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阅读-格格党(5)
落襟楼做不出逼人卖艺的腌臜事,楼中有名有姓的乐师们皆是自愿以艺谋生,至于卫寒阅
他只须端坐楼上抚琴抑或搊琵琶,便有千万人候在楼下趋之若鹜一掷千金,何乐而不为?
卫寒阅踩上木质楼梯,踏入彼时仍称为「拣月阁」的拣月殿,踢了足上锦靴仰面将自己砸进榉木雕花拔步床里。
「咻」一声,小郎君陷入厚实的锦衾中,像轻飘飘的小狸奴陷入一团绵软的云。
【喵喵喵!】
【怎么,有进展了?】
【25%!】
【】
顾趋尔失魂落魄地回了宫,张恭本以为新帝会如常就寝,却未料他踟蹰少顷,提步去了寝殿书房。
张恭瞟了眼莲花漏:已然丑正二刻了,再过约莫一个时辰便是先帝爷三周年忌辰,皇帝须前往帝陵亲行谒陵与敷土礼,现下若不歇息,怕要连日难眠了。
顾趋尔呆坐在御案后,张恭奉了顾渚紫笋来,可皇帝瞥了眼并未饮用,只是吩咐道:换盏寻常的,沏得酽些。
张恭不由咋舌,端起茶盘时蓦地瞟到皇帝衣衽处的捻金雪柳,柔软脆弱的一朵,与帝王生杀予夺、冷厉果决的气质格格不入。
呃张恭从前侍奉的是先帝爷,顾趋尔十岁时被册立为储君后,他便被先帝爷指去了东宫。
如今十载春秋匆匆而逝,张恭冷眼瞧着,只觉得这天下之主生来便欠缺七情六欲,大抵终其一生都不会因旁人生出爱恨。
待今上百年之后,其堂妹敏德长公主之子嗣将继承大统,早已成为大周朝野心照不宣的共识。
故而并无臣子操心皇帝年及弱冠而仍未齐家之事,由着他做个孤家寡人。
可今夜这朵捻金雪柳却颠覆了张恭从前的预判。
虚置经年的椒房殿当真会迎来它的主人吗?
顾趋尔取了支玳瑁镂雕钱纹管紫毫笔,正要批阅奏疏,却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换了右手执笔。
张恭搁下茶盏,又是一阵迷茫。
皇帝左右手均可书写自如,只是惯用左手,此刻无缘无故换手愈显得事出反常,可张恭自然料不到,背后缘由不过是有位小郎君在今上左掌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趋尔瞧着是在处理政务,实则仍魂飞天外。
襟口的捻金雪柳仿佛一团炽焰浇了桐油,烫得他连笔都握不稳,回神时,素绢奏疏上赫然写了一整张朱红色的「阅」字。
顾趋尔:
朱砂与鲜血色泽相若,易教人生出不吉的联想,顾趋尔急忙将奏疏投入炭盆,望着火舌将薄如蝉翼的一片舔舐殆尽。
这提议不好,他淡声道,命将作监重新拟来。
张恭:是。
老中常侍内心呐喊:您压根没看就晓得好不好了吗?!
顾趋尔重又打开一本,是刑部的上请,言一十三岁少年取其养父性命,请天子裁决。
依他一贯重典治国的作风,这少年最低也须流放,可笔悬于上方却迟迟难以落下。
卫寒阅拢着鹤氅冻得小脸发白的模样历历在目,顾趋尔缄默片晌,落笔裁度。
徒三年,黥面。
待顾趋尔处理完毕先帝忌辰的一应事务时,距离他与卫寒阅作别已足足七日。
连轴转使得顾趋尔身心俱疲,他却只顾得上沐浴更衣便策马去了落襟楼。
他并未打算冒昧叨扰卫寒阅,思量良久顾趋尔从落襟楼后院墙外翻身而入。
逾墙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而言均不算君子所为,受二十年儒家正统教育的皇帝陛下将高深的武学造诣用于此歪门邪道,如幽魂般避开看守的几十名护院,遥遥望着拣月阁三楼的轩窗时,深麦色的面皮臊得厉害。
烛火将一道清瘦身影投射在窗纱之上时,顾趋尔立刻屏住了呼吸。
卫寒阅尚未寝息,抱着琵琶随意地搊弄出几串音符,口中无意识地随乐声哼唱着。
为照顾他的身体,卫槐露斥巨资为拣月阁烧了地龙,此刻少年的面颊被热度熏出薄红,可惜楼下的顾趋尔无缘得见,他只能痴痴凝着卫寒阅的侧脸,凝着那片小巧微翘的上唇。
他听不见卫寒阅的歌声,愈发渴意难耐,那上下唇瓣仿佛噙住了他毫不设防的心尖,酥得令他心痒如蚁噬,分明力道极轻,他却舍不得挣脱。
卫寒阅弹了多久,他便痴瞧了多久。
搁下琵琶后,卫寒阅拿过几案上的冰梅纹描金小瓷瓶,取了瓶内消肿的软膏给十指厚厚敷上,一面涂抹,一面微嘟起嘴轻轻吹着红肿灼热的指尖,显得又乖、又娇又可爱。
顾趋尔觉得那凉丝丝的气流似乎拂在自己胸腔之内,痒得心尖战栗不已。
他有些疯魔地想卫寒阅逃不了了。
思绪回笼,面对卫寒阅好整以暇的眉眼,顾趋尔只觉自己牙根因过度咬合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阿阅,你对岑淮酬究竟是如何看待的?
陛下以什么名义过问我的私事?大周的君主?还是我曾经的入幕之宾?
我
急速奔驰的马车渐渐停下,燕鸣湍不疾不徐地敲了敲车壁道:公子,陛下,客栈到了。
顾趋尔虽不介意全大周都知晓他千里追人之事,奈何卫寒阅骤然消失毕竟难以解释,若有心人借题发挥反倒棘手,且临时安排官员接驾难免闹得人仰马翻,非他与卫寒阅所愿,是以一路瞒着,对外只称病不朝便罢。
所幸大周并未重农抑商,繁荣些的州县中客栈可谓鳞萃比栉,部分客栈比官府驿站舒适豪华数倍,断不至委屈了卫公子。
卫寒阅裙带被顾趋尔扯坏了,自然不可能这般下去,顾趋尔自知理亏,自觉将自己的腰带扯下来给他系上,好在那腰带原先仅具搭配锦袍的装饰效能,即便没了,也不会显得衣衫不整。
卫寒阅天一转凉便容易清减,本来人便瘦得没几两肉,每年受一秋冬的摧残,更要只余下一把细弱伶仃的骨。
顾趋尔为他系腰带时打了先前特地为他学的双耳结,那「耳朵」都快与余下垂落的部分一般长了。
顾趋尔今儿见他时其实便有所察觉,现下有了真实比对愈发确定卫寒阅当真又清减了,一时直欲提剑抹了岑淮酬的脖子,杀之前再质问他是否虐待自家宝贝疙瘩了。
鸦雏色的衣带系在荼白绫裙上,仿似一段漆黑的异兽触角缠裹住美人雪白柔韧的腰身,抑或是一瓢浓墨泼上天鹅双翼,生出一种隐秘悖乱的禁锢感。
拾掇完卫寒阅,顾趋尔尽可再度梳髻并戴好发冠,毕竟卫公子并非未开化的野蛮人,他那枚麒麟赤金冠可是完好无损的。
奈何顾趋尔是匹被人夺去爱侣、当下正处于全面警惕浑身是刺状态的狼王,他将发冠弃之不用,转而拾起座上委顿的扁青色系带方才尽职尽责环在卫寒阅腰间的一段束起了自己散乱的长发。
系好后顾趋尔眉梢眼角的锐气与车厢内弥漫的醋意明显淡化,男人一脸志得意满,浑然不顾拿人裙带束发显得多么暧昧,甚至淫荡。
卫寒阅:
简直恬不知耻!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脸盲的乐师(7)
小克:
足可想见,当二人双双下车时,岑淮酬面色是如何精彩纷呈。
有什么事是需要撕了裙带、披头散发才能做的?何况一路上间或传来的人身与车壁的沉闷碰撞声
岑淮酬虽肢体强健灵活,第一回 驭马也要吃些苦头,前臂因操控缰绳而有些酸麻。
可他惯会打落牙齿和血吞,遂只僵着手臂跟在卫寒阅后头,犹如一大片皂色的暗影。
联想过去卫寒阅意识朦胧时唤的名字,来人的身份似乎昭然若揭。
左脸颧骨处的刺青仿佛一瞬间将岑淮酬拉回四年前,银针凿入面庞直抵骨骼,自然带来十分难忍的痛楚,可更多的却是碾碎尊严所带来的耻辱。
即便如此,彼时岑淮酬也并未觉得颜面扫地,他的确杀了岑郎中,即便道出背后缘由,也不过是死无对证。
假若他说岑郎中平日里道貌岸然,实则暴虐成性,每每用棍棒殴打几乎令他断气之后再用辣椒水朝他伤口上泼,或是寒冬腊月将他按进盛满冰水的木桶中不许他冒头,又有谁会相信?不过显得他仗着死人开不了口,肆意狡辩罢了。
可今日岑淮酬忽然悔不当初,他应当徐徐图之的做得隐蔽些,让岑郎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采药途中
如此一来,在相貌上,至少不会让如此丑陋的印记成为区分他与顾趋尔的标准。
几人依次落座,顾趋尔按卫寒阅的口味点了些吃食,小二殷勤应是,正待退下,却听卫寒阅蓦然道:拿壶竹叶青来。
顾趋尔:
岑淮酬:
岑淮酬并不爱杯中物,家中贮了几坛烈性的烧酒还是一年前购置的,为了抑制狱卒殴打所致的伤口恶化,后来伤口生了疤后便被岑淮酬随意搁在窗台上。
夏至当夜,他往厨下去拌麻汁凉面准备给卫寒阅开开胃,端着粗瓷盘出来时却遍寻不见熟悉的身影。
若说卫寒阅闲来无事出门逛也未为不可,奈何当夜正大雨倾盆,但凡脑筋没搭错便不会冒雨散步。
故而岑淮酬急得箬笠蓑衣都顾不上,夺了把伞也不撑开,大步冲入潇潇雨幕中。
雨势猛烈,岑淮酬双目几乎难以视物,谢天谢地卫寒阅并未走远,岑淮酬出门没几步便瞧见他未撑伞,赤足沿着小桐河岸飘来飘去。
是的,飘来飘去。
即便裙衫饱浸了雨也未曾压塌那平直清峭的双肩,步履甚至显得比平时更为轻盈,双足尚未陷入河岸污泥中便已弹起,恍惚间如在婆娑起舞,细察却又并非如此。
故而只能称之为「飘」。
他的小狸奴忠心耿耿地跟在一旁,整只猫淋得毛贴在皮肉上,仿佛瘦了一大圈。
岑淮酬急忙奔将过去,将伞撑开在他头顶道:这么大雨穿这么一点跑出来,你身子不要了?!
只可惜暴雨如注,「啪啪」打在伞面上,将原本一分斥责九分心疼的话语拆解成凌乱模糊的噪音,在卫寒阅听来,愈发像双耳罩了层膜,加之糨糊一般的思维失去了辨别能力,他便只是缓慢地眨眨眼,懵然地想继续沿方才的行进路线飘荡。
距离近了,岑淮酬便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尽管卫寒阅身上沾了雨水特有的清润腥甜的味道,可依然掩不住浓烈的酒气。
卫公子是吃醉了酒,撒欢呢。
岑淮酬也不打算和醉鬼讲道理了,空置的右臂直接环住卫寒阅腰身,单手抱起他大步流星地回了家。
将人放到圈椅里,岑淮酬先褪了卫寒阅湿得能拧出一条河来的衣裳。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解人衣襟时死死闭着眼,却不料封锁了视觉触觉便立时灵敏十倍。
酒后格外温热的、富有韧性与弹性的光洁肌肤,少年的指尖不经意掠过,便会拂动其上稚嫩的微小绒毛柔柔晃晃,以及远峰般的锁骨,接触到空气后怯生生绽放的
卫寒阅被他摆弄得发痒,在圈椅里不安地挣扎起来,岑淮酬一惊,赶忙收起不合时宜的绮念,拿鹅绒毯将人包成个蚕宝宝,又打了两盆热水来,一盆将卫寒阅沾了泥水的双足放进去,另一盆搁到落汤猫前头,以眼神示意。
小狸奴十分乖觉地抬起前爪扒住沿儿纵身一跃,继而整只猫滑入木盆中,一面泡澡,一面拿一双黑亮瞳仁全神贯注地盯着小流氓给卫寒阅濯足。
经了风吹雨淋的双足冷得宛若冰镇了一个时辰的奶冻,岑淮酬握在掌心里便有寒意传递入侵,幸而时值酷暑,倘使再转冷些,双足怕要成冰块了。
苍天明鉴,岑淮酬起初绝无半分下流念头,只是尽职尽责地履行医者本分,按一按卫寒阅脏污双足的几个穴位辅助活血,可一抬首见卫寒阅红扑扑的脸容近在咫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时,岑淮酬面色立时涨红得发紫,较之酩酊大醉的卫寒阅更胜一筹。
怎、怎么按疼了吗?
卫美人又不肯开尊口了,俨然成了个小哑巴,只是仍如初生小鹿般专注而好奇地凝视着岑淮酬。
岑淮酬晓得从他这是问不出什么了,臊得闷头出去换了盆水,将洗去污渍的雪足又冲了一遍。
他身上淋湿的衣衫尚未更换,衣角淌下的雨水在地上积聚了一小汪,只是他仗着自己体格强健便不放在心上,正待去将浴桶抬进来,卫寒阅却忽然抬起湿淋淋的裸足,小狸奴肉垫似的脚趾点了点岑淮酬的左侧颧骨。
少年起初云里雾里,只为肌肤相亲而拘谨,可当卫寒阅脚趾转而点了点他的右耳时,岑淮酬刚刚升起的一点赧然登时便化成了死灰。
卫寒阅这是在观察他与常人相异之处
岑淮酬仿佛被那毫无攻击力的柔软脚趾捅了个对穿,右耳上被捕兽夹撕出的伤口似乎时隔十数载光阴重又泛上剧痛,断裂处参差不齐的肌肉组织虬结成的陈年疤痕陡然令他难以忍受起来。
他舌上发苦,轻轻握住卫寒阅足踝离了自己的耳廓放入盆中,出去抬了浴桶进来添好热水,用哄小孩的语气道:乖乖泡个澡,好不好?
小哑巴还是不吭声。
岑淮酬喟叹,又正人君子似地阖了眼,解开卫寒阅身上的毯子将他打横抱起,他极力忽略对方滑腻腻嫩生生的肩背与膝弯,稳着步子将人放进浴桶。
确信浴桶中水量足够,岑淮酬方张开眼,因卫公子酒醉身上发软,岑淮酬便扶着他靠在浴桶边缘,拆开卫寒阅发髻为他搓洗覆了雨水的墨发。
卫寒阅一语未发,岑淮酬原以为他会一直如此乖巧,便也放松了警惕,待忖度着他泡得差不多了,便勤勤恳恳将人抱到床上,再度拿被子卷出一条蚕宝宝。
他一壁给卫寒阅绞头发,一壁在脑海中列出几样驱寒理气的药材。
洗了个冷水澡后换了干净衣物,将药碗端到卫公子面前时,对方自是意料之中地不肯配合岑淮酬向来对他百依百顺,却并不包括他拒绝服药时。
阿阅乖,不喝药身上又要难受岑淮酬环住他肩头将人揽着,大掌轻揉他平坦柔韧的上腹道,阿阅也不想胃痛、不想发热,是不是?
卫寒阅头昏脑涨,可久病之人对苦药的排斥早已刻进骨子里,此时那清苦微酸的气味一直萦绕在鼻端,他怎么躲都躲不掉,心里委屈起来,鼻尖一酸,赶在泪水坠下来前将脸埋入了岑淮酬颈窝里。
岑淮酬肩膀那块衣料仿佛瞬间遇上汛期决了堤的河流,卫公子的眼泪慌得他手足无措,立时将药碗如丢烫手山芋般远远推开,毫无原则地割地赔款道:好,好,阿阅不喝咱们不哭了
可醉迷糊了的卫寒阅岂是三言两语能哄好的,他不肯抬头,眼泪愈落愈凶,烈酒对胃部造成的刺激似乎才闹起来,他身子渐渐蜷起,攥着岑淮酬衣衽的指尖拧得发白。
岑淮酬心惊肉跳,连忙按摩他中脘穴、内关穴并足三里,口中念念有词道:不痛了,不痛了给阿阅按一按便不会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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