完,下次碰见能离多远离多远。
律医生,您帮忙看看,小禾苗他身体应该没问题吧?
下了饭桌,郑海川没急着去洗碗,反而从裤兜里掏出对折了好几次的体检单,巴巴地递给祁聿,我拿到体检单还专门拦了个医生问了下,他看了也说指标都正常的。
都找人看过了,还找我干嘛?祁聿本都顺着郑海川的脚步朝客厅沙发走了,闻言就想掉转脚步回家,脸色不愉。
哎哎,这哪能一样啊!
郑海川连忙把人往沙发拽,那医生我都不认识,谁知道披的是浴袍还是白大褂呢!律医生你可是咱自家人,当然信你的!
祁聿嘴角抽抽,心想也不知道哪个眼瞎的才会分不清浴袍和白大褂。他白了郑海川一眼,但却没像刚才那样制住郑海川,就这么被青年拉到沙发上坐下了,但嘴里却依旧嫌弃:谁跟你自家人,要点脸。
嘿嘿,都隔壁邻居了,郑海川一点儿没介意,还乐呵呵笑着给自己找脸,差不多嘛,差不多!
祁聿看到那口大白牙就觉得胸闷,干脆低头看报告单去了。而郑海川这才安静了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标准得比小学生还小学生,像是在安安静静等待老师批改卷子。
而真正即将上小学的小朋友郑嘉禾,则悄咪咪踮起脚尖,将餐桌上的碗筷一一收拾到了厨房,放在水槽里用洗菜水泡好了。
这样,一会儿幺爸来洗碗,就不用使劲刷了哩!
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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