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石录(33)
我他妈是不是疯了?闻海面无表情地想,下巴上又渗了一片殷红的血,他拿大拇指在伤口上使劲摁了下,疼得他心里一颤,过快的心速又恢复了正常。
喝完麦片粥,闻海拎着行李箱就走了,他出差惯了,常年一套预备好的行头,随时随地接受组织的召唤。柏云旗留在家里,一周只放半天假,老师也不好意思再留作业,他无事可做,就给自己找活干,刷锅洗碗,洗晾衣服,把茶几餐桌还有灶台都擦了一遍,还给客厅里一个多月没人管的仙人球喷了水,他拿着喷壶,一本正经地问:我喜欢他,你知道吗?
金琥仙人球不说话,头顶那一圈金色绒毛像一只眼睛,看傻逼一样看着他。
柏云旗也觉得自己挺傻逼的,什么都不说了,用力摁下喷壶,水珠在空气中划了条弧线,成了道转瞬即逝的彩虹。
实际上离期中考试还有一段时间,那晚柏云旗看见几天未见的闻海不知道说什么,学生说学习最保险,他随口提了起来,没想到被昏昏沉沉的闻海记得牢牢的。
闻海走了几天,老样子,没短信没电话,柏云旗也习惯了,逼着自己把闻海家当自己家,至少一个人住时住得更心安理得一些,不至于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后想要从这里逃跑。
其实他在大街上睡得最踏实,从小就睡惯了,以前住的那条街道的流浪汉看见他都会让个位置,偶尔还会给他分一口捡来的剩饭,他前半辈子的宾至如归除了在闻海家,也就是在老家那条马路牙子上,他还记得那个流浪汉叫自己二乐,高二后就没见过了,可能回了老家,可能去了收容所,也可能是死了。
周五下午放学,学校给困在学校一周的学生们放了个短假,晚自习上课能在校门外面溜达三个小时。一到这个时候原本空旷的校门外就平地生出来一条绵延几里的小吃街,海市蜃楼似的,来无影去无踪。
孙淼趁着这会儿要回家拿换洗衣服,天气转暖了,她还准备换床薄被子,刘新宇自告奋勇要帮她拿东西,欲盖弥彰地拉来了柯黎凯和柏云旗。
柯黎凯背着大画板,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子,用中性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不耐烦道:哎真他妈的你们异性恋都这么黏黏糊糊,磨磨蹭蹭吗?
刘新宇往外推他:比不上您干柴烈火行了吧这画什么呢?
给你俩设计的结婚戒指。柯黎凯往前面一翻页,随手一扯,把纸团塞进刘新宇手里,约莫着得三克拉的钻,你这辈子争取努力一下,攒到下辈子去订做吧。
刘新宇:
走在两人后面的柏云旗瞄见了那片纸,的确是戒指的设计图,连碎钻的花纹都画得十分精致,明显是花了心思精心绘制的,现在成了废纸,怕是戒指的主人们也有了个有始无终的结局。
孙淼在楼下等刘新宇,一看见下来的是三个人,眼神幽怨地盯着柏云旗她倒是对柯黎凯笑了笑,还打了声招呼,他们四个都很熟了,互抄作业互相冒充家长签字那个级别的熟。
柏云旗拉住柯黎凯并排站着,两人默契地把刘新宇留在了前面,异口同声地说:辜负您的期望了,我们来帮您搬东西。
孙淼牙疼一样地笑:我怎么那么谢谢您啊,真好心。
必须的。
柯黎凯挺喜欢孙淼的,朋友那样的喜欢,他有颗浪漫的艺术家的心在金钱的保护下茁壮生长,热爱一切美好的东西,孙淼像长在麦田里的向阳花,天然质朴,灿烂热烈,是个花园中的年轻女郎,女郎爱吃巧克力,分给他几块德芙。
我最近参加一个比赛要画幅人物画,您有空当模特吗?柯黎凯咬着巧克力问,他瞥见了暗中瞪他的刘新宇,故意强调道:穿衣服的那种。
不负众望,他又被男女双打了,捂着脑袋往柏云旗身后藏,不忘嘴贱一句:其实画旗子最合适,听说女评委多。
孙淼赞同地点头:画柏公子凭刷脸就能进前五,就是这面无表情的容易像闹鬼。
柏云旗挑了下眉,挤出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侧身一让,露出摇头晃脑的柯黎凯让两人继续殴打,抬头看了一圈:怎么加装了这么多摄像头?
孙淼拧着柯黎凯的胳膊随口道:搞什么联网治安,我也不太清楚。
哦。柏云旗无视了柯黎凯热切求救的目光,摸了下口袋,问:谁带钱了借我点儿,等会儿路过菜市场买点菜。
刘新宇哦呦一声,以后谁嫁了旗子可真是有福分,家政服务到小孩作业辅导一条龙服务。
谢谢。柏云旗点头,你家以后那位也都可以的。
刘新宇光顾着看孙淼的反应,差点平地摔一跟头。
一般只要柯黎凯在场,借钱这种事都是没人会和他抢。柯总有钱大方,和他谈钱不伤感情,直接把钱包扔了过去说让随便拿,柏云旗接过一看,里面清一色百元大钞,红艳艳的一排,还有几张信用卡看来这位至今没被绑票也是闻海这群人日夜奋战的一大功绩。
刘新宇和孙淼也跟着瞻仰了一番大佬的风范,孙淼啧啧几声:你天天带这么多钱不累吗?
柯黎凯一笑:拿出来数数就不累了。
刘新宇:您这坐公交车怎么投币?一投直接包一车人的车费?
柯黎凯疑惑道:为什么要坐公交车?我市出租车行业已经这么不景气了,我不能放弃他们。
服了。
柏云旗本来没想拿那么多,可找了半天不见零钱,只能拿了张一百,说:明天还你。
柯黎凯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去拆孙淼塞给他的巧克力蛋吃。
三个人走到一条狭窄背光的巷子里,再往里面拐两个弯能看到一栋旧家属楼,那就是孙淼的家。
孙淼的妈妈很能干,以前是中高教师,现在在一家私人的贵族补习班任教,能从小学数学教到中学语文,工资很高,但家里不富裕,都是被她那个赌鬼爸拖累的。夫妻俩那次家长会后就正式离婚了,孙淼跟她妈,现在母女俩过得都很轻松愉快,正在努力攒首付,准备明年搬出这个阴暗逼仄、蛇虫百脚的地方。
她说这些的时候毫不掩饰,很心满意足的样子,听着的几个人也都替她开心,好像日子总是能变好的。
我妈估计在家你们别上去了,省得她瞎想,我去把东西搬下来。孙淼在书包里摸钥匙,搬完东西去365吃点东西吧
刘新宇答应得最快,头点的像充满电的电动马达。
剩下的两人被异性恋的狗粮糊了一脸,心照不宣地笑看着刘新宇,也都点头了。
这次吃什么,芋缘仙草吧。孙淼先走进了那条巷子里,他家的炸丸子也挺
她话刚说完还没来及抬头,整个人被身后的人猛地提起来甩到了后面。
一阵令人战栗的玻璃破碎声后,一个人猝然压在了她身上,孙淼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那人的肩膀,手掌心黏糊糊的,带着温热的湿意。
是血。
第43章 劫案
陪孙淼和柯黎凯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 月亮已经爬到了最高处,城市空气污染太重,没几颗星星, 连月光都是雾蒙蒙的。
柏云旗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现在几点,跟在两人后面不出声,闷头走着。路上没几辆出租车,有也不是空车,一个下班的刑警好心,说要送他们去医院, 跑去开车了, 让三人在路边等着。
快四月了, 春风卷着柳条,夜晚也暖洋洋的。三个人站在马路边,都无话可说。
孙淼小声问道:大刘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别乱想。柯黎凯安慰, 要有事警察肯定就给咱们说了, 你说是吧他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你说是吧, 旗子?
柏云旗浑身是血, 脸上都有几道没擦干净的血痕,倒是最平静的那个,点了点头:啤酒瓶没打中天灵盖还有后脑勺这种要害,可能就是把头皮划破了。
孙淼忍了足足六个小时,做笔录的时候没哭, 去警局的路上没哭, 拿砖头砸他爸脑袋的时候没哭, 现在终于忍不住了,泪流满面地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耸动。
柯黎凯无奈极了,用口型问柏云旗:你是不是没谈过女朋友?
柏云旗用口型回他:你谈过?
柯黎凯这时候没心情和他斗嘴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蹲下|身子递给了孙淼,轻声道:没事,大刘是傻大个,傻人有傻福。
孙淼哭得一抖一抖的,胡乱拿纸巾擦着泪:你钱包怎么办?
柯黎凯叹了声气:姑奶奶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这个?
得还你啊,那些那些多少钱?
还什么还,钱乃身外之物,正好快统考了,我当破财消灾了。柯黎凯又给孙淼递了一张纸巾,再说了,依法也是你犯罪嫌疑人赔偿,有你什么事别哭了,等会儿大刘见你这模样还以为谁又欺负你了。
柏云旗默默站在一旁,风一吹,血腥味呛人得厉害,他用力搓了下手指,干涸的血渍从皮肤剥落。
孙淼这丫头命不好,摊上了一比柏康还操蛋的爸,敢拦路抢劫自己亲闺女,还把亲闺女的暗恋对象开了瓢。
孙瑜胜是躲在巷子的拐角处埋伏好的,手里拎着啤酒瓶,八成也是事先酒壮怂人胆后就地的取材。和孙淼站得最近的刘新宇到底是在身体机能方面有天赋,反应速度极快,当即把孙淼凌空提起来扔到了身后,自己挺身迎了上去。
刘新宇会打架但几乎不打架,顶多是在篮球场对方打球太脏起冲突时动几下手,他天生力气大下手黑,自己懂得把握分寸。这次也是顾忌着对方是孙淼的爸爸,迎上去时挥拳犹豫了片刻,结果被对方抢了先,一个啤酒瓶砸到了脑袋上,当场血流如注,扑街前还不忘转身护住孙淼。
孙淼抱着昏迷的刘新宇不能动,柏云旗趁乱把两人推到了相对隐蔽的围墙拐角,孙淼着急地说:你赶紧去把柯总拉过来!他他妈个公子哥哪儿能打过我爸啊!
除了这次,你爸打过你和你妈之外的其他人吗?柏云旗反问。
孙淼愣了下,摇了摇头。
柏云旗神色稍缓,低声说了句待这儿别动,闪身跑进小巷的另一条分岔口。
柯黎凯和孙瑜胜对峙着,男人的眼神带着醉酒后荒唐的疯狂,视线扫荡了一圈,狞笑着把破碎的啤酒瓶对准了他,淼淼你可真厉害,一次往家里带仨男的,你他妈比你妈那婊子强多了。
柯黎凯的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你要钱?
孙瑜胜嘿嘿冷笑,真是上道别藏着手,举起来!
柯黎凯举起手说:我给你钱,别伤人。
嘿,我就知道我女儿厉害,能钓来大鱼。孙瑜胜嗓子里有痰,说话的声音愈发黏腻,来,交出来,交出来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家床挺宽敞的。
柯黎凯忽然想起了什么,后退几步,一直退到了正对小巷入口的围墙那里,站住不动了。
想跑啊?孙瑜胜看出眼前的男孩似乎不敢反抗,反倒像抓住老鼠的猫,慢条斯理地玩弄起来,举着尖利的半个啤酒瓶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跑啊,怎么不跑快点?
柯黎凯直接把钱包、手表和手机都扔了出去:就这些,没了。
他手表和手机都是大牌货,孙瑜胜眼神立刻亮了,急慌慌俯身把东西捡了起来,打开钱包看了一眼,满意极了,问: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柯黎凯没见过这么傻逼来抢钱的,有点无奈,068747操!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遗忘在后方的孙淼不知从哪儿拾起来半截砖头,对着孙瑜胜的脑袋悍然出手,她个子低手劲又太小,没见血,只把孙瑜胜砸得往前摔了几步,晕头转向地愣在了原地。
就趁这几秒的工夫,柯黎凯一脚踹了过去,抄起画板朝他头上拍,他的画板是厚重的木板,挨了三下孙瑜胜就不行了,他还没打算去吃牢饭,反正钱已经到手,闭着眼把啤酒瓶朝两人一挥,转身撒丫子就跑。
他刚跑几步拐向另一条小巷,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那人就堵在巷口,神情漠然地打量着惊慌失措的自己,显然是早有所料这才是真正的猫玩弄着老鼠,漫不经心看着那小东西一步一步自寻死路的模样。
孙瑜胜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在酒精和肾上腺素作用下混乱的大脑只顾着指挥自己逃跑,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
他来不及想明白,那人有意无意地朝他迈了一步,孙瑜胜下意识冲过去把啤酒瓶往前一送啤酒瓶破碎尖锐的棱角即将刺进对方的身体时,他忽然清醒了,吓得他自己一身冷汗,手一下就软了。
柏云旗等的就是现在,他在孙瑜胜发抖的那个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扭,就着对方的手腕往上一挥,半截啤酒瓶在孙瑜胜脑袋上砸得稀碎。
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柏云旗上前一胳膊肘撞上了孙瑜胜的胸口,趁那人倒在地上起不来时,他有条不紊地避开巷口的摄像头,踢开拍摄视野盲区的玻璃渣。紧接着,他侧身避开背后袭来的一拳,顺手抓起孙瑜胜的衣领,抬脚把人朝刚刚清出的那片空地踹了过去。
柯黎凯听见动静跑了过来,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柏云旗略带歉意的眼神从他面前扫过,没等他开口,直接说:刚刚叫过救护车了,我先帮大刘压着伤口止血,你看着他。
好。
你受伤了吗?刘新宇已经醒了,被柏云旗摁在地上不能乱动,浑身的血都从头顶往外流时还不忘问一句孙淼。
孙淼脱力地坐在地上,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说:我没事我我先报警。
柏云旗听见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多了点似是而非的笑意。
救护车开走,警车开来。柏云旗站在那里,身上还沾着刘新宇的血,手一直在抖,但表情却是镇定的,配合调查,指认现场,回答问题也有条不紊,警察往证物袋里捏着沾血的啤酒瓶碎片,问柏云旗,这是你砸的吗?
柏云旗眨了下眼,神色开始惊慌:不是是我俩他要捅我,我推了他一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不知道。
警察看他无措的样子,安抚地对他笑笑,轻声说:不要紧的,你这是正当防卫受伤了吗?
没事。柏云旗如释重负,模样和真的一样。
到派出所时,他的手已经不抖了。法律意义上所谓的家里只剩他一个成年人了,没监护人,警察问有什么亲戚也摇头,他没被抢走财物也没受伤,正当防卫在合理范围之内,几乎像个毫无牵连的旁观者,很快就被遗忘在角落。时间好像倒流回了姥姥自杀后他被带到派出所的节点,他一直安静站在那里,油尽灯枯后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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