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末世]一杯三两墨(83)
过了许久,直到凌晨时分,陈栎转身面向他,欲言又止。
烟枪瞬间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老烟。
我在,怎么了?烟枪轻声回应。
陈栎抿了抿嘴唇,没事我今天见到她了,尸体。
嗯。烟枪又轻声应了一声,他知道陈栎口中的她是谁,只等他说下去。
老烟,怎么办,我太他妈牛逼了,陈栎的声音很轻,也很无奈,可我自己都不知道。
还是之前那个说法?烟枪声音压得低沉温柔,抬手在陈栎眼下柔软肌肤上揉了揉,你想做人,我就爱一个人。
你想做怪物,我就爱一个怪物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我凭什么要做怪物。陈栎嘟囔了一声,往烟枪怀里缩了缩身体。
那你就做英雄,烟枪倾身吻在陈栎额上,我们都做英雄。
陈栎揉了一把烟枪的头发,手向下移,勾出了烟枪脖子里那根金属小棍,老烟,如果有这么一天,你下得去手吗?
这个问题让烟枪沉默了很久,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情绪无数次地沉浮。
最终他慢慢地吐出了回答,会。
好。陈栎如释重负。
但要你亲口告诉我。
好。陈栎点点头。
然后我会去陪你。
陈栎疲倦地笑了笑,谢谢。
不客气。
我尽量,让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陈栎平静地说。
***
街道上积雪成冰,午后两点的气温也不能令其消融半分。
一辆黑车停在第二局正门前赤红色的电磁跑道上。
这样一辆车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看上去像是还没修好就从从修理厂被心急的车主拉出来上路。
车壳的破损处新填补上液体金属还没有来得及喷上车漆,车窗也是新换的,影像屏的贴膜都没被撕下来。
除了这辆格格不入的黑车,第二局正门前熙熙攘攘地围满了人,都是等着抢一手报道的媒体人。
他们举着各种记录仪器,脸上都带着狂热兴奋的神情,每一个人都在或明或暗地骚动着。
这是丛善勤丛元帅第一次被第二局公开收押,今天是他的释放日,审讯时长只有短短四十八小时。
媒体人们在得到这个讯息后纷纷第一时间杀到了第二局门口,他们心里大约已经想好该为自己的媒体页面拟定一个怎样骇人听闻又模棱两可的头条然后从丛元帅那里收获一笔赞助金。
黑车缓缓地落下了窗,开车的人是反革。
他靠在车窗上悠闲地抽烟,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第二局大门旁站着两人,一个是非常高大的男人,另一个是英姿飒爽的女人。
他认得他们,是叶十四和琥珀。
反革继续慢悠悠地抽着他的烟,灰色的眼睛被烟雾遮掩,愈发显得诡秘莫测。
他在等,等闹剧的开演,并且在心里提前熟悉自己的台词。
第二局的大门是典型的重式防御门,内部是半米厚的金属门体,外部则是遍布抓取力的电磁门。
没有人会试图挑衅这样的门。
第二局整体建筑群也非常严肃、重工,铁黑的躯干,只有直线条,顶台上立着无数指向天空的利刺,那是仿照古代钢铁监狱建造的但第二局名义上不关押任何罪犯,获刑者将服刑于边境监狱或者地下城。
他们有一个名词叫长期审讯,至于期限,反正可以很长。
此时内部的金属门开始抬升,那是释放的信号。
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出现在半透明的电磁门后。
尽管丛善勤已经七十一岁,但他以前从不柱拐杖。
门前的男女已经准备好迎接他们的顶头上司,两人一左一右分列两旁翘首以盼,而在场的所有集团媒体人、独立媒体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电磁门消失,丛善勤暴露在众人面前。
只听山呼海啸般的人声炸开又激荡,抓取人像的快门声噼里啪啦包裹住这个锋利矍铄的老者。
叶十四应该是想护着丛善勤穿过人群快些离开,然而丛善勤却摆了摆手。
各位,丛善勤提起自己的拐杖摇了摇,看到了吗?这个国家的法律制度无比公允,只要有嫌疑就要接受审查,即使我今年已经七十一岁,依然是被法律规训的一员。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丛善勤一手遮天,丛善勤微笑了一下,他眼中原本的狠厉荡然无存,娴熟地伪装成一个和蔼而无奈的老人,我丛善勤也是人民。
我丛善勤也是人民。
这句话比任何精心拟订的头条都具有冲击力,媒体人们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他们只需要大肆宣传这句话,不仅吸引流量,而且毫无风险即便他们已经是这个城市最胆大包天的那群人,但在贬低丛善勤的时候也不免提心吊胆。
丛善勤今天的举动满足了所有人的心意。
他没有带机器人军团给别人旧事重提的机会,谦卑诚恳又少且精的语言方式让他曾经凌驾众生的形象被彻底打破,亲和力激增完美的公关手段,代价只需要军部元帅放下身段。
叶十四将丛善勤护送上车的途中发现一直在身边的琥珀突然不见了。
他的神情有些慌乱,瞥了反革一眼,反革抬了抬下巴,他不露声色地合上丛善勤身侧的车门,回身穿越茫茫人海去寻找琥珀。
琥珀是机器,机器不会受罚,但叶十四是人。
他知道琥珀的系统里有强大且自由的侦察功能,如果她突然消失,多半是发现了什么危险。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叶十四愣在了原地。
他找到了琥珀。琥珀此时正站在道路的正中央,像一具雕塑般静止,只有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轻微电流痉挛不规则地跳动着。
而琥珀面前是一个正在跳舞的白色机器人。
这个跳舞的机器人在街道上若无旁人地旋转,它的头颅倨傲地上扬,双臂优雅地摆动,双腿飞跃而起竟然跳出了一个完美的小跳。
没有音乐,但它异常投入,即便没有人类的五官和表情,也能感觉到它的陶醉和自由。
叶十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敲了敲耳畔,琥珀,琥珀!
只见琥珀猛地抬起头,她飞快地转过身,面对叶十四,女声冷静地响起,我在。
元帅已经上车,你在做什么?叶十四又看了一眼街上跳舞的机器人,它还在跳,似乎只是个艺术商品。
琥珀根据叶十四的肢体动作和表情运算出他的疑问,跳过了一个回答步骤,已确认过它的危险性。
叶十四点头,如何?
无危险。
第129章
车内, 反革还在靠着窗抽烟,坐在后排的丛善勤不满地说,你怎么开这么一辆破车。
我穷啊。反革理直气壮。。
丛善勤冷笑了一声, 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上次我就是开着这辆车载着梅少爷,他一路上喋喋不休, 您应该都听到了吧。反革说。
你不用暗示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丛善勤冷冷地说。
您这次打算给我什么, 路线就算了,时间就是金钱, 这年头跑地面线路等于我在倒贴钱。反革笑嘻嘻地说。
你觉得你这次办得不错?
反革面不改色, 那你下次找别人办好了。
反革,你的手段不错, 要是没长嘴就好了。丛善勤又恢复了凶恶的语调,之前那副和蔼的模样明显只是短暂的作秀。
多谢夸奖。反革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带我去一个能喝酒的地方。
庆功酒?
还不到庆功的时候。丛善勤说。
只是找个喝酒的由头。反革微微一笑。
丛善勤冷哼一声, 没有说话。
反革载着丛善勤一路从东城开到了西城。
中心城西城遍布娱乐中心,从日到夜喧哗不休,不同于东城的森冷庄严,西城的天空是娱乐公司的领空, 在这里能看到每一家公司主推偶像的全息投影,有的是真人,有的则是由技术建模出的美人。
这次怎么不带我去你们的基地。丛善勤看着车窗外,口气不佳。
怎么, 您还念念不忘?反革把车停进了公共停车坪。
哼, 畜生都牙尖嘴利。
是啊, 不然怎么咬人呢。反革笑着说。
反革把丛善勤领进一家小酒馆, 酒馆内空无一人,听到门响, 一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人从吧台里探出脑袋。
丛善勤冷着脸对长胡子点了点头,长胡子也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又缩回了吧台里。
丛元帅,这里有中心城最好的酒。
丛善勤自顾自地坐下,没有嘲讽反革的说法,只是用阴鸷的目光扫视这间逼仄陈旧的小酒馆。
反革走到吧台前,用指关节敲了敲台面,和里面的长胡子男人寒暄了几句。
长胡子在吧台下捣鼓了一会儿,递出两杯酒。
粗糙的玻璃杯上有深深浅浅的磕痕,酒液里也有不少沉淀物。
中心城最好的酒,老板母亲的手艺。反革说。
你管这叫中心城最好的酒?丛善勤用拇指揩了揩杯边,那里还挂着没洗干净的污迹。
这是用新鲜麦子酿造的。
丛善勤的拇指停顿在了杯边。
他的双眼像两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在反革脸上。
反革,你在戏弄我。
丛善勤神情肃杀,然而反革依旧泰然自若,低头呷了一口酒,忽地微微皱起眉头,转头冲吧台喊道,老板,怎么不加冰啊!
长胡子不耐烦地拖长声音欸了一声,从吧台里钻出来给反革加冰。
这时,一道雪亮的寒光指上反革的胸口丛善勤的拐杖里有一副轻巧的薄刃,刃尖无限接近反革的心脏。
他既然能带着冷兵器出入第二局,可见他的收押并没有走完整的审讯流程。
反革静静地看着杀意狂飙的丛善勤,一言不发。
来给酒加冰的长胡子面对此番剑拔弩张的情景,也丝毫没有恐惧感似的,直接将手伸进刀锋正下方的区域。
冰块咕咚咕咚地跳进了反革的酒杯。
加完冰后,他把小冰桶留在桌面上,又钻回了吧台。
丛元帅,您这是干嘛?反革弹了弹胸前的刀锋,他的笑容故意转向有些僵硬的状态。
是你撺掇我杀她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丛善勤寒声逼问。
反革叹了口气,你要杀温流之,我帮你想好了计划,替你铺好了后路,甚至我还为你寻觅到可以代替温流之的人,结果现在变成了我撺掇你杀温流之,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冤枉吗?
丛善勤脸色仍旧铁青,此刻刀尖已经没入反革的胸膛,血花从衣服里缓慢洇出来,他阴着脸继续逼问,那我的计划为什么会被打乱,那些人是哪来的?
丛元帅,不如问问你自己,你的系统里有蛀虫了。反革平静地说。
你手下有一个会玩伞的人。
反革愣了一声,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中心城会玩伞的人可太多了。
这么会玩的,我看不多。
丛元帅,你的意思是,我要害你,所以为你鞍前马后,反革指着自己的头,语气粗野,你觉得我有病?
反革,你敢说你没有二心?伴随着丛善勤冰冷刺耳的声音,刀尖瞬间刺进反革的胸膛。
反革微微皱眉,他感觉血很快淌到了自己肚子上,又湿又黏,他的声音也开始发冷,丛元帅,我替你杀过人,还替你刨过坟只为能有个安身之所,你不必如此。
反革徒手捏住那片薄刃,慢慢地将刀尖拔了出来,血瞬间绽放成一朵大花。
丛善勤把手指按在了拐杖头上一个浅浅的凸起上。
丛元帅,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自然不知真正的野兽是什么样子,尤其是从公海来的野兽。反革冷笑,他的笑不同于丛善勤的阴冷,但却好像沁着百年的冰霜。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一直用肉吊着它,只要它吃饱,就不会攻击人因为野兽和人不一样,它们在被咬碎脖子前,会拼尽所有把对手也拽进地狱。
丛善勤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平和深远,却让自己的心窝里一阵阵发寒。
反革,他的名号从公海传来的时候,丛善勤还不是军部元帅。
无数人对他极尽溢美之词,那时公海上尽是他的兄弟联盟。
不死神魔,多智近妖,一个人承担了神、魔、妖三重美誉,那他得多么的可怕。
这么可怕的人如果能成为自己的部下,如虎添翼都不足以形容威势。丛善勤喜欢养老虎,他知道,老虎要用鞭打和肥肉一同驯化。
血流酒里,不能喝了。丛善勤随手扔下拐杖,把反革杯中的酒泼进冰桶里。
老板,再来一杯。反革自然地招呼长胡子老板,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长胡子老板哼了一声,在吧台后鼓捣了一会儿,又端着两杯酒送过来。
什么时候把你手下那些孩子带给我看看。丛善勤抿了一口这糟陋的酒,老脸微微扭曲。
都是些混小子,入不了你的眼。反革说。
再过十年就是这些孩子的天下,我老了,你不也一样。
我比你还是年轻多了。反革笑。
野心让人年轻。
我没什么野心,只是依靠我的人太多,我答应了要让他们平安。
你没有野心?丛善勤笑得古里古怪,你反革说自己没野心,他妈谁信!
有野心我他妈让你唆摆?反革笑骂。
丛善勤听完一阵大笑,他的老气管吃不消这么激烈的气流交换,笑完狠狠地咳了一会儿。
他的老眼雪亮,很难想象一个七十许的老人会有如此矍铄的一双眼。
反革啊,我怎么觉得他拖长语调,慢悠悠地说,是你一直在唆摆我。
丛元帅,一开始我就说了您要是信不过我,爱找谁找谁去,我反革没什么能耐,但我想保护的人一般都死不了。
你怎么看叶十四?丛善勤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他是我故人的弟弟,我那个故人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战功赫赫,你们却根本不知道他。
叶十四是你说的那个蛀虫吗?丛善勤盯着反革说。
您又往我身上引,他是蛀虫,我策反的,对吗?
丛善勤摇了摇头,我这边的信息确实暴露了,但叶十四,他胆小如鼠,如果他都敢背叛我,我还不如羞愧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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