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阅读-格格党(7)
岑淮酬正沉浸于随时会被丢弃的危机感中,卫公子总是泛凉的双手已不知何时移至少年双颊,并狠狠一捏。
呃忧心忡忡刹那间便被捏碎了。
岑淮酬当即闷哼一声,扣住卫寒阅后脑勺的大掌猛然收紧,他脸被小郎君捏得变形,嗓音也有些漏风含糊,无可奈何地又举起汤匙道:宝宝莫要胡闹,先喝汤。
卫寒阅一手拈一边,又捏面团一样捏了捏。
岑淮酬「嘶」一声,试图握住卫寒阅的双臂将其从自己面庞上挪开,可稍一动对方便娇气地颤出一点哭腔,岑淮酬立刻便退让了,任由卫寒阅搓圆捏扁。
皮都要秃噜了。
一路明枪暗箭、硝烟弥漫中,马车终是于冬至当日驶入衡都。
随着草渐枯黄、木叶渐脱,卫寒阅如同一只即将冬眠的小松鼠,镇日在马车里不是沉睡便是打盹儿,食欲自然随之减退,整个人相较于离开小桐村时又纤瘦一圈,下巴尖得锋利,整个人几乎成了片没什么重量的薄纸。
顾趋尔心急如焚,奈何卫寒阅每年入冬皆是如此,全太医院皆被顾趋尔压迫得愁白了头发,可卫寒阅这样积重难返的体质任凭大罗金仙也是胸中无数的。
好容易到了落襟楼后门,顾趋尔揉了揉卫寒阅发顶,仿佛怕惊醒他一般柔声道:阿阅醒醒,回家了。
赤狐皮大氅中缓缓伸出一只修如竹枝的手,肌肤白得剔透,玉白腕子在广袖衬托下益发细得不堪攀折,青紫色经络宛如滥觞,连流速仿佛都较旁人慢些,轻轻蛰伏于纤薄的皮肉中。
卫寒阅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顾趋尔自然而然地便想来抱他,他却竖掌一阻道:我自己走。
他这几日总起低烧,反反复复总也不见好,脸色愈发苍白,顾趋尔舍不得他走,却也晓得小祖宗犯倔的时候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唯有依他。
一行人并一只小狸奴径直走到拣月殿外,阿凫正在廊下给鹦哥儿喂食,见了卫寒阅几乎疑心自己生了幻觉,片晌后发现当真是卫寒阅归来,一面哭得如丧考妣,一面大喊着「公子您可回来了」朝卫寒阅飞奔而来。
燕鸣湍手中佩刀「铮」一声出鞘,骇得阿凫忙收住了自己猛虎下山似的脚步,停在卫寒阅身前半尺处哭天抹泪。
卫寒阅:阿凫,槐露姑姑现在何处?
公子寻我有何贵干?
阿凫尚未回答,忽有清凌凌的女声响在身后,几人随之回身,便见卫槐露一身修身胡服,年过不惑却风韵犹存,手中攥着驭马的九节鞭风风火火地向此处行来。
卫寒阅知自己招呼不打一声便消失定然惹她担忧动怒,便乖乖服软道:姑姑
卫槐露肃着脸仿佛并不瞧他,一面自顾自朝拣月殿三楼去,一面沉声道:随我进来。
顾趋尔怕她气不过要罚卫寒阅,连忙求情道:卫行首
卫槐露柳眉倒竖道:怎么,我与我的孩子说话,尊驾也要插手不成?
卫寒阅赶忙以目示意顾趋尔住口,温顺得跟小兔子似地随在卫槐露身后,又吩咐战战兢兢的阿凫:领那位黥了面的郎君住二楼最南边那间。
顾趋尔闻言,袖中五指骤然攥紧,可现下尚不适宜阻止,唯有徐徐图之。
卫寒阅跟着卫槐露上楼,女子板着脸朝黄花梨太师椅上一坐,尚未开口,卫寒阅便猝然在她身前屈膝跪下。
卫槐露条件反射地便要去扶他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顿住,撇过脸不看自家崽,梗着颈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是做什么。
孩儿不懂事,让姑姑担心姑姑打我吧。
卫槐露听他嗓音没什么力气,人又瘦得可怜,定是路上吃了苦,又不知生了几场病,现下是否大好了一时佯怒都绷不住了,连忙起身搀着卫寒阅双臂将他带起来。
不许再有下次了,她端详了下卫寒阅毫无血色的清瘦面颊,一时也心疼得红了眼道,可是又病了?找大夫瞧了不曾?
卫寒阅见她不气了,也放下心来挽住她胳臂与长辈撒娇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想姑姑了。
卫槐露似乎仍是凶巴巴地作势要拍他手臂,可落下来的力道却轻飘飘的,道:你老实与姑姑说,半年来一声招呼都不打,跑哪儿去了?
卫寒阅自不可能与她道系统之事,便只含糊其辞,言自己去了裕州,在岑淮酬家中住了段时日,又被顾趋尔接回来。
卫槐露如何能不知晓他并未和盘托出,倒也不曾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太息一声道:你长大了,有事瞒我,我不逼你,只希望你珍重身体、平平安安的,明白吗?
卫寒阅视她为娘亲,心中自然触动,道:阿阅省的,姑姑安心。
眼见卫槐露离了拣月殿,顾趋尔急忙足下生风奔上楼去,刚进了卫寒阅卧房,阿凫便领着岑淮酬入内来。
卫寒阅斜倚着鸾鸟纹锦面迎枕端详身前的《石室仙机》,小克一只前爪在后头撑着书脊,另一只前爪按着前头书页,卫公子读罢一页便惜字如金地说声「翻」,小狸奴便兢兢业业地揭过一页。
顾趋尔:
岑淮酬:
两张相似度极高的脸乍然出现,卫寒阅恍惚了一刹,继而十分偏心道:陛下回吧,岑淮酬留下。
顾趋尔望着他,固执地一动不动。
卫寒阅要拿捏区区一个顾趋尔委实易如反掌,只见美人郁郁地叹了口气道:闻说城郊付空寺的骨里红开得极盛,明日便是姑姑的生辰,她最喜红梅,我却不能折一枝来尽尽孝心
顾趋尔额角青筋跳了跳,一言不发地旋身往外头去了。
可卫槐露的生辰分明是春分后,顾趋尔知她是卫寒阅唯一的亲人,今年亦备了贺礼相送。
卫公子这逐客令实在不高明,不过是算准了顾趋尔见不得他可怜兮兮的形容。
阿凫将人带到后便识趣地逃离了战场,徒留二人一猫面面相觑。
卫寒阅伸出食指朝岑淮酬勾了勾道:过来。
少年未曾迟疑,随着召唤奔至卫寒阅床前蹲下,卫寒阅指尖始终凝着不散的冷意,如一粒冰窖里镇着的软玉珠子,划过岑淮酬前额、眉目、鼻梁、唇峰、下颌、喉结在他被地龙烘得发烫的面皮上激起一浪接一浪的战栗。
除了黥面的印痕与略略年少一些的五官轮廓,岑淮酬几乎可说是顾趋尔本人,便纵是双生子也难有如此相若。
一路数月,顾趋尔的身份本也不是秘密,可岑淮酬却尚未知晓自己与当今圣上的关系。
指腹接着向下,卫公子的力度仿似鉴赏什么物件儿一般细致而轻缓,可眼中又是漫不经心的,身前是岑淮酬、是顾趋尔,抑或是旁的人,于他而言并无分别。
可能令岑淮酬心甘情愿被擒住咽喉致命处的,普天之下却唯有卫寒阅一人。
他的喉结生得锋锐,几乎如同一枚使人触之即伤的箭镞,连骨骼都携着与生俱来的杀伐之气,可被卫寒阅二指拈住时,又显得分外温驯,恨不能收敛所有骇人的锋芒,以免刮伤他脆弱的肌肤。
卫寒阅指上那一层弹琵琶所生出的薄茧蹭了蹭岑淮酬的喉结,对方的吐息立即深重几分,卫公子却恍然未觉,舍了他的喉管,落至他为衣袖所遮蔽的前臂之上。
那处有一枚青色飞鹰形胎记,并不醒目,却是对他身份的最大佐证。
幸而有这枚胎记与这张脸,否则验不了DNA,岂非只能靠亲生兄弟都未必相融的滴血验亲?
今上应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你这胎记昔年走失的先皇嫡次子臂上也有一枚。卫寒阅语气稀松平常道,仿佛面对的并非天家流落在外的血脉。
岑淮酬并不挂心自己的来历身份,只是近乎于了然地问道:这便是你去小桐村寻我的原因吗?
卫寒阅轻轻闭上眼「嗯」了一声,又梦呓般咕哝了一句道:好冷。
第10章 脸盲的乐师(10)
那明日你不要看。
岑淮酬立时紧张起来,这屋中地龙烧得极旺,他仅着单衫都险些被热出薄汗,可卫寒阅将自己团在被子里仅露半张脸还嚷着冷,如何不教人悬心?
他扣紧了卫寒阅沁凉的五指道:我上去为你暖暖?
见对方点头并戳了戳小克命它圆润地滚开,岑淮酬便轻车熟路地除了鞋袜,一如在小桐村时那般上床将卫寒阅搂进怀里。
一钻进衾褥间,岑淮酬便察觉此处较之床外温度更高,四五个汤婆子塞在里头,可他拥抱卫寒阅时,仍然如同陷入一团捂不热的绵软新雪。
身体每况愈下,才会愈来愈受不住冷。
岑淮酬早已察觉,却又无法可想。
闭眼假寐的卫寒阅脑中思量的却是另一桩事。
身体衰败的速度其实也令他意外,二十五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循序渐进并非良方虽说难度高些,做起任务来便有趣些,可他实在无意将小命交代在这。
【小克。】
【喵。】
【你说,下克上究竟是什么?】
【喵下克上就是就是】
【我从前以为,让他们抛却天潢贵胄的骄矜对我俯首帖耳就够,可现在看来还是太慢了。】
【那还能怎么快呢喵?】
【或许该下一剂猛药。】
【喵阅崽你你冷静一点,不许伤害自己!!】
【不是要自丨虐的意思。】
扶持岑淮酬夺位固然不失为可行之策,历代开国君王自草莽出身的亦非少数,可问题在于顾趋尔并非末路王朝的庸主,恰恰相反,在他治下,大周已渐呈鼎盛之势。
倘或岑淮酬起兵自立为帝与顾趋尔兵戎相见,则难免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可倘或让岑淮酬自朝局入手密谋篡位朋党相争,最受牵累的仍是百姓。
岑淮酬若安坐亲王之位,那便须添把火,让顾趋尔与他的日子过得有趣些。
不过,岑淮酬身上可真暖和,像个火炉似的,比十个汤婆子还顶用。
凉丝丝的卫公子觉得自己的血液流速都欢快起来,随意搭在岑淮酬身上的玉臂也堂而皇之地扯开少年的短衫竖领,毫无阻隔地贴在了岑淮酬锋棱天成的肩颈处。
岑淮酬并非第一回 被他这样贴着取暖,可每每都如初次那般无所适从,尤其卫公子并未止步于贴上便好,他还要四处摩挲,直至寻到岑淮酬身上最热乎的位置才罢休。
玉凉膏似的手掌将将滑过喉管,旋即便是附有薄茧的指尖,一细一粗、一软一硬那粗亦是相对于掌心而言的,与生俱来的剔透纤薄。
即便是生了茧,也比时时执弓握剑的顾趋尔细腻柔软,更遑论做了十几年粗活的岑淮酬。
少年血气方刚,甚至经不住此种全然无心的逗引,热血沸腾的趋势令人无法忽视,卫公子自然感觉到了。
于是对这大只人形汤婆子更觉称心了。
岑淮酬虽则不比风月场上身经百战的卫寒阅,却也并非稚童,晨间该有的反应无法控制,只是他有做不完的活、使不完的力,那些由身体构造引发的变化会在无知无觉间消退,故而他从未在意。
直至他爱上卫寒阅。
他对卫寒阅动了情,才难以自控地生出痴妄,生出无论做多少农活都浇不灭的心火。
与破晓抑或深宵无关,岑淮酬经不住卫寒阅任何漫不经心的撩拨,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此折磨本该令他痛苦,可岑淮酬偏偏舍不得抗拒卫寒阅,更舍不得为满足一己私欲而唐突了他。
岑淮酬晓得女子的肌肤是万万碰不得的,却未料自己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子也如此
他闭了眼往卫寒阅颈窝里扎,死死绷着双唇怕自己发出什么yin贱的声响玷污了卫寒阅的耳朵,可惜卫公子对这一颗躁动的少男心毫无所觉,只将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响亮。
岑淮酬。
嗯?
卫寒阅心不在焉,手下动作便更不讲道理了,岑淮酬艰难地分出一半神志来分辨卫寒阅话中之意,仅存的一半吃力地把持着快自燃的身体。
今日之前,我希望你能与顾趋尔争个输赢,可现下我又改主意了。
岑淮酬前心被他掌肉与指腹交错碾着,回话时连呼吸平稳都做不到,道:你觉得,我无法与他匹敌?
卫寒阅似是终于察觉了岑淮酬的窘迫,又不禁为少年人这纸糊的定力发笑,先给小克发了休眠指令,而后一面拨弄一面气定神闲道:不,恰是因为我相信你足以与他平分秋色。
顾趋尔不会有孩子,等他驾崩之时,兄终弟及理所应当,而今你只须做个闲散王爷,学些帝王心术,日后荣登大宝,也免于遭人掣肘。
只是顾趋尔尚是青年,等他寿终正寝,岑淮酬也将垂垂老矣,做不做得成皇帝委实是未知数。
岑淮酬想得到的,卫寒阅自不会算漏,他不愿再与卫寒阅讨论顾趋尔,左右卫寒阅如何说,他照办便是了。
不过卫寒阅终于舍得将手从岑淮酬衣服里抽出来,点了点他面上黥刑的印记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可不能是个弑杀养父的罪人。
顾趋尔绝不会愿意岑淮酬顺利轻而易举获得亲王爵位,而这块刺青的存在无疑正中他下怀,卫寒阅要做的,便是在顾趋尔以此为由阻止岑淮酬认祖归宗之前,杜绝他从中作梗的可能。
可明晃晃一个「囚」字横在那,要如何瞒天过海?
卫寒阅面上似是现出几分不忍,可细看之下,那悲悯之意直如春日飞絮,扎不了根,缥缈虚浮得很,道:除了你见过的这些,衡都再无人知晓你便是小桐村的岑淮酬,只要抹去这刺字
他并未着意矫饰,岑淮酬便清楚他并非真心为自己哀怜,可仍是攥着心伸手抚了抚他发顶道:你莫为难,只说如何做便是,我绝无二话。
二人近在咫尺,卫寒阅的唇落在岑淮酬黥面的位置时,少年压根来不及反应。
俄顷后岑淮酬手忙脚乱地抽出中衣袖子想给他擦嘴道:脏、脏的
卫寒阅抬眸望他,轻声道:换皮之术,你可受得了?
岑淮酬手臂肉眼可见地僵了下,道:何时?
明日。
少年继续缄默着轻轻揩了两下卫寒阅的唇瓣,邀功一般将自己的唇印上去,二人虽一个被窝睡了不知多少回了,可卫寒阅未曾教过他如何相吻,他便只会这样不痛不痒地碰一碰。
可即便是这样轻轻浅浅的碰触,于岑淮酬而言也是罕有的嘉赏,恰如饥肠辘辘的野犬乍然见了鲜肉珍馐,甚或舍不得狼吞虎咽,只敢小心翼翼地抿、细致入微地尝,务求不遗漏一寸滋味。
岑淮酬贴着卫寒阅的红唇,带了几分祈求道:那明日你不要看。
虚掩的房门蓦地被人推开,来人毛毛躁躁地解了身上的枯竹褐鹤氅,扬起十二万分的热切笑意,语气开怀道:阿阅
话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望着床内侧面向自己阖着眼的卫寒阅,以及外侧恬不知耻地亲吻卫寒阅的岑淮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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