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便是渡海小说(3)
她洗了个澡,站在阳台吹头发。
李湘今天去监考,她索性无事,简单收拾了一下,换衣服的时候,看到衣柜里那件不太相称的男士西装外套,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得思绪万千,还是装好衣服出了门。
她打车先去了市区的品牌干洗店。
后来一路闲逛,溜达到宜城百汇街,那是一条艺术人家聚集的街道,在城墙底下,一排排的手艺人摆着小摊,像穿溯回几百年前的民间,有从前老北京城墙下的热闹朴素。周末的百汇街人总是很多,最尽头有一间画展,却门庭冷落。
因为姐姐温寻的关系,温渝喜欢逛画展。
温家就两个女儿,一个学画,一个写文。不过她的成就远远不及温寻,到现在也不过是喜欢寒酸文字,走了条最普通的路,母亲大抵多是瞧不上的。
画展从外面看并不大,里边却别有洞天。
沿着第一幅画往里走,路是曲折的,每一个拐角都挂着画,像是迷宫一样的空间,恰到好处的距离,一点都不拥挤。她在其中一幅水彩画跟前,站了很大一会儿,久到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
小姐,这幅画还未售出,您现在要买的话可以拿到画家的亲笔签名,这是今天唯一一副春天的画。
温渝看向署名:孟春林。
工作人员又道:要不要现在给您装起来?
她见过温寻作画,用笔和色彩都很大胆,还可以自己制作适合的绘画工具,有的地方是一般画笔描不出来的,温渝说不出哪儿好,也不太会品评,但很切入人心。眼前的这幅画有点异曲同工,要说是温寻的画也不为过,何况温寻喜欢画春天。要不是这人闭关联系不上,现在电话早就打过去问了。
看了半晌,她问:你们这可以邮寄吗?
不好意思,画展不负责这些。
温渝:装起来吧。
那时候的温渝并没有意识到,这幅画后来促成了她和林净宁之间的一面之缘,原本该会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多有意思。
她拿到画,不太方便逛街,便回了学校。
百汇街人潮拥挤,车子一般开不进来。城墙下一片吵嚷,城墙上白鸽盘旋飞过。人与人之间擦肩而过,大都悠哉闲逛,只有一人是着急了的,撒开腿就跑,像是在找什么人,脸上写满了挫败。
再一抬头,两只鸽子从百汇街朝市中心飞去。
市中心一栋栋办公楼,一大片的落地窗,都穿着工作装看着电脑一边埋头干活一边期待下班,偶尔会有人注意到窗外有白鸽掠过,再一个晃神的功夫,太阳就落山了。
办公楼里,电梯一直在工作。
江桥这一上午跑上跑下来来回回十几趟,拿着文件去找林净宁签字。林净宁昨天喝了点酒,一直没有睡好,此刻有些头痛。
老板,要不要去医院?江桥道。
林净宁:不要紧。
看这样子是有点着凉,昨晚喝了酒又吹冷风,回公司的时候外套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江桥第二天早上来的时候,林净宁还穿着昨天的黑色衬衫,一身酒意的睡在室内休息间的床上,皮鞋都没脱。
江桥又道:刚才有个电话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
林净宁抬头望去。
门口的男人火急火燎,像是地球毁灭了一样,跑的满头是汗,靠着门直喘气,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只道是那双眼睛,单纯无害。难怪周樱会说:你们林家这几个晚辈里头,就春林最善良,其他的,一个个都是扮猪吃老虎的样子。
这货第一句话就是:哥,救命。
林净宁好笑。
江桥刚想说孟春林的事,眼下看来什么都不用了。这老爷子的外孙从来都是个急性子,一刻钟的时间都等不了,心里也跟着笑了笑,倒了茶便带上门出去了。
林净宁站起来,坐到沙发上喝茶。
见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孟春林皱着眉头:你都不问问我怎么回事,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林净宁要笑不笑:用得着我问?
孟春林撇撇嘴。
林净宁淡然自若的喝了口茶,说:这么多年给你收拾烂摊子,没个十件也有二十件,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今天的事真不一样。
林净宁揉了揉眉头,并没有问,只是道:你不是在国外吗?昨天老爷子生日都不见你人,还以为学乖了。
孟春林嘟囔:你不也半夜走的。
林净宁:消息倒挺灵通。
孟春林:我妈说的。
林净宁手指轻敲:回来多久了?
一个月吧。
姑姑知道你回来吗?林净宁问。
我妈知道不得连夜过来砍了我,这点意识我还是有的。再说了她非让我去学什么酒店管理,我哪是弄那事的人。
林净宁揶揄着笑,轻点了一下头。
你别笑我。
林净宁抬眼。
孟春林说:你不也没走林家铺好的路,我妈说了,这么大个家,就是大哥都没多少话语权,但你有。
林净宁懒懒往后一靠。
孟春林道:你没靠林家,我也不想。
林净宁垂眸,听着这小子说完,嘴角浮上一点笑意。要说林之和没有实权,也只当是给外人说说。要不然就凭周樱斯坦福大学的管理硕士学历和那个脾气,怎么着也不会在林家安分这么多年,自然早让林之和抽身了。再加上这几年又给老爷子添了个重孙,就是林淮,也没什么话说。
小心大哥听见抽你。林净宁说。
孟春林:大哥要在这,早帮我了。
林净宁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来,也不着急点燃,只是拿在指间,慢慢道:说吧,什么事?
孟春林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有一幅画卖出去了。
能卖出去,这是好事。
孟春林一脸懊恼:今天百汇街有画展,我朋友帮我招呼的,他把画拿错了挂上去,给人买走了。那幅画我想珍藏的,可是现在买家都找不到,我绕着百汇街跑了半天。哥,这方面你神通广大,怎么办呀?
林净宁顺起打火机,按了两下火。他点着烟:就这事?
孟春林可劲点头。
宜城这么大,我给你上哪儿找?林净宁故意道。
孟春林:哥
林净宁笑:我让江桥试试。
孟春林差点两行泪飙下来,细看之下眼角都湿了,倒是让林净宁好奇,这小子从小对金钱权力都不怎么执着,是个闲散少爷,很少有上心的事。
什么画值得你这样?林净宁问。
这一问孟春林有些不好意思。
林净宁:人体模特?
四个字,意蕴分明。
孟春林极力否认,慢吞吞道:就是一副山水画,灵感来的时候画的,算是我画过最用心的一副,只想珍藏。
林净宁:真是这样?
我哪敢骗你。
林净宁嗯了一声:最近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先在宜城呆着呗,能躲几天是几天吧,别被我妈找到就行,哥你得替我保密。孟春林说,要不真活不下去了。
别把我拉下水就行。林净宁说。
你也怕我妈啊?
林净宁冷哼一声,想起老爷子生日那天姑姑一句话,就把他的婚姻大事摆在台面上,保不齐这几天林母就和周樱过来拿事了。
这姑奶奶,我可惹不起。他说。
孟春林在林净宁那儿待了很久,混了晚饭,后来杨慎过来溜达,叫去了自己的场子玩。林净宁总算清净,回了酒店休息。他在宜城有几处地方,创业那几年成宿熬夜,直接睡到了公司,再后来总是出差,住酒店已经成了习惯。
宜城夜深人静时,总是让人觉得寂寞。
外面人看起来,林净宁似乎没什么嗜好,除了工作就是到处出差,身边一直没有女人。这两年他在宜城发展不错,已经是记者媒体的新贵。
有一次林之和来宜城,说是办事,实则也是替老爷子探个虚实,话是这样说的:有没有想过回嘉兴?言外之意很明白。
林净宁当时没有回答。
毕业那年他不愿走仕途,也不屑一顾林淮安排的路,但他终究是林家子孙。像是当年老爷子退了,那些可为不可为的门道,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林净宁从小耳濡目染,看得清楚。
林之和曾经问过:会后悔吗?
当时他们兄弟俩站在林家祠堂,看着老爷子打下的那些奖章,林净宁沉默了一会儿,道:哥,我就是想试试能走多远。
就这一句话,老爷子由他去了。
林之和那天特别感慨,说了句极其符合林家长子身份又稍带书生气的话: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液赶科场,各有各的路,此生便是渡海。
落地窗外有人放烟花,林净宁倒了杯酒。
酒店房间里冷清寂静,只有电视上在播着足球比赛。江桥发了明天的安排过来,早上要去京阳出差一趟。林净宁抿了口酒,目光沉静。
球赛现场连发进球,主播激动嘴瓢。
那晚CCTV的球赛,全世界有近一小半人在看。周末的宜城大学甚至比市区热闹,足球场地有人搭着幕布放球赛直播,观看的男生颇多。
温渝吃过晚饭溜达,在附近等李湘。
她穿着淡蓝格子衬衫,牛仔裤,头发散开着,混迹在人群里像是个大学生,没有人认识她是文学院的助教。
李湘发来消息:我再十分钟就到。
温渝原地站了一会儿,索性绕进足球场里面去看热闹。女生也不少,有一部分是陪着男朋友来的。像这样肆意挥洒的年纪,她已经平平无奇地走过。青春对一部分人而言,是沉默寡言的。
大屏幕上球赛激烈,四周时而欢呼。
温渝眼神微微侧着,就看到李湘端着两大杯水果茶走近,看着她的样子似笑非笑,笑的她心里发潮,不免问道:你干吗?
李湘递给她一杯茶,才道:刚才你的侧脸有点像骆佳薇。
温渝惊讶:有吗?
李湘凑到她跟前,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道:其实性格也有一丢丢像,都喜欢文学,不过呢,我们温老师更善良可爱。
温渝偏头笑:我谢谢你。
李湘看向球赛,说道:今天去监考呢,打听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是有关你们骆教授的,想听吗?
不想。
李湘耸肩:那算了,等你问我。
今天难得没有多少表达欲望,温渝求之不得。看李湘有些困倦的样子,大概监考确实累着了,两个人没待多久就回去了。李湘挤着要和她睡,她睡不着去写字桌玩电脑。电脑上正在放张玉堂和小青那段虐缘,年方十七张玉堂,潇潇洒洒一儿郎。
台灯旁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温渝偏头看了一眼,是母亲李碧琦的消息。最近需要她回一趟扬州,有要事商量。除了谈婚论嫁,温渝想不到还有别的事。她不想理会,关了手机,只想把这一集电视看完。
那段时间,她比往日都忙。
网络上的信息爆炸,经常让她头皮发麻,她总是手机关机,很难让人找到。从天亮到天黑,都钻在办公室,身边同事还以为她失恋,都不敢上前搭话。以至于她忙的天昏地暗,全然忘了两周前还有件西装外套落在干洗店,当时买了画就一走了之。
要感激李湘那天问起:那西装你知道是谁的了吗?
她居然已经抛掷脑后。
只好在一片匆忙之间,放下手里的工作,打车去了市区。市中心永远热闹,不缺人流。幸好衣服够昂贵,干洗店老板小心翼翼保管,叮嘱这样质量上乘的西装尽量不要对折装袋,还玩笑着对她说:姑娘你心真大。
温渝不好意思笑笑,拎着衣服出门。
她原本想直接打车回学校,手里拿着塑料膜套起来的西装,多少有些奇怪。或许是中午的缘故,附近的办公楼都人潮汹涌的下班,一晃十分钟,怎么都打不到车。
天气又热,温渝找了个树下坐着。
马路宽阔,车来车往。一辆黑色辉腾缓缓从不远处开过来,似乎要进停车场。副驾驶的江桥正在汇报工作,林净宁慢慢睁开眼。
他打断江桥的汇报:买画的人找的怎么样了?
江桥有些汗颜。
百汇街那间画廊规模比较小,大都是些不太成名的画作聚集之地,人流量也不是很多,况且那位女士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找起来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林净宁轻嗯了一声,看向窗外。
他最近去了京阳出差,今天才回来,不是酒局就是开会,头隐隐发晕,外面的天气很好,不免多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便留意到远处一个身影。
白衬衫,牛仔裤,怀里抱着一件男士西服。
林净宁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个深夜,他有点喝醉,借着酒劲鬼使神差的就做了个举手之劳的事。再看到今天这场景,他目光渐渐深沉。
居然能找到这来?
林净宁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这个时候的他对温渝是有些低看的。他淡淡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江桥忽然开口:老板。
林净宁抬眼。
前面那车好像是您大哥的车。
林之和上周刚去海南,应该是周樱。
先回酒店。林净宁吩咐。
周樱千里迢迢能来这,自然是没什么好事。要是老爷子默许的,林母也会来,看情况这是先投石问路,想知道他对扬州温家的态度。
马路上人流多,车倒退的慢。
林净宁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周樱。他故意停了一会儿才接起,一瞬间有些头疼,半摇车窗,让风吹了进来。
不远处的树下,温渝低头看手机。
林净宁一边应付周樱的话,目光随之又落回温渝那个方向,他只是有点无聊,也有些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周樱还在说:我可是在你公司楼下,不给面子啊?
林净宁笑笑:怎么会呢。
我知道你已经下了飞机,说不准快到公司了,别想着今天逃走,要不然我就让杨慎把宜城掀过来,不怕找不到你。
林净宁:那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见温渝已经站了起来,似乎在找什么,一边拿着手机接电话一边走,似乎很着急的样子,西装被她忘在那棵树下的长椅一侧。
林净宁皱了皱眉头。
周樱:你到了吗?
林净宁目光还盯着那道身影,嘴上说的却是:今天真不凑巧,晚上有个酒局,要不咱改天约个时间?
真不给面子啊,净宁?
风吹进车里,林净宁眼睛眯了眯。
他看到温渝停在一辆出租车跟前,刚要上车,似乎又想起什么,很快又往回跑,白色衬衫被她塞进牛仔裤里,头发散开着,阳光落在肩头。
周樱那边把老爷子搬了出来:你忙成这样,我也不好打扰,算了,我还是回老宅去,老爷子还算喜欢听我唠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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