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伏(7)
方霁。于娜朝他打了声招呼,用手指了指外面,你朋友正找你呢。
方霁皱起眉,一个谁字已经到嘴边又被吞回去。
他走出去,看到严开那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拳头又痒痒的。
克制。
工作期间打人会被扣工资的。
方霁径直走过去,故意将眉目压低,嘴角放沉,把不愉快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严开顿时收起那副笑脸,咽咽口水,有点紧张地说:哥,我来还你钱。
方霁的气势一下降为负数,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看严开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忍不住放松了,眨了眨眼睛,眼睫煽动时颤颤的,凶神恶煞的表象消散殆尽,开口声音脆得悦耳,我不是说了不着急吗?
正好我们发工资。严开说着眼睛往方霁身后不停地瞟。
方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到倚靠在吧台的于娜。于娜朝两个人挥了挥手,绽放出一个活力的笑容。
方霁再次转回头,看到严开脸上绽放出傻兮兮的笑。
第一次遇到比他还好懂的二傻子。
行。方霁说,现在是上班时间,要不你改天再
严开马上接道:不着急,我就在这儿等你下班!
还钱需要等到他下班吗?
方霁来回扫了他两眼,没有戳破严开的小心思,点点头道:你愿意等就等吧。说完抬脚要回去工作。
严开却把他叫住:哥,你和于娜姐熟吗?
方霁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才到换班时间,看在严开积极还钱的份上,他耐着性子回答了。
只是同事。
他的意思是,如果严开想要追人可以尽管追,但要他帮忙,没门。
严开却会错了意思,若有所思道:刚才我跟她说和你是朋友,她好像还挺惊讶的。
这回换方霁不明白,怎么了?
严开却忽然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哥,说实话,你在曙城这几年是不是没什么交心的朋友?
方霁听完退后一步,和严开保持距离,板着一张脸回道:关你屁事。
就知道不能给严开好脸色看,现在更想打人了。
方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严开却看着他的背影,独自揣摩起来。
方霁来曙城的时间不短,算下来和纪时昼上大学的时间吻合。以前在犁县,严开多少听说过方霁家里的情况,按理说方霁是不会轻易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因为纪时昼。
严开旋即一拍大腿,他大哥这是欠了纪时昼多少钱啊,简直是卖身!
严开来得很早,坐在有些偏僻却能纵览全局的位置上,为的就是能多看于娜两眼,一直到凌晨,酒吧里新进来一拨人,他的目光才从吧台转移。
起初只是不经意地一瞥,而后完全定住。
他有多久没见过纪时昼了?
少年阴郁冷漠的眉眼与酒吧昏暗灯光下那双略带笑意的眼睛重合在一起,竟也不是很突兀。毕竟在严开眼里,他笑也像是戴了面具。只是比之前还要高,再加上优越的外貌,人群里太过扎眼。
严开一瞬间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去寻找方霁的身影。
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了方霁,对方就站在吧台附近,似乎也在惊讶纪时昼的到来,看到男人身后的一帮男男女女更是愣住。
于娜显然不知道这群人与方霁的关系,见方霁站在过道不动弹,还叫了方霁一声提醒他挡道了。
但是方霁纹丝不动,一双眼直直落在为首那人身上,那目光太过直白也太生动。
方霁有一双很灵的眼睛,配上他的长相,让人莫名想到雨天湿漉漉的窗玻璃,只要用手擦一下,灰蒙蒙的天瞬间变亮变清晰。
纪时昼却没有回看,反而侧头瞥了眼叫方霁名字的于娜。
直到方霁低声叫了一句小昼,于娜才反应过来,眼底的惊讶更明显。
纪时昼却像是没看到他一般,路过他身边时甚至刻意侧过身子与之相避。
灯光、舞曲、尖叫声围绕着整个酒吧,方霁就那么直愣愣站在原地,远远看去甚至有几分可怜。
不止是远处的严开这么想,和纪时昼同来的那帮人肯定也是这么想,他们的神情里带着莫名的怜悯,也都默默绕过方霁。只有一个女生停了步子,但很快也跟上队伍。
回过神来的方霁把唇抿得成一条线,满脑子都是兼职的事被发现了,应该没什么事吧?只要不让小昼知道他还说了谎
他和绕出吧台上前询问情况的于娜说:没事的,这边我来招待吧。
你确定吗?于娜不放心地看了看那帮人,是你朋友?
方霁怔忡一瞬。
该怎么形容他和纪时昼的关系呢?
总之不能用朋友形容,这一点连方霁自己都知道。
小昼是不会认朋友这个词的。
方霁准备片刻,朝纪时昼所在的卡座走去。
纪时昼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的对待他,全程冷漠,不与之对视,众人都看在眼里。
在方霁把酒摆在桌上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方霁,你过来坐坐呗。
方霁认得那人,是纪时昼的舍友。
这个时候他的态度就要好一点,以免给小昼的舍友留下坏印象。
不用了,我还在工作
你叫他做什么?纪时昼终于说话,抬起头眼神定在方霁身上,他忙得很,对吧?最后两个字是问方霁。
方霁来不及回话,舍友长长叹了口气,你差不多得了啊。
纪时昼冷淡转开脸,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没有笑也没有表情,周围人竟有些怕这样的他。
舍友只好朝方霁说:不好意思啊,你去忙吧,这里我们自己也能行。
方霁点了头,下意识看向纪时昼。
纪时昼这次很快做出回应,他跟方霁说: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给你发工资。
方霁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动,别人都以为是纪时昼话说太狠伤到他了。
然而方霁心里想的是,难道说谎也露馅了?是露馅了吗?还没有吧。
可是小昼肯定是生气了。
怎么办啊,不太好哄。
方霁走后,剩下一桌人在欢快的酒吧氛围下显得尤其沉闷。
事实摆在眼前,大家都不得不相信关阳的那套说辞方霁一定是有什么把柄在纪时昼手上,不然怎么能容忍到如此地步?
蒋新柔率先开口*络气氛:该喝酒的喝酒啊都愣着干嘛呢?不是你们朝着要出来吗,今天周六,你们关部长不在,还不抓紧时间玩起来?
她一说话,众人才松了口气般的开始交谈。
蒋新柔此前一直和纪时昼保持距离,这一回却主动走到纪时昼旁边坐下。
你故意的吧?她突然开口。
纪时昼没有吭声,看样子不会理她。
蒋新柔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指名要来这里是故意的吧?
纪时昼把酒杯放下,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侧头看蒋新柔,神色平静,怎么说?
蒋新柔盯着他看。
她还是忘不掉,即便过去六年,少年脸上是伤,嘴角却带着莫名笑意控诉是方霁找人揍他时的情景她依旧忘不掉。
大家都喜爱这张脸,尤其这张脸带上笑容以后,至今没多少人能看透这层表象。
蒋新柔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打算放过他?
小狗犯愁:我说谎的样子那么真诚,应该还没被发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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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那你道歉吧(过去)
纪时昼被人打了。
方霁听说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关他什么事?
五月天气已经很热了,方霁穿着一件白到微透的半袖,衣摆上不知哪里蹭的灰,脏了一块。他站在露天的水池前冲那块污渍,刘航忽然靠在边上来了这么一句。
他听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眼人,刘航笑着舔舔嘴唇,有点学方霁的意思。
但方霁之所以会舔嘴唇,是因为总控制不住用牙齿咬上面的死皮,撕开一道道舔起来腥甜的伤口。
方霁没在意这点细节,低头又拧了一把被水浸透到完全透明的白半袖,拧干水分,衣摆皱在一块又被他规规矩矩抻开抹平。
放下了,洇湿一大片,左侧腰腹的肉色若隐若现。
是陈哥带人动的手。刘航的下一句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再度抬起头,正对着太阳,忍不住眯起眼,上下睫毛像是能触碰到一块,一切都是金灿灿,连同他的眼睫。
刘航伸手想要拍他肩膀,即便是被强光刺到眼睛,方霁还是反应迅速地躲开了,无声看着对方。
刘航没当一回事,耸耸肩膀说:前阵子那小子不是找你茬吗?陈哥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昨天晚上找人收拾了他一顿,也算给你出出气。
方霁只差脑袋上冒出问号,还是刘航提醒他:那小子不是抢了你看上的妞儿吗?
完全不存在的事。
不过两个人确实打了一架,因为一条需要归还失主的手链。
方霁懒得再解释,转而问:你们把他打了?
刘航点头又摆手,我昨天有事没去成,听说那小子挺能打,他们去了六七个人才给他制服。
方霁闻言抿起嘴角。他当然不是没打过架,但那都是一帮人对一帮人,一对一比划,这样具有目的性地针对一个人他从来都不干,也不参与。
之前他没能打赢纪时昼,是当天带着伤,他认了,没想到这事被传开,传到陈响他们耳朵里去了。
这也是小县城的一大特色,这里没有能受得住的秘密,每个人每一天每一件屁大点的事,只要是有心打听,就能从中略知一二。
陈响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仗着家里做生意,给学校捐了点钱,没少祸害人。
可打都打了,方霁也没办法说这事你们做得不对,说到底他和纪时昼只见过两面,每一次都莫名其妙的,没道理为了一个完全不熟的人去触霉头。
但这事因他而起,他多少要担一点责任。
因此他跟刘航说:我们之间没过节,你叫陈响不要找他麻烦了。
当天下午陈响就找到他,问他怎么回事,方霁不愿意折他的面子,只说没有必要和一个高中生计较,想了想又问:你们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陈响听见后冷笑一声。他比方霁、刘航大了一级,生了一张瘦削的脸,看上去有些刻薄,常年穿着身黑衣服,人看着更瘦更尖锐。
你该问问他把我们这边的人打成什么样了,那小子下手忒狠了点。
方霁有些惊讶,他表达惊讶的方式很单一,永远是睁大眼睛,略长的头发遮住这一变化,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淡,好像没什么表情。
陈响把夹在耳后的烟掐进手里,点燃了才含糊开口:四个人都按不住他,张口就问我你人呢,你俩之前是不是认识?
方霁也觉得奇怪,随即摇头肯定自己不认识纪时昼。
陈响也就是随口一问,紧接着说:行,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动他了,不然非得再揍他一顿,那小子太他妈邪门了。
结果因为这事,方霁在学校的风评更差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传,好像半个学校都知道他看隔壁艺校的人不顺眼找人揍了纪时昼。以前上课还有人肯和他坐在同一排,最近他坐在哪里,那一整排都只有他一个人。
方霁独来独往惯了,对此没有什么不适应,还是照旧,要么听歌要么睡觉,听课是偶发事件。
只不过有天许久没出现在校园里的辅导员忽然叫他去一趟办公室,一出门,发现刘航和其他几个人也一齐被叫出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直到进了办公室的门,看到纪时昼,好像有点明白又更不明白了。
首先纪时昼一个高一学生,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所专科学校里,其次,他们总是沉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五百万的导员,怎么会对着一个高中生满面笑容?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纪国华。
当初纪国华把儿子安排到自己老家上学,就是考虑到这地方熟人多,很多事情都可以通融,没想到的是纪时昼还没把别人怎么着,先被别人给揍了。
这事传到远在华都的纪国华耳朵里,当即问清楚了情况,托人一定要把事情解决完满。
这才是纪时昼上高中第一年,发生这种事绝不能姑息。
纪时昼听到开门声转过身,他眼角那片已经结痂了,原本姣好的面容有一处甚是突兀的丑陋疤痕,像名画缺失一角,给人不太舒适的感觉,他本人却好似完全不在意。
他看到方霁,本来漠然的神情多了一点什么,非要说的话更贴近于看到什么新事物。
是看物品,不是看人。
方霁觉得莫名其妙,别开头不想和他对视。
人很快到齐了,除了陈响。
他们自发站成一排,陈响作为发起人却没有来,其余人像是习惯了。
辅导员先是和颜悦色地跟纪时昼说完话,大致意思是要给他一个交代,而后站到他们面前。
那张本来晴天的脸瞬间雷雨轰鸣,唾沫如雪花一般飞溅,方霁悄悄挪偏了一点位置,抬眼又看到纪时昼。
他站在导员身后,也侧头看着自己。
方霁这回真正看到他脸上的伤了,还挺严重的,他没想到会直接伤到脸。
那看起来蛮痛的。
他再一次躲闪开目光。
你们是什么流氓地痞啊,还他妈上什么学?滚回家种地吧!辅导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最后一句稍稍缓和了,却搞起突然袭击,抬脚踹了方霁一下。
他们导员只有一米六七,矮了方霁大半头,这一脚踹下去方霁纹丝不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裤子上的鞋印,最后还是选择弯腰拍掉那层土,刚拍第一下头顶就响起导员的声音。
是你带头打的人?你挺能耐啊,我还听说你在人家学校门口堵人,方霁不想上这个学你趁早滚蛋,一天到晚惹出的事还少吗你,就你这样对得起你妈什么?
方霁整个人一顿,抬起头也直起身,鞋印还在裤子上,脏兮兮的,他不去管了。
这是一所小县城。
常年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秘密。
问你话呢,是不是你先挑的头?导员不耐烦地重复,心里已经认定了。
方霁这回看了眼自己旁边的人,一个两个都低着头,大概是觉得丢人,要在一个高中生面前这样现眼。
方霁不能出卖别人,干脆不吭声。
辅导员更来气了,扬言要给方霁记个大过,让他毕不了业,其余人也别想好过。
叔,我能单独和他们聊聊吗?纪时昼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辅导员有点难办,纪时昼说: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这倒是没问题,于是走开一些,让纪时昼到前面去。
纪时昼迈前一步站到方霁对面,两个人几乎一般高,没人抬头也没人低头,直直对望了。
是你指使他们的?纪时昼问他。
方霁不能把陈响供出来,导员也不可能会信他的话。
他直视少年的眼睛,这才发现它们是浅棕色,阳光斜切进来,暗的地方更暗,亮的地方更亮,瞳孔像纹了暗金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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