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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 作者:琉璃飘灯
h没有答话,只是抬起眼皮睨了旬靖一眼,心里想着,亏的俪姐还是个青楼老鸨,见过的男人比牛毛都多,怎么就瞎了眼的看上这么个人渣。
“我是真把你当成半子的。”旬靖踱到江h面前,伸出手掌,五指弯曲成爪,似乎挺遗憾的叹了口气:“不过……”
“堂主,慈明堂还好么?”江h仿佛看不见旬靖抓向自己咽喉的手掌,突然开口。
他的面容和声音都是一派平静,简直是太过镇定了,完全不像个大难临头的将死之人,旬靖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手掌一顿,脱口问道:“慈明堂怎么了?”
“呵,”江h冷冷的笑了一声,放松身子,任由自己顺着树干滑下去。他抬起头,迎着旬靖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开口:“堂主,您知道的,我这人最没出息,什么都不行,唯独逃跑还算利索,你当我为何留在这山旮旯里和这群阿猫阿狗捉迷藏啊……”
仿佛是一口气说话太多,江h有些喘息。他侧过头去,袖子掩着嘴角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片潮红。咳嗽间牵动浑身伤口,他眉头死死皱着,身体忍不住的打颤。
伴着他的咳嗽声,只听“嗖”的一声尖鸣从东北方向传来,一只传信火炮从城中升上天空,“砰”的一声炸开。旬靖一惊,猛然回头。
此时他们在山顶之上,可以俯瞰大半京城。旬靖方才瞧的清清楚楚,那火炮升起的地方,正是慈明堂的老巢。
他的面色已经变了。
“堂主,你看见了么?”江h依旧是捂着胸口坐在地上,他声音慢慢的,吐出的话却是字字惊心:“这是如意苑少东家的传信火炮呢。慈明堂……已经被一锅端了。”
“就凭任厢那点人手,”旬靖面上一僵,下意识的反驳:“怎么可能!”
“如何不能?”江h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旬靖心念疾转,猛然醒悟了过来。此时堂中顶尖精锐为了这次行动可谓是倾巢而出,全被江h以一人之力牵制在片挑花林中,就连他也在此间亲自指挥坐镇……
慈明堂内部……确实没留多少人马。
江h依旧是斜靠着树干坐着,他身受重伤,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吹灯拔蜡似的,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看着旬靖的目光带着怜悯。
旬靖面色几变,再也不复方才的悠然,他一把抓住江h衣领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手指掐的死紧,恨声逼问:“你为了什么?你家温大人?你当太子就能登上大位?慈明堂没了又怎样,一群蝼蚁,我、会、在、乎?!”
他手指越卡越紧,勒的江h喘不过气来。他瞪着江h,呲目欲裂,突然一把将江h狠狠掼到地上:“我和你说,我手上还有一张底牌,就凭这张牌,足以把太子一党全部搞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是么?”江h左手撑在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右手依旧紧紧握着佩剑。“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声音低低的,却将旬靖的最后一丝希望斩断:“徐瑶写的那份妖书么?你当温郁之是傻的?妖书的事情出了这么多天,他会连这个也查不清楚?”
“堂主,北燕人到底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与虎谋皮……”江h不理会旬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前段日子,我遇到了一个练‘天玑掌’的高手,他叫胡穆。胡穆您不清楚,不过北燕王侄拓跋穆您一定知道……”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躺着个鱼形木雕。木雕已经被拆开,里面裹着一卷朱砂写成的格杀令。
那是胡穆在醉仙楼给他的警告。
“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帮我……”江h再次咳了起来,他抓着领口,喘了两口气,紧接着用长剑撑着自己,死死的咬着嘴唇,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你明面上投靠三皇子,实际效力二皇子,这些我都不管……可你怎么会有那份妖书的?”
他逼视着旬靖,目光亮的骇人,捂着嘴角又咳了一声,声音一改方才的缓和,字字用力:“通敌卖国的大罪啊!堂主你就真干的出来?!”
旬靖此时反而是平静下来了。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江h一眼,嗤笑一声:“卖国?你懂什么?”
“以一人之力牵制大半堂中精锐,小江你也是出息了啊……”他不待江h回答,便接着说下去。声音轻轻慢慢的,说的话却如毒蛇吐信般:“小江你喜欢那个温大人吧?喜欢的连命都不要了。可你想过没有?那人是不是在利用你……”
说着,他手掌重新弯曲成爪,停在江h咽喉之上渐渐收紧:“匡扶太子……说的好听,不过也是搏富贵罢了。如今他位极人臣……而你,却就要死了……”
江h面色不动,只是带着怜悯的看着他。
旬靖手章还未发力,就感觉一道极为凌厉霸道的掌风从他背后袭来,带着开山劈石的力道。他心头警铃大作,顾不上江h,错开一步,猛的向侧边躲闪,蓄满劲力的一爪旋身迎了上去。
内家高手的护体罡气在空中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四周桃树被震的簌簌作响,桃花四散飘落。
周伯一身灰衣的身影挡在江h面前,沉默坚毅,如一座不动的山峰。
江h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下来。
终是不辱使命了……他心里想着,接着,便一头栽倒下去。
他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带着胭脂香味的怀抱里,他勉强提起最后一丝神智睁大眼睛,便看见了俪娘忧心憔悴的面庞。
我的傻姐姐啊,你怎么还是来了……这是江h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四月十八,宜婚聘。
温府窗户上贴着双喜,廊下挂着灯笼,正门大开,张灯结彩,几十桌流水席从厅堂一路摆到府门,京城官员贵族来了一半。
郑家小姐年芳十七,闺名一个“婉”字,丞相严潘母家的孩子,严潘唯一没有出嫁的侄女。
豪门大户的女儿,最大的价值便是联姻。郑婉两年前刚及笄便一直是各方争抢的香饽饽,毕竟娶了她,便等于是娶了严相的支持。
十七岁的少女,最是天真烂漫的豆蔻年华,未来的道路却如浮萍般飘摇不定。
温郁之与她的婚事事先瞒的很紧,没有走漏一点风声。直到三日前温郁之与严相同时上书请求皇帝下旨赐婚,康嘉帝欣然应允。
今日这顿是订亲宴,正式成婚还在十日后。今日请了女方父母亲戚,更是请了京中一众权贵。吃了这顿酒席,明眼人全都知道,这京城势力,该洗牌了。
如今三皇子失势,夺嫡已是无望。原先的三足鼎立,一下便变成了如今的两方对峙。这场婚事,皇帝赐婚,严相做媒,可谓是狠狠的扇了二皇子一系一个响亮的耳光。
从此之后,太子与严党正式结盟。
月上中天的时候,宴席已是进行到了尾声。鼎沸的人声渐渐弱了,大厅上一对红漆大蜡燃了一半。
林乐源仰了仰酸痛的脖子,揉了揉笑到僵硬的脸颊,只觉得浑身疲惫。他今夜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眼都不敢错的盯着温郁之,生怕那人做出什么不合体统的事来,还得分心应付酒桌上的一众亲朋故旧,简直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他听着堂上隐隐的丝竹声,心里忽然就生出无边的倦意。
少年时读书嬉闹,那人是他成熟稳重的大哥。后来那人远走从军,自己心中思念便如野草般疯长。再后来……那人倒是回来了,可却是一天天变成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林乐源有点感慨看着那燃烧的一对喜烛,暗暗庆幸自己抽身的早。任厢那呆子虽是个愣头青,可至少不会辜负自己……
他叹了口气,如今江h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小侯爷可是倦了?”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打断林乐源的沉思,来人一双桃花眼,逢人三分笑,正是如今的吏部尚书沈沁,温郁之至交好友。
只见他喝了口酒,接着笑道:“子青也终于是要大婚了,想来我们同年,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都能打酱油了。”
“沈大人过谦,令郎聪颖慧黠。”林乐源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一句,转头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就这一眨眼的工夫,温郁之就不见了!
他也顾不上沈沁,说了一句“失陪”便匆匆走出大堂,在庭院中转了一圈,只看到在树底下玩耍的小晏。
“你家大哥呢?”林乐源一把抓住他问道。
小晏慌忙将手上三四块糖饼藏到身后,嘴里还塞的满满的,“嘎嘣嘎嘣”的嚼着,鼓着腮帮子摇了摇头,含含糊糊的说着:“我不知道……”
林乐源看着他这副熊样也是绝望了――温郁之那人心有九窍,怎么就教出个这么呆头鹅似的弟弟?
他丢下小晏,快步向后院走着。温郁之整个晚上都没有失态,恭恭敬敬的给未来的岳父岳母敬茶,觥筹交错间,嘴角甚至还挂着几分得体的笑意,可烈酒就像是不要钱似的往肚子里灌。
他面上越是若无其事,林乐源看的就越是胆战心惊。
采薇迎面走来了过来,步履匆匆,也是在满世界的找他家大人。
“书房找过了?”林乐源想了想,拉过他问道。
采薇点了点头。
“江公子卧房呢?”林乐源接着问。
采薇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林乐源皱了下眉:“江公子如今在哪里养伤?”
“在……银红照。”
“派个稳妥些的人去银红照看看,他若是在那里……”林乐源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罢了,他若是在那里就由他去吧……就和宾客说你家大人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温郁之娶亲的情节,我动笔写文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倒不是故意为了破狗血写的。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
对了,礼拜六双更!!
☆、蜡炬成灰
江h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的他成亲了,窗户上贴着双喜,门口挂着灯笼,厅堂上一对朱漆喜烛燃烧。
他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七手八脚的套上了大红喜袍。他不知道新娘子是谁,可却并无不安,只觉得多年夙愿得成,简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铜锣一敲,喜婆吊着尖尖细细的嗓子喊:“吉辰到――”
接着,一块大红盖头就披头盖脸的给他盖了下来。
“哎,不对!”江h一晕:“我是男的!”
可一转身,刚刚还喧闹的大堂就听不到一点声音,那些个丫鬟婆子一下子全不见了。那块红布盖头,却是怎么也揭不下来。
视线里全是刺目的红,他不由得心慌了,下意识的伸手到处摸索。似乎有人凑近自己,在他后颈轻轻的呼气,麻麻痒痒的,他半边身子都软了。接着,他便听到温郁之的声音。那人在自己耳边轻轻的笑,低沉而性感:“我是喜欢男人的……你知道的吧。”
江h脑中“嗡”的一声,烧成了一团浆糊。那人扳过他的肩膀,嘴唇不由分说的压了上来。
江h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还带着盖头,他到底是怎么亲到的……
*****
银红照二楼一间收拾的素净的卧房里,一盏油灯如豆。
胧月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伸手点亮了桌上的牛油大蜡,昏暗的房间便一下子明亮了许多。趴在桌上打盹的俪娘被她惊醒,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升上中天的月亮,揉了揉眼睛,示意胧月将躺在床上的江h扶起,自己则侧身在床沿坐下,伸手解开江h左肩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纱布一层层打开,露出狰狞的贯穿伤口来。最下面两层被鲜血糊住,揭不下来。俪娘将煮过的毛巾在温水中打湿,试了试温度,轻轻贴在伤口上。待纱布润湿,这才小心翼翼的揭下换药。
“姐,那人又来了。”胧月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
俪娘眉头皱着,没有吭声。
胧月瞟了眼俪娘冰坨似的脸色,识相的闭嘴了。
房中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江h的呼吸很轻,简直感觉不到。蜡烛静静的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啵”的爆响,烛芯上窜起一小团火花,气氛沉默而压抑。
“罢了。”俪娘为江h重新缠上纱布,拉起他的衣领,叹了口气,对胧月吩咐:“你先在这守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她推开房门,便看到了等在外间的人。
房中没有点灯,温郁之独自一人靠着墙站在黑暗之中。他依旧穿着订婚宴上的那身华贵礼服,月光从敞开的窗户一路流泻进来,织锦面料上的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一身的酒气,也不知是喝了多少烈酒。听到响动,他转头看了俪娘一眼,眼睛通红,似乎还带着血丝。
这几日一到傍晚,他便就总会跑来,也不进屋,就一个人在屋外站着,不知想些什么。
如今倒是会演苦情戏了。俪娘伸手擦亮烛火,冷冷的想着,成亲的也是你,探病的也是你,人也是你,鬼也是你,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要不是担心事情闹大,她早就将温郁之打出去了。
“温大人大婚在即,时常来我这烟花之地恐怕不大好吧?”俪娘睨了他一眼,讽刺道。
温郁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沉默半响才低低的开口,声音沙哑:“他身上的伤……还好吗?”
“托温大人的福,死不了。”俪娘依旧冷言冷语。
温郁之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俪娘没有管他,径自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捂手。她前些日子堕胎伤了身子,四月天气十分温暖,她却时常感到手脚冰凉。
俪娘盯着手上冒着热气的茶水,还是开口了:“江h昨日白天醒了一次……”
温郁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猛地抬起头盯着她。
“疼醒的。”俪娘甩了他一记眼刀:“叫了两声你的名字,然后说要玉佩。”
温郁之整个人颤了一下,刚刚亮起的眼睛一瞬间又灰暗了下去。
俪娘突然就觉得这个人也有几分可怜。
她转过头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淡淡的说道:“我知道温大人放走旬靖是卖我面子,这份情俪娘领了。我也从来也都是把江h当成亲弟弟的,定会尽心照顾,温大人不必担心。”
温郁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他依旧是靠着墙低头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对那个旬靖……是真心的?”
“真心?”俪娘讽刺一笑:“你们这些朝中大人,不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么?”
温郁之再次给她呛的说不出话来。
俪娘接着大大咧咧的说:“我那时才十五岁,小丫头片子,村里闹饥荒死了爹妈,我没钱收尸,眼看尸体就要臭了,那人替我买了两副棺材。”
她盯着桌上的一点烛火,眼里流露出怀念神色,沉默半响,终是叹息了一声:“我那时就觉得……他真俊啊……”
十五岁时最孤苦伶仃的岁月,他给了她一丁点的温暖,就让她惦念了一生。
俪娘坐在灯下,摸了摸眼角,那里已经有了脂粉盖去的细细皱纹。
温郁之也低声说了一句:“俪娘实乃……大义之人。”
“这是从江h怀里找出来的。”俪娘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她从袖中掏出一物丢到温郁之面前:“估计是给你的。”
温郁之赶忙伸手接过。
那是一根两寸长的桃木,木头简单的刨去外皮,露出乌黑的木芯来。一头削尖,像是一支简陋的发簪。木头的肌理中还有残存的深褐色血迹。
温郁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发簪片刻,突然紧紧的将那发簪撰在手心。木头上勾起的小刺扎进他的手掌,他却没有松手。
他撰着发簪,感觉自己仿佛是撰着江h的一颗真心。
他仰起头来,狠狠的闭下眼。对着月光,俪娘觉得他眼中似乎有什么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可一眨眼,就不见了。
……
江h整整昏迷了十多日才彻底醒来。他迷迷糊糊的挣开眼睛,感觉像是做了一场经年大梦,不知今夕何夕。
他挣扎着就要坐起,动作间牵动伤口,他疼得狠狠的抽了一口凉气。
趴在桌上打盹的胧月抬起头来,慌忙把他按了下去,扯开嗓子喊道:“俪姐,江公子他醒啦!”
“郁之呢?”江h对着匆匆赶来的俪娘,问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
江h独自一人策马跑过京城街道,心中一片茫然。
他只觉得自己脑中仿佛有一锅沸腾的热粥,各种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他一方面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另一方面却又清楚的知道俪娘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
怎么会这样呢?江h在心里茫然的想着。他伤势还没有痊愈,马背的颠簸扯得他的伤口生疼,可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下意识的夹紧马腹,催促着骏马沿着熟悉的街道向温府奔驰过去。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到温郁之,要听那人亲口对他说个清楚明白。
江h策马转过街角,最先闯入眼帘的,是温府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
红色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摇出一派刺目的喜庆洋洋。江h望着那排贴着双喜的大红灯笼,整个人错愕的定在原地,仿佛中了当头一棒。他浑浑噩噩的扯住缰绳翻身下马,呆愣愣的一步步走上前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飘离身体,悬在半空,讥笑讽刺的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茫然四顾。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心里问道。
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他紧接着对自己说。
江h脚步抬了一抬,悬在门槛上方。他刀剑加身时尚且没有退缩,可此时看着那一地还未扫去的爆竹碎屑,却是突然怕了。
他全身一僵,猛地收回已经跨过门槛的左脚,匆忙间还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他飞快的低头转身,脚步踉跄的逃跑似的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江h。”
江h深吸口气,鼓起全身的勇气一点点的回头。
温郁之依旧是老样子,他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色长衫,一支竹签绾发。他脸色有点憔悴,可行动间依旧文雅,举手投足皆能入画。
江h一路顾不上伤势的快马赶来,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他想问为什么,也想问是不是真的,更像问那块玉佩又算是什么意思。
可此时站在温郁之面前,却是奇异的平静了下来,方才心中叫嚣着的不甘与怨愤全都消失了,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苗,最终烧成了灰。
天空中飘起细密的雨丝――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雨了。江h突然就觉得百感交集。
他感觉自己与温郁之初识还在昨日。
在那样一个春寒料峭的二月早春,自己在茶楼上喝茶听书,偶然抬头,便与走上楼梯的年轻公子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还没细细体味这一场绵密的春雨,那人……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呢?
江h低着头看着温郁之的青色布鞋踩在鲜红的爆竹碎屑上,一步步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没有抬头,只是盯着他的鞋尖,心里漠然的想着,你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可待成追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叮叮咚咚”的砸在屋顶,顺着瓦当流下,滴下屋檐,打在廊下的芭蕉叶上,紧接着,又飞快的没入泥土之中。
温郁之手上摆弄着一块缺了一角的环形玉佩,已经一个人坐了整整一天。
江h最终还是走了。
他没有踏进温府一步,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他只是隔着细雨愣愣的望着温郁之,眼神似乎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然后他便是这样温和的笑着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看也不看的狠狠砸在了温郁之面前。
温郁之抚着那玉上锋利的缺口,眼前似乎又浮现了江h的面容。
初见江h时,他耀眼的如一只开屏的雄孔雀,修眉、凤目、美人尖,侧颈的一朵芙蓉花娇艳欲滴。他酌了一杯清茶捧到自己面前,一双眼睛盈盈如水泛桃花。他说他对自己有一腔爱慕之情。
只是那时说的人情不真,听的人意不切。
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温郁之慢慢的想着。也许是秉烛夜读时那人无声的陪伴,也许是家常饭桌上那人幽默的言语,又也许是下朝回府后那人迎上来时毫不掺假的温暖笑容。
情生无痕,温郁之只是清楚的觉得,他喜欢有江h呆在自己身边。
温郁之望着窗外的雨帘闭了闭眼,兀自笑了一笑――怎么会不喜欢呢?那人就如初升的太阳,温暖耀眼,却并不灼人。
官场上的交情尤其的虚假,他便格外的爱江h的那一点真。
他知道自己得娶严相的侄女,不是最近才知道,而是好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也许是担心江h的比武,也许是出于自己的自私,他始终选择了隐瞒。
比武前的那日,他们在庭院中对坐喝酒。面前的人带着几分醉意在月下看着自己,眼神专注而温柔。他吻他时,他没有拒绝。
温郁之说不出当时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得偿所愿的欣喜中混杂着的是巨大的失落与痛苦。
那时他便已经知道,他要永远失去他了。
他这几日一直不能安睡。闭上眼,满脑子便都是江h苍白的脸庞和身上狰狞的伤口。他站在房外茫然的看着俪娘请的大夫端着药瓶和纱布进进出出,他不敢进房,只觉得自己再也没脸面对江h。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护着江h,可却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伤得遍体鳞伤。
温郁之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握着玉佩的手指渐渐收紧。锋利的断口割破了他的掌心,血珠一滴滴的落在桌面上他也恍然未觉。
玉环缺了个口子,便成了i。
i,多不好听的字眼啊……温郁之兀自苦笑。他眼前又浮现了方才江h转身牵过白马,一步步踩着青石板的街道慢慢走远的决然背影。
破镜不能重圆,玉碎了……那便就是碎了。
我是永远的失去他了。温郁之这样想着。
他低低呜咽了一声,声音如同受伤的困兽。他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将脸深深的埋在了掌心,他觉得自己的指缝间有些湿了,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终于是流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滴眼泪。
《江雪》第一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两章写的我真心累啊,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写出来了……
☆、天各一方
太行山以西,关中平原以北的秦川之地,满目都是触目惊心的苍黄。
经年的狂风将这片贫瘠的黄土地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千沟万壑。四野八荒,峁连着峁,梁挨着梁,空旷辽远的天地之间,黄土堆积成的山峦绵延起伏。亘古不变的高原雄浑壮阔,苍劲荒凉。
腊月里的天气十分的寒冷,用当地的土话说,狗尾巴都能冻掉。辚辚的车马声在山间响起,寒风裹挟着飞扬的黄色尘土中缓缓走出一队贩货商人。打头的老者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黄土将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染成了褐色,一张黄皮肤的面孔就如这千沟万壑的土地。车队翻上一个山头,老者对着雄浑的天地吼出一句高亢响亮的秦腔。
江h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缀在车队末尾,他在寒风中缩了缩脖子,啃了口手中沾着黄土的邦硬面饼,又仰头灌了一大口烧刀子,鼓着腮帮子狠劲嚼了两口囫囵咽下。他仰起头来,扯开嗓子跟着老者唱出一句《信天游》。
他的嗓音低沉圆润,唱江南小调自是极好,可这秦腔却是有些不伦不类。他夫一开口,前面便有一汉子回过头来,冲他喊道:“小白脸学哈哩!”
农村里的人朴实的很,心直口快,想啥说啥。江h被人嘲笑也一点不恼,瞪了那人一眼,用南方话骂了回去:“干侬甚事!”
一队的汉子全都豪爽的哈哈大笑。
江h跟着商队从清晨走到黄昏,翻过三条沟走过四道梁,这才来到附近最大的一个城镇。他和队里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一起出队,给领头的老汉塞了一挂钱和两包烟草,老汉不要,推来推去的,最后硬是往他们囊中各塞了一张大饼。
浓眉大眼的青年名唤二郎,他和江h一起走到商队的骡车边上,下腰扎步,周围大汉立刻上前来搭手,帮着两人各自将一个几十斤重的麻袋驮到肩上。
没有几日便要过年了,过了年,江h便在北边呆了整整三个年头。
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看到这片黄土地时的那种震撼。
前年北边三个月没有下雨,种下的庄稼全都颗粒无收。太阳炙烤着干涸的河床,路边人家十室九空,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米面,一路走来全是面黄肌瘦的逃难灾民。
江h一路走走停停,逆着人流来到这个还算有点人烟的小村庄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穷的地方。
村子没有名字,全村的房子全是最简陋的茅草破屋,耕地少的可怜,稀稀拉拉的种着几根半死不活的庄稼。一条饿的皮包骨头的野狗在村头窜来窜去,盯着人的眼神冒着狼似的凶光。全村全凭着两口还没枯竭的深井吊着性命。
江h便是在那里认识的二郎。
二郎家只有一间茅草屋和一条热炕,妹妹睡里面,老娘睡中间,二郎睡外边,至于大郎……十日前大郎出去找吃的,出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家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早就穷得揭不开锅,唯一的财产便是同样瘦的皮包骨头的一头年迈的耕牛。
当他晚上,江h赶走了四五个打那头耕牛主意的难民,又用自制的弓弩打了两只飞鸟。大娘将家里最后的一个一直藏着舍不得吃的窝窝头给了江h,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自己当年陪嫁的一床棉被。
棉被带着陈年的霉味,棉花硬邦邦的。窝窝头更是硬的咬起来嘎嘣作响。江h和那一家三口一起挤在一张同样硬邦邦的炕上,睁着眼睛半宿不能入眠。
也许是被这里的穷困震慑了他,也许是大娘颤颤巍巍的背影让他想起了已故的外婆,第二日起床后,江h决定留在这里,他不走了。
温郁之当年在北境从军是不是也见到过这种景象?江h默默的想着。
他看着清晨的阳光照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突然就觉得他有点理解温郁之了。
*****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不同于北方的漫天风沙,千里之外的江南,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都说天下三分明月,扬州得其二。这个用金粉堆积出来的花花世界,景色是秀美的,小调是婉转的,生活……自然也是极为优渥的。
周家乃两淮一带首屈一指的盐商巨贾,世世代代的财富积累,如今可谓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他家有座私家园林名唤“吟春”,这吟春园就坐落在这扬州城内,园子不大,却是名家设计,内里亭台水榭无不精美细致。
周家大管家叫做周福,如他的名字般生的十分富态。他在周家干了几十年了,一向深得重用。虽是个下人,可平出行也是前呼后拥,排场比许多少爷小姐都要风光高调。
“温大人、冯大人,这边请。”可此时吟春园内,这位风光的大管家却是如普通小厮般低头哈腰的在前面引路:“我家老爷都已经在‘中和堂’设宴静候二位大人。”
此时他们正走过一条九曲回廊。回廊建在穿园而过的池水之上,左边是十三扇雕刻精美的镂空花窗,花窗形状各异,扇扇都不相同,每扇窗中的景色皆能入画,人走在回廊之上,可谓是移步换景。
回廊右边没有围墙遮挡,可饱览园中风光。只见院中层层叠叠的太湖石参差错落的堆出一座假山,假山上点缀着精致的盆景,三座小巧的亭子掩映其中,水面上更是建了一座精致的石舫,石舫中隐约传来缥缈的丝竹之声。微风吹过,送来一点似有似无的梅花香。
温郁之和扬州知府冯知章跟着周福在园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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