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牛奶冻(40)
遗憾的是,白铭做事谨慎,一直到开进市区,才把蒙着他眼睛的黑布取下来,因而给江修发消息时,他无法告诉江修自己被关押的位置。
倘若这波热闹的爆竹声来得再早一些,兴许他可以框定出自己的大致方位,方便江修直接报警。可他转念又想,这样也好,帮白铭看管自己的那几个人一看便不是善茬。
万一江修得知了自己被关押的位置,单枪匹马地杀过来,与他们狭路相逢,反而受了伤,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方云晚在隆隆炮声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大抵是入睡前心里念着江修,这一晚,方云晚睡梦里便梦到了江修。
那是他们初初相遇的时候。那年江修代表颂文集团向隅城大学捐赠了一间实验室。隅城大学举办重要仪式的小操场上,受赠仪式刚刚结束,江修正在台上与学校领导合影,夏末的阳光穿过小操场旁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斑斑驳驳地落在江修身上。
后来方云晚偶尔会想,江修大是那年夏天送给他的礼物,像一束光,不期然地照进他往后的人生里。
黑甜的梦很长很长,和江修相遇后的很多事,像是过电影一般在方云晚的梦中重演一遍。
梦里,那场受赠仪式后的晚宴,方云晚还是被叫去现场帮忙了。他倒好红酒,端着醒酒壶走进餐厅,怕打扰到餐厅里的校领导和江修,小心翼翼地将动静压到最低,恨不得自己是个隐形人。
没想到他隐身得太过成功,要把醒酒壶放到江修手边时,江修恰好站起身,同他撞了正着,一壶红酒尽数泼到方云晚身上。
方云晚的脑子一时嗡嗡作响,觉得这情节简直跟「霸道总裁爱上我」无法辩驳的雷同。
好在,江修很和善地同他道歉,徐章适时地过来把他领出去,帮着收拾了一身狼狈后,递给他自己的名片,说是红酒渍很难清理,洗衣服的费用江修会承担,如果衣服洗不干净,应该如何赔偿,也可以直接联系他。
方云晚回宿舍后,试着洗了一遍自己那件淘宝上用35块钱买的白衬衣。
徐章没有骗他,红酒渍果然洗不干净,浅浅的一层粉色隐隐约约地浮在衬衣,像一幅泼墨山水画般深深浅浅别有意趣。把方云晚捧着衣服欣赏了一会儿,拿塑料袋装好放进楼下的旧衣回收箱。
横竖只是35块钱的损失,他自然没有找徐章要赔偿。
所以,方云晚拥有徐章的名片后,第一次联系徐章已经是那年的初冬了。
方云晚所在的社团每年会举办一次联合隅城几个高校的建筑设计比赛方。
初入社团时,方云晚就因为长得好,被分到了外联组,可大半个学期下来,他们一笔赞助费也没拉到,眼看着比赛举办在即,他们却连印宣传海报的启动资金都没有。
徐章是方云晚上大学后认识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大企业管理人员,他急病乱投医,硬着头皮给徐章发邮件。没想到徐章当天下午就回复了他,约他有空的时间去公司详谈,更让方云晚没想到的是,他赶到颂文集团大厦时,接待他的人,是江修。
后来的事水到渠成,方云晚糊里糊涂地拉来了昭阳地产作为那一届大赛的冠名赞助商,甚至决赛时,江修还作为颁奖嘉宾亲临现场。
那时方云晚才上大一,凭着给这场比赛拉赞助一战成名,被传得神乎其神。
之后江修和方云晚一直保持邮件联系。江修的父母也是隅城大学的学生,在隅城大学相遇相爱,他得空时常常会到隅城大学走走看看,偶尔时间凑巧,就会喊上方云晚一块儿在学校外的小店吃东西。
两个人越发熟悉了。江修比方云晚年长,经历的风雨波澜也多,方云晚遇见拿不准的事总会来问问江修的看法,渐渐,所有心事都合盘交托了出去,包括对白铭无法言说的情愫,包括为白铭画的那些画,这些统统只有江修知道。
再后来,白铭结婚了。
再再后来,江修问他,不然我们试试。
再再再后来,分离,又重逢。
梦里最终的画面定格在一片蔚蓝的海边,江修独自一人站在海边,方云晚想去抱住他,却挪不动脚步,想要喊他,却发不出声音。一直到江修的身子向前倾倒下去,决绝地跳入滚滚浪涛之中,方云晚才真切地觉得一颗心空了,绝望如江修脚下的浪涛将他吞没
江修!方云晚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才发现他其实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甚至房间一角的书桌还亮着灯,白铭还醒着。
听见方云晚这里的动静,白铭合上书,起身朝他走来。
白铭有自己的房间,但方云晚是他报复江修最重要的工具,他说,他必须一刻也不能松懈地盯着他。
因此,他尽量减少睡眠的时间,实在困得不行得睡觉了,他便将睡袋拖过来,躺在方云晚的床边眯一小会儿。
怎么,做噩梦了?白铭在床沿坐下,看着方云晚,目光温和。
多年前,方云晚曾经被这样温和的目光吸引。白铭是第一次当班主任,细致耐心地照顾着这群半大的孩子。
而那也是方云晚第一次离家,他第一次离开父母,白铭对他们的照顾,在方云晚心里埋下了一颗依赖的种子。
后来这颗种子长出了一条藤,跟一棵叫做崇拜的树纠缠在了一起。
那时方云晚还年轻,以为这样的树,这样的藤,就叫做喜欢。
没事。
白铭却没打算放过他,含着笑看了他一会儿,循循善诱:梦见江修了?梦见他什么了?
方云晚只顿了三秒,面色平静地回答:是,梦见了五年前因为他,我被蓝标大赛除名,被学校逼着办理退学的事情。我梦见,我跟他狠狠打了一架。
那你打赢了吗?白铭笑容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是一贯的慢条斯理。
但方云晚还没回答,白铭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没事的,老师会帮你赢的。
作者有话说:
白铭活着,小方活着,修修也会活着的
下一更周四见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报复 ◇
我们当初受过的罪,我要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凌晨三四点,最热闹的时段已经过去,即使临近着烟火燃放区,此时也清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中,从白铭阴鸷可怖的笑容里,方云晚清晰地感知到,白铭对江修的恨意如翻滚的浪潮,惊涛拍岸,隆隆作响。
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方云晚早觉察到,如今的白铭与之前不一样了,他变得敏感而易怒,特别是听人说起江修时,脾气极容易变得异常暴躁。
年前电视里本地新闻插播了一则关于颂文集团喜迎新春的新闻,江修提着红灯笼和颂文集团其他高管一起向隅城人民拜年。白铭看着电视屏幕上衣着光鲜的江修,差点拎起凳子把电视机给砸了。
一定程度,方云晚是可以理解白铭的。
同样是泼脏水,朝一张白纸上泼脏水,纵使令人惋惜,但白纸上毕竟未着丹青,毁了也便毁了。
不过是从一张无意义的白纸变作一张废纸罢了。可脏水泼到一幅精心创作多年、几乎要收笔定稿的画作上,就不同了,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作被毁于一旦,那是在差一步便要飞升登天时,被推入泥淖。
如果五年前的方云晚是一张白纸,那么白铭无疑已经是一幅初露锋芒的画作。
白铭从来没有向身边的人隐瞒过自己的身世,不仅是与他私交颇深的方云晚,班里的很多同学都知道,白铭是在一所福利院长大的,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隅城大学,拿着助学金和奖学金一路读研读博,最终回到隅城大学任教。在此期间,他认识了他的妻子,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从小被父母呵护,未经风雨的方云晚想象不到,白铭是如何只身一人成长成材。可他遇见白铭的时候,白铭已经是一个优秀体面的大学老师,温文从容,没人能看出他曾经踽踽独行,曾经经历孤独无助。
那时的白铭,可谓家庭事业双丰收,却在一夕之间,他用尽了力气才所拥有的一切付之一炬。
无怪乎,他对江修的怨恨要比方云晚深重得多。
事实上,方云晚在这个小房间里第一次见到白铭时,白铭就毫不避讳地告诉他,他恨江修,是他请宋铮帮忙带走方云晚,并制造他坠海身亡假象的。他直言不讳,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江修也尝一尝挚爱与自己阴阳相隔的滋味。
在白铭情绪稳定时,方云晚试过帮江修解释,可白铭从来不肯讲道理。
方云晚终于体会到自己拒绝与江修沟通时,江修的无力感。
诚然,在他与江修相互独立各自为政时,他把自己的不幸都记在了江修的头上。可站在白铭面前时,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重新和江修在一起,他们是相互依存的一个整体。
于是,他把那个对江修心怀怨怼的自己抽离出来,以另一种角度来看待五年前的那场风暴。
一直到这个时候,方云晚才渐渐意识到那不是江修一个人的错。
如果不是他任性妄为故意缠着白铭,跟江修赌气,一整晚不搭理他,他又怎么会喝那么多酒,在无意识之间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自己,既是受害者,其实也是始作俑者。
归根到底,那件事他和江修谁都不能免责。
这样的想法越发笃定,方云晚便越发想见到江修。关于五年前的事,江修已经不止一次向他道歉,他一直以受害者自居,凭借着江修的愧疚与偏爱为所欲为,可他从来没有就五年前持宠而骄的自己,向江修道过歉。
但如今的方云晚不仅无法见到江修,甚至向他发送一点讯息都是奢望。
他忍不住暗自比较,同样是被限制了行动,被宋铮和白铭困在这个破败小房间的日子与被江修养在半山别墅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时江修明明跟他说过的,外面不安生,不让他和安安在外面乱跑是为了保护他们。
可他那时只顾着不满于江修故技重施带走安安来逼他就范,愤愤于江修三番两次地推脱,不肯就白铭失踪前那一晚的争执给个说法,恼怒于江修那段日子的冷落与隐瞒。情绪上头,那几日他与江修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的时光,被他闹得鸡飞蛋打,到此时他才觉得懊恼。
大年初一那天,方云晚和白铭百无聊赖地坐在房间里看电视。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唯一东西消遣便是一台电视机,春节期间反反复复地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都逃不开煽情环节,多得是团圆美满的故事。
方云晚借着电视节目里阖家团圆的氛围,试探着问白铭:白老师,您想去看看安安吗?
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方云晚和白铭朝夕相处,白铭却没有主动向他问起过安安。与之前一样,方云晚提起安安时,白铭的反应十分冷淡:不见。
为了让白铭和宋铮放松警惕,伺机逃跑或者与外界联系,见到白铭后,方云晚便装出与白铭同一阵营、恨极了江修的模样。
说不清究竟是方云晚演得太好,还是他与江修这么多年的分分合合给他捏造的情绪创造了完美的背景,白铭很快被方云晚说服,甚至没几天就开始说服宋铮,让他陪同方云晚回方云晚租住的房子里去取东西。
也是因此,方云晚才有机会从出租屋里拿到自己的备用手机,在除夕晚上向江修传递消息。
相比宋铮,方云晚觉得,白铭对自己的警惕性明显要低一些,但也因此,人手充足时,宋铮甚至要求避免白铭单独与方云晚见面。
借着过年时宋铮留在这里监视他们的人手少,方云晚才有机会单独和白铭待在一处聊天,明目张胆地怂恿白铭:为什么呢?你应该快有一年没见到安安了吧,他长大了不少,常常跟我念叨你带他去过哪个饭店哪个游乐园,他非常想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
白铭依然不为所动,冷笑道:他现在不是跟江修住在一起吗?认贼作父的小畜生,都被宋家人认回去当小少爷了,我还看他做什么?
被宋家人,认回去?
方云晚困惑地重复着白铭的话。
白铭瞟了他一眼,点头:是,江修一定没敢告诉你,我原本的名字。
什么意思?
白铭没答话,静默着起身,却自己随身带的包里,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过来,点开一份一直存在他的平板电脑里的扫描文件给方云晚看。
那是一份盖了章的报告书,方云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份鉴定报告书上写了些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白铭:你是宋启君的
对,我是宋启君的亲生儿子。白铭平静地补充,替方云晚把自己和宋家人的关系捋清楚了告诉他,宋锦是我的亲姐姐,宋启君老来得子才有了我,如果宋锦和江之恒早点结婚,可能江修会比我还大几岁。
突如其来的信息像是一颗炸弹在方云晚耳边轰然爆炸,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摸出一点头绪来,问白铭: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是啊,我刚刚知道这件事时,我也跟你一样困惑,我分明是宋启君的儿子,为什么会在福利院长大呢?白铭幽幽开口,情绪却压抑不住地升腾起来,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我出生在颂文集团蒸蒸日上的年代,我本来应该和江修一样在宋家安安稳稳地长大,可以安安心心地读书,不用为了买一套习题册,啃半个月的馒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看得出白铭情绪难以平静,方云晚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些什么,没敢刺激他,只一声不吭地由着他继续说下去。
是宋锦。那时我还很小,跟着宋锦去了宁远,她却忙着和江之恒约会,把我单独留在酒店里。我半夜醒来过,跑出去想找他们,出去后,便再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白铭笑着问方云晚:你说我该不该恨宋锦,该不该恨江之恒?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宋启君找到了宁远市福利院,他来找的人原本应该是我!可最终却是江修顶替了我的名额,被宋启君接回了宋家。后来我认命了,可好笑的是,我好不容易凭着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地,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偏偏又是江修阴魂不散,害得我家破人亡!
白铭脸上的笑容疯狂而诡异:你知道吗?我是故意的,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报复江修!去年我故意当着他的面骂宋锦,刺激他跟我动手,之后故意假装跳海自杀。听说后来知道我在跟他起争执的当晚跳海自杀,江修内疚得大病了一场。
方云晚心里一抽,他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他不仅不知道江修因为白铭的失踪而难过内疚得生病,他甚至还觉得江修对白铭的死表现得冷血无情,更因此暗暗生他的气。
那时江修也不知道白铭还活着,自己反反复复地追究这段往事,横加指责他不肯把血淋淋地伤口重新撕开来给他看时,江修该有多难过?
而这件事在白铭眼中似乎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眼中的光越发盛大,脸上浮起一种近似于癫狂的兴奋:我这样与他相交不深的人死了,江修尚且如此,现在江修以为你也死了,你说,他会怎么样?难怪宋铮说,江修最近病得厉害,过年前,在公司都昏厥过去好几回了。看样子他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才拼着最后的力气要把颂文的事情安排妥当。
方云晚早就猜到,自己一连半个多月音信全无,江修不会好过,可听见这样详细的描述,心里像是被一群蚂蚁啃噬着,密密麻麻满是酸酸痒痒的心疼。
他险些压不住关切,要向白铭追问江修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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