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瑶】率然》(40)
苏涉如今自然对这二人满心警惕,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满心警惕。
他自不会那般自作多情,觉得顾思明是从一开始便把他选定为了与宗主交易的筹码。且不说在他搞砸了乱葬岗围剿之事后,宗主是否还愿意保他,单只金凌这关便无法确保能过去。如今他是千疮百孔的施咒者一事已传得人尽皆知,金凌必定恨透了他,顾思明要如何确定通过金凌来联络宗主。试问如果金凌偏要漏掉这句话,他能有何法?所以,如今是个顾思明也没料到甚至觉得棘手不已的局面,不管他是否愿意向自己表露这一点。
只一点,他成了筹码,那他这个筹码在脱离了危险后会不会反咬这人一口,这要如何保证呢?
一个人没心思活的时候,自然是不在意这些,能背对着持刀之人,等着他下手,可一旦他知道自己可以活了,便要防着别人下黑手了。
苏涉自是不知顾思明恰是在莲花坞地牢中看到了金凌对着那具疑似苏涉的尸首时的反应,才敢赌这一把。一个如今已经握住了金家权柄的侄子,这消息通过金凌的口传到金光瑶耳朵里,带着金凌的倾向和态度,这本身便是一种施压。更何况,那要求由他顾思明来提,是自寻死路,由金光瑶来提,却更多只是如何措辞和周旋罢了,事到如今,金光瑶在温若寒接下来的局里已是不可或缺,温若寒不希望金光瑶知道这点,顾思明便偏让蓝慎德告诉了金光瑶这一点。他信,金光瑶不是个不把下头人当人看的主,不会吝啬那些措辞和周旋,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如苏涉这般的人死心塌地地追随他。
不过,有一点苏涉猜得不错,顾思明最初选定的筹码确实不是他,苏涉本只是他抵达他的筹码的一座桥梁罢了。
最初我以为进入你的记忆只需一根引梦针,后来我发现我可能需要一天、两天、三天,再后来,我发现我得换种方法,先走入自己的过去去寻找你、了解你、包围你、引诱你,可是就是如此你还是没信我,我倒把自己先丢了。
你才是我遇到的最大的意外啊。
蓝慎德看着这两人的目光在彼此间徘徊,不禁嗤笑出声,如今真是个万分尴尬的局面。
他想了想:如果那日顾思明按原定计划拖一拖,拖到苏涉熬不住,睡了,是否便能顺利进到苏涉的引梦境中?
行动上的试探,便已代表了想要信任,不是吗?
若是那般,顾思明便可从苏涉的引梦境中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同时挖掉不能留下的,那才是最稳妥的、于他们最有利的办法。
可没有如果,温若寒偏就挑了那日去巡查,还偏就听到了矫情鬼矫情无比的话。
你放心吧,你的宗主已经为你考虑好了,蓝慎德对苏涉道:如果你在回到他身边前发生任何事,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不论是死了还是精神失常了,交易都会自动取消,并且他会立即将这场交易的内容告知温宗主。金光瑶虽不知是哪只画皮鬼,可是温宗主能猜不出是哪一只吗?
顾思明看向苏涉,似在透过眼神告诉苏涉:你瞧,某种程度上,我也被你握在掌心了。
苏涉依旧警惕地看着他,那只意味着你比往日更急迫地想进我的脑子。
蓝慎德见状朝顾思明耸耸肩:早说了让你跟我扮黑白脸。你还不让我凶他?这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吗?再说,苏悯善他是块玉吗?
可他牟然想起昨夜见到的顾思明已大变了模样的引梦境,哦,不是玉,是梅花。
引梦境是一个人执念的具现,是他的根。可那漫天梅花飘雨的模样,让蓝慎德差点不敢认顾思明引梦境里那棵代表他们修武顾氏兴衰、卖了宅子都要留下的老松了。
但顾思明对此却似没太大惊异。
代价罢了,了解他,接近他,自然会有代价。
能见到宗主了吗?之后的几日里,苏涉忍不住便想。
这之后,温若寒来了两回。
第一回 ,温若寒瞧着床脚那个胆敢设计他的人余怒未消,对顾思明道:不把他的金丹废了你就敢养?
顾思明安抚地握了下苏涉的手,被苏涉一下打开了。
悯善还和我闹脾气,顾思明苦笑着看温若寒。
养只野雀儿,小心它啄瞎你的眼,曾经的玄门霸主这般嗤笑。
可第二回 温若寒再来时,已是来对顾思明说:
你没在那几日杀了他,他出去后会不会卖了你,你自己好好打算吧。
苏涉心下一沉,他意识到:宗主来了又走了。
第十四章
01
阿瑶,是不是该考虑把朔月还给我了?
蓝曦臣的话让金光瑶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这让蓝曦臣甚是无奈,他们之间终究还是生了芥蒂。
若是把魏无羡那般嘴上没阀的放到蓝曦臣的位置,他定是已大喇喇地赌咒发誓:我既拿此剑护你,这辈子便绝不会以此剑伤你。
可蓝曦臣不轻许诺言,他也知金光瑶不会轻信诺言,当年金光善对着孟诗情到浓处时也是山盟海誓,到最后通通抛去脑后不说,再记起孟诗这个人还要以麻烦二字毁贬之。所以,蓝曦臣只跟金光瑶论实际:
阿瑶,既然是去跟温宗主谈,这谈判的双方里可断不能再分出个第三方来,不是吗?
若是他们两个掰了,便是两个小头咬他一个大头,咬不下来了。
二哥担心什么呢,这道理我会不懂吗?金光瑶轻笑一声,他将缠于腰际的恨生出鞘存许,在它银白的剑身上轻弹了下,伴着那清泠之音,朔月从悬于壁上的另一幅画中闻唤飞出,没有飞向蓝曦臣而是飞入了金光瑶的手中。
是牵情缆,你喂了它你我的精血,还将恨生的一缕剑魄铸了进去。
可这不是让蓝曦臣瞳孔陡然睁大的。
金光瑶此时仍坐在床尾,将朔月揽在怀中,身影微晃,笑意中生出丝丝缕缕的媚,像个夺了郎君佩剑不允他远行的情人,嘴中冒出的威胁似红茸,嚼烂了唾向檀郎,带着缠绵之意:
二哥,别让我再看到你拿它指着我。哪日它若是敢往我身上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要它触上我的那刻便成碎裂的,这不过分吧?
金光瑶从不信诺言,他只信他的巧取豪夺。
礼尚往来,这是我的承诺,他说着将恨生整剑出鞘,手抹过剑身,如滑过情人的脊线,让蓝曦臣看清了它同样融了一缕朔月的剑魄在里头。
蓝曦臣是个骄傲至极的人,这骄傲源自他天生的地位,也源自他自身的能力,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上位者。而上位者最无法忍受的便是折辱,所以每一样交换,必得是公平的。
它绝不会再指向你,
蓝曦臣勉力压下眸中情澜,从金光瑶手中接过朔月,心中却又生出一分伤感。
可是,阿瑶,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把一品灵器能任凭你这般摆弄,只可能是因为它愿意,我也愿意啊。
几日后,辗转至不夜天城下,金光瑶看着这片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里曾是温氏的巢穴,后又成了魏无羡的屠戮场,如今一派荒凉如鬼蜮般寂静,也如鬼蜮般有无数魑魅魍魉藏于暗影。
他和蓝曦臣对视一眼,一同踏入这狡猾得大开着的城门。
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面对温若寒,面对之后的一切人,他们必须化作那名唤率然的双头蛇。
02
金光瑶的到来并非没有在顾府留下半点印痕。
蓝慎德欣赏够了苏涉失落的表情,便将金光瑶托他转交的玉佩在苏涉眼前晃了晃,又在他伸手抓时,猛地收了起来。
不能越过我和他通信,这是规矩,毕竟蓝慎德冲顾思明的方向示意了下,对苏涉道:这边这位可不想让你跟你主子说些关于他的事,不是吗?
悯善,你也体谅一下,顾思明对着苏涉依旧不自觉温柔着语气:出了狼窝后,是不是便又入虎口,你总得容我挣扎一番。
苏涉面色阴沉地看着顾思明:你说谁是虎口?
感到腰间玉佩一烫时,金光瑶嘴角浮起笑意,他们如今栖身于岐山的地宫之中,身边便是那具直冒寒气的大凶尸,可这不耽搁他笑,他温言道,似久别后的寒暄:
悯善,本来预备把这当做你的生辰礼的,谁知如今便是先用上了。
这玉佩与他恨生上的玉珥是母子玉,母子玉本身便依灵性相连,能大大扩增符咒的威力,它中心镂得有传声符,不受距离限制,可千里传声,比传信符之类可方便不少。
金光瑶将一根手指搭在玉珥上,想着悯善这回怕是受了大委屈,他该是会听到一声委委屈屈百转千回的宗主,谁知
廖一丰,苏涉在那头冒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一个名字:宗主,可以让舫爷审杨其瑞时试探下小杨家如今是否其实听命于廖一丰。
廖一丰?金光瑶的眼一开一合,本能地望向听到动静便朝他的方向抬起眼的凶尸。是了,这回他花了大价钱来赎人,悯善自然急于向他证明自己值得上这个价。于是,一主一仆直接跳过了重逢和安抚,金光瑶再收回目光时已是道:说说你的理由。
细思廖一丰发家确实多有可疑之处,蓝曦臣听完金光瑶复述后,也不禁这般道:虽然他本人看不出毛病,但廖家几个他最倚重的长老身上可都是
掩不住的草莽气?金光瑶挑了挑眉,他家二哥就是个床底下多了颗豆子都会注意到的娇贵人,自然最会鉴旁人装出来的出身。
不似世家中人,蓝曦臣哪里会不知他心中揶揄,也不恼,只不动声色地这般纠正道:不过当时并没太多人将他当真世家,于是这便也就没人在意。但看他家底,就算他真是曾经的颍川廖氏之后
他不是颍川廖氏之后,温若寒的话音在他们身侧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他们身旁,就地盘腿一坐,让蓝曦臣和金光瑶俱是心头一紧。
是了,蓝曦臣想,颍川廖氏当时被灭是因为触怒了温若寒,温若寒自然最清楚。
师父要灭门,自然是一条狗都不会给他们留,金光瑶笑了,他突然觉得,待找到成美,师父和他说不定还会挺谈得来的。他这般想着,又将嘴角更提起,弯了眉眼:廖一丰这个假世家子遇上师父这面照妖镜,还不得立时显出他画皮底下的骨头吗?
金光瑶这话说得让蓝曦臣心中生出种微妙的不爽利。
从四明山赶到岐山,在如今的形势下已是冒险,不可能再冒险赶回去,来回颠簸。因此,自来了岐山,他们都与温若寒生活在一座地宫里,和一只凶尸同室而居,同地而卧。可温若寒是个已经没了一切生理需求的凶尸,蓝曦臣却是个活人,他不但是个活人,还是个大家主,在那之前,他又是个公子哥儿。生活上的简陋在他看来本该是个天大的问题,可在一件事面前,这些竟都显得小了金光瑶在温若寒面前,总会不自觉得乖巧。
在这十几年里,蓝曦臣早已习惯了金光瑶只在他一人面前乖巧。如今突然冒出这另一个能让金光瑶暂时缩回孟瑶壳子里的人,还是金光瑶的师父,还是被金光瑶评价为比他更强势、更纯属的掌控者的师父,蓝曦臣怎么能心里舒坦?
他不禁便想起在金光瑶眼里他相较于温若寒唯一的优势便是更青涩,更容易摆弄。
金光瑶对温若寒不自禁的乖巧,与对他明里暗里的揶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蓝曦臣不禁觉得心里更寒碜了。
可他只愿承认自己只是有几分不爽利,微妙的不爽利。
可其实温若寒也是同样的想法,这几日,瞧着自己训出来的小凶兽伺候人衣食住行似伺候成习惯,说话时带着些亲昵的揶揄和小脾气,跟个小媳妇似的,他心里哪里会舒坦?若是平日,他早便撕了了事,可偏偏如今还要用蓝家,撕不得。于是他偏要坐得近,因为他知道他的存在会让蓝曦臣更不爽。
可是正如今日的温若寒也已不会动不动就撕人,一个比他更青涩更有顾虑的蓝曦臣又怎会一切随心?
蓝曦臣心里膈应什么,和蓝曦臣脑子里正过着什么,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廖一丰能把牢了颍川,背后必是有大世家支持,这人未必不可能是聂家,对比他兴起的时间,确实极有可能他便是代替了大杨家的清河聂氏新的供货人。但是,阿瑶,苏涉为何说他们必会将薛洋转移到制尸之地?
二哥,师父,你们不了解成美,他哪会甘心受制于人呢?金光瑶笑了,看着对面的蓝曦臣和身侧的师父:你要他帮你做事,必得哄着他来、捧着他来,要想拿什么威胁他,他肯定搅得你鸡飞狗跳,最后给你来个鸡犬不留。被我们端掉的几个贩尸世家的制尸作坊都有比世家还严密几层的保护咒,可那东西,聂家祭刀堂这种专让怨气泛滥的地方哪里会有?成美会闹的,而他闹起来时,聂怀桑就该意识到了,在祭刀堂里,他根本治不住他。
了解你手下的人,包括他所有的缺点和怪脾气、所求和不甘,让他哪怕在脱开你时,也似背后有根与你牵扯的丝线,你即使没法指挥他的行动,也至少会对他所有的行动做出预判。
这句话,蓝曦臣和温若寒都教过他。
一人一凶尸同时看着这个他们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如果说有一件事是阿瑶/孟瑶可以被人预料的地方,那便是他绝对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03
于是,第一步是等。
等舫爷那边的查探,不只是制尸作坊,关押一个薛洋这般事关重大的凶尸,廖一丰肯定会启动他最初的也是最熟悉的制尸地,最好还是在清河聂氏的地盘内部,或至少是挨着的,以免在转移过程中引人注意。可不只是制尸作坊,还有廖一丰更确切更明了的底细,包括他身边的人,譬如,金光瑶就不信了:既然廖一丰的世家身份是假的,那那个如今是平阳姚氏宗主夫人的廖一丰的亲妹子廖明殊会是真的吗?
当然,还有一个等,便是等薛洋闹起来。若他真被关在哪处的祭刀堂里,他一闹,不只会被转移,让他们有迹可循,更是会让聂家起一场大乱,让他一直盼着的那股能彻底调转局势的东风刮起。
山谷中,晨光穿过树林细密的叶和其上结着的露珠,照亮了满是枯枝腐叶的大地和掩藏其中的一座座白堡。
守着笼子的人到了交班的时间,打着哈欠只想回去睡个好觉。他们中已经有人开始暗自怀疑这凶尸是不是根本便没有神智,因为除了第一日发出了些类似的话语,其他时间从他嘴里冒出的似都是非人的嘶吼和一声声似咳似吟的古怪声响,不会说话的凶尸,能有什么神智?廖一丰曾丢了只带血的兔子进去,毕竟那凶尸一直摩挲着嘴唇,似在干渴一般,可凶尸却对那兔子爱答不理。比起凶尸,这薛洋倒更似只小猴子,许多人都这般认为,因为除了在那只锁灵囊被拿出的时候,薛洋的攻击性并不强盛,大多数时候只是自娱自乐,不是摩挲着自己的嘴唇,就是在地上扒扒这个抠抠那个,他大概也没多强,起码比不上已经被他们擒获的宋岚,甚至是已经被毁灭的鬼将军。
都给我警惕着点,别放松了!
刚回了趟颍川又赶来这边的廖一丰高喝一声,提醒着手下人。比起薛洋,他的手下显然更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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