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时代[末世]一杯三两墨(29)
林致涛,他是缺荷的情人,陈栎说,没想到,他没有卖了咱们。
或许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从咱们进来,他的表情就在告诉我,他知道。
没想到林队长还是以前那样,有情有义。烟枪感慨。
有情有义多半会活得很艰难。陈栎看着远处的夜色,语气淡淡地说。
***
第二天中午,雪棕榈茶馆。
中心城的茶馆数量是个位数。
这种历史久远到无法一下子出现在人们脑子里的娱乐场所,现如今正在极速地衰退消亡。几十年前曾经因为古文化复兴运动而短暂繁荣过一段时间,但始终未曾从平民领域实现高端化。
这时代提供给普通人的娱乐,总是破产得很快。
位于在第四街和三十七道之间,两座摩天高楼夹击下的一片小型建筑群小型建筑意为高度在三十层之下的建筑。
建筑群中有一间中心城最老的茶楼,名叫雪棕榈。
雪棕榈很出名,并不是因为茶煮得多么好喝、茶点多么可口,而是因为它的包厢有强大的保密性和通透性,这是它唯一的卖点。
所以雪棕榈的大堂一向人烟稀少,为了提高人气,他们聘请了说书人和朗读者在上午十点、下午两点、晚上六点和八点四个时段进行表演。
说书人和朗读者不同,前者说故事,一般是一些市面畅销的小说和传记,而后者主要朗读诗歌和散文。
此刻是午后一点多,大堂只有两位茶客,说书人还未上班,偌大的厅堂显得冷冷清清。
一个已经有了一些年纪的女人慢悠悠地抽着一根细雪茄,发灰的烟雾不断地从她口中和鼻间涌出。
她的身形略显丰腴,所以露出的脖子上没有褶皱,只有眼角有一些细纹,她长了一副方颌骨,显得很英气。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灰卷发的男人,戴了一副眼镜,轻袍缓带,正是rc的首领反革,而这位女性则是能源公司一区产品开发部的经理宋赞。
反革在烧茶,陈旧的电磁小炉上一只小铝壶正在冒着热气,他先冲洗了一遍茶叶,然后添了一小壶新水和湿润的茶叶一同置于灶上。
一旁的宋赞始终神态自若地抽着烟,没有一点儿帮忙的意思。
反革显然乐于服务她,动作利落地煮起茶水来。
这是一种花茶,茶汤原本为棕色,随着温度升高而渐渐变为橘红色。等到颜色不再改变,反革放了一些黄砂糖进去,一股苦中带甜的味道漫溢出来。
我不吃甜。宋赞毫不客气地说。
反革也不恼,将小铝壶中清亮的深红茶汤倒入一旁的杯中,用清洁纸巾擦干净茶壶,然后重复之前的步骤,重新煮上了一壶。
看来你有求于我啊,老朋友。宋赞将烟灰点入面前的茶碟里那本来是用来放茶点的。
难道不是因为我一向对女士绅士吗?反革笑起来,英俊成熟的面孔更显得风流,他今天没有扎头发,披在肩上,有几分懒散。
宋赞没有理会,继续将半截雪茄抽完,将烟蒂在茶碟里捻灭。她的指尖有些泛黄,应该也是个爱抽燃烧型香烟的老烟枪。
此时水沸腾起来,大颗水泡浮起,带着朵朵茶花涌上水面。深红色的茶汤,茶花却变成了白色。
这叫,西苦水玫瑰,反革垫了一块布巾端起小铝壶,给宋赞斟上一杯,不放糖的话,很苦,但是会回甘。
既然回甘,为什么还要放糖?宋赞问。
反革一笑,我这人不爱吃苦,一点儿都不喜欢。
这由不得你。宋赞的口气格外强硬,即使是高位支配者中,也很少有这样直率的人。
怎么样,还顺利吗?反革从茶点盘里取了一块绿色的糕点,放进自己的茶碟里。
不顺利。宋赞喝了一口茶水,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茶点的话,好像没有不甜的。反革翻了翻一旁的电子菜单。
我只吃酥皮,不吃馅。
反革听到她的无理要求,反而笑得更加爽朗,他用一旁的无水净手器重新洗净双手,然后剥起茶点来,他的手很稳也很准,皮馅剥离,一丝不沾彼此。
你是体验做茶馆工的?宋赞挑起细细的眉毛。
我是来听书的。
那我就先告辞了。宋赞起身要走。
反革连忙阻拦,他的神情有些委屈,宋总不好这么无情的吧,茶也给你煮了,茶点也给你剥好了,好歹再坐一会儿吧。
我没空和你演情景喜剧,宋赞重新坐回了席位,你的东西我收到了,下次不必这么麻烦,邮寄给我就行。
可不成,那是古董,物流公司不给照价赔的。
古董也不过就是个喝水的物什,什么不能喝水。
自然什么都能用来喝水,但有些东西有附加值,有些东西没有。反革笑眯眯地说。
直说,要我做什么。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上任?反革问。
心情好就回去。宋赞吃起茶点的酥皮,这个画面多少有些奇怪。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回去之后,多担待。
宋赞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说。
多谢。
但你要知道,十三个司局,我的话没有那么重的分量,你们自己多防、多小心。宋赞的语气变得没有那么倨傲,认真地叮嘱道。
非必要不会给你添麻烦。反革说。
听说姓丛的老头找你合作了?宋赞口中姓丛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军部第一首脑,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
要走一个当保镖。也难得,在这个年代,这种大人物还有出国度假的心思。
你知道那不是度假。宋赞说。
他只要全须全尾地把我的人送回来,管他是度假还是通敌。
忌惮你的不止那几个司局,你应该明白。
我从来不会因为没来的事儿吓得瑟瑟发抖,庸人善惧,达者无畏。
宋赞难得笑了笑,所以我喜欢你。
可别,宋总,您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我还不想破坏别人美满的家庭。
别提那口子,宋赞皱着眉重新点了一根细雪茄,天天给我折腾的。
缠人不好吗?反革笑。
那得看在哪里缠,宋赞说,卧室还是书房。
时间走到了两点整,一个青年人抱着一台沉重的老式音乐合成器走上了大厅中央搭建的舞台。
他穿着普通服务人员的制服,领子上别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徽章,形状是很普通的五角星,并不起眼。
宋赞却看着他的领章皱起了眉头。
青年独立团。反革压低声音说。
宋赞磕了磕烟灰,把目光收了回来,这也是你今天的目的之一吗?
第43章
宋赞磕了磕烟灰, 把目光收了回来,这也是你今天的目的之一吗?
不,这是意外收获。反革笑。
他之前说的是什么故事?宋赞问。
《少女失踪悬案》, 最近很火的那本。
没关注过。
就是时下青年圈子里流行的东西,八大不沾, 上面不会注意。
现在八不沾归第七局管,他们觉得文艺是生产力, 未来会掐松更多,这对于你来说是好事。宋赞说。
反革笑了笑, 你看, 我尽心尽力做茶馆工,辛苦总归不白费。
、
宋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敲了敲自己的空杯子。
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家有个孩子喜欢这种消遣, 他说这里说书人说得很不错,推荐我也来听听。反革为宋赞斟满。
这时台上的青年已经开始演出,他先放了一段轻快的过场音乐,然后开始讲故事, 他的声音清晰富有质感,语调不急不徐,具有代入感和说服力,是很有魅力的一把嗓子。
反革和宋赞坐得位置离舞台很远, 但他的声音却能字句清晰地传入两人的耳朵。
青年独立团是在册的民间组织, 宋赞顿了顿, 看向反革, 所以日渐衰颓。
反革点点头,我明白这些。
G不允许任何脱离掌控的东西, 但你们是个例外,你们是这个国家的稀缺资源,G不会轻易对你们做什么,但也不会放下对你们的盯防,老朋友,小心,再小心。
明白,我们的今天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我不会草率,我也不敢,反革露出一丝苦笑,不然他们一定会生我的气,我惹过那么多麻烦。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在于你能听得进去任何人的话,聪明却不自负,注定高人一等,你别让我失望。
命运无常,人怎么敌得过,臣服命运之下的选择,或许就是最好的。
青年人站在台上投入地说书,他手中流畅地操作着音乐合成器,手口兼用,足见这个青年有一颗优秀的大脑,作为青年独立团的一员,位置不会太低。
我要走了。宋赞看了看时间,径自起身穿上了大衣,她的大衣是全黑的,上有一条火红的皮毛,看光泽应该是合成仿兽绒,她的衣着与身份相比,并不足够华贵。
慢走,如果下次
下次就不要叫宋总了。宋赞打断了反革的话。
那敢情好,宋局长。反革喜上眉梢。
他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宋赞哼了一声,你要是个o,再不济是个b,我也早把你娶回家了。
哈哈哈哈,妈的,你还是快走吧。反革因为宋赞的话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受冒犯的意思。他很少有发怒的时候,正如宋赞所说,他听得进去任何人的话。
一个又聪明,又懂得兼听则明的人,是多么的可怕。只要他愿意,他一定会成为这个社会的主宰。
送走了宋赞,反革又煮了一壶新茶,听完青年的演出,他招了招手,示意青年过来。青年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还不忘带上自己的音乐合成器。
反革示意青年坐下,青年摇了摇头说,先生,规定上班时间不能坐。
演出结束不就该下班了吗?反革问。
青年想了想,脱掉了自己身上的服务人员制服,说,现在下班了。
反革笑了笑,从一旁拿来一只新杯子,给青年倒了一杯茶,他行为语言都很亲切,丝毫不像对待一个陌生人,来,润润嗓子。
谢谢,怎么称呼您?青年双手接过杯子,问道。
我姓非,是非的非。反革像是随口编了一个姓。
非先生,您对我感兴趣?青年直白地问。
反革点了点他的领章,我对它感兴趣。
青年下意识地摸了摸黑色五角星的领章,眼神变得有些恍惚,这是我爱人的遗物,她只留给我这个。
反革微微一凛,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我们分手一年多了。青年说。
反革干咳了一声,咳,小伙子,那这不叫遗物。
分手没多久,她就被现任男友杀了。青年说。
你可真不愧是个说书人。
青年从上衣的口袋了摸出了另一颗黑五星领章,这是我的。
所以你和你的前女友,都是青年独立团的成员?反革不由得小心起措辞来,问。
对,大学的时候就加入了,青年脸上有些疑惑,这没什么特别的吧。
没什么,我曾经也加入过,所以觉得很怀念。反革微笑。
是吗?青年面露喜色,那您是怎么退团的,每年都要交公共活动费,可烦死个人,还要去上课,上不够不给更新记录,我早就想退了。
反革想了想,你一直都按时交活动费?
当然。
等你长时间不交自然就退掉了。反革编瞎话的时候面不改色。
非先生,青年的嗓子微微沉下一个度,您又何苦作弄我呢?
小兔崽子,你还不是一开始就在哄我。
青年张了张嘴,一时间哑口无言,可见他那有前有后的一大套,也都是编撰出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反革问。
先生,我叫英招。青年礼貌地回答。
声如其名。
先生,您真的姓是非的非吗?青年问。
不姓,我没有姓。反革说。
青年点了点头,站起身,很期待与您的下次见面。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可以去第二区酒吧街那家没挂招牌的店里,找一位姓陈的老板。反革说。
青年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感谢您,我会谨慎的。
陈老板并不知道又被自家老大分配了接待的新活,此刻他刚刚踏入今日重新开张的酒吧,经理热情地迎了上来,不知是几日失业的时光让他体验到了几分职业危机感,还是因为少了几次中饱私囊的机会而懊恼。
陈栎没有理会在耳边聒噪的经理,径自走向了他经常坐的卡座,那里有一个银头发的男人已经喝空了一大瓶米酿酒,正斜倚在沙发上玩老式游戏机。
又赖账?陈栎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烟枪。
烟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带着一块突出磁条的小卡片扔给陈栎,这是他们的工资卡,陈栎认得。
什么意思?陈栎一只手捏着,这是一张崭新的卡片,显然烟枪很少用它,边角没有一点磨损的痕迹。
给你了。烟枪从游戏机里把头抬起来。
什么意思?陈栎再一次皱眉问道。
我讨厌付账,以后你付帐。烟枪笑。
陈栎冷着脸把卡片甩回烟枪怀里,少打歪主意,你自己收着。
你昨天和我打赌,赌输了,这是我的要求,烟枪站起身,走到陈栎身边,把卡片塞进陈栎裤子口袋里,你别想甩开我,老子缠你一辈子。
陈栎被烟枪这副无赖样气笑了,好啊,以后要不走了你可别后悔。
没事,手机支付全面覆盖中心城。烟枪说的是一句广告词。
你不诚心啊老烟。
总得给留个烟钱不是。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