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牛奶冻(23)
方云晚握住江修的手,够到床头的棉签,想替他把渗血的针眼处理好。
此时的江修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头也不抬地推开方云晚的手,只催他:你快点走!让许路遥上来!
好,你别急。我先扶你躺好。
不用。
大概是难受的厉害,又急着赶方云晚走,江修这话说得又急又凶。方云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起脾气来,被他吼得愣了一愣,只好按照他的要求转身出去找许路遥。
临转过身去,却见江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揭开被子下床,踉踉跄跄地往卫生间走去。他来不及关上门,撑在洗手池上,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
是胃不舒服!
许路遥离开时就交代过,退烧药水会刺激肠胃,江修的胃一直脆弱娇贵得很,怪不得会难受成这样。
方云晚跟进卫生间去,盯着镜子里的江修。他的头发被冷汗濡湿,有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衬得一张脸越发惨白得吓人。大约没怎么吃东西,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低着头扶着洗手台止不住的干呕。
一波难受稍止,江修掬起一捧水漱口,这才透过镜子,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方云晚。
他记得方云晚说过,即使是个需要被救助的陌生人,他也会施以援手的。而这次,他却这样漠然地站在离他一步之外。
所以,刚刚说的彻底结束是真的,所以,他对方云晚而言,已经连陌生人都不如了吗?
想到这里,江修胃里猛然一抽,热意翻涌,腥气汹涌而上,一口血落在洗手盆里。
方云晚只觉得有一抹艳色在眼前一晃而过,下一秒,江修的手便遮住他的眼睛。
他想扯开江修的手,又不敢太用力挣扎怕伤到他,江修便是仗着他这一点迟疑一点心软,一手挡着他的眼睛,一手抵着他的背,把他推到房间外的走道里,砰然关上门。
江修,你怎么样了?快开门!
即使江修遮挡他视线的动作很快,他还是看到了那一蓬艳色一闪而过。在很早之前,江修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胃疼得直不起身的时候,他就到网上查过胃病的各种前因后果,方涛这回也是因为胃出血住院的,他当然知道江修吐血意味着什么。
那得有多疼!如果无法止血,江修自己倒在房间里有多危险!
方云晚心急如焚,一边按门铃,一边拍打着门喊江修。
隔了一会,江修的声音才从门的那端,闷闷地传来:许路遥有房卡,让他来。
经过之前的事,方云晚知道,没有江修的同意,酒店服务员不可能给他开门。而江修担心吓到他,一心只想支开他,更是不可能主动给他开门的。
于是,唯一希望真的就在许路遥身上。
方云晚来不及等电梯,顺着楼梯下了一层楼,赶到许路遥房间门口,竟见他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他急得连敲门都顾不上,一头闯进去,只见许路遥房间的双人床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是个高大健硕的英俊男人,穿着睡袍,腰带松松地系着,半边衣襟垮下来,露出结实的胸膛。看见有人进门,他迅速看过来,目光锐利如鹰隼,配着毫无笑意的面容,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这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把钢刀!
跟刚刚电话里的声音一样,又冷又硬!
方云晚下意识地把刚刚拨打许路遥手机时听见的声音和他联系到一起。
云晚,你怎么来了?是江修出什么事了吗?与床上衣冠不整的男人不同,许路遥穿戴整齐,在沙发边捣鼓他的医药箱。看见方云晚来了,他下意识地提起刚刚整理好的医药箱。
见到许路遥,方云晚觉得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缓过来一口气一般。他急得音调不稳:江修不舒服,好像是胃疼,难受得吐了血。他把我赶出来了,你这里是不是有他的房卡,快上去看看。
情形似乎不在许路遥预料中,他低咒一声,埋怨地瞥了坐在床上的男人一样,摸了茶几上的房卡,提着医药箱就跟着方云晚往外走:走,我们一起上去。
一起?
许路遥点头,脚下的速度不减,言简意赅地解释:不知道江修跟你解释清楚了没有,我只是他的医生。
解释是解释了,但是
方云晚不自觉地跟着许路遥往楼上赶,边纠结:但是他好像不想见到我了,刚刚发了好大脾气赶我出来。
他这人,你还不知道吗?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想你看到他难受得厉害,等缓过这阵,又要追着我问你去了哪里。两个人脚下步子迈得很快,说话间已经走到江修房间外,许路遥边掏房卡边说:而且,一会我得下楼哄哄我家那位,江老板这里还得你多照顾点。
不容方云晚拒绝,「滴」的一声,房门被许路遥打开。
把方云晚推出门之后,江修甚至没力气走回卧室。方云晚和许路遥进门时,只见江修侧躺在沙发上,身子微微蜷起。
听见有人走近,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到方云晚,眉头拧得更紧:你怎么还跟回来了。
许路遥在沙发前蹲下,边做简单的检查,边回江修:他不跟着回来,你难道指望我留在这里给你看针?这回程盛可是跟我一块过来了,我干嘛放着家里的美人不陪,来给你做牛做马?
江修想要说点什么,可许路遥检查时不知触到什么地方,疼得他闷哼一声,脸色陡然死白,额头上登时浮起一层虚汗。江修忍痛忍得气息不稳,方云晚在一旁看着,无意识地跟着握紧了手,指甲抠在自己的掌心里,掐出了一个个深深的月牙。
许路遥边检查边问:在隅城就胃疼了?胃疼几天了?怎么不跟我说!
忘了。时好时坏的,你来的时候都疼得不严重,就没跟你说。
许路遥被气得说不出话,拿手背摸了摸江修的额头,冷哼一声:我先把退烧药给你撤了,挂点养胃止血的针剂。温度虽然退了一点,但是还是在烧,先物理降温试试,不行的话,明天一早我让程盛用绑的,也会把你绑去医院的。
还是不要麻烦程盛了。
许路遥瞥了江修一眼,没好气道:这可是不是你说了算,我再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他可能要把我软禁起来了。
嘴上虽然不饶人,但许路遥到底是不放心,和方云晚把江修在卧室里安置好,挂上重新配好的药水后,没急着走,帮着方云晚拿酒精给江修擦拭降温,一直陪到过了十二点,江修的体温降下来,程盛打了三四个电话来催,才打着呵欠下楼去。
夜深人静,方云晚开始琢磨起许路遥房间里那个穿着睡袍的英俊男人究竟是谁?
一点一点回忆起他见过的许路遥跟江修相处的点滴,许路遥好像从来没有在江修面前露出那样的神色,带点埋怨,带点撒娇,像极了以前江修不让他窝在屋子里画图想带他出去玩,故意把他的绘画工具藏起来时,他瞪住江修的场景。
所以,江修与方云晚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他先入为主,自己误导了自己?
即使他已经准备离开,可察觉到这件事,他还是忍不住地暗暗高兴,像是一颗黄豆在不能见光的黑暗里发出雪白的豆芽,静谧里,漆黑里,蓬勃昂扬。
江修一向睡得浅,在方云晚替他拔针时悠悠醒来,默不作声地盯着蹲在床边,窸窸窣窣地拔针贴创口贴的人看了好一会儿。他的手被展开平放在床沿,方云晚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床边,离他很近,在黑暗里像一只偷油吃的小老鼠。
真是一只傻老鼠,记吃不记打。
幸好他是一只很傻很傻的老鼠,不然,他就没有机会再次捉住他了。
方云晚隔着创口贴轻轻摁住江修手背上的针眼,正要松开手,却被江修的手反握住,江修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能不能不走?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临时有应酬,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今天让修修吐口血给大家谢罪吧
明天还有明天还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和好 ◇
好,那你养我。
漆黑温柔的夜,最适合谈起令人心生柔软的事情。长夜才刚刚过去一半,想追忆过往,或是想展望未来,好像都还有一点余地。
夜已经很深了,离开这里,确实无处可去。
方云晚这样告诉自己,无声地应允了江修的请求。其实他心里很明白,江修说的不要走,不仅仅是想要他今晚留下来,更是想要他从此往后都能留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可他只能借着茫茫夜色短暂地放纵,不敢再对江修轻许余生。
江修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他的热度没有完全退下去,还在发着低烧,掌心的温度发烫。方云晚没有挣脱开江修的手,心里暗暗想着,这样与江修相握一个晚上,江修手指和掌心的纹路是不是就会烙在他手腕上,此后,他就算去到天涯海角也是在江修指掌之间。
他说不上,是希望他与江修之间,这样的牵绊更多一些更重第一些,还是更希望,他们两个人一刀两断不复相见?
一阵窸窸窣窣翻身的动静后,方云晚觉得江修的声音离自己更近了,说话间吞吐的呼吸仿佛轻轻地落在他的头顶,是他所熟悉的声音与气息:困了吗?
方云晚摇头:你继续睡,我守着。
不困的话,就陪我说说话。江修捏了捏他的手腕,直奔主题,你应该在路遥房间里见到过程盛了吧。他是路遥回家路上捡到的。他是个很讲义气的人,那回好像也是为朋友出头受了伤,就倒在路遥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被仁心仁术的许医生捡回家,清创敷药不说,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快半个月,等伤好透了才把人放走的。
方云晚抬头看江修,他表面上是在讲故事,其实分明是在不露声色地自证清白。
江修继续说下去:那之后,许路遥就被程盛缠上了,三天两头地堵他,送他东西,甚至还给他送了面锦旗到医院去。那年许路遥才几岁,刚刚读完博走出象牙塔,少不更事的,没多久就被程盛骗到手了。
哦,听起来你好像挺不甘心的。方云晚闷闷接了一句。
唯一的听众终于没在那儿装哑巴,肯陪着说上几句话,江修觉得很满意。他笑着看耷拉着脑袋的方云晚: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许路遥的母亲是大学教授?
嗯?
她不是我们学院的老师,但是我那时常常去蹭她的课,许路遥有时候也会去她的课堂上找个地方坐着,等着她下课一起回家。两个本来就不属于她课堂的人常常在角落里遇见,后来慢慢互相眼熟,会聊上几句,再之后就熟悉了。
方云晚不以为然:那么早就认识了,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他?
一开始也没有多深的交情,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说到这里,江修顿了顿,似乎停下来认真回忆了些什么,再开口却只是寥寥草草地带过一句,后来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又遇到了许路遥,才重新熟悉起来。
他没有仔细向方云晚说明那是一次怎么样的重逢,方云晚也没问。很多凄迷惨烈的过往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从两人交握的手指间流走,待回过神来追问,把事情桩桩件件重新摆到眼前时,已是重重叠叠的追悔莫及。
哦,我知道了,你睡吧。江修与许路遥如何相识相遇的,方云晚并不关心。等着江修讲完,他也不过是一句冷冷淡淡的了然作为回应。
而仿佛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江修今晚便不打算睡,他执意追问:现在许路遥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了,那么,你还有什么顾虑?
顾虑吗?方云晚总觉得他们之间有许多事,无法理清,无法和解,可江修这样问,他只觉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我不知道。方云晚低下头回避江修的目光,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以前的事,还是会不甘心,还是会埋怨你。我现在是爱你的,可日子长了,再深的爱意都会被怨气磨光。也许,是我不想我们最后撕破脸皮,一点好的东西都留不住。
不会的,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江修侧过身来,轻轻揽住方云晚的肩膀,将他圈进自己怀里,你要是喜欢广告设计,就在你名下成立一家设计公司,你要是还想做回建筑设计,等忙过了这段,我就带你去找周少游。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去争取。
那么长的一段话,方云晚的注意力却只被一个名字吸引:周少游?
是,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华人设计师周少游。
那是方云晚最喜欢的设计师,也是方云晚很大的遗憾。当年那一届蓝标设计大赛的复审评委名单中赫然有周少游的名字,可惜那时方云晚的名字已经从提名名单中被剔除,既没能让周少游知道他的名字,也无缘到现场亲眼见到周少游。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方云晚只觉得恍如隔世。
你认识他?方云晚眼前一亮。
他兴奋之余,一个不注意,江修手臂收紧,便将人更近地拉到自己眼前。方云晚晶莹白净的面孔近在咫尺,像是一块流落在外的珍宝失而复得,江修既满心欢喜,又有不真切地惴惴。
他盯着方云晚红润的嘴唇失神。
那还是他记忆里唇红齿白的少年,粉红柔软的唇瓣如吸饱了露水的玫瑰花一样娇嫩。他曾经为他包下一座玫瑰园,可遍览群芳,没有一片花瓣比他鲜艳动人。
你认识周少游?方云晚又问了一遍。
江修回过神:嗯,五年前我去找过他。他那时在美国陪宋莫庭,一开始婉拒了组委会向他发出的出任评委的邀请。你确认提名了那届蓝标大赛的特别推荐设计师后,我通过一些私人关系要到他的联系方式,去了趟美国,希望他能考虑出任复审评委,或者,我希望可以以我个人的名义邀请他和他的爱人来参加我为你办的庆功晚宴。
五年前的蓝标大赛,是方云晚最接近梦想的一刻。像是怕刺激到方云晚,江修一直对蓝标大赛避而不谈,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跟方云晚说起这些事。
方云晚压着心里翻滚的情绪,向江修确认:五年前,你是什么时候去的美国?
方云晚记得江修曾经说过,当年出事时,他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对方云晚在学校里的水深火热一无所知。
所以,那时候,江修去美国,是为了他去找周少游?
这些年来,方云晚对于江修的仇怨一时摇摇欲坠起来,即使跟他赌气冷战,还是记着他的喜好,想办法不远万里帮他实现愿望,这样的一个人,在无知无觉间,潜意识真的会推动他去做伤害他的事吗?
正如孟忱反复跟他提过的,当年的事会不会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误会?
江修并不知道方云晚心里的挣扎,只随口回答他:陪你过完生日,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可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找不到你。
江修没告诉方云晚,那时他因私飞了趟美国,公司里积攒的事本来就多,宋启君对他向来要求严格,回国后他白天工作,晚上就不眠不休地到处找与他失去联系的方云晚,守株待兔地守在隅城大学等了他一周,终于没撑住被送进了医院。
三天后,他自昏迷中醒来,不管不顾地赶到隅城大学去时,方云晚已经办完了退学手续,自此再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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