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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亭摸着项冕佩刀的旧鞘,闻言笑了下,道:是啊,早知道不送了。
项冕啧了声,用力摸了把韩亭脑袋顶的头发,直接弄成鸡窝,赵凉越便给了项冕肩膀一拳。
报!东十里发现东夷军。
韩亭和项冕给对方戴好头盔,所有守军已然就位,仆阳城副官也带人将城内民众集中到府衙安全地带。
报!东五里发现东夷军!
韩亭看着远处黑压压的进犯者,目光变得犀利非常。
项冕凑过来,问:远亭,你害怕吗?
韩亭笑道:怕什么?怕死吗,我又不是小时候了。怎么,勉之不会怕了吧?
怎么可能?项冕哗然一声抽出刀来,寒光若水,这支三万的东夷军和我们一样,都在赌,就看谁赢了。
如果在援军到之前,东夷军攻取仆阳,便是继木城后,在大许东面撕出又一个大口子,一时间很难缝补,之后东夷增军便畅通无阻。
如果仆阳城能等到援军,东夷军便退无可退,周围城镇的几万百姓也才能免受灾祸。
狗崽子们过来了,动手!
韩亭说着抬手一挥,檑木滚石被推到城墙边,随即如雷霆落下,将最先的一批东夷兵砸得头破血流,很多当场死亡,但后面更多的东夷兵蜂拥而上。
报!西面城门将破!
一个浑身血的小将火急火燎跑到正门,项冕闻言提刀起身,在一片杀喊声中冲看过来的韩亭说了句话,随后带人消失在墙头。
韩亭没有听清项冕的话,但那个口型,曾经在他们之间出现过太多遍:
远亭,我爱你。
第98章 终篇
赵凉越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刚来京都的时候。
然后,在一个满月皎洁的夜里,他走在去恒恩寺的山路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执灯走在前面为他照明。
两人彼此没有言语,只是以不疾不徐的步子朝前走着。
久长的沉默后,赵凉越先开了口:韩兄,你今天的话倒是少了。
是吗?前面的人淡淡回了句,并没有回头。
两人间再次陷入沉默,继续一前一后往前走。
脚下的山路似乎格外长,长的没有尽头,一路也没有遇到其他人,周围的景色模糊不清,似是一团又一团漆黑的墨。
终于,在不知走了多久后,赵凉越发现前面人手中的灯盏开始一点点变暗了。
随后,他的脚步也慢下来,叹了口气,问:先生,你说老师会怪我吗?
原来他还把自己当作那个戴着斗笠算命的何五。
赵凉越道:怎么会,你一直做得很好。
前面的人抬起头,看着那轮圆月,语气迷茫而忧愁:是吗?
赵凉越坚定道:是的,韦大人要教的是君子,你正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
前面的人终于笑了,道:好,先生这么说,我便信了。
赵凉越跟着也舒心了几分,加快脚步想要和前面的人并肩,但他却突然跑了起来,任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而且越来越远。
韩兄!
赵凉越只觉自己胸膛中袭来巨大的恐慌,嘶声力竭喊了一句。
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回来冲他一笑,道:先生,灯要灭了,我该离开了,有人在等我。
未待赵凉越回答,他手中早已灯火微弱的灯盏,倏地熄灭。
赵凉越的视野里,只剩下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周围浓墨般的景开始诡异地流动,像是一只要吞没一切的暗黑巨兽。
而就在巨兽吞并天地的一瞬间,赵凉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相携对他微笑的父亲和母亲,从文书中抬头对他招手的韦大人,央他将手中压祟钱带给柚白的萧老夫人,还有在漫天大雪中折下一支红梅递给他的恩师王讳。
回去吧。
最后,他们如是说道。
执灯者已然故去,问道者尚存人间。
这可如何是好啊,怎么突然病倒?李太医,你到底行不行啊,赵尚书到现在还没醒呢!
诸位大人不要急,赵尚书是操劳过度,给累病的,这么睡上一觉,让我施以针灸放放病气,定能无恙。
怎能不急?还有一堆事要商榷呢,而且仆阳
仆阳怎么了?
赵凉越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还未待视线恢复清明,恍惚中听到仆阳二字,梦中满腔的恐慌直接延伸到现实。
床榻边,刚才吵嚷一片的官吏们却是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回答赵凉越。
待视野清明,赵凉越抬头看向最近的郑修,抬手拽住他的官袍,一字一顿问:仆阳,可是发生了意外?
郑修面色凝重,点了下头,道:东夷突袭木城,而后直攻仆阳,为拖到援军赶到,为保护城中百姓,韩将军和项将军牺牲了。
赵凉越喉头抽紧,已然说不出话来,眼眶刹那通红。
郑修嘴唇翕动一番,颤声续道:两人被千余东夷兵逼到死角,拒不投降,致使致使尸骨无存,援军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赵凉越撑在榻上的手青筋暴露,指骨泛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最后猛地前倾,咳出一口血来,溅在雪白的锦衾上,触目惊心。
赵尚书!
场面再度慌乱起来,郑修让李太医留下,然后和柚白将其他人都请了出去。
赵凉越靠在床栏上,面色惨白,待周围安静下来,堪堪抬头看向郑修,问:仆阳,守住了吗?
守住了。郑修一字一顿道,仆阳百姓,无一伤亡。
赵凉越闭眼,淡淡笑了下,像是自言自语道:韦大人,他一定都看到了。
月末时候,时隔小半月,在满朝文武的焦虑中,漠北最先传来捷报,好似大许未知的迷途中突然照进一缕天光,有了黎民破晓之势,众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没过几日,云鹤子带着三千水师直捣倭寇据点,让与其并行侵犯泖州边界的东夷主军不得不后撤到海湾之外,消息传到京都时,郑修兴奋地在朝会上当场和长孙坚击掌,还因过于激动没控制好力道,让长孙尚书那一把老骨头差点没受住。
又一月,入了夏,京都的雨就没停过。
赵凉越一直住在户部,总是睡不踏实,很多时候夜半会被噩梦惊醒,翌日便少不了去其他府衙走一趟。
万大人,西南有消息了吗?
回赵尚书,西南都护府来报,三州兵力都用以对抗屠原,胜少败多,并不乐观,但好歹是把战线向东蔓延的速度缓下来了。
那,他和樊家军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郑尚书,有消息了吗?
哎呀,不是老夫不说,你这一天起码要问百来遍,结果都是一样的嘛。
那就是还没有?
你唉,罢了,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尚书,有消息了!
是来自西南吗?
正是,西南战况好转,失去的十余座城池已经有大半被夺取回来,是池将军带人亲自绕到敌后,断了粮草辎重获得的契机,金将军和刑大人他们抓时机也很准,配合简直神了。
那
褚尚书,他还是没有消息。
等待总是被无限地拉长,再拉长。
赵凉越每天除了在户部府衙办公和休息,便是到南平门外等候,他看着道旁的那一排排烟柳从绿芽点缀,到翠堆满枝,再到茂然深绿。
但那个人,迟迟没有回来,音讯全无。
终于,这一日,赵凉越像往常一样出了南平门,意外等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京墨。
是讣告?还是喜报?
赵凉越死死握住手中那块刑部金腰牌。
当答案就要来临的时候,赵凉越格外地心慌,但跑出去的脚步却是极快,反应稍慢的柚白大步赶了好一段才跟上。
赵大人!
京墨朝赵凉越咧嘴大笑,显然是大喜过望的样子。
赵凉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京墨干脆马也不要了,一跃而起落到赵凉越和柚白面前,然后赶紧将背上的长形牛皮袋取下来,从一堆信函中拿出一份卷宗呈给赵凉越。
那卷宗很新,连府衙的官印都还没有,只在封条上面落了个褚匪的私印。
赵凉越接过,小心抱在怀里,若有所感问:是旧案的对吗?
京墨连连点头,激动道:大人在查明屠原军情的同时,不辞万里去了屠原王都,利用屠原王抓住了洺埖,已经将樊帅当时在昆山,还有樊家军被骗出塍黔关后发生的一切查明。
赵凉越手指轻轻摩挲着卷宗,不禁笑了。
京墨则因过于激动,一把抱住柚白,大哭了起来,柚白一开始还嘲笑京墨两句,后来自己也忍不住了。
等到赵凉越回城时,身后跟了两嚎啕大哭的泪人,其中柚白还拽着自己官袍,加上赵凉越自己眼眶也是红的,街道上的众人见了,皆是目瞪口呆,又不敢相问,直到难得出门的汤康远远看到三人,才将他们捡回汤府。
一顿饱饭后,三人终于心情平复下来。
汤康靠坐在藤架的摇椅上,悠闲地喝着一壶茶,看着柚白将碗沿的最后一粒米都吃干净后,啧了声,道:看你们一个个的,都瘦成猴了。
赵凉越起身,带着京墨和柚白朝汤康作谢。
行了行了,一顿饭而已。汤康招手让三人坐过去,然后从袍袖里拿出个盒子来,给了柚白,道,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是时候给你了。
柚白双手接过打开,发现是一个丝质的银白剑穗,柚白小心拿起打量,正巧穿堂风拂过,剑穗晃动间流光如水,又若莹莹飞雪。
你母亲是城东元氏家女儿,本来和侯爷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后来因她染重疾,时日无多,元氏便主动退婚,是侯爷和老侯爷父子两隔日就将人接进侯府成婚,表明了永结秦晋之好的决心。婚后,侯爷更是多方求药,甚至亲自去请得了常年游医在外的钟神医,这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虽平日依旧常年卧病在榻,但好歹夫妻两还能相守。
汤康说到此处,顿了下,续道:这剑穗是侯爷当年亲自为你母亲编的,名字是取自两人幼年乳名,此事知道的人甚少。你父亲乳名阿白,老侯爷本意是望他此生只做一介白丁,长命百岁,至于你的母亲的乳名,老夫并不知晓具体,只知道有个柚字。
所以,这剑穗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柚白说着,将剑穗轻轻贴到胸口处,不禁笑了下,带着几分如愿以偿。
他终于,和那段断裂的血亲缘分有了联系。
汤康看着柚白眉眼间溢出的满满笑意,恍惚间想起了什么,道:如果当年老夫的孩儿出生,大抵也是你这般大了,还是属猴的,肯定比你调皮。
柚白愣了下,问:汤爷爷原来娶过夫人?
有的,她最爱的就是葡萄,她的眼睛也跟葡萄似的,没有人的眼睛有她好看,不过她在我们成亲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汤康轻叹一气,道,女子生孩子,跟过鬼门关从来没两样,可惜我不能替她承受,也不能挽留住她。
柚白闻言,学着阿白平日的样子,将脑袋在汤康肩膀上蹭了下,惹得汤康直发笑,道:再过两年,长成大人了,这样可就不行了。
柚白呵呵笑着,将手心的剑穗握得更紧。
之后,赵凉越就科举改革的事同汤康商议,结果老头刚听完就点头应了,连柚白和京墨都忍不住感慨:好草率。
汤康笑道:不草率,近十年科举毫无公正可言,不然也不至于我曾经极其拿不出手的学生当了状元,还是连中三元。所以,改革越早越好。而且你们大人竟然能把事拿出来同老夫说,必定已经跟礼部商量过了。
说到这里,汤康敛了笑容。
赵凉越会意,道:汤老放心,晚辈既是项兄的朋友,那么自然会替他照顾项大人。
也好。汤康点了点头,等老夫有空,也去找他下棋,虽然他棋艺差到离谱,但老夫忍了!
三人不禁发笑,汤康则趁机拽着赵凉越下了半日棋。
等赵凉越回到城南小院,已经是傍晚。
柚白正想抱着阿白陪赵凉越会儿,但是当看到赵凉越拿着一封信独自进房间,顺手关上房门时,柚白秒懂地拧着阿白去找宋叔了。
关于两人关系,还是池听雨告诉他的,虽然一开始他没法接受两男人在一起,但不知为何,想到是赵凉越和褚匪时,就觉得十分合理,不,万分合理!
房间内,赵凉越打开京墨交给自己的信,拆开后却什么都没有。
是忘记放了?
可是这一点都不像是褚匪素来谨慎的作风。
赵凉越又将信函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除了信封上落了个名,确实什么都没有。
这是何意?
赵凉越百思不得其解,他想要寄信问褚匪,但褚匪现在还在屠原内,根本没法带过去。
一个月后,里应外合下,西南境战况彻底好转,金颢带兵直接将屠原大军赶出塍黔关,捷报传回来的同时,又有褚匪捎给赵凉越的一封信,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的空信。
又两月,漠北和江南先后传来大捷的消息,举朝同欢。
但随着时局开始稳定,季煊也开始培养自己势力他不需要纯臣,他们满口仁义治天下的理论,除了每日和赵凉越弹劾他这个帝王,便是关心那群蝼蚁的死活。至于孟钰和司马霄,他们确实忠于他,但他渐渐发现,他们只是尊大许的帝王,他要的是独尊他一人的力量!
关于这位新帝的想法,赵凉越和郑修等六部官员心知肚明,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刚愎自用,到底是拦不住的。
拦不住也就算了,偏偏季煊提拔的那些官吏,仁义廉孝是样样没有,吃喝玩乐和阿谀奉承倒是练得炉火纯青,气得几位老臣纷纷扬言要致仕养老。
赵凉越看在眼中,突然想到之前褚匪说的换立新帝,还真开始心动。
终于,在入秋的时候,三方战事毕,大许的气数奇迹般延续下来。
但正当季煊封赏完所有文臣武将,还要彰显一番皇恩浩荡,去封赏云鹤子和萧瑢时,前者将总督印原封不动归还,然后便销声匿迹了,至于后者,再次当众拒绝了季煊,十分不给面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身为帝王的季煊真的会小心眼到派人去刺杀萧瑢,而且此事还被金銮卫发现并很快晓之于众。
但更令人更没有想到的是,正当群臣因为此事激愤难耐时,季煊突然病逝宫中,当时身怀六甲的韦后就在龙榻之上。
一切顿时疑云重重,但丁缪和万潜,一内侍总管,一刑部侍郎,再加上太医署,都坚持认为季煊是染病暴毙,故而再无人敢置喙。
于是,这位新帝登基不到半年,连年号都没有,就一命呜呼,被满朝文武抬进了皇陵。
那么,由谁继任皇位?
嫡系皆殁,又无太子,韦后尚在孕中,男女未知,剩下的皇室子弟出身都大差不差,一众朝臣吵得乌烟瘴气,只希望荣登九五的新君能与自己家族沾亲带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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