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便是渡海小说(14)
温渝小声道:我好像开错道了。
林净宁:我知道。
温渝:那你不提醒我?
林净宁:反正也是闲着。
温渝没话说了。
他们只好坐在车里,等信号,等救援,等雨停。很久以后想起来,这次相遇直接变成了他们之间关系的转机,林净宁也不藏着掖着,去哪儿玩都会带着温渝了。但对于温渝来说,却还是看不透他。
车里一时安静,林净宁点了一支烟。
温渝问他:这样停着不会耽误你事吗?
林净宁看着前方迷蒙的雨雾,皱了皱眉头,道:我也没有想到,我们温老师会把车开到这地方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要不咱俩走回去?
温渝:
这地方风景倒是不错。
温渝被他逗两句习惯了,也不端着了,往后一靠,就当作赏雨了。林净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和一个小姑娘坐在车里,什么也不做,就看雨。他索性抻直了腿,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下就出来了。
她看着他这公子哥的淡定样子,目光下移,他的皮带上夹着一片树叶,应该是刚出去带进来的,温渝抬手拿了下来,端详了半天,听见林净宁问:看什么呢?
温渝说:纹路。
林净宁笑了声。
温渝道:传说佛祖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的,听说只要有人坐在那棵树下,所有的忧愁都会消失的。
林净宁:你还信这个?
温渝看他。
林净宁说:佛祖还说过一句话,想听吗?
什么?
你把它吹响,我给你讲。
这话林净宁是随便说的,但温渝信了。她拿起那片叶子,看了林净宁一眼,又垂下眸子,将叶子放在嘴边,声音一出来,林净宁就知道自己输了,还是个潜力股。
温渝简单吹了两句,眼里有些许得意。
林净宁嘶了一声:深藏不露啊。
小时候学过,后来不怎么玩了,吹得不好,勉强入得了您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林净宁说话节奏带的好,她慢慢的随意起来,有了小女孩的娇嗔,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林净宁看向她的眼睛,还有动来动去的嘴唇,薄薄的,淡淡红润,能闻到清凉的气息,瞳孔微微缩了缩,偏过头去,吸了口烟,才道:这话你应该听过。
温渝歪着头。
林净宁的手机这时有电话进来,信号似乎好了一些,他对那边的人只说了句:我在78号公路中段。按掉之后才重新望向她,咬着烟轻声一笑,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你说是吗,温老师?
第15章
京阳高速的78号公路平时走的人少,车也不多,那天的雨特别大,车里又那样的安静,温渝发现,林净宁这个人身上似乎有着某种能让人很快平和下来的力量,哪怕再糟糕的环境,他都可以漫不经心的先抽一支烟。
那天温渝说的话其实挺多。
林净宁大部分时间都在回答她的话,偶尔沉默一会儿,像是一天里忽然多出来这么一会儿时间,四周的雨水衬得车里更安静。
车里坐了一会儿,温渝道:你平时都那么忙吗?
林净宁看着她,眼睛里像是在沉思。
你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温渝又加了一句话,只是看你好像都没什么时间一样,老是在去酒局的路上。
林净宁低头在拨弄车里的音响,嗯了一声:总没有你忙。
这话含沙射影。
温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毕竟他那晚确实等了她很久,而她早已经忘了事先陪他去看画展的事。
她也耍起赖了:还好吧。
车里有钢琴曲缓缓流淌,再加上他一两句调情的话,瞬间将气氛推上高潮的方向。林净宁似乎很懂得怎么讨女人欢心,只是问她:还好是什么意思?
温渝退无可退,脸颊一红。
钢琴曲将气氛调至暧昧的味道,空气中的气流似乎都流的慢了。林净宁倚着靠背,还在静静的看着她。
温渝轻轻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车前玻璃外的雨,微微歪了一下脖子,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开始说的有些难为情:有一天,一个和尚与道友出去玩,路上遇见一个特别漂亮的年轻女子要过河,和尚就很主动说要背她过河。等到过了河,那个女子走远了,他们又走了一段路,道友忍不住就问和尚,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近女色,你为什么要背那个女子过河呢?
林净宁听她说到这,头微微一侧。
温渝望向他的目光:你知道和尚怎么说的吗?和尚很吃惊地说,我在河对岸就把她放下了,怎么你现在还没有放下吗?
这话意有所指。
林净宁目光顿了一会儿,迟迟笑了,还当着她的面,低低笑出了一声。这故事像是在拐弯抹角回答他的问题,又特别大气的告诉他,之前那事她都忘了,他还记得?很聪明的一个姑娘。
他难得夸人:写作专业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温渝胆子大起来:你当年学的什么专业?
林净宁:你看我像学什么的?
经济学?或者投资金融什么的?
林净宁:差不多吧。
你很喜欢这一行吗?
林净宁笑了:你喜欢做老师吗?
温渝想了想:不是特别喜欢。
很多时候,也许只是刚好走到那一步了。对于人生要做什么这回事,温渝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挑最安全的路。
林净宁没说话,又点了支烟。
有些人的沉默就代表回答,像林净宁这种精明低调的人,很多时候是不需要开口说话的,对方已然了解他想要说什么。
聊起这些,温渝擅长,便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个年纪有时候还特别迷茫,读小学那会儿想着长大以后浪迹江湖四海为家,现在,好像都忘了。
浪迹江湖?林净宁很少听到这种想法。
温渝笑了笑:可能金庸古龙读多了吧,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动物园看大象,还想着有机会的话可以和大象一起生活。
林净宁想起那天看画展,温渝挑了一张绘有大象的水彩画,把嘴里的烟拿了下来,抬眼看她:喜欢大象?
温渝犹豫了一下,点头。
林净宁:总会有机会的。
他说的那样笃定,温渝的思绪好像在慢慢飘远,都快忘记他们被困在公路上,外面还下着雨,她却看见了原野和一大片成群的乔木,莞尔一笑:其实住在森林里也挺好的,很多作家都住在森林。
林净宁问:有喜欢的作家?
温渝歪着头作思考状:现在这个年纪的话,会比较喜欢伍尔夫,她的传记电影拍得也很好,只是没有机会去电影院看,应该会有点遗憾。还有余华,有个特别有意思的事,你看过《虹猫蓝兔七侠传》吗?
林净宁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
温渝笑:他居然是这部动画片的文学顾问?!想不到吧。有时候觉得人生真的很奇妙,你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又因为什么而惊喜,也挺有意思。
林净宁跟着她笑了,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沈万三,不知不觉从池水里捞出来个聚宝盆,这场雨便是那一池水。起初是不知道的,偶遗一银钗于盆中,银钗盈满,不可数计。
温渝却看向窗外,喃喃道:雨好像小了。
林净宁看了一眼手表,说: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温渝回过头看他,好像只是片刻之间就拉进了距离一样,她想了想,看不出来是要推辞的意思,问了句:好玩吗?
林净宁淡淡笑了:也许吧。
只说了一会儿话,他的助理很快就开车到了,温渝不难想象这么大的雨,京阳得堵成什么样子,这才不到半个小时就来了,大概也是特权的功劳。
回程是林净宁开的车,她坐在副驾驶。外公的车需要修理,留下他的助理守在那儿换轮胎,他们先离开了。兴许是这几天去医院陪护熬夜,今天这么一折腾,温渝倒是有些困了,一歪头就睡了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京阳酒店门口了。
她迷糊着眼,看清身侧的人,忽然醒了。
林净宁已经停好车,笑着说:睡得这么放心,不怕我把你卖了?
这人拿她打趣倒很娴熟,温渝也回嘴:致远投资的林总财大气粗,在乎这点小钱吗?我不值钱的。
林净宁揶揄道:还挺有自知自明。
温渝抿着嘴,等看清了这是哪儿,京阳一家很有名气的大酒店,没有邀请函是进不去的,便问他:你说的地方是这啊。
林净宁没回答她这话,只是说:一会儿有个应酬,你在车里等我,应该不会太久,我很快出来。
他说完,推开车门下去了。
门口有侍应生弯腰致意,一个大堂经理很快出来走在林净宁身边,带他上电梯。林净宁随意拉了两下西装领带,走路干净利落,淡定从容,哪怕是背影,都让人觉得清爽。温渝觉得自己陷进去了。
那是个挺重要的饭局,林净宁去的晚了。
饭局上的人一见他来了,顿时热闹起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不是内行根本听不懂。有人敬酒,林净宁喝了几杯。酒过三巡,项目的事才谈起来。原本半个小时的事,他硬是待了两个小时。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有个行长笑着说:林总这是想着女人才要早走的吧?
林净宁坦坦荡荡:您见笑了。
要走也行,再喝三杯。
林净宁也不推辞,没有用小酒杯,而是拿了一个高玻璃杯,将酒倒满,举起示意道:小杯浅酌没什么意思,我先干为敬。
这一杯下去,肯定是得醉了。
等到他顺利脱身出来,助理已经等在包间门口,不满道:您要紧吗,要不还是先回酒店吧,那些人怎么也能灌您酒呢?
林净宁不以为然的笑笑:倚老卖老的事,他们乐此不疲。这次有求于人,不喝够了那帮老东西怎么会放人。
助理比较年轻,遇到这事还沉不住气,嘟囔了两句,道:他们也不看看您是什么人,要知道咱是嘉兴林家,可不连滚带爬求着您。
林净宁挑眉:意见还挺大,看来江桥对你不错。
助理一听知道说多了,忙低下头去。这回来京阳,原来是江桥跟着的,但公司有事还需要处理,林净宁带了个知底的就过来了。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一楼。
林净宁揉了揉鼻梁,头晕脑胀的,他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好像能解酒一样,点燃,吸进肺里。
助理见状,道:温小姐不在车里。
林净宁脚步一停,余光里看见不远处的公路上有一大片水洼,雨已经停了。有小孩嘻嘻笑,他看过去,温渝蹲在那小孩的旁边。
助理忍着笑意:他们玩了快一小时了。还挺能玩。
林净宁抽着烟,沉默的走了过去。
听见小孩说:你到底会不会呀?
温渝皱着眉头,又从地上拾起一个小石子,有模有样的抬手扔了过去,一点水花都没有,又不好在小孩面前没有面子,便道:可能水太浅了吧。
林净宁平静的看了一会儿。
温渝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荷叶边及膝裙,一个打在腰下的小西装外套,帆布鞋看着很是小巧,这会儿蹲在那儿,脑袋歪着,倒真像个学生。
他静悄悄走近,站在后面。
温渝还是感受到了那种温热的气息,还有身上的酒味,她很快回头,惊喜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姑娘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还挺乐呵,林净宁笑说:有一会儿了,等无聊了?
温渝摇头:挺好的。
林净宁将烟咬在牙根上,弯腰捡起一个石子,对身边这一大一小道:还想看打水漂吗?
这俩还蹲着,齐齐点头。
小孩子看着跟嘉一年纪差不多,怎么和她还能玩到一块。林净宁无奈笑了,随意一个动作将石子儿扔了出去,水面上溅起了一排排很漂亮的水花。这小孩和温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哇。
温渝仰头朝他笑。
那笑太纯粹干净,林净宁看的移开眼,说:今天可能有点晚了,改天再带你过去,先送你回家?
温渝点头。
真是好哄。
外公家在六环外一个僻静的巷道里,从京阳酒店开过去得一个小时。林净宁其实一上车就睡着了,他喝了很多酒,温渝坐在旁边。助理默默升起挡板。
李碧琦打来电话,她都不敢接。
就那短暂的一声响铃,林净宁缓缓睁开眼,像又清醒了,对她说:家里人的电话还是要接的。
温渝是怕说话吵醒他:不要紧,我发微信了。
林净宁嗯了一声。
温渝说:你好像不怎么用这个,我也是这两年才开始用,最初是我妈玩起来的,发短信不方便,也就让我下载了。
她说的有点惆怅。
林净宁道:怎么了?
温渝怅然若失的笑笑,说:就是觉得自己好像跟不上时代了,现在信息变化更新这么快,想想都挺累的。
林净宁:跟不上时代?跟得上。
为什么这么说?
林净宁:真正跟不上的人你是没见过。
刚好红灯,车停了。
林净宁随手给她指了指马路对面,那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有人去买东西,老板说要微信付款,他不知道怎么用,只能窘迫的站在那儿,这叫跟不上。
汽车又开起来,有雨滴落下。
林净宁身上带着酒意,眼神淡然:那为什么这玩意儿你不喜欢却一直在用?还是好用。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你得把自己的动机搞清楚。
温渝一惊:你还记得文言文啊?
林净宁笑了:怎么说也大你几岁,读书的那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了不起比你多吃几年的盐巴。
温渝扭过头去,笑了。
林净宁说了两句,闭上眼睛,又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温渝也不再打扰,默默的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词,听着都是道理,跟个老学究一样。
车子终于上了六环,很快到了。
温渝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整。
林净宁在汽车停下的时候,睁开了眼,醉意已经上来了,看着温渝,声音低哑:这两天都在家吗?
温渝静了片刻:嗯。
林净宁没再说话。
温渝:那我先走了。
她说着去摸门把手,还没有推开门,手腕被林净宁握住,他已经倾身过来,目光黑沉,浑身散发的酒味让温渝迷了眼,低声道: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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