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率然》(44)
凭什么蓝家说的话便可信,我们的便不可信!
方才魏无羡正眼都没瞧一眼便被他指责做伪证的那名苏家弟子此时却是涨红着脸,打断了蓝启仁的话语,似已忍耐了许久,的确,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失了宗主,还被围在府中两个多月,任谁都不会好受,更何况这孩子年纪尚轻,他愤愤地望着魏无羡,怒气却又不只是指向他:
宗主如何教的,我便是如何弹得!之前夜猎时也是这般弹得,乱葬岗上也是这般弹得!我便不懂了,当初在乱葬岗上也只是凭着一句曲子与蓝家的不同,便引怀疑?怎么?一样了,说我们脱不开本家阴影东施效颦。不一样了,便干脆说是邪曲。你们怎么总是有理?蓝家的退魔曲适合远攻,宗主稍作改进让它近战亦能施展,便不是学艺不精就是没安好心吗?
允安!苏涉喝止住了他,这话已是说得偏了,如今哪里是内讧的时候,他沉声提醒了他一句:如今质疑这点的是魏公子,不是蓝家。
悯善,你凶他做什么?站在长阶之上的金光瑶此时却是突然这般轻轻柔柔地斥了下属一声。
苏涉被这般一说,便立刻乖顺地住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似是要将自己囫囵个检查一遍,是哪里不妥当。
金光瑶被下属这样子惹得一笑,又对着他,却亦是对着场中百家道:允安说得哪里不对了
这之后的一个停顿让蓝曦臣心脏一提,却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金光瑶在逗他,因为停顿之后,金光瑶才说出了他话语中的重点:
你是如何教的,你的弟子便是如何弹得。魏公子
与怒气冲冲的魏无羡不同,金光瑶望向魏无羡的眼神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笑意盈盈的,也许这便是真正的上位者与旁人的不同之处。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既是句常言,便必还是有它的道理的。只是不是说阎王便真的不会为难人,而是他们会做人,所以大多数时候,你见到他们时便会觉得他们让人如沐春风。
金光瑶对着这个好像把推翻他当成了人生最大目标的魏无羡,面上笑意盈盈,说出来的话亦是笑意盈盈,一点都不咄咄逼人,他说:
当时苏家的那些弟子自己也都失了灵力,所以最起码一点,若苏涉教他们弹的曲子是邪曲,他们定是不知情的,这些魏公子该是同意的,在座诸位该也是同意的,对吗?
金光瑶这般说着,又望向百家,不少宗主都依着回忆点头,叶邑沈氏、潭州刘氏、衡阳赵氏等几位宗主亦都出声佐证,乱葬岗上九死一生,若知晓自己的宗主要在这中间做手脚,又怎会不暗中保存一丝灵力?
金光瑶见他们对此都并无疑问,才又转向魏无羡,语气中依旧没有怒意,却是带着轻微的责怪,似对着一个思虑不周、做事不过脑子的孩子:
那魏公子当初质疑这点时,是不是也该先想想?乱葬岗上本就凶险,各家带去的皆是久经夜猎的门生,悯善当时带的亦是群跟了他多年的人,不是什么刚修了几日仙、第一次碰琴的生手,他们是刚学这退魔曲吗?怎么可能?那是他们几年前便学了的。
是啊,四明派立在下头的一个修士不禁恍然大悟出声:又不是生瓜蛋子第一次试曲,哪里会察觉不了!莫说几年前教的,就算是几天前教的,但凡注入灵力试奏过,这事儿便是藏不住的【1】!
他这话说得浅白粗拙,理却是真,百家这才恍然大悟这质疑从一开头便是站不住脚的。
蓝启仁不禁对着当初竟还信了的自己,道了句糊涂。
而一旁的苏涉听得却是心惊,难以自抑地仰视着那立于长阶之上的人。是了,与其如方才那般一味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被动证明些因为莫须有反而极难完全证伪的事,不若便这般完全跳出来,站在外头审视、质疑这个自己被指控实施却在实际上根本无法实施的阴谋。不愧是宗主。
他这般瞧着金光瑶不要紧,那副崇敬的样子却是不经意落在了三个人的眼里头。顾思明心智老熟,即使心里不适,亦可做到面上无波,可金凌究竟还是个生瓜蛋子,不禁便微微撇起嘴。他的驳斥和小叔叔的驳斥,一对比便是高下立现。完完全全被比下去了呀。但那是自己的小叔叔嘛,他便也没什么可不服气的,只是极看不过苏涉那副又安心又崇拜的样子便是了。而那第三人那第三人此时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金光瑶那无欲则刚、专心对外的盟友,哪里还能计较,还敢计较?
所以这事蓝曦臣这般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望向魏无羡的目光亦是如金光瑶的那般温和,这是他说给百家,亦是抛给蓝忘机的第二句话:只望魏公子往后能谨记,话不能乱说,尤其这般毫无根由、站不住脚的奇怪推论,真不知是魏公子思维太跳脱还是哎,不说了。
他这轻轻一声叹息,看着轻似鸿毛,凡在清谈会上不是一味打瞌睡稍稍有点警觉的世家宗主们却都已听出了:那未出口的是一句指控,极严重的指控。
至于它为何不曾落下,那绝不可能是因着对着自己弟弟的心上人便心慈手软,只可能是因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咱们秋后算账。
他们不禁便望向对此似还毫无知觉的蓝忘机和魏无羡,但凡有点儿觉悟的便该提醒吊胆地等着另一只鞋落地了,可这两人啊。
【1】即使苏涉是在乱葬岗前紧急说自己灵感迸发改了曲,也是解释不通的。因为就算弹奏者不会受琴曲影响他们全是被对方弹奏的琴曲给搞没了灵力,那难道苏涉教学都是一对一的吗?但凡他教了之后,两个学生对着练了,也该发现这曲子有问题。我就不信苏涉要负责乱葬岗围剿了,突然把一帮子门生叫过来,说我灵感迸发咱们试一下我新写的曲子,然后还专门告诉门生们:你们不准注入灵力练哦,只准不用灵力弹。那不是把这曲子有问题,我是送你们上乱葬岗上去送死明明白白告诉他们了吗?
05
可他若心里没鬼,他跑什么?
魏无羡这话说的是苏涉,却是看着金光瑶说出来的。他攥紧了拳头,的确,琴曲之事该是他失误了,他们定是在别的什么事上动了手脚,他一时还想不出,可这并不代表苏悯善便是无辜的。他若无辜为什么不在当时便解释清楚?
可金光瑶没理他,事实是,苏涉也没理会他,却是向场中的蓝启仁躬身一礼:当时,是涉误会了先生,在这里向先生赔礼了。
你这是何意?苏涉刚被放归,与蓝启仁自然不可能还对一遍台词,他突然这般说,蓝启仁也是一脸的懵。
而苏涉一时间,竟似有些为难,已经因着平日不谨慎的言行得罪了蓝启仁,而在乱葬岗上吃了一次亏,这回
他这边为难,金凌却是高声一笑,他早从江澄那里听明了原委,苏涉不好说,不妨就由他来说,只是他出口的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他乜了苏涉一眼,转向蓝启仁便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他秉性多疑,外加被害妄想呗。
苏涉被金凌的话刺了一下,却也明了他的用意,以眼神止住想要出声的苏衍,微微别开头,由着金凌说,旁人也似看戏一般,他们突然便想起:这一主一仆中间说起来也算是隔着杀父之仇的。
可金凌却只是看着姑苏蓝氏那边,瞧都不瞧苏涉一眼地继续道:
他这人素与蓝家不对付,自然瞧着你们,怎么瞧怎么像群大尾巴狼。而乱葬岗上,魏无羡又似没事找事一般,将怀疑首先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再往这人身上使劲挑毛病,还专逮着姑苏蓝氏为权威别人说不上话的地方挑,他便更觉得你们是针对他了。而这时候呢
金凌拉长了语调,瞧向魏无羡的身旁,轻笑一声。
蓝忘机禁了他的言,蓝家不管
蓝忘机不舒服地动弹了下,惊异地微睁大了眼睛。
蓝家小辈当众拿些陈年旧事和风言风语羞辱一个说不出话的人,蓝家依旧不管
蓝景仪在一旁一噎,想出口说话,金凌却只对他笑笑,没给他这机会。
魏无羡拿着张废纸唬人,蓝先生似也对此颇为配合
蓝启仁听了这话,如今也只能暗叹一声糊涂了。
这又封嘴又羞辱又扣锅的,换个旁人自是不会多想,毕竟姑苏蓝氏是玄门标杆,蓝氏出来的人各个都尊师重道,知书达理嘛,哪里会不问证据,仅凭一两句逻辑不通的推测臆断便给人定罪?可苏悯善这人他小肚鸡肠还爱疑神疑鬼啊
哼,就站在自家外甥身旁的江澄冷哼一声,你这说得到底是他小肚鸡肠,还是蓝家人没有教养?你这说的是他疑神疑鬼,还是蓝家人不讲逻辑随便冤枉人?
他就想啊,这又封嘴、又羞辱、又扣锅的,接下来可不就是要杀人灭口吗?而这时候在场的人里,为数不多还保有灵力的便是他自知不敌的含光君。在他看来,他不跑的话,不就是等着让人杀吗?毕竟含光君对同道出剑的速度,可是比对付邪祟时还快呢。
金凌这话一出,蓝忘机立时神色一凛,脸色也渐趋暗红。原来金凌拿小针试探了一圈,挨个儿伺候了一遍,却是要回过头来狠狠刺他。
这话说得尖锐,修仙问道本该志在除祟救民,而非同类相残。当年温逐流为何被众家所不耻?若一个人修为高深,他得来的该是敬畏,而非那般的畏惧和厌恶。可温逐流犯了忌讳,他的化丹手对付邪祟时没有丝毫用处,对付修士却能一招毁人根基,这让人怎么想?
而说蓝忘机对同道出剑的速度比对付邪祟时还快,无疑便是说他已偏离了一个修士最起码的本心,在滥用他的天资。人对上人,该是有片刻的犹豫、片刻的不忍,想想有没有错杀无辜的可能。
诚然,在射日之征中,修士们都被迫克服对同道出剑时的这层犹豫,但射日之征已过去了十几年,这本能的犹豫本该长回来。
金凌为何这般说蓝忘机的具体原因,百家并不知晓,只觉这小金宗主这几月与蓝忘机接触频繁,怕是看到了这位含光君夜猎时不那么光彩的一面。对照蓝忘机重伤蓝家三十三长老的传闻,对自家长辈尚是如此,那对旁人因此,虽不知晓具体因由,百家却已本能地对金凌所言信了大半。
可他们不知,江澄却是知道。你这小子原是替金光瑶记着仇呢,江澄颇有些吃味地暗暗啧了一声。
观音庙中,金光瑶挟持金凌,情急之下,蓝曦臣提出以自己换下金凌为质。在这交接的瞬间,有个空当,在这个空当间,蓝忘机的手动了,他架在苏涉脖颈上的避尘也动了。当时,苏涉大概是自忖不敌,没有趁机脱逃,反而高声提醒了金光瑶一句,让蓝忘机错失了机会,之后,蓝曦臣向蓝忘机的方向重重瞧了一眼,蓝忘机这才完全打消了偷袭的念头。
那避尘在那时是奔着金光瑶握着琴弦的右手去的。江澄看到了,金凌也看到了。
等等,魏无羡对人命一向没太大实感,在他看来对上敌人不及时出手不是等着本人欺负吗,所以他自然也不明了为什么蓝忘机的脸色如此惨白,而百家看着他们的眼神也都开始带了鄙夷,他只是还较着最初的那一点。
苏涉畏罪逃脱怎么就被解释成了这般?
他不禁也对金凌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有了几分气怒:阿凌,你这不是往苏涉嘴里头填话!他自己
金宗主所言确是苏某人当时所想!苏涉拧眉直视着魏无羡,高声用这一句堵住了他的嘴。接着便向蓝启仁躬身一拜:蓝先生,请蓝先生恕晚辈当时的妄自揣度。
苏涉哪里会不明了金凌这些话里的引导之意,正因为明白了,他再望向金凌的目光已是暗含着惊讶,这孩子在这段日子的成长确是惊人。金凌这一句句看似尖锐太过,得理不饶人,却其实是在帮金蓝两家的宗主推锅。他避重就轻,有意地避开了一件事强闯芳菲殿。
强闯芳菲殿与乱葬岗围剿,从直接后果看,似是前者轻于后者,却其实并不能那么算。
蓝家人不问证据仅凭一两句逻辑不通的推测臆断便给人定罪,这件事不是从乱葬岗围剿才开始的,而是从强闯芳菲殿之时。
强闯芳菲殿才是直接导致金光瑶与蓝曦臣交恶、金蓝两家信任破裂的开端事件。之后,蓝曦臣改了云深不知处的禁制,金光瑶归还了他所赠的玉令,底下人自然有样学样互相针对起来。
可金凌故意略过了这件事,只说乱葬岗围剿之事,且他方才句句所说点出的皆是苏涉与蓝家的旧怨,整个抛掉了金蓝两家关系破裂这个大前提这个外人并不确地知晓的前提仿佛乱葬岗上的事就真的只是苏涉和蓝启仁的私人恩怨引发的乌龙。底下人和底下人斗在了一处,带累了上头人,与金蓝两家仙首无关。金凌这话从事实上方便了金光瑶和蓝曦臣一口否认金光瑶曾囚禁蓝曦臣一事。
苏涉懂了,承认得利落,蓝启仁又怎会不明白?
与宗主相比,就算是蓝启仁亦只算个下属的身份,与蓝家相比,那便更不需顾惜个别人的面子。下面人的面子折了便折了,重要的是大局。
蓝启仁当即捞过蓝景仪,两人亦为当时言行之失道了惭愧。
虽说为大局,却也未必没有分真心实意在里头,蓝启仁亦是叹悔:若他当时多想一分,没有因为自身的好恶妄信人言,事情未必会闹至此处。他再望向苏涉这个曾经是蓝氏门生也算得上是自己学生的这么一个人时,第一次静下心想:这些年,他们大概都把对方妖魔化了。
他不禁反省起自己这些年,是否在有些地方过于严厉,又在有些地方过于优柔了。
这厢,苏涉和蓝启仁、蓝景仪互唱着负荆请罪,那厢,聂怀桑早已在心里将魏无羡骂了个狗血淋头,找得理由错漏百出,被人抓住把柄,如今看百家竟有一多半都信了金光瑶甚至苏涉在此事上无辜。他向廖一丰使了个眼色,廖一丰在祭刀堂受了伤,脖颈处如今已有几道可怖的烧伤和抓痕,面相颇有些狰狞凶煞,让他开口不是最适宜的,但如果魏无羡那笨蛋还
可你们是不是还忘了一点,当时大家都没了灵力,他却有,这却又如何解释?在廖一丰开口前,魏无羡终是反应过来了最关键的一点。
可蓝曦臣却只淡笑着接过话头:是呢,魏公子所说,恰也是涣想问的呢。
一时间,魏无羡面露得意之色,蓝忘机心中亦升起了一丝希望,说到底,他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如果苏涉是无辜的,如果金光瑶是无辜的,那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可他们又怎么可能是无辜的呢?苏涉当时确实未同百家那般丧失灵力,这是确定无疑的,即使不是通过琴曲,也定是通过别的方法。
可他这般想着,却不防蓝曦臣接下来便冷下了脸道:若是苏宗主当时没有灵力,涣还可以将此事理解为魏公子思路跳脱外加我蓝家与苏家不和造成的乌龙一场。可在百家皆失去灵力的时候,苏宗主却意外恢复了灵力,从而有了把柄可抓,一时间百口莫辩只能暂时脱逃,这件事便不管怎么想都是有事先谋划的一场不顾百家安危只为陷害我三弟的局了,这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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