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公路林子律(3)
Real会回复他,只不过总要隔好几天。翟蓝有时情绪糟糕充斥字里行间,对方可能看出来了,有时给他发两张自己拍的照片。
有时是湖边的芦苇,有时是鸟,街边趴着的小狗。
但看了都让他短暂好过。
在某个夜晚,他半开玩笑地留言你叫Real吗,睡醒后得到了回答
我叫游真。
太凑巧了吧,在这儿也能遇到看过演出的人。私信框里的人这时坐在火车窗边,笑容重新回到了眼角,仿佛给那几个简单文字配上了语音,我叫游真。
我知道。翟蓝轻声说。
你呢?
他打开充了一点电的手机备忘录,把那两个字写给游真看。
名字很特别啊。游真感慨。
翟蓝不太好意思:总被念错。
不是zhai?
di。翟蓝说,读快了有点像delay。
音乐人偶尔灵感乍现,又或者真的陌生环境偶遇曾经同一个空间近在咫尺的人,哪怕以前并不认识,游真也莫名觉得翟蓝亲近。他盯着对方的名字,突然异想天开地看向面前的男生,眼睛里漏出一豆火苗似的光。
你发现没?我们两个的名字连在一起会很像一部电影。
啊?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贾樟柯的。拍的不怎么样,但我喜欢这个名字。游真说完,好像觉得自己有点失礼,朝他笑笑后不好意思地托着脸转向了车窗外。
雪山是灰的,天空也是灰的,火车像冲破了浓雾。
高原百亿年前或许有过一片海。
大半年过去了,翟蓝第一次觉得或许命运对他尚存眷顾。
作者有话说:
*翟(Zhi)和翟(D)是两个姓。查过康熙字典了。
翟(d)又姓。《急就篇》注:翟氏,本齐翟偻新之後也。(zhi)又《广韵》:亦姓。唐有陕州刺史翟璋。《姓纂》:姓苑,本音翟,後改音宅。
意思是小蓝作为纸片人主角必须用更特别的那个,我不管(打滚
第4章
R,四月快乐。
好奇怪,虽然知道你的名字但还是喜欢这个称呼,可能因为留言区都这么叫。谢谢你发的月亮,我现在好多了,正准备踏上一段未知旅途。但是十几个小时没有旅伴可能有点无聊,昨晚听了很多遍你们的新歌。
最后4分钟的鼓点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天很高,太阳耀眼,坐在屋檐下嚼口香糖,无所事事,多么令人怀念的日子。
其实我很害怕选择导致事情超出可控范围,又厌恶现在的自己,现在选择往外走大概也是想要有所改变。如果能顺利走出这一步,未来那么多年也许就多了一点面对的勇气。
你有没有一个人去过很远的地方?
希望你今天开心。
落款:L。
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他刚上火车时发给游真的,希望你今天开心,他习惯用这句游真发第一次回复的问候做结束语了。
而游真好像领会到其中微妙,从此简单的话变得心照不宣。
不过翟蓝那时被沮丧、嫌恶与一点点几不可见的憧憬纠缠,他做梦都想不到,竟然能在这趟列车途中遇到游真本人,还吃了同一个苹果。
他从西宁上车,为什么会离成都那么远,是做什么事情去了吗?
他又要去哪一站,格尔木,那曲,或者跟翟蓝一样的拉萨?
就算到了拉萨然后呢?
有某个瞬间翟蓝想直截了当地告诉游真我就是那个常常发私信骚扰你的人,再说句对不起。他觉得游真会原谅他,说不定还会为这段偶然相识而感到巧合万岁,进而与他多聊几句旅途的计划。
但翟蓝转念也想,游真那个乐队虽然不太有名,光是一个音乐软件的主页也有小两万粉丝,经常私信游真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类似追星成功的快乐还没发酵,就突然被重新按进水池,连泡泡都是一声闷响。
黄昏,经过雪后高原,翟蓝和游真没聊几句就双双陷入沉默。翟蓝社恐,游真可能也有点认生,再者他们除了去哪儿确实没多余的话题。
去哪儿,火车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类似对话。
它一经发生,仿佛就开始提醒每个人,过客是不值得浪费时间的。
游真没多久说自己要打个电话,看起来有要紧事,转身走开时神色匆匆。翟蓝不知道他有没有撒谎,毕竟越往高原腹地,信号越差。谁的信息都收不到,哪怕想看看现在朋友圈又有什么谁发了牢骚、地球上出现的新鲜事,全成了有心无力。
天黑得晚一点,北京时间过了七点,灰蒙蒙的天空才有了点暗下去的预兆。
绿皮火车里亮起了灯,成为宽广深夜里急匆匆的一把火。翟蓝还坐在原位上,手机充满电,他渐渐也习惯了耳畔躲不掉的嗡鸣,还能顶着这些噪音安静听歌。
车窗紧闭,翟蓝借灯光看见外面白片飞舞。
雪山在咆哮。
汹涌的,浩瀚的,古老的呼喊。
车厢铁皮隔绝了他聆听远古的机会,翟蓝心不在焉地在玻璃上胡乱画几笔,背后几个铺位的人无聊得开始打牌,不时争执着什么。手里的充电器还有余温,翟蓝想还给游真,但穿过整个车厢也没看见那个耀眼的墨绿色脑袋。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吃,翟蓝简单到厕所洗漱了下,回座位爬到中铺。
哎,小伙子对床的大叔欲言又止。
翟蓝摊开被子,望向他。
没了最开始的戾气,翟蓝长相自带无辜感,说话也轻:您找我?
就是,你大叔思来想去,最后问,你需要我们换床位的话就说,出门在外,要是一个人呢,遇见什么困难也可以跟我们说都比你大,四舍五入是长辈嘛!
突然来临的好意让翟蓝一愣,半晌才钝钝地一点头。
哦谢谢您。
大叔:嗐,应该的。
那场事故发生后有太多超出想象了,曾经熟悉的人都会因为利益牵连变得面目全非, 相比之下,陌生的善良总会让人心存感激进而得到慰籍,即便对他们而言并不需要付出什么。翟蓝略一颔首,内心或多或少因此有所触动。
这次再睡下后,翟蓝的疲惫减轻不少,困意终于沉沉袭来。
晚十点经过格尔木,停车时间将近30分钟。
游真下了车,春夜凛冽,他裹着羽绒服吹了好一会儿风,为打完断断续续的电话。他点了根烟但没怎么抽,更像看它在烧。
对不起啊,还要让你专程跑一趟。电话那头是个清亮女声。
她说了一大堆叮嘱,游真听着听着就神游了,这时被最后一句拽回来才有了反应:哦,没事儿,不凑巧嘛又不是你故意。
女声笑起来:我倒真想故意,结果还影响了演出计划。不过这下给你和宋老师腾出时间休息啊,等宋老师忙完这阵,你也带着人从林芝回来,我应该就好全了啊对,你打算怎么过去来着?租车,还是就火车?
到了拉萨再说吧,我要去拿一个东西。游真说,低头看了眼腕表然后抬手把烟按在柱子上熄了,先谈好,如果丹增的情况不允许长途跋涉,我就没办法了。
那边沉默了下,才说:好,那就是他的命。
嗯。
你现在到格尔木了?
对,很快发车,等进入可可西里估计更没信号,有什么你先给我流言。游真说,先这样,等我安排好再跟你联系。
那边又让他注意安全,游真应了,挂掉电话愣怔好一会儿。不远处列车员朝游真招手,示意他赶紧上车,怕他听不见,又喊了两句。
游真收起手机,踏入车厢前抬头望了望深沉夜空。
风雪将歇,但没有星辰和月亮。
入夜后火车开始供氧,被烘暖了,味道像烧了松木,不太好闻又能找到一丝奇妙的安定感,伴随轰隆前行,原本嘈杂的内心居然获得了宁静。
游真靠在连接处缓了缓,这才慢悠悠地穿过几节车厢回自己的铺位。晚上的火车会统一熄灯,距离时间已经很近,白天精力最好说个不停的大学生已经睡了,用外套裹着脑袋。那位妻管严在格尔木下车,骤然空出一大块。
大叔刚洗完脸,见游真,热络地招呼他:刚才下车了啊?
抽根烟。
大叔问:你是第一次进藏吗?
语气关心居多,游真也收敛了白天时的抵触:也没有,很早之前去过。
那一定要早点休息,不然晚上穿越无人区,海拔太高了可能不太舒服,容易缺氧。大叔语重心长地提醒他,实在难受,我那儿有西洋参片。
我带了。游真点点头,谢谢。
等大叔也爬到中铺休息,游真独自站着,目光转了两圈注意到另一侧鼓起的被子,脸部被蒙得密不透风,好像已经睡得很熟。
暗自想delay的姿势也太容易憋住自己了,游真这才坐下。
桌面靠近他的那一侧放着充电宝。
游真撕下便利贴,字迹遒劲有力反而不太符合那人给他的第一印象。
想当面还给你的,老等不见人,谢谢。
最后还画了个挺可爱的猫头,游真情不自禁笑了下,从背包里抽出一支墨水笔在空白处补上不客气,想了想,有点幼稚但又趣味十足。
他站起,伸长手臂把便利贴粘到了翟蓝床头。
十点半后列车准时熄灯,游真在这个点很难有睡意。他惊讶地发现手机信号居然没有完全消失,就着微弱的两三格听了两首歌,回几条消息,查看邮箱,把采购单发给假日的店员好像就没什么可做。
无所事事了几分钟,游真还是点开了那个音乐软件。
私信箱叠着红点,他粗略扫过,果然发现来自熟悉ID的长篇大论。
发件人名字只是个句号,第一封邮件冒冒失失,词不达意,心思太细腻又有点敏感,给他喜欢的那首《季风》写了长达300字的听后感。私信末尾他胆怯地问,以后的演出计划能在哪里看,不加粉丝群有没有渠道得知。
其实游真通常不怎么看私信,更别说回复。
那天喝了酒,又觉得句号的唠叨虽然语无伦次还挺可爱,就多看了两眼。对方语气真诚,但文字里可见心情不太好。距离发信已经过去几个小时,游真不知怎么想的,安慰他今天开心,莽莽撞撞地点下发送键。
过了几天再有回音,平白无故让游真多了点挂念。
好像他那些不怎么样的照片、信口胡诌还有语病的碎碎念从此有了价值,可以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因此雀跃。而不涉及现实,各说各话,也足够放松。
这认知让游真一直和句号保持了几个月的联系。
前几天西宁夜空清澈,游真在外面散步时随手拍了两张,像素尚可。朋友圈分享一张,余下那张就发给了私信箱里的小句号。
说不清为什么,可能对方的文字总是絮叨又孤独,让他心软。
这次收到旅行途中的忐忑,第一次有了落款。
入夜后,火车往前继续行进时声响被寂静放大,一颗心反而不由自主地归于安宁。
游真思考着,开始打字。
L,四月快乐。
我以前经常独自旅行,不过时间都不长。没有你说的忐忑害怕,但也没什么激动和自由的感觉。可能去的地方不对,也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一起,有些快乐不能共享就迅速消失了。因为记忆不是画明信片,有起伏才更深刻。这也和编曲有点相似吧。
哦对,我也出发了,不过是要去办点事,乐队大概有段时间不能演出了。但我运气不错,才刚刚启程就遇到个很有意思的人。
希望你今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
第5章
翟蓝梦见自己溺水了,身边全是气泡,伸出手去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一个劲地扑腾。阳光从头顶笼罩他,一点也不暖,只像压着他继续下沉。
周围没有半丝声音,他的呼救无从出口,仿佛脖子被用力地掐住了。
脚底一片黑暗,低头瞥过,翟蓝突然停止了挣扎。他直勾勾地望着那地方,忘了呼吸,水波归于平静,然而片刻后从深水里搅起漩涡,他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就被裹着往下拽,手脚被捆住,几乎溺毙
翟蓝猛地坐起身,眼神发直,半晌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咳咳
回过神时手指把金属床栏抓得很紧,翟蓝放开,才终于从已经徘徊了一天一夜的响动中辨认出自己还在火车上,对床的三个人都睡得很熟了。
翟蓝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3点。
放心地重新躺倒,翟蓝以为自己很累应该可以快速睡觉,可这次却事与愿违。
他有点头晕,起先觉得可能是噩梦的后遗症,翟蓝的水杯挂在床边,拿过后猛灌了几口安抚过快心跳。喉咙干燥,吞咽时开始痛,翟蓝侧身躺着越来越感觉不太舒服,脖子被掐着的感觉好像没有消失,他依然呼吸不畅。
翻来覆去,再次喝水无效后,翟蓝慢半拍地意识到:他可能开始高原反应了。
上火车前他根本没进行过任何进藏前有哪些必做事项的了解,李非木给他发过一些,但那时翟蓝觉得自己不太可能真的去,所以只看了一眼,并不打算付诸行动。
这会儿吃了苦头,翟蓝临时抱佛脚地打开微信,想找文件,被右上角的无信号几个字狠狠地噎住。
说了什么
好像第一个就是多休息。
然后吸氧,保温
赶紧坐起身把外套穿好,披上厚实的被子。他没注意到自己动静有点大,吸了吸鼻子,翟蓝翻过身躺好强迫自己休息,刚转过头就被吓了一跳。
下铺的游真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一米八几的身高,单手攀着床尾的金属架。太暗了,走廊小夜灯不足以照明,翟蓝只看得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不知道游真这时表情,不敢轻举妄动,居然就这么愣住了。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保持半躺姿势面面相觑良久,到底游真先打破僵局。
睡不着?他问,因为缺水,听着声音很干。
翟蓝索性盘腿坐好了,也小声说话:我好像有点高反了,头痛。
游真嗯了声,然后重又坐下去回到下铺。
这就算完,翟蓝没指望他作为一个旅途中的陌生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反而开始愧疚,他急急地趴倒,脑袋往下探:游真,我吵到你了?
游真不吭声,从翟蓝的角度只能依稀感觉到一团绿毛在晃荡。
对不起啊。翟蓝无力地道歉。
下铺传来一声叹息,游真撑起身,手里多了个药瓶:你上面有水吗?
嗯?
止痛药。游真说,后半段仿佛自言自语,应该有用吧。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