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牛奶冻(25)
他转头看向江修,江修便知道他已经猜到了礼物跟谁有关,点头:张小三有个五岁的女儿,这是送给她的。
在方云晚请假的那几天,虽然无法全身心投入工作,但空闲下来,还是会抽时间关注工作群里的动态以及网络上与昭阳地产垮塌事故相关的报道和评论。他记得,十二月最后的那几天,张小三的家属又发过一次声,那时张小三已经入土为安,家属也认可了医院出具的鉴定报告,接受了昭阳地产的赔偿方案,一切总算在旧年尘埃落定。
方云晚没想到,江修心里竟然还挂着这件事。
他把纸袋递回给江修: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张小三的妻子在这个小区里租了个车库。车库是无遮无挡的一个单间,她用布帘从中隔开,里头是卧室,外头是铺面。外面停着一辆改造过的三轮车,上头架着油锅、调料盘,是学校门口常见的炸串摊的模样。
今天还在元旦假期,学生们不上学,这个点不必出摊,张小三的妻子正蹲在地上教一个穿着黄色棉袄的小姑娘择豆角。
那个小姑娘看着只有四五岁大,身上的衣服有些旧,却被洗得干干净净。那不能算是个白净漂亮的姑娘,但被她的家长收拾得利落齐整,头发编了两股麻花辫,只是头绳发夹都换了暗沉沉的黑色,没一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鲜亮。
江修跟张小三的妻子打过招呼,把礼物送给小姑娘。她道了谢,立刻就把帽子戴到头上去,顶着一堆颤巍巍的翅膀蹦蹦跳跳,高兴地念叨着:我以后就不用跟爸爸抢帽子了!
张小三平时忙着赶工,本来就不常回来,孩子还小,张小三的妻子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她,她的父亲以后再也不会跟她抢帽子了。
于是,瞒着拖着,能迟一日告诉她便是一日。
江修让方云晚陪着小姑娘,把张小三的妻子叫到门外去。
过了一会儿,两人一道回来,江修蹲下身子帮小姑娘理了理蹦蹦跳跳中碰歪了的帽子,问她:这是新年礼物,你还想要什么礼物?叔叔下回给你带。
她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细声细气地说:不用了,谢谢叔叔。爸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喜欢的东西要靠自己劳动获得。说着,她有些纠结地摸摸头上的帽子,看样子是想要把它取下来还给江修他们。
方云晚忙把她的小手拉住:我刚刚看见你在帮妈妈择豆角,这是送给爱劳动的好孩子的新年礼物,不是天上掉的馅饼。
大概是照顾安安久了,方云晚哄孩子显得得心应手,小姑娘乖乖地缩回手,期待地看向妈妈。
一顶帽子也不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在母亲的同意下,她最终收下了这份新年礼物,作为交换,她把自己在幼儿园折的一颗爱心送给江修。
她说,幼儿园老师说,可以把爱心送她喜欢的人,她本来留着这颗爱心要送给爸爸的,可是爸爸好久没有回家了。
听了她的话,江修原本不肯收下这份礼物。
可小姑娘指着桌上一叠彩纸告诉江修,老师还说了,世界上有很多很可爱的人。
所以大家要学会折爱心的方法,就可以折很多爱心送给很多人。她是他们班折得最好的人,她还可以折一个更大的爱心送给爸爸。
江修小心翼翼地收下那颗拿劣质彩纸折的心,后来那颗心被他仔仔细细地装进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在办公桌上最显眼的位置。
从张小三家出来,方云晚觉得江修情绪不高,沉默得有些异常。他与他并肩走着,没话找话地聊天:你刚刚跟张小三老婆在外面聊什么?
我问她接下来怎么打算。她说会留在隅城,再苦再累也要把孩子养大,供孩子读书。
故事好像很长,江修停下脚步来,方云晚也跟着停下来,认真听他说下去:她跟张小三是同一个村子的,两家人早年因为盖房子结了怨,她跟张小三在一起,双方家人都是反对的。可两个人那时候爱得死去活来,不管不顾地私奔跑了出来。
张小三出事后,张家人来过,帮着料理了后事,却因为她生的是个女孩,不肯认她和孩子。她这样回去,回不了娘家,也进不了婆家,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她说,倒不如争口气,把孩子好好的养出来。我给她留了电话,既然她要留在隅城,兴许以后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张小三的妻女已经回到屋子里去,只能借着傍晚半明半暗的天色,隐隐约约地看见车库门口停着的那辆改装过的三轮车。
江修轻轻叹了口气:但我觉得,她是不会来找我的。
你好像特别关心张小三一家。
昭阳地产的那场事故里,包括张小三,一共有三名遇难者,江修对于张小三一家的关注明显要比另外两家人多得多,连张小三的女儿想要一顶阿拉蕾的帽子都牢牢记着。
听见方云晚这样问,江修神色微微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一般,点头道:是,他们一家让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我真心地希望她们在张小三走后,能好好生活。
方云晚没有接话,让江修继续说下去。
那是江修很少向方云晚提及的往事。
方云晚一直都知道,江修的父亲江之恒和母亲宋锦是在隅城大学读书时相遇相恋的。
但之前他并不知道,从一开始,江修的外公宋启君对江修父母的恋情就是反对的。
那时颂文集团蒸蒸日上,多少人觊觎才貌双全的宋家长女宋锦,怎么能便宜了名不见经传的江之恒?偏偏,在宋启君绞尽脑汁安排隅城高官的公子与宋锦认识,好不容易搭上一条线时,宋锦拿着一纸报告告诉他,她已经怀上了江之恒的孩子。
因为这个来得正当时的孩子,宋锦如愿以偿嫁给了江之恒。
但同时,宋启君也把那段官商联姻的无疾而终归咎于宋锦肚子里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宋启君对江修总是少有好脸色。
日子本也是可以这样粉饰太平地过下去,但江修长到七八岁,江之恒的身体每况愈下,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江之恒尸骨未寒,宋启君便开始张罗给宋锦改嫁,将隅城丧偶、离异的官员富商罗列了一遍,逼着宋锦去见面。
宋锦一面伤心,一面强打着精神料理公司事宜,还要应付宋启君安排的那些牛鬼蛇神,勉强坚持了几个月,终于忍无可忍,毅然抛下一切,带着年幼的江修逃往一个海边的小村庄,过起不问俗事的日子。
那后来呢?你和阿姨为什么没有一直生活在那个小村庄?
后来,我们就被找到了,宋启君不知道哪里找的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话却恶毒难听。那个村子很小,大家都认识的,闲来就爱聚到一起说人闲话,渐渐的,有些流言蜚语就控制不住了,说她是出轨生下野种,卷走情人的财产,气死了病重的丈夫,一走了之,如今夫家找上门来,情人也找上门来。那些平日里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常来帮忙的人也不上门了,还有人为了不让人说闲话,经过我们的屋子,都要绕路走。
故事太长太重,两人站在小径上聊了一会儿,天色又黑了几分。在夜色的掩护下,方云晚伸手握住江修的手,把自己温热的掌心贴到他冰凉的掌心上去。
江修曲了曲手指,想反握住他,终了却无力地松开,只由着手掌虚弱地躺在方云晚手心里。
他声音暗哑发颤,却执意要把伤口血淋淋地给方云晚看:再后来,我们就在进城的路上出了车祸,车子在山路上剐蹭了另一辆货车,之后直直撞上山石。交警说,现场没有刹车的痕迹,可最终也没有找到可以支持刹车系统失灵的证据。
往事鲜血淋漓,方云晚握紧了江修的手,他能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冰凉的手在颤抖。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他们是找不到证据的。江修僵硬地勾了勾嘴唇,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车祸发生前三天,我们刚刚去过4S店做过检查,刹车系统怎么会在三天内坏得那么彻底?
方云晚只觉得脊背发凉:你的意思是?
也许,妈妈根本没有踩刹车呢?危险发生的瞬间,她只是在用尽力气活下来和去陪爸爸之间,选择了后者。
江修像是有些累了,贴近些抱住方云晚,俯下身把头抵在他肩上,轻声说:我不怨她做出的选择,我只是依然觉得很遗憾,你说,如果当时有更多人对她友善一些,她是不是就不会那样决绝地丢下我了?
方云晚原本以为,江修生在这样的人家,纵使父母早逝,也该是众星捧月地长大的。
原来,江修的母亲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他的!
方云晚一贯是不会安慰人的,他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或者是舌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明明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伸出手抱住江修,一下一下安抚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夜灯初上,路灯将他们两个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但,江修的脆弱却很短很短。
像是一只要横跨过大洋的鸟,累极了停在浮木上只肯稍息了片刻,江修很快重新站直了身子,行若无事:走,我们去接安安。
作者有话说:
小方再多抱抱修修吧,也抱不了几次了
这周末回趟爸妈家,周六可能更不了,咱们周日见吧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踏雪寻梅 ◇
寒梅经雪,自有冷艳颜色与沁人冷香。
从吴阿姨家接安安出来,司机已经把车开到楼下等着了。
让安安当了几天留守儿童,方云晚自觉亏欠了孩子过意不去,把今日晚餐的决定权交到安安手中。安安像只树袋熊似的抱着方云晚的手臂想了好一会儿,讨好地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问方云晚:叔叔,晚上可以吃麦当劳吗?
出于健康考虑,无论是白铭,还是方云晚平时都很少让安安吃这类油炸快餐食品。
但小孩子到底是抵挡不了油炸食品的诱惑,不会放过一点儿被允许吃这类食品的机会。
这也本不是个多让人为难的要求,可方云晚觉得江修的状态不大对,不知道是从宁远回来一路奔波太过疲惫,还是刚刚回想起他父母的往事心情郁郁,接到安安后,他明显沉默得过分。从方云晚的角度看过去,江修露出的半张脸颜色雪白,手抵在腰腹之间,也不知是不是胃难受得厉害。
方云晚没有立刻答应安安,往前凑了凑,轻拍江修的肩膀:你还好吗?
江修回头看他,略顿了顿,摇头:没事。
胃不舒服吗?
都说情绪好坏与胃病密切相关,在宁远的那几天,因为心情好,休息得也好,江修的身体状况也一直很稳定。从宁远回来,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本就晃得人头昏眼花,又被勾起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江修确实觉得胃里翻涌起烧心的酸胀,像是有只手不轻不重地在脏腑间翻搅的,不是无法忍受的难受,却也不能全然忽视不适感。
江修避重就轻:可能是有点晕车。我吃什么都行,听安安的。
盯着江修的脸色,方云晚不以为然,默默坐回去,掏出手机调出地图,挑了家老城区附近的麦当劳,又重新往前排凑了凑,交代司机先绕路去一趟纪家饭点,再去老城区附近的那家麦当劳,并跟江修要纪顺平的电话。
江修没有多问,直接把纪顺平的联系方式发给他,优哉游哉地闭眼靠在座椅上。
听着方云晚在后排张罗着让纪顺平熬一锅小米粥,备几样小菜打包好,等着他们一会去取,江修悄无声息地勾出一抹笑意,可渐渐地,笑意里竟泛出一点苦涩的意味来。
以前的方云晚哪里是这种能不慌不忙地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人?哪一回江修胃口不好,不是徐章背着江修偷偷联系纪家煮好了粥,再安排司机去隅城大学接上心急如焚的方云晚,取粥,送粥,才能一气呵成。
一碗粥,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江修也并不是希望方云晚当真永远是象牙塔里懵懂天真的少年,只是想到,雏鹰从高台上跌落,被迫展翅成长时,他不在他的身旁,总会心疼和后怕。
在方云晚的妥善安排下,这一顿晚饭无论是安安还是江修都心满意足。吃过晚饭,江修让司机直接把车子开去方云晚租住的小区。
车子稳稳停在小区门外,方云晚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安安下车,还没站稳就看见等在小区门口的徐章。徐章推着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手里还抱着几个文件袋向他们走过来。
徐章这幅打扮,难道不应该在机场候机室?为什么会在他家门口?
方云晚满脸狐疑地看着徐章走到他面前,可徐章的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向站在他身后的人说:江总,这几份文件是急着明天要签出来的,您明天上午有会,下午有接待,我担心您明天的时间安排不开,晚上有空的话,您看是不是先审批一下?
好,辛苦了,让司机送你回去。江修的声音从方云晚的身后传出来。
紧接着,方云晚还看见从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接过徐章手里的文件夹,又伸出一只手,接过徐章另一只手里的行李箱。
一直到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发动机声远去,方云晚瞟见脚边的那只黑色行李箱仍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终于忍不住扭头问江修:什么意思?
今晚要收拾完你和安安的东西搬去我那里,时间可能不大来得及。
方云晚头顶冒出三个巨大的问号,他什么时候答应过江修要和安安一起搬到他家去的?他怎么不知道?
江修用拿着文件夹的那只手从身后环住方云晚的腰,凑到他耳边,避开安安的视线,飞快地在他耳坠上偷亲一口,满意地看着娇艳的粉色从方云晚雪白的耳坠蔓延开,一路势如破竹地烧到白皙的脸颊上,比晚霞还要艳丽。
耳坠上的酥\\麻仿佛蔓延到舌头上,方云晚话都说不利索:那,那又如何?
江修环在方云晚腰上的手臂紧了紧:那么,山不来就我,只好我来就山。
相比江修的房子,方云晚租住的地方狭小而简陋。江修把行李箱拎进方云晚的卧室,走出房间,只见安安趴在地上推着他的玩具车玩得正开心,方云晚则在安安房间里给他换一套干净的被褥床罩。
江修走进安安房间,手里恰好被塞进一角套好被单被子,方云晚命令:捏好。
于是江修乖乖地一手捏着一角被子,与方云晚面对面站着,抬起手臂抖落几回,将被褥和被单抖得平整,方云晚才满意地示意他松手,弯腰拉上开口处的拉链,将拉链头仔细藏进开口一处的夹缝里,防止金属划伤安安。
考虑一下,和安安一起搬去我那里住。
方云晚犹豫:我们才刚刚在一起,这合适吗?
那房子五年前你就住过,有什么不合适的?
江修继续动之以理:我一个人住,你却要花钱在外面另外租房子,怎么想都是浪费,何况我家离安安的幼儿园和颂文大厦近,上学上班都方便。再说了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方云晚,你不去我那里住,只好我过来。可是你这里地方小,隔音也不好,安安就住在隔壁,做什么都不方便,对吧?
方云晚仔细地收拾着安安的床,把干净柔软的被子铺好,正要把安安睡觉时必须抱在手里的一只毛绒兔子玩偶端端正正地摆好,听到江修的话,手一抖,那只可怜的兔子头朝下的载下来掉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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