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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凉越心有疑窦,但也知多问无用,便拱手作别,径自往金銮卫所外走,一路的人并无阻拦之意。
公子!
柚白远远看到赵凉越出来,翻身而起跑上前,仔细查看自家公子有没有受伤。
放心,并无他事。
那就好,我们快离开这里吧,看着就阴森森的。
话刚完,柚白就忙着带赵凉越离开,一路几乎是拖着赵凉越快步赶回家的,赵凉越也不说什么,任他拽着,等一进自家院门,柚白飞快地锁上大门,好似这般就不会有人闯进来。
赵凉越摇摇头,道:幼稚。
我反正就是后怕,你就算笑话我,我也要这么干。
赵凉越闻言,朝柚白招招手,柚白不明所以地凑过来,然后赵凉越摸了摸他的头。
我不是小孩!
赵凉越又摸了几下,才收回手来,默了默,问,你觉得褚匪和刑朔人怎么样?
啊?他们两,那不是十恶不赦吗,坊间谁人不知啊。
那如果凭你自己的感觉呢?
柚白顿时觉得迷惑,但又仔细想了想,道: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十恶不赦
也没那么十恶不赦。
赵凉越重复了柚白的话,抬头看向天际,正是杨柳随风,燕雀相戏。
沉默许久,赵凉越倏地淡淡了下笑,道,或许,他的背叛同当年老师的谋逆一样,都是假的。
柚白更迷惑了:王老前辈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确实是老师,王世通,或者说,曾经的帝师,昔日的刑部尚书王讳。
什么?柚白顿时瞪大了双眼,王老前辈竟是谋逆罪臣?
那你相信吗?
柚白缓了口气,然后坚定地摇摇头,抬头看着赵凉越,问:公子,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事的?
在你去查鹿鸣的时候,我拿到了当年的谋逆案卷宗,上书桩桩罪行,皆是罄竹难书。
柚白仍在震惊之中,抬头看到赵凉越眼神清澈坚定,凭着自己对赵凉越的了解,半肯定地问:那公子是想翻这个案子吗?
赵凉越道:既是冤案,自当昭雪,何况还与老师有关。
我听公子的。柚白说着突然间想起什么,问,那城东王氏和王老前辈有关系吗?
老师正是王岘堂兄,王岘当年之所以能够飞黄腾达,平步青云,靠的就是揭发并阻止老师和武安侯的谋逆之举。赵凉越蹙紧眉头,道,老师在十三年前本命丧黄泉,但有故人冒险将其送出了京都,我们在泖州才得以遇见。
柚白不敢置信地怔住,随后义愤填膺,不禁唏嘘:这可是亲兄弟。
世家根系庞大,老师挡了世家的道,他们怎么可能不除掉。还有先帝,在位长达六十二年,从少年天子到帝王暮年,我不信他真的看不出冤情,但为了所谓帝王制衡之术,他选择了舍弃樊家军,舍弃自己的帝师,但后面唯一后悔的,怕是只有王韩得势架空皇权,而却再无人能制衡。
柚白叹道:我以前总觉得,王老前辈生了长忧国忧民的脸,没想到他曾经真的是朝堂的大官,那,那位武安侯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临危受难,守护社稷江山、黎明百姓的英雄。
柚白长叹一声,道:可是,他们都不在了,不仅不在,还是惨死
赵凉越拍了拍柚白的肩,柚白抬头看向他。
赵凉越问:你害怕吗?
柚白疑惑:怕什么?
赵凉越笑:自然是掉脑袋了,你来京前就说,等我做了高官,得了厚禄,你就可以跟我吃香喝辣一辈子,可如今看来,我要干的可是随时要掉脑袋的事。
柚白立马就生气了,道: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王前辈对我是有救命之恩的,泖州瘟疫时,要不是他救下,我们都被烧死了,而且因为救我们,他自己还被主家盯上了。此番大恩大德本就没齿难忘,更何况王韩世家坑害贤良,无论怎么看,都应该帮忙!
赵凉越伸手想摸柚白的头,但被他气呼呼地挡了回来,赵凉越笑道:要是你师父在身边,一定会很欣慰的。
那个老头才不会呢!他就会在我练功时打我骂我。
看来还是个小孩。
我不是!
那你要证明给我看。赵凉越招呼柚白凑近了些,小声道,你去追查一下,宋叔私下联络的人到底是谁,还有,想办法把鹿鸣的事传到韦星临韦大人的耳朵里。
柚白犹豫了一下,觉得查宋叔仔细点就没问题,但送消息给堂堂户部侍郎就很难办了。
但当柚白抬眼看到自家公子一副就知道你办不到,果然还是小孩的模样,柚白立即拍了拍胸膛,道:没问题,公子你且坐着,不日便有消息!
赵凉越笑了下,道:好啊,我就坐着等你。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三日后,传胪之期到,平崇帝于常泰殿中宣布殿试名次,礼部承接传至殿前阶下,由卫士齐声高呼传名。
金殿传胪第一声,三元连中占魁名状元者,王允程。
金殿传胪第二声,二元连中榜眼者,赵凉越。
金殿传胪第三声,一甲探花者,项冕。
赵凉越与众进士着蓝袍陆续进殿,两侧百官皆衣花袍而立,鼓乐洪天而震,举朝皆是喜庆颜色。
待传胪唱毕,三甲诸位进士皆至殿内,向平崇帝行三叩九拜之礼。
也不知是缘分还是怎么的,赵凉越礼罢起身时,注意到褚匪就站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着一身孔雀绯袍的官服,比常日多了几分凛然肃杀气,不怒自威,俨然是刑部罗刹的派头,在一众大臣间格外引人注目。
褚匪似是心有灵犀,赵凉越本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却是正好两人目光隔空相会,褚匪那双桃花眼立即一弯,递了笑意过来。
赵凉越平静地收回目光,头坚决不再往那边偏一下。
礼毕!
在一众繁琐的仪式后,便是吏部尚书捧旨出殿,率众新科及第者出午门东行。
赵凉越离殿时,转身才得以远远瞥见病恹恹的平崇帝,还有左右的几名一品大员,譬如权势滔天的韩丞相,虽是年近古稀,却是精神矍铄,一双眼犹如鹰隼,无不流露着上位握权者的倨傲和狠厉,和一旁侧个身都要近侍相扶的平崇帝形成鲜明对比。
虎臣而犬君也,天下必为其祸。
众进士随榜沿着正中甬路出午门,一路东行至东华门,席棚早已备妥,金榜悬挂其中。
王二公子果真是文曲星下凡,竟连中三元,不愧是汤博士的得意门生。
是啊是啊,不过我们状元郎也不是一鸣惊人的,自小京中谁人不晓其名气?状元郎乃是实至名归啊。
明日琼林宴,我可要好好讨教状元郎,到时候还要赏脸啊。
金榜前,这群春风得意的才子们互相攀谈,自是以家世显赫的状元郎王允程为中心,赵凉越也不在意,自行随几个祝贺自己的人退到了一侧,项冕见状也跟了过来。
我还是觉得,赵兄才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项冕看着王允程那幅明显得意过头,还要脸上故作谦虚的嘴脸,不禁靠过来小声谈论。
项冕是礼部尚书项洺之子,赵凉越之前有所耳闻,据说十岁便离开京都锦绣地,随堂叔待在漠北边关,颇有建树,此次奉旨参加殿试,几天前刚赶回京。
只是赵凉越没料到,项冕回京第二天就来登门拜访,一番交谈后,当场同自己称兄道弟,颇为豪迈。
赵凉越笑笑,道:无甚关系,都是为朝廷效力。
项冕摇摇头:恐怕不服的不是只有我,虽我未曾见过赵兄在绯霞楼里挫伤王允程的气焰,但我回京后可是有不少人提起这事,力挺赵兄你。还有殿试之上,赵兄策问无不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我们可是有目共睹的。
项兄倒是忽略自己了,一直留在边关为朝廷做事,匆匆回来随意登个常泰殿,就能高中探花,这要是专门早些回来备考,不必我们强太多?
哎呀,我这说正事呢,赵兄却是拿我开始取笑,而且我那在边关,就是跟着堂叔四处瞎晃悠,谈不上为朝廷做贡献。项冕啧了一声,转移话题问,赵兄,十日后便是吏部选试,你想六部何处?
户部。
巧了,我也是户部,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这我倒是没想到项兄竟是意在户部,原本想着有边关从军经验,会到兵部去。
我倒是想,只是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他就想我回京找个清闲的职位,侍奉膝下,无论十天后我怎么答试,我那户部的清闲职位他早就给我准备好了。项冕说话间,看到京兆尹带人送游街衣袍和仪仗来了,示意赵凉越看过去。
赵兄,你看到京兆尹脸上那伤了吗?
赵凉越望过去,只见京兆尹虽有意覆□□遮掩,但是那伤痕从眉稍到下颌,还是十分明显。
赵凉越道:虽我一直在京,但还真没听到发生了什么大事,竟让京兆尹都受了伤。
那可不是什么大事,是丢人的私事,才发生不久,赵兄不知道也正常。项冕略略八卦道,赵兄一定听说过京都公子圈里的著名纨绔韩亭吧,就在昨天,京兆尹在碧璃亭看上个小倌,想要献给五皇子,结果那小倌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不同意,京兆尹可不管,直接让人强绑,彼时韩亭恰好就在附近,一怒之下就打了京兆尹,还一不小心手上铜扳指把他脸给划破相了。
赵凉越微微皱眉,问:那后面解决了吗?
他啊,能怎么解决?他老爹可是当场丞相,只能说到底是京兆尹,得给几分薄面,他哥韩将军亲自领着他去给京兆尹道歉,并送了一堆东西。
那这韩二公子回家,可免不得丞相一顿教训了。
他啊?据说早不怕了,早上挨打,下午就能又去找人鬼混。项冕说着回想了一下,道,说起来,我也十多年没见他了,小时候看他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团子,乖巧可爱的很,估计现在早成了油腻发福的胖子。
赵凉越正想替韩亭解释,京兆尹已经开始宣练圣上准许游街的旨意,随后让一甲三名进士入旁室内着袍,以赶吉时。
当三人换好衣袍,京兆尹亲自与协同的官员为其插金花,随后三人登马,锣鼓声响宣天,绿扇红伞支起,游街正式开始。
科举新贵素来惹目,长街两侧皆是人山人海,马车隐在期间根本动弹不得,加之此次的三位,皆是英俊非凡,风度翩翩,还都未曾婚配,比往年一堆老头好看不知多少,更是呼声鼎沸,不少胆大的姑娘甚至当街对他们抛花掷果。
然后就有一朵山茶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赵凉越的衣襟上,洁白胜雪,还带有淡淡清香,对比其他扔过来的芙蓉牡丹之类,让人心仪太多。
这肯定是位别出心裁的女子。
赵凉越不禁莞尔一笑,朝着扔来茶花的方向抬头望过去,然后看到了褚匪此时已经换回了平日那身招摇衣裳,正对着自己笑,还举了举同他手中一样的山茶花示意。
赵凉越:
等到三人游街出了南平门,再往西南行到恒恩寺下马时,怀中都有花果。
王允程最先下马,随手把花果扔出去,回头看到赵凉越手里就一朵山茶花,乐道:我自认赵兄一表人才,怎么只有一个姑娘送你东西?还,这么寒碜。
赵凉越轻叹一气,心道,不仅只有一个,而且还不是姑娘呢。
赵兄那是不愿意接受姑娘们好意,怕无缘份耽误人家姑娘,我策马在赵兄后面,看到好些姑娘在上面捧着东西等,你路过时人家可没动换,等到赵兄经过,啧啧,那场面啊,掷果潘安也不为过。项冕一个翻身利落下马,走过来替赵凉越答话。
王允程笑了声,不悦道我说项冕,你果真是个武夫,你这刚回京吧?还不知道京中局势也正常,只是以后莫要后悔。
项冕挑了下眉毛,道:笑话,一个偷窃他人东西四处炫耀的人,我有什么好怕的。
王允程立即像是被踩中尾巴:你!
旁边等候的官吏见两人不对付,又哪边都不好得罪,忙上前赔笑道:吉时已到,还望三位进恒恩寺进香。
另外的官吏也应和道:是啊是啊,这游街也实属累人,不如早些结束,也好各回府邸歇息不是。
赵凉越上前两步,眼神示意了一下项冕,才以项冕先松口作罢。
三人拾级而上,明悟大师已经携众僧人寺前等候。
待进寺殿进香完毕,王允程显然不愿再与两人同行,还未等官吏话毕,就登马离去。
项冕倒是不急,看天气尚早,就和赵凉越在寺中吃些茶水点心作陪,明悟自是陪同着。
之前赵凉越以算命先生身份来过,自知这位高僧私涉朝政,佛法不专,禅心不静,但如今与之交谈,也不禁感慨,到底是有着大许第一高僧的名号,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自己还真比不上他。
比如项冕现在,就被明悟所说的一愣一愣的。
大师刚才所言之身、口、意三业,以意业为重,其间具体妙意,可否在细细讲来?
自是心意为先者,方身、口无优无患。
那,要是手断了,脚也断了,只有意不行吧?
明悟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项冕会这么问,于是笑了笑道:贫僧所言,乃是禅意境界。以愿为先,引妙智起;如愿而了,故名愿智。
项冕摇摇头,道:看来我还是不懂,这样吧,等我回去好好想想,以后再来请教大师。
说完,项冕起身邀赵凉越回城中喝酒,明悟跟着站了起来做送。
两人径直出来,到了恒恩寺门口,赵凉越看到一个洒扫的小僧,想到了什么,走过去对小僧道:之前我有友人来庙中上香,遇到一个叫了玄的小师父,请求友人给他带糖,只是我和友人这次都忘了,还麻烦这位小师父替我转告,说我下次一定记得把糖带过来。
小僧闻言脸上出现了害怕之色。
赵凉越心道不好,俯身又问了一遍:这位小师父可以帮我转告吗?
小僧哆嗦了一下,道:转告不了,他没了。
赵凉越追问:什么叫没了?
去年秋天,下了好大的雨,路很滑,他掉到水中淹死了。
赵凉越不禁唏嘘,心道,这哪里是路滑?怕是那孩子嘴上不知轻重,被人推下去的。
项冕看赵凉越脸上有悲伤之色,等两人出了山门登马,便问道:赵兄认识那个叫了玄的小僧人?
赵凉越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是我初来京都时,无意中遇到的,古灵精怪的一个孩子,但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说了些不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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